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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破坏
作者:朱日亮

《收获》 2005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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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和平里小区住着的几个牌友都愿意和陈小鱼一起赌牌。第一,那是因为陈小鱼赌起来不别扭,输了钱从来是不拖不欠,一向是小坤包里刷刷刷点出该给人家的钞票,一五一十点给人家;第二,脾气好,细声细气招呼你打牌,输了钱也一样好脾气。不光是这样,如果逢到哪一天是在她的屋子里玩,总有不凉不热的茶水和三样两样的小点心招待你。而且,泡的都是上好的乌龙茶,吃着爽口不说,据说还可以减肥。还有,这——点是男人们比较尴尬的,牌桌上,特别是洗牌时,陈小鱼那一双又白又嫩五指尖尖的手,总是夺了他们的视线,让他们有那么一点心不在焉。
       碰上三缺一时,看吧,陈小鱼鼻子尖都会急出了汗,眼睛里透着一点无助和绝望,嘴里轻轻念叨着,怎么会不守信用呢?怎么町以说了活不算话?
       牌友们愿意来陈小鱼的屋子打牌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的屋子清静,几乎没有人来打搅。打牌就是这样,怕的就是有人这个那个的在后面指手划脚,出一些三脚猫的主意,对家们不高兴不说,就连主人也是不高兴的,真是讨嫌得很呢,思路都让他搞乱了。陈小鱼的屋子一周里四五天就是她一个,所以牌友们都愿意到她屋子里来玩。不光是男人,女子们也一样,陈小鱼的屋子收拾得很寸:净,来玩牌的人都说里面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虽然是一间屋子,却是很宽敞的一大间,原来这间屋子是两个房间打通的。当初买这套房子时,陈小鱼就是看中了两个屋子可以打通变成一个大屋子,她喜欢大屋子。金先生见她主意拿定了,就向装修公司挥挥手,说,那就改吧。就改成了现在这种模样。
       现在这样的格局当然是她满意的,一大室,卧室兼了客厅,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如果她在牌桌上,床自然是没人睡的,反之如果她在床上,牌友们自然也就不来了。在这间屋子,最醒目的就是那张大床,牌友们给它起了个绰号叫航空母舰。果然也是物有所值和名不虚传,这张床,长宽都是两百三十公分,上面真是差不多可以放飞机了。然后就是什么沙发电视音响啦;屋子里空小来的一块,就放了现在的牌桌,那是金先生主动买回来的,连同四张椅子也一并带来,原来那地方放的是跑步机。金先生说,桌子是橡木的呢。陈小鱼说,买这个干什么?我又不会打牌,金先生说,什么玩意天生就会呀?学么,一学就会,学会了我就陪你玩。于是金先生就告诉她怎么玩,一连教了她几个晚上。但是金先生虽然教了她,却是一次也没陪她打过。金先生忙得很,一周里也难得回来一次。
       陈小鱼的屋子,还有一个好处,卫生间和洗澡问是分开的。这在和平里是独一份。实际上原来是没有洗澡间的,后来硬是把两个屋子中的半间隔出来做了洗澡间。洗澡间是除了卧室最下功夫的一个去处。一镶到顶的瓷砖,每个对角的砖面上,都有一个小图案,小袋鼠小美人小花瓶之类的;洗澡间的顶棚扣了进口的防潮板,而且安了排气扇,地面是乳白色的防滑砖。除了一个双人浴盆之外,陈小龟还让金先生买了一个立式桑拿,整个洗澡间,只有一样是金先生的主意,那就是正对着浴盆的一面墙壁,让他镶上了满墙的镜子。
       金先生笑着对陈小鱼说,别的我都听你的,这个镜子一定要有。
       陈小鱼脸红了一下。
       金先生教会了陈小鱼打牌是不算数的,打牌主要靠实践,而且要四个人,缺勤两个人算什么?只好玩多米诺骨牌呢。所以陈小鱼真正会打牌靠的不是金先生。陈小鱼有一次在小区里遛弯儿,遛来遛去才发现小区里还有一个活动室,她看到里面有几个人在打牌,是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既然有女人打牌,又是活动室的模样,陈小鱼就走进去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其中的一个女人解手回来之后没有坐到位子上,而是打量了一下陈小鱼,对她说,你有事情吗?
       陈小鱼这才明白自己问也没问人家,就冒失失闯进来了。她红着脸说,我就住在小区里。
       那个女人说,你是不是幼师毕业的?
       牌桌上的另外三个人听了女人的话,也都抬起头来看着她。
       陈小鱼听了这话,认真地看了对方一眼,也觉得对方面熟,就回答说,是,我是幼师毕业的。
       那个年轻的女子说,啊呀,我也是幼师的呢,我址九四届的。就过来拥抱了陈小鱼。这样彼此就认识了,原来她们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女子比陈小鱼高了三届,幼师的学制是五年,所以两个人差不多同校读了两年书。那女子告诉陈小鱼她叫李眉,是这个小区的管理人员。陈小鱼这才明白她闯进了人家的办公室,原来这个屋子不是什么活动室,是物业的办公室。
       李眉对她说,你摸两把吧。
       陈小鱼红着脸说,我还不会打呢。
       李眉怂恿她说,摸几把就会了。你过来,摸几把,我帮你看着。
       实际上李眉这么做,其他人是不高兴的,但是毕竟是李眉腾出了她的办公室,其他几个人怎么好不给她面子?陈小鱼就这样靠着李眉在身后指点,一坐就坐了一个上午。就这一个上午,陈小鱼的牌就算毕业了。陈小鱼从小就玩嘛嘛精,凡是玩的东西,一碰就会。结束的时候,李眉又把另外三个做了介绍。她指着其中一个水蛇腰女子说,这位叫阿洁,也在小区里住的。又拉着另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女子说,她姓苏,你喊她苏姐好了。苏姐客气地向陈小鱼微笑,那个叫阿洁的,突然地喊了起来,李眉你这个同学真是漂亮呢。陈小鱼让这一声喊吓得低了头,在生人面前这样的话最让人尴尬了。李眉回答阿洁说,那当然了,我所以还没忘记她,就是因为她的漂亮。你记得吧陈小鱼,有一次运动会,你是举旗的旗手呢。陈小鱼红着脸“嗯”了一声。李眉最后指着三人中唯一一个男人,说,这位是沈先生,在隔壁开药店的,大老板呢。男人站起来向陈小鱼点了点头,很有礼貌地说,沈风桐。沈风桐站起来陈小鱼才发现他很高,瘦而高,而且很年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因为方才一直专心打牌,所以就没有认真看几个牌友,这一次认真看了,止不住有些不好意思。
       从物业办公室出来,陈小鱼指着自己的屋子对李眉说,看吧,那个窗子就是我的屋子,你没事过来坐吧。
       李眉说,这一下子好了,想不到碰上了同学。又问陈小鱼,你爱人在哪里做事?
       陈小鱼说,他是做生意的,忙呢。
       李眉说,噢,是老板。
       陈小鱼就这样学会了打牌。除了几个固定的牌友,陈小鱼的朋友很少很少。因为她不是本地人,她是从淮河边上的一个城市考到幼儿师范学校的。她的老家是一个县级市,和眼前的这个城市没法比,就好比一座大楼和一间小房子不能放在一起比一样。原来的陈小鱼连听也没听说过这座大得吓人的城市。原来她连省城也没去过,陈小鱼只知道北京,至于北京有多大,她也是不知道的,对她而言,北京是因为有了毛主席而有了名气。陈小鱼是在后来才知道在中国还有和北京差不多大的城市,而且她想也想不到最终她会留在这个城市里。
       陈小鱼初中毕业的时候,本来是可以继续读高中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外婆的话,念了这所幼儿师范。外婆说,女孩子读师范好,女孩子当老师好。陈小鱼就这样来到了这个城市,读了幼儿师范。到了学校陈小鱼才知道,幼师是没有男生的,幼师的学生是清一色的女生。这种情况是她不了解的,所以她吃了一惊,她想,不晓得外婆知不知道这件事。可能外婆也不知道。但是后来陈小鱼才发现外婆是知道幼师没男生的。外婆告诉她,女孩子尽量少跟男人打交道,女孩子一跟男人接触多了,心就长草了,十有八九会坏事。
       只是到了后来,陈小鱼才知道外婆是有教训的。比如,妈妈就是过早地认识了爸爸,才落到了那个县级市。原来家在省城,下了乡的妈妈怕受苦,早早地喜欢上了一个县里下去的知青,县里的知青回城早,结果爸爸回到了县城,妈也只好跟到了县城。岂止是妈妈,还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外婆,那个告诉她不要过早接触男人的外婆。外婆十六岁就嫁给了一个大她三十岁的男人,那个男人是个有钱的人,虽然有钱,却不嫖也不赌,喜欢的是抽一口鸦片烟。外婆嫁过去那一年,他的身子就抽坏了,坏到了房事也干不了,所以,虽然早早就嫁了人,外婆却差不多不知道男人是怎么回事,直到他们家来了一个亲戚。
       那是一个在战场上落败的军官,年轻而又英武。战场上没当英雄,军官对女人却是很有一套,属于常战常胜那一路的,待了不到一个月,就让外婆和他把男女的事情做下了。按道理这样偷情的事情应该事不过三,但是军官那么年轻,外婆又是那么美丽,所以事情终于还是闹大了。眼看事情就要败露,那时候外婆已经怀孕,军官要带她逃走,逃到南边的部队去,但是外婆拒绝了。那时候,南边正在打仗,外婆害怕那种战乱的日子,她细声细气只对军官说了一句话,她说,我是一个女人,听到枪响就会吓死。但是军官走了以后,外婆却坚持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后来果然把孩子生出来了,陈小鱼知道,外婆生出来的孩子就是母亲。所以母亲从出生到现在,从来就没见过父亲。
       外婆对陈小鱼说,还是男人好,说走就能走,女人就不行,我是一个女人,我是一个听了枪响就走不得路的女人。
       生了女儿之后,外婆的男人把她们母女赶了出来,外婆又嫁给一个人做了姨太太。受了半辈子的气。
       外婆讲她的故事时,陈小鱼手里正拿着两本书,那是班上一个女同学借给她的,一本厚厚的是《红岩》,一本薄薄的是《金锁记》,同学说,看看吧,里面有两类女人,看看你属于哪一类?书差不多翻完了,陈小鱼说不清楚自己是哪一类,但是她知道,外婆肯定不是江雪琴那一类。
       人就是这样子,什么东西,一旦上了手,脑子里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东西。陈小鱼就是这样。这一向,只要闲下来,她的脑子里面就是那一百几十张麻将牌。她发现怪不得人们都喜欢玩这个东西,麻将果然很有意思呢。因为想得比较多,加上她的闲工夫也比较多,所以一当在小区里面溜达,两脚就会不听使唤地进了物业的办公室。照例那里面会有几个人在打牌。李眉有的时候上场,有的时候不上。李眉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如果是她一个人,她是最受不了的,而物业管理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看见陈小鱼走过来,李眉就会喊她替自己,物业里虽然事情不多,也还是有一些事情的,所以,陈小鱼一去,李眉就会让给她,所以陈小鱼去了几次,就已经跟另外三个成了固定的牌友,反而是李眉站在一边,看她和大家的热闹。
       虽然在四个牌友中牌龄最短,陈小龟却是有——点青出于蓝,玩得越来越精。有几个打牌的差不多都怕了她,特别是胆子小的那几个。比如,陈小鱼一百几十张牌,张张都摸得出来,就连最难摸的九条和八条,她只用拇指轻轻一卡,不待翻转,就会脆脆地喊出来,拍到桌上一看,果然就是八条或九条!还有,那就是她一向压大的,小来小去的很少看,也不在乎,一向沉得住气。出牌也不是按常规小,该出条子,她偏偏出了饼子,该出饼子,她却出了万子,让你一点摸不到她的规律。苏姐笑着说她,陈小包啊陈小鱼,你打牌和你人一样,让人摸不清楚路数呢。陈小鱼疑惑地说,这跟人有什么关系?阿洁说,有,当然有。女人要是长得太漂亮,就是狐狸精托生的。陈小鱼说,我漂亮什么,你才漂亮呢。说这话的时候,恰好沈风桐去了厕所,阿沽看着沈风桐不见了影子,悄悄对陈小鱼说,女人漂亮有两种,一种是画一样的,中看不中用;还有一种是又中看又中用,你就是又中看又中用那一类,陈小值,你足男人一看就想跟你睡觉的那类女人。
       一般两圈下来,第一圈总是陈小鱼输,第:二圈开始也是她输,但是你看吧,只要轮上她是庄家,她准会弄个自摸把输了的捞回来。如果坐上两庄,那就不光是捞回来,其他三家一定要输,赢家只她一个。
       渐渐的像大浪淘沙一样,他们几个成了相对固定的伙伴。这几个牌友一般都在李眉的办公室里玩,
       后来就移到了陈小鱼的屋子里。这时候他们已经比较熟悉了,张三李四名字也叫得十分响亮。陈小负知道苏姐是一个下了岗的女工,原来当着保温瓶厂的会计,下了岗之后也没有出去找事情做。苏姐说,她的先生不让她出去做了,说出去太辛苦,赚的几个钱都送给公交公司了。所以苏姐就呆在家里了,呆着呆着就玩起了牌。苏姐可以老实地呆在家里,说叫她的老公有能力养活她,苏姐还有心情打牌,说明她家的日子还过得去。阿洁呢,她自己说男人在新疆当兵,是个副营职,她虽然够了随军的资格,却不愿意团圆到那个冰天雪地去,这样屋子里也就剩了她老哥一个,也就打起了麻将。说起来苏姐的麻将还是阿洁带起来的呢,因为两个人住邻居,而且是门挨门的。只要有局,隔了门一喊就喊出来了。李眉就不用多说了,陈小鱼看见过她的男人,有一次李眉的男人中午:跑到李眉这里吃饭,所以陈小鱼就看到了他。那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人却是很腼腆,一看就是服服帖帖让女人当家的角色。李眉的男人是个吊车司机,陈小鱼没问过她为刊‘么找了个司机,李眉自己说了出来。李眉说,男人老实,过日子踏实。你只要把他上面和下面都喂饱了,别的事情不用管。
       陈小鱼问李眉,什么上面下面的?
