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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钩沉]蒋介石与廖耀湘
作者:严 农

《中华传奇》 2003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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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廖耀湘轻声说了一句:“校长,你弄得我身败名裂啊!”
       廖耀湘在胡家窝棚一听到附近激烈的枪声,立即赶到新六军军部。“新六军主力现在在哪里?”廖耀湘略显焦急地问道。
       “前方战事紧张,我也不知新六军和七十一师黑山换防的情况。”李涛擦了一下额上沁出的热汗,如实回答道。
       “唉!”廖耀湘摇了摇头,“李涛,你这个军长是怎么当的啊!”
       廖耀湘是不轻易批评这位自己平时十分欣赏的老乡的,现在直呼其名,直截了当地批评起来,可见廖耀湘此时心情的焦急和愤懑。
       “走,到前线看看去!”廖耀湘快步跨出新六军军部,李涛和参谋们紧紧跟在后面。
       3纵和8纵的炮弹从头上呼啸而过,“缴枪不杀”的喊声震天憾地。廖耀湘一行来到胡家窝棚东端一个较开阔的地方。
       廖耀湘停了下来,举起望远镜向前一看,只见胡家窝棚西边一线,两军相交,战斗异常激烈。东边的新一军所在的窝棚,也是枪声、喊杀声连天响。呼啸闪耀的炮弹,映红了半边天。
       廖耀湘正在举着望远镜向前看着,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缴枪不杀”的喊声,原来是解放军3纵一部沿着一条小河向胡家窝棚的兵团指挥部猛杀过来。廖耀湘放下望远镜,立即带着兵团参谋向新一军之三十师跑去,没跑几步就听到胡家窝棚兵团指挥部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攻打胡家窝棚的是韩先楚3纵的七师。事先,谁也不知道胡家窝棚是廖耀湘的兵团指挥部。只知道按命令,哪儿有枪声往哪儿打。胡家窝棚枪声特别密集,一定有条“大鱼”可捉。师长命令,二十一团在前,十九团随后,二十团为二梯队,三营一个冲锋攻占了胡家窝棚北面一个山头,再插到胡家窝棚东侧,攻占敌人重炮阵地。敌人拼死反击,几经拼搏,二排全部牺牲。三营主力接攻胡家窝棚西坡,连攻几次未攻下。一营上来,师炮兵营也上来,在密集的炮火掩护下,夹攻冲了上去,胡家窝棚终被攻克,抓着个俘虏一问,才知道这就是廖耀湘兵团指挥部。问廖耀湘哪去了,俘虏说:“往东边跑了!”战士们拔腿急追,廖耀湘在黑暗中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廖耀湘心里一阵难过,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看被解放军猛烈炮火击中燃起熊熊大火的兵团指挥部,心想,还没有开始大打,兵团指挥部和新六军、新一军这两个主力军的军部就被打烂,部队失去指挥,群龙无首,命运只有一个:就地被歼。
       “报告司令员,3纵主力在8纵等兄弟部队配合下,彻底砸烂了胡家窝棚廖耀湘兵团指挥部以及附近的新一军、新六军军部。”韩先楚在电话里大声报告这一胜利消息。
       “嗯。”林彪对着手中的话筒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放下话筒,转而对身边的罗荣桓、刘亚楼说:“廖耀湘遭此沉重打击,一定会改变出营口的主意,全力向沈阳撤退。命令各部全线出击,抓住敌人指挥系统被打烂的有利时机,全歼廖耀湘兵团。”
       林彪判断对了。
       廖耀湘已经明确意识到:他已成为东北共军放入口中的一块肥肉。
       他咬着牙,打开报话机,向蒋介石呼救。蒋介石在报话机里厉声回答:“命你部全速前进,攻克黑山,收复锦州。”
       廖耀湘气得将报话机向桌上一摔。顿了顿,又将报话机拿了起来,向老上级杜聿明急呼,杜聿明回答:“立即向营口撤退。”
       慌乱中,他接着无可奈何地向卫立煌急呼。卫立煌答复是:“立即向沈阳撤退。”
       锦州?营口?沈阳?
       廖耀湘经过急剧的思考,最后选定了沈阳。因为出营口之路,已经被完全切断,而沈阳毕竟还有自己的部队。
       一个十几万人的大兵团在一个十分狭窄的地段,开始向南撤退,一下子转为向东北撤退,正像一个大型航空母舰在一个很小很窄的港湾里,一下子要掉头转向一样,其难度和狼狈是可想而知的。
       大部队掉头,这意味着兵团所有部队的所有军事部署,要来一个180度的彻底改变。更难的问题还在于,这种改变是在兵团指挥部、军部彻底被摧毁,“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进行的。
       廖耀湘要部队由南向北的命令传达下去,解放军东野部队又全线出击。廖耀湘兵团18万余人顿时陷入极度混乱之中。
       整个指挥系统被彻底打乱,兵团司令官找不着军长,军长找不着师长,以致廖耀湘根本不知道各军战况,只是在饶阳一带的乱军中跑来跑去。
       杜聿明得知廖耀湘的辽西兵团处于如此危险的情况,立即坐飞机飞到黑山、大虎山、饶阳河一带上空亲自指挥作战。他用无线电话在飞机上焦躁地大声呼喊着廖耀湘的名字,地面上廖耀湘耳边只有隆隆的炮声和“缴枪不杀”的喊声,哪里还能听到杜聿明在飞机上的呼喊。杜聿明在飞机上用望远镜向下望去,只见地面上的廖耀湘兵团东窜西跑,乱成一团,而解放军也不成队形,漫山遍野在猛追着廖耀湘兵团蝗虫般的士兵,两支部队在辽西大地120多平方公里的地带猛烈厮杀。
       “廖耀湘完了。”杜聿明轻轻说了一句,他悲痛地望着辽西大地上廖耀湘兵团覆灭的这幅惨景,眼泪夺眶而出……
       蒋军的通讯工具,除有线电话外,还有无线电话机,使用无线电话机时,严格规定要使用密语,不准用明语,但使用密语,须经翻译手段,不那么及时,特别在情况紧急时,往往来不及使用。
       “潘裕昆,率新一军立即向二道岗子集中!”廖耀湘焦急地用明语下达着命令。
       “廖司令官,请不要用明语。”参谋长杨昆提醒道,“这样无异于我们的全部行动路线通知解放军,使其尽快作出妥善的全部歼灭我军的部署。”
       “都什么时候了?还使用密语!”廖耀湘捏着拳头,继续使用着明语,“李涛,率新六军马上向二道岗子集中!”