       李眉格格笑起来,一边的阿洁说,上面是男人的嘴,下面是他的鸡巴。
       苏姐笑骂阿洁,阿洁你积点德吧。
       陈小鱼也止不住捂着嘴笑起来,心里却说,这样的话怎么说得出口呢?随即又感叹道,这样的话怎么了,很有道理呢,你陈小鱼不是也听进去了么?——个人堕落下去真的很容易呢。
       偶尔三缺一的是沈凤桐,因他街面上有买卖,也就是他的药店要照顾,所以局面偶尔会有:三缺一,那个“一”常常是他。碰到这样的时候,李眉就会坐过来摸几把。在一起打牌时间长了,陈小鱼知道这个沈风桐是个单身的男子,而且从来没结过婚的,看他的样子像三十几岁,但是李眉告诉她,沈风桐快四十岁了,这个家伙是个奇怪的家伙。陈小鱼问李眉,他怎么是个奇怪的家伙?李眉说,男人到了这个年纪还不结婚,不奇怪吗?陈小鱼说,说不定他有女人呢。一边的阿洁看了一眼她,说,这准知道?音像店里就有三四个女孩子呢。
       李眉感叹地说,其实沈风桐是最适合做老公的男人。
       李眉第一次到陈小鱼屋子时问她,你怎么没有拍一张婚纱照呢?
       陈小鱼说,婚纱照俗气死了,土不土洋不洋的。
       那也是他们第一次移师陈小鱼的屋子。物业办公室实在是太闹了,只要有局,玩的是四个人,围着看的就不止是四个,八个也不止,都是一个小区里住着,赶谁走谁能乐意?所以当陈小鱼说到她那里去玩,几个人差一点要山呼万岁了。本来四个人已经够局面了,李眉也嚷着要来,而且是第一个来的。她要看看陈小鱼的屋子。
       李眉在陈小鱼的屋子里转了一圈,看定了她说,把你家的影集拿出来我看,你的金先生什么样子啊,像不像周润发呀?
       陈小鱼把影集拿出来,放到李眉的膝头上,端了一杯茶自己轻轻啜了一口,说,不要吓着你呢,老金快五十岁了。
       李眉头也不抬地说,莫开我的玩笑。
       但是李眉只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老金,老金穿着条纹西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向她微笑着。那是一张很大的照片,李眉一眼就断定他是陈小鱼常说的金先生。金先生并不显老,照片上的老金是让李眉搞不清楚年纪那类男人,但是肯定不是小伙子了,而且肯定比陈小鱼大了很多。许多话一下子涌到了李眉的嘴边,但陈小鱼没等她来问话就先说了。
       陈小鱼向影集瞟了一眼,说,他有老婆。他老婆不在这边。
       李眉心里吃了一惊,面孔上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随即说,一看就是老板呢。金先生做什么生意?
       陈小鱼说,做服装,这边有他一个加工厂。
       金先生这边的加工厂建在了外围县(后来县又变成了区),主要是来料加工,加工他自己的服装和别人的服装。加工厂有这边的厂长打理,具体的事情不用金先生管。金先生一般到这边来,只在厂子里转一转,就到陈小鱼这里来。金先生这个加工厂安排了县里的不少劳力,所以县里对金先生很重视,授予他荣誉市民的称号,还赠了他一把金钥匙。那次大会是在幼儿师范开的,金先生投资在幼师盖了一个图书馆,授奖那天就是图书馆开馆的一天。那一天给金先生献花的就是陈小鱼。金先生的一边坐着县委书记,另一边坐着比县委书记大得多的一个副市长,但是学校却安排她给金先生献了花。在台下的时候,陈小鱼想,原来大老板也不比当官的差呢。
       二十二岁的陈小鱼那一年就要毕业了,按幼师的规矩,毕业就要分到小学去,陈小鱼不愿意到小学当老师。如果是中学也还罢了,小学比不得中学,也比不得大学,小学老师就是一个孩子王。这且不说,按规矩陈小鱼还要回她的县级市,这更是让她受不了的。大城市和小城市就是不一样,最漂亮的姑娘在小城市也待得土气了。在大城市读了五年书,结果还要回到县里去,那可是最没面子的了。但是陈小鱼没办法,母亲和外婆也没办法,她们都是普通人,都是没有办法的人。陈小鱼的父亲几年前去世了,就是活着他也办不了陈小鱼的事情。
       家里三个人住着一间屋子。外婆年纪大,所以经年是她和母亲挤在一床。两个不老不小的女人挤在一起,换了哪个角度也躲不开对方的呼吸,而且毫无隐秘可言。人活一回而没有秘密,实在是一件很悲哀也很沮丧的事情。在家中那一间屋子里,即使换个衣服也没处躲藏,外婆和母亲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当面脱光了,而且还不管不顾地这里抠一下,那里挠一下。一想起这些,陈小鱼止不住要打冷战。
       陈小鱼从幼师毕业没有回县级市,而是在这边逛了几年,这几年让她吃了不少的苦头,她当过商店的服务员,当过一段代课教师,还干过开发公司的售楼员。好的事情真的不好找,有的工作还要这个城市的户口,这可是她没有的,一毕业,她的户口就迁回了县级市。就在她当售楼员的时候,她碰到了来看楼盘的金先生。金先生已经不认识她了,可是她却一下子认出了金先生。
       陈小鱼对金先生说,您是金先生吧?
       金先生惊奇地说,怎么,你认识我?
       陈小鱼说,您是幼儿师范的名誉校长,我给您献过花呢。
       金先生仔细地看着陈小鱼,他实在想不起这个给他献过花的女学生了,但是他还是很有风度地“啊”了一下。
       那一次金先生没有买开发公司的屋子,但是走时却给了陈小鱼一张名片。金先生说,有事可以找他。
       陈小鱼没有去找金先生,而是应聘了金先生那家服装厂的模特。陈小鱼不知道那家服装厂就是金先生的服装厂,也不知道服装厂是金先生公司的分公司。招聘广告上说,这是一个常设的服装模特队,很有发展潜力的。应聘那一天,人真是多极了,每个应聘的人都像沙子一样过筛子。在一个很大的屋子里,陈小鱼又一次看到了金先生。金先生坐在一排人的中间,戴着金丝边的眼镜,很权威的样子。金先生一开始并没有看见她,一个人俯身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但是金先生很快就看见她了,金先生向她招了招手。陈小鱼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金先生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下意识知道金先生不会有什么坏意,因为,金先生是给过她名片的。
       金先生看着她,这一次他没有忘记她的名字,他问她,陈小鱼,你是来应聘的么?
       陈小鱼说,你好,是,我是来应聘的,金先生。
       金先生对身边一个负责模样的人说,留下她。说完话,站起身,看也不看陈小鱼就出了那个大屋子。
       陈小鱼到了那间工厂才知道金先生的分量,也才知道金先生平时是不在这边的。金先生如果到这边的厂子来,工厂就像来了祖宗一样。一般是金先生的汽车开到厂门,这边的经理副经理,一些管事的人都会迎到门前,然后再把金先生迎到厂子的会客室,等待金先生有什么具体的指示。后来,金先生把这个习惯破坏掉了。金先生说,我又不是什么客人,就是客人,你们也要该干什么干什么。管理层的人们一下一下地点着头,听着金先生劝·他们发号施令。瘦瘦的金先生的那一刻让陈小鱼记住了。因为金先生一来,厂子的经理就让模特队漂亮些的女孩子们倒茶水,陈小鱼就给金先生倒过茶水。
       也是到了模特队陈小鱼才知道模特辛苦得要命,光穿高跟鞋练走路好多女孩子就吃不消,陈小鱼也差一点吃不消。女孩子们是八个人—‘间屋子,和厂区里的工人一样。在一起时间长了,免不了有矛盾闹别扭,生活习惯也是大异其趣,放屁的,睡觉磨牙的,爱占小便宜的,在外面夜不归宿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一段时间陈小鱼甚至不想于了,她知道,跟外婆一样,她也是一个受不得苦的女子,如果不是那一次随着模特队去了香港,她早就不干了。
       打牌就是这样,只要上了牌桌,没一个人不想赢。即使你不大在乎那几张钞票,赢了钱心里也是愉快的。习惯了身边这几个牌友,陈小鱼也就摸出了一点规律,她发现苏姐是最在乎输赢的,而且玩牌的瘾也最大。但因她姓苏,所以她很少主动来物业办公室,总是等人打电话喊她,而月-这个习惯是绝对雷打不动的;阿洁也喜欢玩,阿洁性子急,但忘性也大,前一天输了,虽然也怒气冲冲的,但不会把情绪带到下一天,不像苏姐,总把输了多少钞票挂在嘴边;另一个是李眉,上班的时候找个营生干,但也因在班上,上场的时候毕竟少,李眉爱热闹,是坐山观虎斗那伙的;最后一个就是沈凤桐了。陈小鱼发现这个沈凤桐其实牌玩得好极了,几乎就是个天才。沈凤桐不像阿洁她们精在表面,他不是,他是精在骨子里,他是你一出牌就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和的是什么,就是这样他还是不露声色,实际上他的确也是不大在乎这一点子输赢的,但因为有了这样的心态,反而很少输。
       有一次,陈小鱼的手气很不好,打了八圈只和了两次,又都是小和,一般碰上这样的“黑暗的旧社会”,准的心情也好不起来,有一个词”旷郁闷”最能代表那种心情。陈小鱼当然电一样,整整郁闷了八圈。于是提议再打四圈。
       想不到这一圈刚刚她的“东风起”,就让沈风桐搂了她一个“闭门”。陈小鱼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但是脸上仍然看不出不好看,说话也还是细声细气的,这不是她有城府,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下一把轮到阿洁的庄家,阿洁是她的上家,自然憋着不让她开门,实际上一手底牌抓过来,陈小鱼就是和的牌,但是三家都开门了,只有她开不了门。牌玩到这个份上,自然是个人顾个人,个个都不露声色,每人的牌却是都差不多了,惟有这个时候是最紧张的时候。轮到沈凤桐出牌了,陈小鱼感觉沈风桐抬起眼睛看了她一下,突然就打出了一张一饼,这张一饼一直不见,正是陈小鱼可以“岔”过来的牌。陈小任-就这样开了门,紧接着她开出的一张西风被苏姐吃掉,苏姐开出的这一张,又正是她和的那一张,我和了!陈小鱼哗地推倒了手中的牌。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她抬起头来,却正迎着沈凤桐的眼睛。
       一边的阿洁叫了起来,沈凤桐,你打的什么牌?你这是卖的谁的人情啊?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恶狠狠地看着陈小鱼,但是只过了一会儿,就对沈凤桐说,沈风桐你是没烟抽了吧?要不是你那张一饼,陈小鱼开不了门。抽骆驼么?我包里有呢。
       陈小鱼马上就明白了。果然是沈凤桐卖了她一个人情,那张一饼,沈凤桐是有意放出来的呢。牌桌上这个唯一的男人是个善解人意的男人,其实她并不在乎赢这么一把,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心情,她发现这个沈凤桐懂得她的心情。但是,阿洁又是什么意思呢?
       实际上沈风桐不愿意到陈小鱼的屋子里玩,他惦记下面的药店。第一次的时候,陈小鱼担心他会不会来,李眉也疑心他不会来,但是她们几个只等于一会儿,沈凤桐就来了。
       一进屋子,他就说,哟,三英战吕布啊。
       
       发现沈凤桐像电影演员王志文,已经是他们熟得不能再熟了。陈小鱼觉得这个家伙怎么看怎么侮王志文演的那个老浦。老浦是个关心女人的家伙,差不多没有脾气,样子也是细细高高的那种,外表-黾不是十分风流倜傥,骨子里却十分多情,散漫而多情。陈小鱼是个注意细节的人,特别注意身边人的细节。即使是男人,也要看他的细节呢。陈小鱼发现沈凤桐虽然大小也是个老板,却很少像那些老板一样打扮,有一点反潮流。沈凤桐常常是一身休闲装,颜色大多也是很素色的那种。有时候他也会穿中式罩衫,就像后来的唐装,只不过上面没有印花。但是下面,沈风桐一向是笔挺的西裤和黑色的皮鞋。完话,站起身,看也不看陈小鱼就出了那个大屋子。
       陈小鱼到了那间工厂才知道金先生的分量,也才知道金先生平时是不在这边的。金先生如果到这边的厂子来,工厂就像来了祖宗一样。一般是金先生的汽车开到厂门,这边的经理副经理,一些管事的人都会迎到门前,然后再把金先生迎到厂子的会客室,等待金先生有什么具体的指示。后来,金先生把这个习惯破坏掉了。金先生说,我又不是什么客人,就是客人,你们也要该干什么干什么。管理层的人们一下一下地点着头,听着金先生劝·他们发号施令。瘦瘦的金先生的那一刻让陈小鱼记住了。因为金先生一来,厂子的经理就让模特队漂亮些的女孩子们倒茶水,陈小鱼就给金先生倒过茶水。
       也是到了模特队陈小鱼才知道模特辛苦得要命,光穿高跟鞋练走路好多女孩子就吃不消,陈小鱼也差一点吃不消。女孩子们是八个人—‘间屋子,和厂区里的工人一样。在一起时间长了,免不了有矛盾闹别扭,生活习惯也是大异其趣,放屁的,睡觉磨牙的,爱占小便宜的,在外面夜不归宿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一段时间陈小鱼甚至不想于了,她知道,跟外婆一样,她也是一个受不得苦的女子,如果不是那一次随着模特队去了香港,她早就不干了。
       打牌就是这样,只要上了牌桌,没一个人不想赢。即使你不大在乎那几张钞票,赢了钱心里也是愉快的。习惯了身边这几个牌友,陈小鱼也就摸出了一点规律,她发现苏姐是最在乎输赢的,而且玩牌的瘾也最大。但因她姓苏,所以她很少主动来物业办公室,总是等人打电话喊她,而月-这个习惯是绝对雷打不动的;阿洁也喜欢玩,阿洁性子急,但忘性也大,前一天输了,虽然也怒气冲冲的,但不会把情绪带到下一天,不像苏姐,总把输了多少钞票挂在嘴边;另一个是李眉,上班的时候找个营生干,但也因在班上,上场的时候毕竟少,李眉爱热闹,是坐山观虎斗那伙的;最后一个就是沈凤桐了。陈小鱼发现这个沈凤桐其实牌玩得好极了,几乎就是个天才。沈凤桐不像阿洁她们精在表面,他不是,他是精在骨子里,他是你一出牌就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和的是什么,就是这样他还是不露声色,实际上他的确也是不大在乎这一点子输赢的,但因为有了这样的心态,反而很少输。
       有一次,陈小鱼的手气很不好,打了八圈只和了两次,又都是小和,一般碰上这样的“黑暗的旧社会”,准的心情也好不起来,有一个词”旷郁闷”最能代表那种心情。陈小鱼当然电一样,整整郁闷了八圈。于是提议再打四圈。
       想不到这一圈刚刚她的“东风起”,就让沈风桐搂了她一个“闭门”。陈小鱼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但是脸上仍然看不出不好看,说话也还是细声细气的,这不是她有城府,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下一把轮到阿洁的庄家,阿洁是她的上家,自然憋着不让她开门,实际上一手底牌抓过来,陈小鱼就是和的牌,但是三家都开门了,只有她开不了门。牌玩到这个份上,自然是个人顾个人,个个都不露声色,每人的牌却是都差不多了,惟有这个时候是最紧张的时候。轮到沈凤桐出牌了,陈小鱼感觉沈风桐抬起眼睛看了她一下,突然就打出了一张一饼,这张一饼一直不见,正是陈小鱼可以“岔”过来的牌。陈小任-就这样开了门,紧接着她开出的一张西风被苏姐吃掉,苏姐开出的这一张,又正是她和的那一张,我和了!陈小鱼哗地推倒了手中的牌。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她抬起头来,却正迎着沈凤桐的眼睛。
       一边的阿洁叫了起来,沈凤桐,你打的什么牌?你这是卖的谁的人情啊?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恶狠狠地看着陈小鱼,但是只过了一会儿,就对沈凤桐说,沈风桐你是没烟抽了吧?要不是你那张一饼,陈小鱼开不了门。抽骆驼么?我包里有呢。
       陈小鱼马上就明白了。果然是沈凤桐卖了她一个人情,那张一饼,沈凤桐是有意放出来的呢。牌桌上这个唯一的男人是个善解人意的男人,其实她并不在乎赢这么一把,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心情,她发现这个沈凤桐懂得她的心情。但是,阿洁又是什么意思呢?
       实际上沈风桐不愿意到陈小鱼的屋子里玩,他惦记下面的药店。第一次的时候,陈小鱼担心他会不会来,李眉也疑心他不会来,但是她们几个只等于一会儿,沈凤桐就来了。
       一进屋子,他就说,哟,三英战吕布啊。
       发现沈凤桐像电影演员王志文,已经是他们熟得不能再熟了。陈小鱼觉得这个家伙怎么看怎么侮王志文演的那个老浦。老浦是个关心女人的家伙,差不多没有脾气,样子也是细细高高的那种,外表-黾不是十分风流倜傥,骨子里却十分多情,散漫而多情。陈小鱼是个注意细节的人,特别注意身边人的细节。即使是男人,也要看他的细节呢。陈小鱼发现沈凤桐虽然大小也是个老板,却很少像那些老板一样打扮,有一点反潮流。沈凤桐常常是一身休闲装,颜色大多也是很素色的那种。有时候他也会穿中式罩衫,就像后来的唐装,只不过上面没有印花。但是下面,沈风桐一向是笔挺的西裤和黑色的皮鞋。陈小鱼发现,在沈风桐的身上,皮鞋是最见功夫的,他的皮鞋皮革很好,样子既不新潮又不落套,一般都是那种经得起考验的款式。
       这样,配上沈风桐的长条脸,细高却挺直的身体,一个男人的骨架就出来了。这是一个让人看着舒服的男人。
       但是阿洁却不买沈凤桐的账。阿洁说,沈风桐你真是老土,你脚上的皮鞋总是这样的黑颜色。
       沈凤桐说,是么?一边说一边看了陈小鱼一眼。陈小鱼不让阿洁看见的撇了撇嘴,沈凤桐马上默契一样地笑了一下。这一笑,让陈小鱼的心突然地跳了一下。
       沈凤桐惟有一样是跟潮流的,那就是他骑了一辆摩托车。沈风桐说,城市这么大,交通最重要呢,汽车买不起,只好弄一辆摩托车了。他的那辆蓝色的雅马哈跟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所以,只要是摩托声一响,陈小鱼就知道沈凤桐到了药店。就知道今天不会三缺一了。
       阿洁说,摩托车有什么意思,弄辆小汽车开才有意思呢。
       沈风桐眼睛看着陈小鱼说,小汽车?小汽车还在美国呢。没有摩托车,那就只好三缺一了。陈小鱼啊,你们都要给我汽油钱。
       谁都知道沈凤桐是开玩笑,陈小鱼当然也知道,但是三个女人在身边,沈凤桐却单拿她说事,陈小鱼心里很高兴,她喜欢这样的幽默。但是她发现阿洁的脸沉了下去,阿洁这样,反而让她更加高兴。
       有一次,沈风桐不在的时候,陈小鱼问李眉,沈风桐不是开着一个药店吗?还哭什么穷?李眉说,人家的药店都赚钱,就他的药店让他开得不死不活的。他父亲和祖父还是有名的中医呢,可惜早早就死了,留下他和他的老妈两个人过日子。他原来也学过医,只学了两年就退学了。沈凤桐说中医学院就是个死背硬记,背得他头痛,麻烦死了。可是这个沈凤桐有一个好脾气,从来也不生气,他这个人很放松,和他在一起,让你感不到一点紧张。陈小鱼想,男人有这个长处不简单,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在一个人身上,你不可能综合所有人的长处。
       在一起打牌多了,陈小鱼特别习惯沈凤桐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陈小鱼不讨厌吸烟的男人,金先生是不吸烟的,但是她讨厌吸烟的女人,女人吸烟,在她看来,不是很高级就是很下贱。男人就不一样,陈小鱼觉得沈凤桐吸烟的样子很好看,他不是像别人那样,把香烟叼在嘴里,那样显得油滑和世故,沈凤桐不是,他总是用一只手夹着细长的烟嘴,同样细长的是他的手指。烟让他吸一口进去又呼一口出来,他的面部会让烟雾遮住,朦朦胧胧的。有时在烟雾中会看到他的牙,他的齿缝有一点发黑,一点点,但是她觉得那反而比明晃晃的一口白牙要好。还有,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听起来很舒服。而且,她能感觉到他虽然有些瘦,却是健康的,他的身体一看就很好。
       有一次在她的屋子里打牌,她突然就虚脱了,脸色苍白,头上也流下了虚汗。牌友们惊奇地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沈凤桐摸着她的脉,说,你可能有一点低血糖呢。不要紧,歇一会儿就好。就扶着她躺到了床上。然后给她冲了糖水,看着她喝了下去。阿洁说,让沈凤桐回药店拿点药来吧。沈风桐说,尽量不要吃药。阿洁说,看,这个家伙,吃他一点药就舍不得了。
        沈风桐说,不是舍不得,光喝糖水还不行,陈小鱼该吃些东西。
       陈小鱼说,真饿了呢,我早上没吃早饭。
       阿洁苏姐她们闲下来的时候,沈风桐去了厨房,别人以为他是随意参观,连陈小鱼也以为是。谁也没听到他怎么弄,几分钟之后,沈风桐就端了一碗面出来。陈小鱼看见面上卧了一个荷包蛋,还有几根绿色的油菜,然后是宽宽的汤,端着色香味俱佳一碗面的是温柔的沈凤桐,陈小鱼的欲望一下子就上来了,是吃的欲望,而且还有一点点情欲。
       阿洁意味深长地说,沈凤桐你真是个好男人啊。
       金先生这一次回来给陈小鱼带来一架留声机,其实就是样子老式,内部新款的那种。陈小鱼说,好像在哪里见过。忙着摘下领带的金先生说,哪里见过,电视还是电影里?这是纯正的香港货呢。
       陈小鱼一想,可不是,真的是在电影和电视里见过这种样子的唱机呢。
       金先生又瞟了一眼麻将牌,笑着说,手气还好吧。晚上喊他们过来,我陪你打八圈。
       陈小鱼嗔着金先生说,还好呢,这一向就是我输。
       陈小鱼知道金先生不会跟她玩牌,金先生回来就是休息的,不光是金先生不玩,陈小鱼自己也不能玩牌了;金先生一周也就回来一次。有时连一次还不到呢。金先生一回来,陈小鱼就会提前告诉几个牌友,一般是先告诉阿洁,然后是苏姐,再然后让她们中的谁顺便告诉一下沈凤桐。实际上告诉一个人就够了,但是每一次陈小鱼都让最先的一个转告另外三个。这件事办完了,陈小鱼就会忙起来。金先生不是一个喜欢动手的人,但是只要回来,他总是像个年轻人一样帮着陈小鱼忙这忙那。这次金先生一回来就拆留声机的包装,包装打开了,金先生招呼陈小鱼来看,果然是有着大喇叭那一种的。陈小鱼看了一下,说,不过是个摆设。金先生说,功能是一样的。一边说一边摸这摸那的,他要熟悉性能,然后教给陈小鱼。陈小鱼看着这个摆设一样的唱机,恍惚有一种旧时的感觉,低头一看自己并没穿着那种老式的旗袍,想起来还要下厨房给金先生熬黑米粥,金先生愿意喝陈小鱼熬的黑米粥,他说那边的厨子就弄不出来这样的黑米粥。陈小鱼知道这是因为配料不够,陈小鱼在粥里放了很多东西,枸杞,核桃,山楂什么的,还有一样,金先生是绝对猜不出的,那是罂粟骨朵,当然是一两只,一两只就足够了。
       陈小鱼来服装厂不到两个月,金先生就领着她们几个模特去了香港一次。不是全体模特,而是她们几个,表现好形象也好的。金先生说,让你们见见世面,见见世面有好处。果然有好处,同去的几个姑娘在香港眼睛都蓝了,陈小龟也一样,眼睛也蓝了。金先生带她来香港那一次,她看到了金先生的太太。那一次金先生请她们几个吃饭。金太也来了,金太太真是老了,她们几个私下都觉得金太跟金先生绝对不般配。金太太妆化得很浓,脸像挂了霜的冬瓜,
       但是该臃肿还是臃肿,而金先生却是一个麻秆身材,所以看起来比太太年轻多了。后来陈小鱼知道金太果然比金先生大了三岁。金先生的太太竟然是这个样子,陈小鱼不知道伙伴们怎么看,她一时有些替金先生气不公。其实她也听到过金先生在内地有别的女人,所以她想,这样的太太,金先生有别的女人也是应该的。
       但是陈小鱼看出来,金先生对金太绝对够好了,样子差不多像一个儿子对待他的母亲。金先生对陈小鱼说,你想想,我对这样老的女人都这样,对你还能错得了吗?金先生说这个话时,陈小鱼已经跟他好上了。从香港回来,他们就好上了。在机场上,金先生给了她们一人一份礼物,金先生说,现在不要打开,回去也不要问别人是什么礼物。一边说一边分发,但是轮到陈小鱼,金先生却没有给她。女孩子们用热辣辣的眼睛看着神秘的金先生,捧着礼物兴奋得不能自已。回来的飞机上,金先生和陈小鱼坐在同一排座位上。飞机快要下落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金先生突然对陈小鱼说,我在这边,也需要有人照顾我的生活。
       不等她回答,金先生说,我在这边就是一个人,总住宾馆真是住腻了。所以我想买一套房子。说完,金先生碰了碰她,说,这个是给你的。回去看吧。
       陈小鱼在飞机上听话地没有打开金先生给她的小盒子,但是一回到寝室,她就把蚊帐放下来,打开了盒子的包装,里面是一把钥匙。陈小鱼想,金先生给我的是一把钥匙,那几个女孩子呢?金先生为什么给我一把钥匙?这是一把什么钥匙呢?
       再见到金先生时他对陈小鱼说,女孩子都想有一间自己的屋子是吧?陈小鱼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她很快就明白了金先生的意思。陈小鱼点点头。一间自己的屋子,那可真是奢望呢,一间够局势的房子,按政策还可以落这个城市的户口呢。金先生说,带你去看看你的屋子吧。陈小鱼就随着金先生来到了和平里小区,看到了这间屋子。然后她听了金先生的话,此后再也没去模特队。
       金先生喝了陈小鱼熬的黑米粥就去洗澡了。从洗澡间出来,金先生一边撩起浴衣揩脸上的汗水,一边对陈小鱼说,你也洗吧,我把水放好了呢。
       陈小鱼看见了金先生光裸的两条毛腿和晃荡着的生殖器。金先生有这样的习惯,洗了澡,除了浴衣,里面一向什么也不穿。陈小鱼躲开眼睛,说,你回前我洗完了呢。
       金先生说,洗洗吧洗洗吧。
       即使是在自己屋子里,陈小鱼洗澡时也要把门销上,没别的意思,这也是她的习惯,但是金先生破坏了她的习惯,金先生在她洗澡时,会突然闯进来,他有一把洗澡间的钥匙,后来陈小鱼也就不销门了。金先生一进来,会眯着有一点花的眼睛,隔了一段距离看她。每到这时候,陈小鱼就要抢白他,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 金先生说,那不一样。 看了一会儿,金先生会走过来摸她的身体。她和金先生第一次的时候,当时她正在洗澡,金先生也是这样,突然就闯进了洗澡间,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就走过来摸她。此后,才是上床。
       不同的是那一次她把自己弄出了一点血,其实那是很容易的。不是在这个房间里,那时这间房子还没有装修好,金先生带她在宾馆开了房。金先生惊奇地说,你是——陈小鱼截住金先生的话,赌气一样地说,那当然,本姑娘可还是处女呢,告诉你,是你给她破坏了的。但是陈小鱼自己知道,她撒了谎,是她自己把它破坏了。在金先生之前,她处过一个男朋友,她是按母亲开出的条件处男朋友的。母亲荆出的条件是,男人要活络,要有点钱,个子也要高。
       外婆补充说,最重要的是懂得宠你自己。
       于是刚一毕业,陈小鱼就找了第一个男朋友。他也是外地人,是在小学教画画的,个子高到一米八五,足足比陈小鱼高出了一头,陈小鱼把外婆开出的最后一项条件当作唯一的条件了。谁知道这个美术老师一点不懂得疼惜她,因为是年轻人,当然也就没什么钱。陈小鱼和他处了四年,几乎没吃过像样的馆子,而且四年的生日都让他忘记了。只有那么一次,小学里分了一个镀金的纪念章,他盒子也没有地给了她。那是一个毛主席的人头像,女孩子们很少有戴的。实际上在此之前,她已经在金先生的服装厂干上了,不久就去了香港,而且接受了金先生送她的礼物。那把钥匙和那只纪念章在她的床头放了三天,三天里,一些不切实际的思想渐渐淡去。
       和第一个男朋友分手的时候,陈小鱼已经二十六岁了。外婆帮她总结经验教训说,一个女人,二十多岁还没嫁到好人,三十、四十岁还想嫁到好人吗?想也别想呢。外婆的意思是,二十多岁的时候,一定要抓住机会。
       陈小鱼跟第一个男朋友发生过关系,有一段时间,他们差不多就是同居在一起。跟她先前的男朋友比,金先生身体还是不行了,男朋友对待性事一向生龙活虎雷厉风行。除了性,她想不起来男朋友还有什么优势。他和她第一次接触时,她一点精神准备没有,就让他推到了床上,三十岁的男朋友强壮得吓人,回忆起来那几乎就是一次强暴。金先生正好相反,金先生会做很多铺垫,但很多时候他仍然半途而废。虽然每一次金先生都是急煎煎的,有时候惹得陈小鱼也很冲动。金先生时不时要靠壮阳药来支持了。所以说起那事,陈小鱼差不多就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一开始,金先生服药总是偷偷摸摸的,陈小鱼知道他不好意思让她看见,也就不揭穿他。男人对这方面是很看重的,比什么都重要。跟第一个男朋友比,金先生肯定要有差距的,有差距才会掩饰,男人最怕丢的是他的面子,陈小鱼给了金先生这个面子,饥也好饱也好陈小鱼一向不表态。到了后来,金先生连遮掩也不遮掩了,壮阳的药和壮阳的方子就摆在床头的茶几上。不知道怎么回事,陈小鱼一看见那些东西,就一点冲动也没有了。
       陈小鱼夜里从来不打牌。夜里打牌觉就睡不好。陈小鱼知道女人是不能缺觉的,女人缺了觉脸蛋就会报复你,就不漂亮了。所以,陈小鱼夜里从来不打牌。还有,夜里打牌沈凤桐是来不了的,他的家不在和平里小区。
       陈小鱼虚脱那一天,早早的牌局就散了。她早早就懒在了床上,要睡没睡这个阶段最是难过。大概电视播报新闻联播时陈小鱼突然听到了门铃响。如果不是金先生,晚上是从来没有人来的,再说金先生自己是有屋子的钥匙的。陈小鱼去开门那一会儿,想,也可能是金先生呢,说不定他要给她一个冷不防,但是陈小鱼忽然希望最好不是金先生。她开了门一看,站在外面的是沈凤桐。沈凤桐说,这是给你的药。他把药给了她。
       陈小鱼说,进来坐一会儿吧。
       沈风桐说,不坐了。早些回去,不然路上塞车。
       沈凤桐一走,屋子更安静了。实际上陈小鱼平时就过着这样的日子,金先生是不常回来的,一个星期一次也够不上。平时的陈小鱼如果没有事情,早早的就躺到床上,然后打开电视锁定八台或是六台,或者是让唱机翻来覆去地唱着,往往是看着看着,或是听着听着她就睡着了,醒过来才发现电视机还开着。一般的时候,陈小鱼会找一些事情做,比如钩个沙发的罩子,或者翻翻化妆美食之类的杂志消磨时间。陈小鱼是惧怕安静的,她明白安静其实就是寂寞,女人表面上可以寂寞,内心里是不敢寂寞的,也是不能寂寞的。
       这一天夜里陈小鱼是想着沈风桐睡着的。陈小鱼想,这个沈凤桐刚刚还说过她不用吃药,一转身就把药送来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么一想又骂起了自己,你真是笨死了陈小鱼,这还用说吗?可是,那个阿洁呢?
       阿洁好像在对沈风桐下功夫。就是从女人的意义看阿洁,阿洁也是漂亮的,但是阿洁的漂亮咄咄逼人,有一点压迫的意思,阿洁像个山大王,男人是不喜欢这样的女人的。而且这个阿洁,她不是有服务社的主任吗?怎么可以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的呢?想着阿洁,又止不住想起了沈风桐,她的心咚咚跳起来。
       隔一天他们就又坐在牌桌上了,沈风桐正好坐在了她的对家,陈小鱼想起昨天人家来送药,自己连句谢谢也没说,今天该把这件事情找补一下呢,但是嘴张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但是这一天他们的手洗牌时不时会碰在一起,陈小鱼觉得沈风桐好像是有意的。实际上以往这样的事也是常有的,在牌桌上,手碰手是免不了的,就好比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的夫妻身子常常挨在一起一样。但是有了这样的发现,他的手和她的挨在…起时,陈小鱼就像触了电一样。
       沈凤桐想勾引自己吧?沈风桐绝对是想勾引自己了。这样的念头一出,想收也收不回去了。
       下午陈小鱼没有上楼,而是自己出钱叫了隔壁馆子的烧卖和一些小菜,那一会儿沈凤桐回店里了。陈小鱼守着腾腾冒汽的烧卖发了一会儿呆,她忽然就没了食欲。李眉给每个人面前倒了一杯开水,把纸杯放到陈小鱼桌前时,李眉说,看什么看什么?烧卖不长鼻子也不长眼睛。
       阿洁在一边冷笑了一下。
       陈小鱼脸呼地红到了脖子,她虚弱地说,你什么意思呀李眉,我听不懂你的话。
       沈风桐回来带了四瓶啤酒。阿洁欢呼一样地喊起来,陈小鱼也在心里喝了一声彩,想要的就是这东西呢。阿洁拖着沈风桐的胳膊说,我最瞧不上的就是男人小气,沈凤桐,你有没有相好?要是没确·我当你的相好吧。沈风桐脸有些红,但仍然微笑着,拍着阿洁的背。阿洁这样的话当然是开玩笑,但是陈小鱼却有一点子不舒服。她也不喜欢小气的男人,但是怎么就扯起相好的话来?这样的玩笑也开得?太没有档次了。平时陈小鱼滴酒也不沾的,但是这一天她把一瓶啤酒喝完,把李眉剩下的半瓶也喝掉了。
       下午四个人又坐在了桌前,这是必然的,午饭在这里吃就是这个意思,这样的事情也是常有的,只是喝酒的时候不多。但是下午的八圈陈小鱼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她自己也感觉到心不在焉,实际上也没有很具体地想什么,甚至就是没想什么,脑袋里像真空。有一次她的一张牌掉到了桌下,俯身捡牌时她看到了沈风桐的腿,他是穿着短裤的,所以她轻而易举就知道那是他的,女人的腿很少有那么多的汗毛。此后,她的身体就不听指挥了。她在下面用膝盖碰他,不能算故意的,是止不住的,好像那膝盖本身有思想有意识一样,还有一点稚气。有时候她的膝盖一挨到他的,就粘住不动了。让她奇怪的是,在四个人八条腿的牌桌下面,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的膝盖。第一次那样的时候,她是无意的,第二次她就是有意为之了,因此就很紧张,手心上出了汗,甚至出错了一张牌,把该留下的一张七条扔了出去。她想,其实这就是勾引了,她在勾引沈风桐,她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会干出这样的事,还说人家勾引你呢,你真是学坏了陈小鱼。她狠狠地骂着自己,掐着自己的肉来制止自己。
       看到沈风桐像没有感觉一样照样打牌,她有些失望。
       这一天金先生回来带回了新的药方。金先生说,小鱼,反正你也没事情,这是一个名医给我开的方子,你按方子给我抓药吧。
       陈小鱼说,抓了药还要熬。
       金先生说,不是为了你吗?伸手来摸她的脸,陈小鱼闪了一下躲过去,金先生那只手造型一样停在了空中,金先生讪讪地说,你不是我太太么?怕药味可以让药店熬嘛,这边也有这样的服务了吧?再说隔壁不就有一家药店吗?那个老板不是你的牌友?
       陈小鱼口是心非地说,牌友又怎么样,一分钱也不会少要你的,到他那里去抓?江湖卖药的你也信得过。要抓就去同仁堂,家里的枸杞都是在同仁堂买的呢。
       金先生说,那可要辛苦太太了。
       这一晚金先生兴致很高,他早早就上床了,他很温柔地对陈小鱼说,我的好太太,你不要动,我来,今天我要好好地侍候你。对,听话小鱼儿,不要动不要动。
       陈小鱼就把自己放平了,让金先生动她。
       金先生又说,怪不得你叫陈小鱼,你身子真像一
       条小鱼儿呢。陈小鱼说,我就搞不清楚你到底喜欢我哪一样。金先生说,哪一样都是真喜欢。我不说假话。
       陈小鱼看着忙碌着的金先生,看着他忽远忽近的那张脸,心里想着明天去哪里抓药,金先生让她到沈风桐的店里抓,金先生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告诉她不必舍近求远吧?她想,去就去,就去沈风桐的药店,但是,那张药方可不是一般的药方呢。想着明天的事情她忽然觉得一阵激动,脸烫得通红,她掀起被于盖住脑袋,对自己说,不想了不想了,就让金先生来麻木一下自己的神经吧。
       金先生走了以后陈小鱼没有去沈风桐的药店,也没去别家。那一张处方就压在床头的茶几上。不过,给金先生买药成了陈小鱼的一件心事。实际上附近还有几家药店,但是陈小鱼想也没想去那里,去沈凤桐的药店实在让人不好意思,一个年轻女人去药店抓壮阳的药,那真是让人害臊的事呢,碰上不认识的人也还罢了,沈风桐差不多是天天待在一起呢。那就不去他的药店现眼了,陈小鱼想哪天去步行街上的同仁堂把药抓回来算了。所以,第二天第三天她还是一样去物业打牌,还是把他们喊到自己的屋子里打。样。但是有了这样的发现,他的手和她的挨在…起时,陈小鱼就像触了电一样。
       沈凤桐想勾引自己吧?沈风桐绝对是想勾引自己了。这样的念头一出,想收也收不回去了。
       下午陈小鱼没有上楼,而是自己出钱叫了隔壁馆子的烧卖和一些小菜,那一会儿沈凤桐回店里了。陈小鱼守着腾腾冒汽的烧卖发了一会儿呆,她忽然就没了食欲。李眉给每个人面前倒了一杯开水,把纸杯放到陈小鱼桌前时,李眉说,看什么看什么?烧卖不长鼻子也不长眼睛。
       阿洁在一边冷笑了一下。
       陈小鱼脸呼地红到了脖子,她虚弱地说,你什么意思呀李眉,我听不懂你的话。
       沈风桐回来带了四瓶啤酒。阿洁欢呼一样地喊起来,陈小鱼也在心里喝了一声彩,想要的就是这东西呢。阿洁拖着沈风桐的胳膊说,我最瞧不上的就是男人小气,沈凤桐,你有没有相好?要是没确·我当你的相好吧。沈风桐脸有些红,但仍然微笑着,拍着阿洁的背。阿洁这样的话当然是开玩笑,但是陈小鱼却有一点子不舒服。她也不喜欢小气的男人,但是怎么就扯起相好的话来?这样的玩笑也开得?太没有档次了。平时陈小鱼滴酒也不沾的,但是这一天她把一瓶啤酒喝完,把李眉剩下的半瓶也喝掉了。
       下午四个人又坐在了桌前,这是必然的,午饭在这里吃就是这个意思,这样的事情也是常有的,只是喝酒的时候不多。但是下午的八圈陈小鱼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她自己也感觉到心不在焉,实际上也没有很具体地想什么,甚至就是没想什么,脑袋里像真空。有一次她的一张牌掉到了桌下,俯身捡牌时她看到了沈风桐的腿,他是穿着短裤的,所以她轻而易举就知道那是他的,女人的腿很少有那么多的汗毛。此后,她的身体就不听指挥了。她在下面用膝盖碰他,不能算故意的,是止不住的,好像那膝盖本身有思想有意识一样,还有一点稚气。有时候她的膝盖一挨到他的,就粘住不动了。让她奇怪的是,在四个人八条腿的牌桌下面,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的膝盖。第一次那样的时候,她是无意的,第二次她就是有意为之了,因此就很紧张,手心上出了汗,甚至出错了一张牌,把该留下的一张七条扔了出去。她想,其实这就是勾引了,她在勾引沈风桐,她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会干出这样的事,还说人家勾引你呢,你真是学坏了陈小鱼。她狠狠地骂着自己,掐着自己的肉来制止自己。
       看到沈风桐像没有感觉一样照样打牌,她有些失望。
       这一天金先生回来带回了新的药方。金先生说,小鱼,反正你也没事情,这是一个名医给我开的方子,你按方子给我抓药吧。
       陈小鱼说,抓了药还要熬。
       金先生说,不是为了你吗?伸手来摸她的脸,陈小鱼闪了一下躲过去,金先生那只手造型一样停在了空中,金先生讪讪地说,你不是我太太么?怕药味可以让药店熬嘛,这边也有这样的服务了吧?再说隔壁不就有一家药店吗?那个老板不是你的牌友?
       陈小鱼口是心非地说,牌友又怎么样,一分钱也不会少要你的,到他那里去抓?江湖卖药的你也信得过。要抓就去同仁堂,家里的枸杞都是在同仁堂买的呢。
       金先生说,那可要辛苦太太了。
       这一晚金先生兴致很高,他早早就上床了,他很温柔地对陈小鱼说,我的好太太,你不要动,我来,今天我要好好地侍候你。对,听话小鱼儿,不要动不要动。
       陈小鱼就把自己放平了,让金先生动她。
       金先生又说,怪不得你叫陈小鱼,你身子真像一条小鱼儿呢。陈小鱼说,我就搞不清楚你到底喜欢我哪一样。金先生说,哪一样都是真喜欢。我不说假话。
       陈小鱼看着忙碌着的金先生,看着他忽远忽近的那张脸,心里想着明天去哪里抓药,金先生让她到沈风桐的店里抓,金先生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告诉她不必舍近求远吧?她想,去就去,就去沈风桐的药店,但是,那张药方可不是一般的药方呢。想着明天的事情她忽然觉得一阵激动,脸烫得通红,她掀起被于盖住脑袋,对自己说,不想了不想了,就让金先生来麻木一下自己的神经吧。
       金先生走了以后陈小鱼没有去沈风桐的药店,也没去别家。那一张处方就压在床头的茶几上。不过,给金先生买药成了陈小鱼的一件心事。实际上附近还有几家药店,但是陈小鱼想也没想去那里,去沈凤桐的药店实在让人不好意思,一个年轻女人去药店抓壮阳的药,那真是让人害臊的事呢,碰上不认识的人也还罢了,沈风桐差不多是天天待在一起呢。那就不去他的药店现眼了,陈小鱼想哪天去步行街上的同仁堂把药抓回来算了。所以,第二天第三天她还是一样去物业打牌,还是把他们喊到自己的屋子里打。
       这一天四个人都到场了,连李眉也锁上物业的门来她屋子里看热闹。今天沈凤桐穿了一件真丝的西装上衣,下面是一条亚麻裤,手上挟着一把湖扇,很休闲的样子。李眉说,沈凤桐你穿这么漂亮干什么?相亲去呀?沈凤桐开了一下扇子,又啪地收起来,回说,相什么亲,哪个女孩子敢要我?摸风时阿洁摸到了沈凤桐的下家,她脸上立刻亮了起来,一边码牌,一边说,今儿中午我请大家吃烧卖。又用胳膊肘碰了碰沈凤桐问,喝点啤酒不?沈凤桐眼睛看着陈小鱼,讨着她的态度,嘴里拖延着“嗯”了一句。阿洁不高兴地说,喝不喝呀?陈小鱼在一边打出一张白板,轻轻说了一句,隔壁的叉烧包也不错呢。沈凤桐说,是,馅子都是五花肉。那一边的阿洁突然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陈小鱼听得沈凤桐“哎呀”叫了一声,沈凤桐委委屈屈地说,啤酒哇,买了就喝嘛。阿洁高兴地说,今天午间的啤酒我包了。
       整整一圈陈小鱼没有说话。这个讨嫌的阿洁。实际上阿洁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那是李眉告诉她的。阿洁现在姘着军队军人服务社的一个经理。军人服务社的经理年轻时娶了一个乡下的女人,一点不懂风情,和阿洁自是没法比。陈小鱼如果不搬进来,阿洁就是小区里最漂亮的女人。阿洁自和那个经理好上以后就要和新疆的丈夫离婚,军人服务社的经理说,那可不行,你离婚我就是破坏军婚了。所以阿洁婚离不了,就坚持和军人服务社的经理好,只要是军人服务社那个经理来了,阿洁放着手风很顺的牌也会不打,慌慌张张就回屋子去了。这时候苏姐就会长叹一口气,说,这个饿死鬼女人,急着跟军官睡觉去了。她说的军官指的就是军人服务社那个经理。
       陈小鱼问李眉,如果她男人回来呢?
       李眉说,那还用说,跟男人一起睡呗。自己的男人,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
       她们说的当然是以前的事情。以后不久,阿洁的男人主动回来跟阿洁办了离婚手续。那时他已经是正营职了,一个维族姑娘要死要活地爱上了他。他呢?一个活蹦乱跳有着好多小辫子的女孩子,他能有什么办法?离婚以后,阿洁仍然不能跟军人服务社的经理结婚,他有老婆有孩子。阿洁跟他结婚同样是破坏军婚。可是阿洁还是死心塌地跟了他。
       阿洁对自己的事没有刻意隐瞒,阿洁说,这有什么?又不是我偷来抢来的,谁让他喜欢我呢?
       这就是地球人的故事。地球上说不定有多少这样的故事。李眉说完,自己先笑了。
       但是这个阿洁真是可气呢。碗里明明有一个军人服务社的经理,却又钓起了锅里的沈凤桐。锅里的就是大家的,怎么可以这样呢?陈小鱼从来没见过像阿洁这样霸道的女人。但是阿洁虽然可气却不可恨,可恨的是沈风桐。中午陈小鱼没在物业那里吃饭,当然也没喝阿洁买回来的啤酒,她推说自己不舒服要回屋子睡觉。这么说的时候,她看见沈凤桐倒酒的手停下来,呆在了那里,她感到了一种小小的快意。
       陈小鱼下午也没去物业,而是把自己脱个一丝不挂,裹上了一条毛巾被睡了个昏天黑地。这一夜她做了个梦,她梦见她去沈凤桐的药店给金先生抓药,把药方递给沈凤桐时,药局的门帘子一挑,阿洁从里面走了出来。阿洁的样子就好像店里的老板娘,阿洁抢过沈风桐手里的处方,看了一眼,对她说,壮阳药?谁的?啊啊,明白了明白了,是金先生吃的吧?阿洁和沈凤桐对视了一眼,抿嘴笑着说,陈小鱼一定是吃不饱呢。陈小鱼的脑子轰一下子炸了,她呼地一下坐了起来。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表,才刚刚过了午夜。
       第二天陈小鱼就去了沈风桐的药店。沈凤桐的药店刚刚打开卷帘门,她知道沈风桐来了,因为那辆蓝色的雅马哈就停在门前。陈小鱼以前从没来过沈凤桐的药店,门脸倒是常常看见,是门窗落地的那种。沈风桐骨子里是个洋派的人,不会让他的药店太过寒酸,果然药店里面也很利落,是空旷的利落,有一点破败的迹象。陈小鱼在药店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她有一种预感,只要她走进药店的门,她就是走进一个故事里去了。
       沈凤桐果然是刚刚来,现在他坐在常坐的那把藤椅上,把一支香烟安到琥珀色的烟嘴里,即使做这样的事,沈凤桐也是极认真的,他没有看到陈小鱼走进店来。陈小鱼一眼就看见了他,店堂里有一个女孩子拿着拖布在拖地,另一个在看电视里的新闻联播发呆,外面传来一阵鸟叫。女孩子们是认得这个漂亮的女人的,知道她是老板的牌友,她们没喊沈凤桐,只理解地看着陈小鱼微笑。
       沈风桐闻到了一股异香。他抬起头。
       你?即使平常沈凤桐也很少喊陈小鱼的名字,跟其他几个牌友不一样,其他几个人沈凤桐张三李四叫得一点没有障碍。但是他马上微笑了。她看着他,一时有些语塞,她觉得他的笑像一眼陷阱一样,她知道她马上就要跌进去了。他笑着也带一些惊奇地看她,不说话,他猜得出她一定是有事来找他,她从来不来他的药店。
       陈小鱼终于把话说了出来,在你这里抓点药。
       沈凤桐说,是吗?方子带来了吗?
       这是最让陈小鱼紧张的一句问话,她脸涨红着把药方给厂沈凤桐。沈凤桐祖父和父亲都是小医,他本人也在医学院学了两年,他不会看不明白她带来的方子。她希望他不要问她谁吃这剂中药,抓你的药就是了,但是她又盼着他问她。果然沈风桐问她了,他依然微笑着问她,是金先生用吗?
       她假装生气地回答他,不是他是谁?说过之后她的脸仍然涨红着,但已不那么紧张了,而且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种豁出去的感觉。她睁着水波荡漾的眼睛,大胆而又迷离地看着他。
       沈凤桐看着方子,沉吟着说,方子里有一味药店里没有,稍等一会儿吧。这样吧,过一会儿我让店员给你送过去。送到李眉那里还是——
       陈小鱼红着脸说,就送到李眉那里吧。
       但是陈小鱼出了沈风桐的药店没有去李周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回自己的屋子了。以往这时候,他们差不多已经在李眉那里汇齐了。也可能在她的屋子里汇齐了。陈小鱼知道过一会儿他们肯定会来电活
       找她,那她就告诉他们,自己不舒服了,让他们另外找人吧。她现在担心的是淮会来给她送药呢?沈风桐果真会让店员来送药吗?这个家伙真是个木脑壳呀。
       陈小鱼还没有走进屋子,电话就响了,她有意拖着,进了屋子也不接电话,一定是李眉她们打过来的,电话还在执拗地响着,陈小鱼把外衣脱掉,又换上拖鞋之后才拿起电话。果然是李眉。李眉说,怎么还不过来呀?就等你了呢。
       陈小鱼心想,就等我了是什么意思,难道沈风桐真让店员来送药了?或者是把药拿到了李眉那里?心里生着气,嘴上就带了情绪地回答李眉说,不去了,我今天不舒服。李眉说,怎么了,前几天金先生不是回来过了么?陈小鱼不想回答地嗯了一声,忽然电话那边变了阿沽的声音,阿洁说,真是怪死了,说不来都不来了,沈风桐店里忙,你陈小负也不舒服,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干什么,要罢工啊?是不是让男人喂饱了?阿沽的话虽然夹枪带棒泼妇得要命,陈小鱼的心情却一下子好起来。她好言好语地对阿洁说,好阿洁,我昨晚没睡好了,早展起来就头疼,真是下不去了呢。明天我请你吃烧卖好吧?
       放下电话,陈小鱼就躺回床上,她没有看电视,也没听唱片,以往,如果不是在牌桌上,她该睡个回笼觉,但是她现在睡不着。屋子里非常安静。她是不大喜欢这么安静的,一个人在屋子里,这样的安静让她有一点恐惧,不是别的,是来自心里的恐惧。但是今天的安静是她想要的,这样她就能分辨出外面的一切动静,哪怕是微小的动静。有一会儿她好像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这让她惊慌起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只过了一会儿,声音就消失了。后来她才明白沈风桐不会这么一点点路就骑着摩托车来,没必要而且又太惹眼了。
       也许药还没有配好。也许沈风桐正在走来,现在已经上楼了,电梯间女人疑惑地看着这个瘦高的男人,他怎么一个人来了?他则若无其事地看着她,说,九楼。九楼是她屋子这一层。开电梯的女人会不会想到他是来她的屋子呢?不会的,这一层有好几家住户呢。一定会的,他没少来她的屋子打牌呢。但是,如果不是他呢?如果是药店的小姑娘呢?
       如果沈凤桐来了,她知道他们就会有故事了。她明白这就是偷情,这件事很快就要发生了,而且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以前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以前只在电影或电视里看到过,而现在,她就是一个偷情故事的主角,真不知道生活中有多少这样的故事。当然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沈风桐如果进了她的屋子,他们就是情人了,跑不了的。他给她送药,送的是金先生的药,而不是她的,这更说明问题。沈风桐会不明白么?他不会不明白的,沈风桐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学过医,出身中医世家。药方是壮阳的方子。这个方子一拿给沈凤桐,他就应该明白了。他猜出她是在暗示,在暗示他。即使不是她的暗示,事实也摆在那里,不是么?金先生已经不太行了,而她却是个年轻的女人,他也是,他是个年轻的男人。
       她终于等来了他。
       门铃刚一响她就把门打开了。果然是沈风桐,他两手捧着一大包中药。陈小鱼没有把药接过来,而是让开了身体,淡淡地说,进来吧。沈凤桐乖乖地走进来,把药放在牌桌上,然后不让自坐,其实这屋子他是常来的,只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时候不多。
       这个唱机不错呀。沈风桐才发现一样地说。
       我还不会用呢。教我怎么用。她命令他道。
       洗了澡的陈小鱼身体有一股水果的味道。她把金先生吸的烟拿给了沈风桐,她要给他点烟,他示意他自己来,但她还是固执地抢过他的打火机不用,用火柴给他点了火。然后就在他旁边站着,看着他放唱片,把唱针放上去,和他一起听唱机里唱出的曲子,但是实际上她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她有点恍惚。沈凤桐把唱针放上去,他觉得这部老式的留声机该唱出桃花江那样的曲子,喇叭里唱的果然是三十年代的什么曲子,但不是桃花江,而是另外的什么曲子。一定是金先生弄到的唱片,只有他才能弄到这种老掉牙却又不好弄的唱片。
       唱机吱吱呀呀地唱起来了,沈风桐把音量调得不高不低。他们听了一会儿,陈小鱼突然说,对了,该给你药钱,可是我不想给你药钱呢。陈小鱼这么说,期望沈凤桐会问她为什么,但是沈凤桐不出所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问。陈小鱼说,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呢?沈凤桐说,一点点钱。
       陈小鱼说,一点钱也是钱。
       沈凤桐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陈小鱼说,谁是你的朋友?
       沈凤桐笑笑,说,你啊。
       陈小鱼说,是什么朋友啊。
       沈风桐说,你认为是什么朋友就是什么朋友。
       陈小鱼突然急躁起来,沈凤桐这样含糊不清让她有一点生气,她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沈风桐,嫁祸于人地说,沈凤桐,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朋友?沈凤桐,你是不是想勾引我?
       放在平时,这样的话她是说不出口的,所以说过之后她自己也感到吃惊,沈凤桐进了屋子,她在心里面就有一种期盼,她盼着沈凤桐把这样的话说出来,但是她没有等来他的话,逼得她只好自己说了出来。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话虽然有一点难听,有一点泼妇,她也顾不得了。,泼妇和难听怕什么?她需要用泼妇来遮掩自己,实际上她紧张极了。 沈风桐微笑不语。 她又像小孩子一样追问他。她说,我知道你想跟我好。是吧?你早就想跟我好了吧?
       这一次他说话了,他没有正面回答她,他站起来,从后面抱住她,把她转过来,轻声说,你呢?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她先是有些晕乎,清醒过来就拚命地点头,她感觉屋子一下子明亮起来。后来,他们就接吻了,都是不由自主的。牌桌上的中药让他们碰掉在地板上,其中的一个纸包摔破了。沈凤桐在她的怀中动了一下,陈小鱼说,你不要管。蛇一样地箍住沈凤桐,她感到了强烈的情欲。他觉得她在发烧,而且烧得厉害。他问她,要上床吗?她害羞地点了点头。
       在床上,她狂喜地迎接了他。一切都不像她想象的那样,一切又都像她想象的那样。沈风桐刚当中年,天赋也好,做爱做得很有本事。他拥着她说,怪不得你叫陈小鱼,你身子真像一条鱼呢。
       这样的话金先生也说过,但是同样的话,感觉却不一样。陈小鱼哭了起来,沈凤桐问她怎么了,她把头埋在他怀里,没有回答他。她知道这是喜极而泣,或者是为快乐而哭,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
       后来,沈凤桐看着地板上散着的中药,说,还是把药收起来吧。陈小鱼点点头。她开起了沈凤桐的玩笑,说,收起来干什么,一会儿你扔了它。
       沈凤桐说,那太浪费了,留着给金先生用吧。他的身体用得着。
       她还以颜色,狠狠地掐了他一下,欲望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四个人还继续打牌,一样的有输有赢,她跟沈凤桐也一样,格局还是先前那样的格局,秘密只在他们心里,在牌桌子上,他们甚至很少看对方。让外人看来,他们的关系很一般,多少还有些仇恨,小小的仇恨,好像前一天的输赢还记在心里。沈凤桐不经常来她的屋子,一星期只一次,她要他一星期必须来一次。这样最好,沈凤桐和她都很理智,过于密切没有好处,,对谁都没有好处。但是一星期的一次却不是事先约定好的,不是规律的,可能是周三也可能是周一,他们要给金先生让路,即使金先生不是每个星期都回来。这就更有诱惑,一星期的一次总是让他们心跳,等待让他们心跳。一星期一次足够了,其他的时间她可以想象,对于陈小鱼来说,想象也是很有意思的,有的时候,想象一点也不亚于他俩的幽会。
       沈凤桐到她的屋子里来一般都在晚上,黑了天以后。就像一个上班的男人,或者就像一个下了班的丈夫。在那个时间,她肯定在等他,她会什么也不干,全身心地等他。沈凤桐白天是不可以来的,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的牌友就会闯进来,特别是阿洁,她一向是不通报的,如果阿洁第一个进来,她就会对陈小鱼说,我是捉奸来的,你屋子里藏着男人,然后就狗一样地嗅来嗅去。但是阿洁也是有分寸的,晚上,只要黑了天,她从来不来陈小鱼的屋子里。玩笑也只在牌桌上开。即使这样,她和沈凤桐也很谨慎,他们一点也不敢放肆。
       沈风桐进了屋子,他们就做爱,一点不耽误的,像一道仪式,他们会在床上缠绵很久。情话肯定要说的,一边做爱一边说,有的时候也说一些村话,比如,她有时会说,看,你的腿还没有我的粗呢。这当然是实话,男人的腿,特别是年轻一些的,看起来都不是太粗壮,实际是很结实的。他说,是吗?我量一量。就停下来,用双手做了尺码,围起来理她的大腿。她不会乖乖让他量的,她会叫起来,哎呀,你弄得我好痒。有的时候,她还会吓一吓沈凤桐,比如,她会面露痛苦状地呻吟起来,哎呀,我肚子疼得厉害。沈凤桐会信以为真地说,是吗?哪里痛,让我看一看,要不要我给你揉一揉?
       然后,他们在一起吃饭,饭她早就烧好了,很简单又很丰盛,有一两个菜是从馆子里要的。照例要开一瓶酒。沈凤桐要喝白酒,她会陪着他喝一点一边喝一边聊天,有时话多一些,有时活少一些,他们相亲相爱,吃饭和做爱一样,时间会拖得很长很长。然后,他们会一起听听歌,是听唱片,金先生买回来的唱片都是一些老曲子,歌曲戏曲都有。这一点她特别地顺从他,她毕竟比他年轻,对那些旧事物不是很了解,但是她的特点是顺从,而且渐渐也就习惯了他的习惯。唱片特别容易让他们沉浸在一种特定的情境里,仲长了他们的想象,彼此甚至成了具,十的人物,感觉好像另一个时代的人;有的时候也一起看电视,随便找一个台,可能是电视剧,或是戏曲台,也可能是别的,半看不看的。他们互相顺从,互相妥协,他们很容易找到共同语言,无沦哪个话题都能提起他们的兴趣,因为后面总是有一个压轴戏等着的,那就是再一次做爱,绝对的,名副其实的一出压轴戏。
       偶尔也会拌一下嘴,但是不严重,而且都是小事情,无关紧要的事情。其实,小小地拌一拌嘴也很有意思,这会导致此后更加的想念,更加的亲热,更疯狂的做爱。他们都知道,一般的关系是不会吵嘴的,吵了嘴证明他们不是一般的关系。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特别有意思,特别有滋味。
       只要一听到摩托车的声音,陈小鱼就知道是沈凤桐到了药店。即使他们几个一起上楼,她也能分辨出沈凤桐的脚步。不管是听到摩托乍声还足沈风桐的脚步声,她都要心跳。她发现,她喜欢那样的时刻,那样的时刻让她陶醉。
       他们的事情如此隐秘还是让牌友们发现厂。实际上打牌时她和沈风桐一向足不动声色的。一点不动声色做不到,比如,牌友们都感觉陈小龟比以前漂亮了,漂亮得光彩照人,精神头也足,以往打八圈她就掩口打哈欠了,现在从没有她先提散局的问候;脾气也变得更好,小猫咪一样总是笑,总之跟以前比绝对是有变化了。牌友们都是老朋友丁,眼睛几揉不得一粒沙子,这么大的变化他们怎么会没有感觉呢,而且她们对这样的事情最有感觉也最熟门熟路了。最先发现的是阿洁。有一次散了局,阿洁留在了最后,她说要帮陈小鱼收拾屋子。思量着人们都上了电梯,阿沽突然说,陈小鱼,你跟沈风桐勾搭上了。
       陈小鱼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头也不抬地说,阿沽你别乱讲话,大家都是好朋友。活—说完她就发现很没有力量,而且有些不打自招的味道。
       阿洁冷笑了一下,说,我乱讲?我才不会乱讲呢,你们睡过觉了。你不要分辩,我不会听你说话的,我知道你们睡过觉了,你不阱我也会从沈凤桐那里问出来的。
       阿洁说罢转身就走,把陈小鱼放在屋子里发呆。阿洁是怎么知道的呢?她有什么证据呢?陈小鱼有些惊慌。她想,终于还是暴露了。阿洁的眼神是看透一切的眼神。想一想也是,这样的事凭感觉真的可以看出来呢,换了她也能感觉出来。但是此后,阿
       洁照样来物业或者陈小鱼的屋子里打牌,而且像没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吸烟时她还是让沈风桐吸,沈风桐摇手拒绝,阿沽就会说,足你那个骆驼牌子的。然后,把一整包骆驼牌子的香烟给沈风桐甩过去。别的人她是让:也不让的,其实苏姐是吸烟的,李眉和陈小鱼偶尔也吸一支。
       这一天晚上,金先生给陈小鱼打来丁电话。金先生告诉她这个星期回不来了,家里的太太胆里检查小了结石,心情因此很不好,他要陪她过个周末。陈小鱼埋怨他说,药早就给你熬好了,你不回来就要酸掉了。金先生说,放在冰箱里吧。陈小鱼说,放长了药性就过了。金先生说,那就扔了它。
       沈凤桐来她的屋子时,陈小鱼问他,阿洁问你了吗?
       沈凤桐说,问我什么?
       陈小鱼迟疑了一下,回答沈风桐说,她说你和我睡过觉了。
       沈风桐笑了,说,我们没睡过觉吗?
       陈小鱼说,你别打岔,你只回答她问没问过你。
       沈风桐摇摇头说,她没问过,她不会叫我的。
       陈小鱼说,她们都知道了吧?阿洁嘴不严,她要知道,她们都会知道了。
       沈风桐说,那怎么办?你的意思是不让我来你这里了?
       陈小鱼说,随你便。
       但是他们很快就拥抱在一起了。陈小鱼轻轻地咬着沈风桐的耳朵说,你不是不要我吗?干吗还这样?又说,一会儿你喝汤吧,我给你炖了鸡汤。
       沈凤桐说,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刚才你不是说随我便吗?是你不在乎我呢。沈凤桐话一说完,又叫了一声“陈小鱼”。
       陈小鱼说,你要说什么就说好了,犯不着这样指名道姓的。
       沈凤桐说,你不是不相信我吗?那好,我现在就向你求婚。陈小鱼,我们的事,金先生早晚要知道的,你跟金先生分手吧,我娶你。你跟金先生一分手,咱们立刻结婚。我是一个穷光蛋,怕的是你不敢跟我结婚呢。
       陈小鱼挣脱开沈凤桐,说,沈凤桐你怎么了?陈小鱼一边说,一边疑惑地摸摸沈凤桐的额头,不发热。
       沈凤桐说,你不是不相信我么?告诉你陈小鱼,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陈小鱼眼睛潮潮地说,我也真心喜欢你。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人,那就是你。但是你不要提结婚的话。
       沈凤桐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但是我宁愿你说的是真话。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跟金先生分手,为什么不敢嫁给我呢?
       陈小鱼说,你也不是真心要娶我呢。你喜欢我是真的,不想娶我也是真的。沈凤桐,我早就把你看透了。
       第二天他们下了楼,一前一后到了物业办公室。实在是没有办法,他和她走在一起,绝对抢人眼球呢,他们特别像一对夫妻也特别不像一对夫妻。办公室里只有李眉一个人,以往,阿洁早就来了,阿洁来,肯定给苏姐打电话,所以苏姐总会第二个来。陈小鱼看着有些冷清的屋子,没话找话地对李眉说,阿洁不来,真是一点不热闹。李眉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沈风桐,陈小鱼从李眉的眼睛里看出李眉也知道了她和沈凤桐的事情,心虚地躲闪着李眉的眼睛。李眉却一点不客套,拍拍陈小鱼的肩膀,说,你出来一下。陈小鱼乖乖地跟李眉出了物业的屋子。
       在门前,李眉向屋子里的沈风桐努努嘴,问陈小鱼说,看不出你呀死丫头,学会偷人了,你跟他好了?陈小鱼说,说什么呢李眉姐,我听不懂你的话。李眉骂了一句,放屁!我的话你听不懂,跟男人睡觉你懂不懂?陈小鱼低了头,不说话。李眉说,告诉你陈小鱼,你瞒不过我的眼睛。说吧,你们什么时候睡在一起的?陈小鱼说,就是上个月。李眉问她,说实话陈小鱼,你能嫁沈凤桐吗?陈小鱼迟疑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李眉压低了嗓子,“哼”了一声,说,陈小鱼,我再给你说,金先生早就托我替他看着你呢,你让我怎么做人?陈小鱼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颤抖着眼睫毛,问,他让你看着我?李眉点点头。李眉说,金先生在那事上不行了么?就是不行,你也要和他一起睡。陈小鱼吞吞吐吐地说,也不是一点不行。李眉叹了一口气,说,你不说我也明白,这是早晚的事。不过陈小鱼,你可得收着点,金先生要是知道了,我就没法做人了。又说,金先生给我开着一份薪水呢。
       陈小鱼没有听懂李眉的话,早晚的事是什么意思呢?是说金先生不行了是早晚的事,还是说她和沈凤桐是早晚的事?但她还是轻轻点丁点头。
       两个人进了物业屋子,沈凤桐无聊地在看一张包过油条的旧报纸,他可能也觉得气闷,没话找话地说,去黄山三日游往返双飞,价位降到二千二百块了。屋子里的另外两位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不答腔。沈凤桐讪讪地又说,今天是怎么了,怎么都不来了?接着他的话茬,苏姐走了进来,一进屋子,苏姐就说,今天三缺一了。
       李眉说,为什么?
       苏姐说,阿洁来不了了。几个人惊奇地看着她。阿洁来不了,的确是稀罕事,阿洁很少不来的,她是个铁杆的麻将迷。苏姐说,出事了。军人服务社的那个男人到部队慰问,山体滑坡把他砸死了,一车人只砸死了他一个。阿洁躲在屋子里哭呢,她连死人的面也见不上。你说,阿洁来不了,你又不上场,不是三缺一是什么?
       李眉说,人家有老婆,她怎么好意思去。
       陈小鱼说,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沈凤桐说,我见过那个人,挺像样子的一个人呢。陈小鱼看了沈凤桐一眼,她也见过,是和沈凤桐一起见到的。有一次,他们来物业打牌,那个人穿着军装和阿洁一起走过来,阿洁挎着军官的胳膊,四个人面对面地撞上了。那个男人的确很不错,有一只大鼻子,长得像一个叫孙红雷的演员。陈小鱼记得当天夜里躺在床上,她和沈凤桐的话题就是阿洁和服务社那个主任。沈风桐说,大鼻子的男人性欲都很强,阿洁一定很幸福呢。陈小鱼说,恶心,性欲强就幸福啊?什么逻辑。之后又低声说,还好意思说人家呢,你鼻子也不小呢。沈风桐说,你说我怎么样?陈小鱼点了一下沈凤桐的鼻子,骂他,讨厌不讨厌啊你?
       两个人对军人服务社的主任都有印象,所以好一阵那个劲儿过不去。
       四个人在物业办公室里沉默着谁也不说话,看着苏姐把自己面前的牌一张一张摞好,听她问,什么是山体滑坡?我从来没听说过。
       李眉哗地一下把苏姐摞好的牌推倒,说,这个你都不知道?山体滑坡是自然现象,就是山塌下来了。
       苏姐说,这么可怕?你不要吓我好不好?山怎么会塌呢?
       李眉说,山塌算什么?还有泥石流呢。火山爆发,还有什么海啸地震,世界上总有让你没办法的事,就像刮风下雨,你想挡也挡不住的。
       苏姐说,我还是不明白。山怎么就塌了呢?石头又不是河,怎么会流呢?
       一边的沈凤桐说,雨下大了,把山坡冲软了,山坡就塌下来了。火山喷发是因为山下面有岩浆。
       陈小鱼看着散乱的麻将牌,心想,人真是脆弱呢。刚才还好好的,一转身就没了。而且生活和命运真是无常呢。
       阿洁第二天从床上爬起来,来了物业办公室。打牌的几个人看出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沈凤桐站起来,倒了一纸杯水给她。
       苏姐没心没肺地说,阿洁,你来吧,我手气背得要命,你来摸几把。
       阿洁说,我不玩,我没有心情,我现在连死的心也有。
       陈小鱼说,阿洁你不要再想了,想也没用,你自己的身体要紧。
       阿洁眼圈又红起来,她说,一起去了四个人,为什么把他砸死了呢?属他年轻呢。我明白了,他家那个老婆,没有一天不诅咒他。他在家里,她饭也不给他做,衣服也不给他洗,还天天诅咒他,他是让她诅咒死的。
       苏姐说,也说不定,是他的命不好呢,,不然为什么偏偏把他砸死了。人的寿禄是命定的,让你今年死,你就活不到明年。
       阿洁疑惑地说,是他的命不好吗?
       李眉骂了一句,什么命不好?扯淡。
       但是阿洁突然大哭起来,而且越哭越厉害。急得几个人围着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金先生已经有一个月没回来厂,还有一个星期就是中秋节。陈小鱼明白中秋节金先生也回不来,他很忙,金先生张罗着给自己的公司上市。金先生从来不提公司的事情,如果说,也只是两三个字,“忙”,或“不忙”。金先生不多说,陈小鱼也清楚,达到上市的规模那绝对是个大公司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反正她还可以打牌,反正她还有沈凤桐。但是自从阿沽的那个服务社经理死了之后,阿洁就很少来物业和陈小鱼的屋子了,来了也不打。阿洁不打,就好像战场上没有枪炮声,四个人玩得没有心情。差不多一天打个八圈就散局了。阿洁不在的时候,几个人开始分析阿洁。苏姐说,女人就是这样,有个男人在身边,不觉得有什么,要是这个男人没有了,或是不在身边就受不了了。
       李眉说,苏姐眼睛看得准话也说得是,阿洁平时最爱打牌,那个人没了,她连打牌的心情也没有了。
       沈风桐看了一眼陈小鱼,陈小鱼低着头,不说话。
       出了物业的屋子,沈风桐追上陈小鱼,问她,你今天怎么了,不舒服啊?
       陈小鱼说,—卜次你看到的去黄山的广告还记得吧?
       沈凤桐惊奇地看着陈小鱼,奇怪她怎么想到一个旅游广告上了?回答她说,还记得。你问这个干什么?
       陈小鱼说,我想去黄山。
       沈风桐说,你一个人去?
       陈小鱼说,不一个去谁陪我去?
       沈凤桐说,可是药店怎么办呢?
       陈小鱼说,我又没让你陪我去。一转身走了。
       沈风桐看着陈小鱼的背影呆住—了。药店真的是离不开他,而且他从来也没想过去黄山的事情,跟着旅游团,黄山的一个往返也要两千多块呢。还不包括你自己路上的花销。沈凤桐不是一个悭吝的人,但是生意做得实在是不景气,所以这样小资的事从来没往心里想过。不过沈凤桐是个细心的男人,他想,陈小鱼一定是受了阿洁的影响,心情不好要出去散散心。也是那么回事,如果金先生出了军人服务社主任的事,陈小鱼也一样哭也没处哭呢。沈风桐这样想了,跑到物业办公室去找那张报纸,可巧让他找到了。沈凤桐拿着报纸回到了药店。他不能在物业打电活,一个,物业的电话是磁卡电话;另一个,他不想让李眉她们听到他说什么。但是真要拨电话时他又犹豫了,他让旅行社订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呢?两个是不可能的了,那订一个,陈小鱼能自己一个人去什么黄山吗?还是给陈小鱼打个电话问一下吧。沈凤桐就给陈小鱼打了电话。他实话实说地对陈小鱼说,去黄山那个旅游团的电话我找到了,你真要去吗?你真要去,我这就给你联系。等了好一会儿,陈小鱼在那一边不说话。沈凤桐听着陈小鱼细细的喘息声,又问,你到底去不去啊?
       陈小鱼说,让我一个人去,掉到山涧里,你就痛快了。
       沈凤桐说,可是——可是像方才一样,没等他作出什么回答,陈小鱼就把电话放下了。沈凤桐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他清楚,陈小鱼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认真一想也是,陈小鱼怎么可能一个人去黄山呢?一个人去黄山有什么意思呢?沈凤桐明白这一次他是做了一件很没水平的事,做了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难怪陈小鱼生他的气。
       晚上,沈凤桐看着店员把卷帘门一点一点放下,想,该去看看陈小鱼了。但是他没有马上去而是在外面绕了一个圈子,买了陈小鱼爱吃的叉烧包,看看天黑得差不多了,他才按了门铃,那一刻,他想,说不定陈小鱼不给他开门呢。这样一想情绪有一点沮丧。但是他猜错了,他按了三下门铃,又按了一下,门终于还是开了。
       他说,叉烧包,热的呢。
       陈小鱼看也没看他,坐回到床上,又趴在被上把头埋起来。沈凤桐说,趁热吃吧。你肯定是没吃饭呢。
       陈小鱼坐起来,说,气也让你气饱了,还吃呢。小气鬼。
       陈小鱼没有想到这句话让沈凤桐真的生了气。沈凤桐最怕的就是人家说他小气。药店的生意做得
       不好,就是因为他不小气。进药价钱高,卖药价钱低,所以他的药店就总做不好。价格提上去,沈凤桐又狠不下心来。偏偏陈小鱼说的又是这种混账话。沈风桐脸涨红了。你陈小鱼是我什么人,说话这样不留面子?再说我哪里是小气的人?肚子里生了气,沈凤桐就有一点怒目相向的意思。
       陈小鱼并不是一个厉害的女人,但是女人就是这样,特别是陈小鱼这样的女人,特别盼着有男人哄她一下,给她留个面子,哄一下就行,哄一下就把她的面子留住了。本来她心情就不好,阿洁的男朋友死了,阿洁连哭的地方也没有,她跟阿洁都是一样的地位,她不能不由阿洁联想起自己。去黄山的事情不过是她赌气说那么一句,想不到沈凤桐认起真来,认真也还罢了,还问她是一个人去还是两个人?做生意的,算的总是肚子里那笔小账呢。她一个人去黄山干什么?去那里跳崖啊?真是说不清这个沈凤桐心里有没有她。看眼前沈凤桐红头涨脸的样子,这个男人心里真的没有她呢。
       她看着他,忽然就控制不住了,喊起来,你就小气就小气。
       沈凤桐一步一步往后退着,一下子屁股就撞到了房门。这个女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呀?他气恨恨地盯了一眼陈小鱼,返身走了。
       阿洁情绪好转始于苏姐两口子的吵架。这么说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实际上不是,实际上是苏姐和男人打起来,男人动手打了她,她就跑到了阿洁屋子里躲起来。陈小鱼和沈凤桐生气的那一天,苏姐让男人打了个耳光。就这么一天,几个牌友中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明的是苏姐和丈夫,暗的还有陈小鱼和沈凤桐。披头散发的苏姐,一边的脸肿起来,下面只穿了一条花内裤。阿洁没想到苏姐的男人这么霸道,阿洁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男人,阿洁最气愤的就是欺负女人的男人。真是混账王八蛋。气不公的阿洁冲到苏姐家里,跟苏姐的男人理论起来。
       阿洁说,你还是个男人呢,欺负老婆了。告诉你,这可是二十一世纪了。
       苏姐的男人委屈地说,我欺负她?天地良心。她跑到我的单位替我领薪水去了,还说我赚了钱不给她。这不是血口喷人么?还让不让我在单位干下去了?苏姐的男人是一家事业单位的中层干部,有一点小权力,这样的小权力,单位里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只眼睛盯着它。
       阿洁对苏姐的男人说,你不要找理由了,苏姐才不会干这样的事呢。肚子里暗想,有些女人天生就讨男人喜欢,有些女人天生就讨打,这个苏姐就是讨打的女人,怎么可以这样不给男人留面子呢?心里已经有一点同情苏姐的男人了,但仍然气狠狠地说,那你就打人么?打女人算什么能耐?
       阿洁找苏姐男人理论时,苏姐找了阿洁的一条裤子套上,又跑到物业办公室去了。李眉看着苏姐肿起来的半边脸,说,你这是怎么了?陈小鱼和沈凤桐也惊奇地看着苏姐。苏姐腿上的裤子瘦瘦的,上面的衣服也瘦瘦的,肥硕的乳房勒得显出形来,一看她穿的就不是自己的衣服。陈小鱼和沈风桐是李眉喊过来的,让他们俩坐在她眼前,她觉得放心。另外,李眉也看出他们两个闹了别扭,所以才找了他们。在物业的办公室,两个人还一句话没说,苏姐就丢盔卸甲地跑进来。李眉又问了一声,你说话呀,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苏姐翻着眼睛,说,那个杀千刀的打的。
       李眉说,什么?什么事情打成这样?
       陈小鱼问道,哪个杀千刀的?你说的是谁?
       沈凤桐向她使了一个眼色,陈小负不予理睬,他们两个还在冷战之,中,她当然不会主动跟他说话。李眉说,两口子吧?你们闹矛盾啦?
       苏姐恨恨地说,他再这么打我,我就去外面找个男人。
       几个人说话不算数地安慰起苏姐来。隔了一会儿阿沽跟了过来。阿洁一进屋子就对苏姐说,都是你时打,你这个人一点面子不给男人留呢,你怎么叮以替他去单位领薪水呢?还说他赚了钱不给你?你这样做,不等于告他的刁状吗?你这样做,他述怎么在单位混下去?怪不得人家打你,我要是男人打也不稀罕打你呢,打你还要费自己的力气。
       苏姐说,那还想怎么办?
       阿沽说,一脚把你踹出去。
       苏姐说,他敢?
       一边的陈小鱼突然站起来。李眉问她,干什么陈小龟?陈小鱼惨白着脸说,不干什么,我要回家了。阿洁说,真是,你跟着抽什么疯?沈凤桐也看着陈小鱼,眼睛里当然也是一样的意思。陈小负躲闪着他们,说,没事情,就是想回屋于。
       陈小鱼回到屋子里,沈凤桐的电话就跟了过来。陈小鱼拿起电话,沈凤桐说,陈小鱼。陈小负不说话。沈凤桐说,陈小鱼我在药店里呢,我知道你在听着呢。陈小鱼你去不去黄山了?要去我和你一起去。陈小鱼拿着活筒的手抖了一下。沈凤桐说,陈小鱼,你为什么不说话?好,你不说话也好,我这就到你的屋子里去。陈小鱼说,你别过来———话刚出口,听到的已是忙音。
       沈风桐一路跑了过去。电梯问的女人口是心非地对沈风桐说,三缺一吧?沈风桐笑笑,答说是是是,都等着我呢。女人用余光看着这个高个子男人,沈凤桐却视若无物,他想陈小鱼是真的伤了心了,那好,今天他要把一个重要的问题提出来让她高兴高兴。心里这样想着,一只手暗暗并拢成拳。
       出了电梯,沈风桐还没有按门铃,门就开厂,陈小鱼——定是在门上的猫眼中看着他,在等着他。沈凤桐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陈小鱼,你怎么知道是我来?陈小鱼看着他,他也看着她。陈小鱼问他,你来干什么?不等他回答,她忽然哭了起来,不出声地哭起来。沈凤桐伸出胳膊抱住陈小鱼,说哭什么哭什么?都是我不对,我认错行不?陈小仇挣扎了一下,说,谁让你认错了?要错也是我的错呢。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以为你不再理我了呢。沈风桐说,陈小鱼,你跟我去黄山吧,药店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陈小龟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沈凤桐,你怎么还说黄山的事?你还在生我的气么?沈风桐说,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我怕你生我气呢。陈小鱼说,我哪里那么多气?昨天我——夜没睡觉。沈风桐说,为什么不睡?陈小鱼说,你说为什么不睡?我一个人睡得着吗?沈凤桐说,今天就能睡着了,不过现在你不能睡,陈小鱼,我有一句话要跟你说。陈小鱼说,你要说什么?你不是向我求婚吧?沈凤桐点点头,说是。陈小鱼说,那好啊,说给我听听吧。沈凤桐说,陈小鱼,我不跟你开玩笑。陈小鱼说,开玩笑也行,就算一次模拟吧。你说吧,我愿意听。沈凤桐说,陈小鱼,嫁给我吧。陈小鱼说,这样不行,沈凤桐你还没下跪呢。沈凤桐说,跪就跪,我这就跪。就把一条腿跪下了。陈小鱼说,说话呀。沈凤桐又说了一遍,陈小鱼,嫁给我吧。陈小鱼说,沈凤桐,我愿意嫁给你。沈凤桐站起来,说,可是陈小鱼,我不是模拟,真的,我不是模拟,我说的是真话。陈小鱼拿了一支烟放到沈凤桐嘴边,又给他点了火,说,我知道,你不要说了。今天我们俩好好喝一次酒,我今天要把自己喝醉了。
       沈凤桐说,为什么?
       陈小鱼说,因为你向我求婚了。
       沈凤桐说,喜欢吗?
       陈小鱼掐了他一下,说,还用说吗?
       沈凤桐说,然后呢?
       陈小鱼说,随你便。
       但是陈小鱼还没有喝到往日的酒量就喝醉了。沈凤桐把她扶到床上,给她脱了衣服。然后自己也脱了衣服,躺在陈小鱼的身边,两个人静静地躺了会儿。陈小鱼突然说,抱我。沈凤桐听话地抱了她。陈小鱼说,我最愿意你这样抱着我,沈凤桐你不知道昨天我多想你。沈凤桐说,分开那么一小会会儿儿呀。陈小鱼说,一小会儿也不行。沈凤桐用力抱了她一下。陈小鱼说,沈凤桐,你别理我了,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是一个从里坏到外的女人。沈凤桐扳过陈小鱼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不要乱讲,一点不撒谎,我就喜欢你这个坏。我问你,刚才在李眉那里,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陈小鱼说,我心里难受。沈风桐说,又不是你,你难受什么?陈小鱼说,他们还能吵吵闹闹,我连吵吵闹闹也没有,我跑回来,就盼着你过来呢。沈凤桐说,过来干什么,也像他们一样吵哇?你给我说实话,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净说些奇怪的话?陈小鱼往他怀里扎着,轻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因为你向我求婚了。沈凤桐要说活,陈小鱼捂着沈凤桐的嘴,说,沈凤桐,什么也别说了,我要你。现在就要。
       金先生回来时,看到阿洁和苏姐在小区里斗架的公鸡一样地对峙着,几个闲着没事的人围着她们。金先生想这不是陈小鱼的两个牌友么?她们在干什么?他让司机把车停下来,摇下车窗,听出来两个女人是在骂架。苏姐骂阿洁,你这个下流货,你这个臭婊子,千人骑万人操的臭婊子。
       阿洁回骂,眼红了吧,你还没人操呢。你男人都不乐意操你呢。
       听了这么两句,金先生又把车窗摇起来,摇摇头,说,开车。车开动时,金先生给陈小鱼打了电话,屋子里电话没人接,金先生就打她的手机,通了。陈小鱼说,喂。金先生说,是我,我回来了。陈小鱼说,噢,我这就回去。啪一下关了手机。李眉说,玩得好好的,怎么又走了?好半天不作声的沈凤桐说,是金先生回来了吧?陈小鱼躲着沈凤桐的眼睛向外走,阿洁气冲冲闯进来。陈小鱼说,阿洁你怎么了?阿洁说,姓苏的找我的别扭。陈小鱼说了一句阿洁你别生苏姐的气,就慌忙跑走了。
       陈小鱼走进屋时,金先生已经把身子深深泡在浴盆里,唱机里唱着《春秋配》。即使在洗澡间,金先生也听得出陈小鱼细细的喘息,他喊了一声太太。陈小鱼跑过来,问他,要什么?要搓背吗?金先生说,你的两个牌友吵起来了,为了什么呀两个女人吵得那么凶?陈小鱼说,为了什么?为了钞票吧,一定是阿洁输了钞票。阿洁昨天一个人输呢,苏姐坐她上家,门也不让她开呢。金先生说,不会吧?几张钞票怎么会坏了交情呢?我看不像。陈小鱼说,你说她们为了什么吵?金先生说,听她们的话,好像是那个叫阿洁的不守本分,不是她偷了别人的男人吧?陈小鱼说,你又不知道人家为了什么吵,不要乱说。金先生笑着说,这样的事情谁能猜得出呢?这样的事情不好猜呢。
       陈小鱼心里跳了一下,说,你什么意思啊?
       金先生说,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嘛。咽,对了,我看到你熬好的汤药了,好太太,辛苦你了呢。
       陈小鱼一走,物业的办公室里只剩了李眉沈凤桐和刚刚进来的阿洁。沈凤桐拿了一支烟给阿洁,阿洁气喘喘地点不着香烟,沈凤桐又给她点了烟。阿洁看了一下沈风桐,眼睛一下子就含满了泪水。李眉说,有什么吵的呢?再说,你干吗招惹苏姐呢?你最不该招惹她了。阿洁说,凭什么?李眉说,凭什么你还不知道,你最知道了。阿洁张了张嘴,却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李眉说,阿洁,平日里我们几个关系最好,所以我才把话说给你。物业里像你们这样的事多了去了,前年小区还差点出过一条人命呢。阿洁呀,听我的话,你还年轻,找个男人把自己嫁掉算了。女人可是不经混呢。再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阿洁赌气地说,你让我嫁谁?喜欢我的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我。我又不能满世界去找。天生就这个命,我是不想结婚了,鳏寡孤独,反正世界上少不了讨厌老婆的男人,有他们就有我。再说,又不是我找他们的。
       李眉调侃说,听你的意思你还要找到外国去?阿洁说,有什么不可以?总得让人活下去吧?李眉说,那你将来怎么办?
       阿洁说,将来?将来的事情谁管它?对了,将来我收养一个小孩子算了。就收养一个私生子,都说私生子聪明呢。真的,为什么私生子聪明呢?
       沈凤桐一声不出地听着李眉和阿洁说话。这个阿洁是个复杂的女人,又复杂又透明。奇怪的是对这个复杂的女人他却有一点同情,而对那位一点不复杂,上下一根筋的苏姐他却一点也同情不起来,甚至多少还有些讨厌她。他知道,苏姐这样子,女人不
       会喜欢,男人更不喜欢。
       隔一天晚上,沈凤桐又到了陈小鱼的屋子里。吃饭的时候,沈凤桐说了阿洁的事。沈凤桐说,阿洁说她想抱养一个孩子,还说抱就抱一个私生子,这个阿洁,真有意思,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自己年纪又不大,偏要抱养别人的孩子。说了半天,陈小鱼没有答腔,看着碗里的饭发呆。沈风桐奇怪地说,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也不吃饭?陈小鱼低声说,阿洁说的也没什么不对。我老了也抱养一个。沈凤桐不想得罪她说,你们真是逗死了。陈小鱼说,你们?你们是谁?沈风桐说,你和阿洁。陈小鱼说,单把我和阿洁挑出来了。你们是人,我们不是人对不对?沈凤桐捂着自己的嘴,又拿下来,啪地拍了一下脑门,说,说错了说错了,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你和阿洁都要抱养孩子这件事。陈小鱼说,不要检讨了,我可不是逗闷子,阿洁说的是心里话,我说的也是心里话。沈凤桐说,为什么?我想听听你的道理。陈小鱼说,没什么道理,哪里有那么多道理?沈凤桐说,总要有个理由嘛。陈小鱼说,这个世界上,有道理的事情少,没道理的事情多。比如你,你为什么不结婚呢?
       沈凤桐一边帮着陈小鱼收拾饭桌子,一边说,你捂着沈凤桐的嘴,说,沈凤桐,什么也别说了,我要你。现在就要。
       金先生回来时,看到阿洁和苏姐在小区里斗架的公鸡一样地对峙着,几个闲着没事的人围着她们。金先生想这不是陈小鱼的两个牌友么?她们在干什么?他让司机把车停下来,摇下车窗,听出来两个女人是在骂架。苏姐骂阿洁,你这个下流货,你这个臭婊子,千人骑万人操的臭婊子。
       阿洁回骂,眼红了吧,你还没人操呢。你男人都不乐意操你呢。
       听了这么两句,金先生又把车窗摇起来,摇摇头,说,开车。车开动时,金先生给陈小鱼打了电话,屋子里电话没人接,金先生就打她的手机,通了。陈小鱼说,喂。金先生说,是我,我回来了。陈小鱼说,噢,我这就回去。啪一下关了手机。李眉说,玩得好好的,怎么又走了?好半天不作声的沈凤桐说,是金先生回来了吧?陈小鱼躲着沈凤桐的眼睛向外走,阿洁气冲冲闯进来。陈小鱼说,阿洁你怎么了?阿洁说,姓苏的找我的别扭。陈小鱼说了一句阿洁你别生苏姐的气,就慌忙跑走了。
       陈小鱼走进屋时,金先生已经把身子深深泡在浴盆里,唱机里唱着《春秋配》。即使在洗澡间,金先生也听得出陈小鱼细细的喘息,他喊了一声太太。陈小鱼跑过来,问他,要什么?要搓背吗?金先生说,你的两个牌友吵起来了,为了什么呀两个女人吵得那么凶?陈小鱼说,为了什么?为了钞票吧,一定是阿洁输了钞票。阿洁昨天一个人输呢,苏姐坐她上家,门也不让她开呢。金先生说,不会吧?几张钞票怎么会坏了交情呢?我看不像。陈小鱼说,你说她们为了什么吵?金先生说,听她们的话,好像是那个叫阿洁的不守本分,不是她偷了别人的男人吧?陈小鱼说,你又不知道人家为了什么吵,不要乱说。金先生笑着说,这样的事情谁能猜得出呢?这样的事情不好猜呢。
       陈小鱼心里跳了一下,说,你什么意思啊?
       金先生说,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嘛。咽,对了,我看到你熬好的汤药了,好太太,辛苦你了呢。
       陈小鱼一走,物业的办公室里只剩了李眉沈凤桐和刚刚进来的阿洁。沈凤桐拿了一支烟给阿洁,阿洁气喘喘地点不着香烟,沈凤桐又给她点了烟。阿洁看了一下沈风桐,眼睛一下子就含满了泪水。李眉说,有什么吵的呢?再说,你干吗招惹苏姐呢?你最不该招惹她了。阿洁说,凭什么?李眉说,凭什么你还不知道,你最知道了。阿洁张了张嘴,却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李眉说,阿洁,平日里我们几个关系最好,所以我才把话说给你。物业里像你们这样的事多了去了,前年小区还差点出过一条人命呢。阿洁呀,听我的话,你还年轻,找个男人把自己嫁掉算了。女人可是不经混呢。再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阿洁赌气地说,你让我嫁谁?喜欢我的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我。我又不能满世界去找。天生就这个命,我是不想结婚了,鳏寡孤独,反正世界上少不了讨厌老婆的男人,有他们就有我。再说,又不是我找他们的。
       李眉调侃说,听你的意思你还要找到外国去?阿洁说,有什么不可以?总得让人活下去吧?李眉说,那你将来怎么办?
       阿洁说,将来?将来的事情谁管它?对了,将来我收养一个小孩子算了。就收养一个私生子,都说私生子聪明呢。真的,为什么私生子聪明呢?
       沈凤桐一声不出地听着李眉和阿洁说话。这个阿洁是个复杂的女人,又复杂又透明。奇怪的是对这个复杂的女人他却有一点同情,而对那位一点不复杂,上下一根筋的苏姐他却一点也同情不起来,甚至多少还有些讨厌她。他知道,苏姐这样子,女人不会喜欢,男人更不喜欢。
       隔一天晚上,沈凤桐又到了陈小鱼的屋子里。吃饭的时候,沈凤桐说了阿洁的事。沈凤桐说,阿洁说她想抱养一个孩子,还说抱就抱一个私生子,这个阿洁,真有意思,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自己年纪又不大,偏要抱养别人的孩子。说了半天,陈小鱼没有答腔,看着碗里的饭发呆。沈风桐奇怪地说,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也不吃饭?陈小鱼低声说,阿洁说的也没什么不对。我老了也抱养一个。沈凤桐不想得罪她说,你们真是逗死了。陈小鱼说,你们?你们是谁?沈风桐说,你和阿洁。陈小鱼说,单把我和阿洁挑出来了。你们是人,我们不是人对不对?沈凤桐捂着自己的嘴,又拿下来,啪地拍了一下脑门,说,说错了说错了,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你和阿洁都要抱养孩子这件事。陈小鱼说,不要检讨了,我可不是逗闷子,阿洁说的是心里话,我说的也是心里话。沈凤桐说,为什么?我想听听你的道理。陈小鱼说,没什么道理,哪里有那么多道理?沈凤桐说,总要有个理由嘛。陈小鱼说,这个世界上,有道理的事情少,没道理的事情多。比如你,你为什么不结婚呢?
       沈凤桐一边帮着陈小鱼收拾饭桌子,一边说,你要这么问我,我还真就说不清了。但是我想起小时候邻居家的一个小孩子,论起来多少和我家还沾点亲。他是一个非常淘气的男孩子,差不多每——天都要跌个遍体鳞伤的。你说这个孩子怪不怪?他最愿意揭自己结痂的伤疤!别人想拦也拦不住,每一次揭的时候,都痛得他流眼泪,我就好几次亲眼见过。陈小鱼说,那有什么奇怪的?你比他还怪呢。按你的条件,找电影明星找不到,找个一般的姑娘过日子应该没问题,但是你到如今也没找,可见有一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沈凤桐把留声机打开,随便找了—一张唱片放上,说,这个事情找是没有意思的,这样的事情都是随缘,像咱们两个不就是缘分么?你问我为什么没结婚,那是因为没碰上你吧。陈小鱼冷笑一声,说,随缘这话说得好,现在你碰上我了,我又有了男人,你要怎么办?沈风桐说,怎么办?我不是已经回答你了吗?陈小鱼说,那个不算数。沈凤桐说,那要怎样才算数?
       陈小鱼看着沈风桐,说,你要说话算数,就跟我生一个孩子。
       沈凤桐吓了一跳,结巴着说,陈小鱼,你怎么了,你不是说胡话吧?陈小鱼说,我当然不是说胡活,这是胡话吗?谁不明白,结个婚还不容易?生孩子养孩子才叫难呢。我连生孩子养孩子都敢,结婚怕什么?沈凤桐说,怕倒也没什么怕的,只是我搞不明白,男人女人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自己,还是为对方,还是为孩子?还有,比方就说阿洁吧,其实也挺不容易的,人家不电是在过日子吗?
       陈小鱼说,不管是真活还是假话,你这样的话我爱听。
       沈凤桐奇怪地问道,这话为什么爱听呢?
       陈小鱼说,不跟你说了,睡觉。
       不知道谁给阿洁破了相,有一天晚上,阿洁打牌回来在楼道里碰到了一个人。那个人问她,你是阿洁吗?阿洁看了看那个问话的人,那是一个小伙子,戴一副无框眼镜,很单薄也很斯文的样子,就回答说,是,我是阿洁。那个小伙子突然用什么东西在阿洁脸上狠狠划了一下。阿洁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那个小伙子就跑了。阿洁是让小区的保安送到医院的。在医院里,保安问阿洁报案不报,阿洁说,算了,找谁去呢?告诉你们啊,除了医生,我谁电不见。
       李眉对沈凤桐说,阿洁让那个小伙子破了相,不是很严重,留下了两道划痕,整厂容以后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李眉是和陈小鱼一起去医院看阿洁的,那的·候阿洁的脸已经拆线了,没拆线之前,阿洁拒绝任何人来看她。李眉说,阿洁担心自己不好看呢。这个阿洁呀,总是想着别人。陈小龟不解地说,脸长在自己身上,好看也是自己好看,怎么是总想别人呢?李眉说,我顺嘴说的。去医院的路上,陈小鱼自言自语说,谁干这么缺德的事情呢?李眉说,谁干的,猜也猜得到呢。陈小鱼说,社会上坏人这么多,怎么猜得到呢?李眉说,你还要往美国猜啊?干这样的事除了仇家还有谁?陈小鱼说,仇家?啊啊。忽闪了一下眼睛,好像明白了。从医院回到自己的屋子,陈小鱼捂着脸趴到了床上。沈凤桐问她,你怎么了?陈小鱼说,阿洁这一辈子是毁了,脸划成那个样子,她以后怎么办?沈凤桐说,阿洁是个聪明人,这样的事情哭啊喊啊也没用,你也别太难过了,说不定阿沾以后的日子能过好。
       阿洁终于搬走了。
       没有了阿洁,打牌时好像就没以前那么热闹了,有时还犯困,特别是沈风桐时不时要回去照顾药店后来的牌友他们又都有那么一点点不习惯。李眉和陈小鱼都炒一点股,小小的炒一点,她俩都在李眉的电脑上炒,两人都被套牢了。如果沈风桐不在时,她俩的话题有时会停留在炒股上,什么蓝筹股啊中签啊之类的。这时候,苏姐就会很寂寞,就会找一点别的话题说给她们。这一天,苏姐突然打断了她们的话,她对李眉和陈小鱼说,听说了么?电视又降价了,二十时的彩电六百块就可以搬回来。李眉说,还要换电视啊?你这是日子过好了,你家那位升了了官了?苏姐心满意足地说,换也要换个背投的。李眉向陈小鱼挤了挤眼睛,陈小鱼理不清思路地看着苏姐,炒股的事情谈得好好的,苏姐怎么突然说起电视了?一边的李眉撇撇嘴,说,闲的吧,怕是三缺一了吧,要不然扯什么电视?苏姐不服气地说,三缺一?你说笑话吧,人哪里没有?人比蚂蚁还多呢。阿沾原来的屋子又搬来一个女人,也是一个年轻女人,是独身。改天我问她喜欢不喜欢打麻将。又说,听说沈凤桐谈了女朋友了,有人前天看见他和一个女的压马路。
       李眉看了一眼陈小鱼,问,真的吗?那个女的漂亮不漂亮?
       苏姐说,你问的是哪一个啊?是我的邻居还是压马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