       林彪听着廖耀湘明语的命令,立即在地图上找到“二道岗子”,向参谋长刘亚楼命令道:“亚楼,命令李天佑、梁必业率1纵;韩先楚、罗舜初率3纵;邓华、吴富善率7纵,立即包围二道岗子。其余纵队切断廖耀湘兵团后路。”
       廖耀湘兵力近20万人的部队立即被东野紧紧包围分割在以二道岗子为中心的120平方公里的狭长地带。
       辽沈战役中的最后决战辽西战役,东野的打法是拦住先头,截断后尾,夹击中间。
       梁兴初的10纵队在黑山拦住先头,6纵截断后尾,东返主力向中间一冲,廖耀湘兵团完全乱套了。
       廖耀湘整个兵团,像无头苍蝇,到处盲目乱跑。
       10月26日拂晓,辽沈战役中最大规模的围歼战打响了,东野司令部命令全线出击。7纵、8纵、9纵,由大虎山以南向北突击。
       各纵司令员给各师师长大概分定攻击方向,各师师长再向下区分一下,命令一律是“搜索攻击前进”。
       谁也不知道廖耀湘兵团的准确位置,连廖耀湘本人也不知道,东野各级指挥员只知道在这一圈内。
       东野南北各路陆续打响,东野司令部适时将指挥权下放到各纵队和各师。东野的命令也十分特别,哪里有枪声就往哪里打,哪里枪声密集就往哪里打,直打到枪声全无为止。
       这大概是世界军事史上奇特的一条命令。
       在这120平方公里狭长的地域内,东野和廖兵团敌我交叉,突击与反突击,包围与反包围,50多万大军纠缠扭打,只从军服上认出是哪一方人,至于是哪个部队的就不得而知了。
       穿解放军军服的,看见穿国民党军服的就打;穿国民党军服的,看见穿解放军军服的就打。
       汹涌澎湃的队伍,向着一切响着枪炮处扑打。
       硝烟滚滚,东野几十万部队向沈阳方向猛烈追击廖耀湘兵团。
       廖耀湘、李涛、杨昆也杂在这些乱窜、乱逃的人群中奔跑。
       他们喘着气,跑到一个相当大的开阔地上,被围在这块开阔地的人,至少有三四千,人群里杂有大量骡马、大车、汽车、辎重、行李,东边炮响,人群向西边跑;西边炮响,人群向南边跑。
       廖耀湘一行,先站在汽车门的两边,拼命开着汽车跑,后因人群拥挤,道路堵塞,又下来跟着人群跑来跑去,只听见四面八方枪响,却未见解放军人员逼近。
       廖耀湘身边带有新六军的一个特务连。周围散兵很多,仍在到处乱跑,常常引来解放军的追击和射击。
       “到水渠大堤往北的那个村庄去,在那里抵抗到晚上,再雇老百姓带路,从田门小路向沈阳撤退。”廖耀湘指着前面一个村庄说。
       人们跟他向村庄跑去。
       走到村前,才发现村头已站着荷枪实弹的解放军。
       廖耀湘一行掉头便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廖耀湘说:“我们这一行人走在一起,目标太大,还是分散开来各跑各的好,免得大家同归于尽。”
       于是,廖耀湘命特务连分成小组各自警戒隐蔽,廖耀湘和李涛等几个人隐匿在一块洼地里。
       在洼地里,廖耀湘躺在潮湿的地上,听着四周密集的枪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百感交集。
       他从小学读书,在书桌上刻的勉励自己的格言是“人生不猛进,斯倒退,苟畏难,斯落险”,想到在长沙读书长跑获得第一名;从期期获得优胜从未落过人后的中学时代,想到黄埔军校;从黄埔军校想到蒋介石送他到法国留学,从法国留学想到回国参加南京保卫战。想到赴缅甸抗日,想到芷江洽降,想到南京受降,想到受命参加东北内战,一幕一幕,在他眼前闪过。他感慨万千,不能自己。
       他始终理不清头绪和得不到答案的是:他,廖耀湘从未有过败绩的一代名将,蒋介石“王牌中的王牌”,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摸了摸身边的黄土,捡起身边一块残缺不全的弹片,眼睛润湿了……
       想着,想着,一颗洼地上呼啸而过的炮弹将他从深思中惊醒,他抬头一望,夜幕中已经布满了星星。他从潮湿的地面上爬了起来,对李涛说:“你去找一下特务连,天黑了,我们动身。”
       李涛摸黑悄悄走出洼地,伸手不见五指,到哪儿去找特务连?过了一会,李涛回来报告道:“特务连已不知去向。”
       “这样吧,我们5个趁天黑一起走。”廖耀湘想了想说。
       廖耀湘说的5个人是:新六军军长李涛、新二十二师副师长周璞、新六军军部高参谋、廖耀湘和自己的副官。
       “向南走,走出包围圈。”廖耀湘低声说着。
       大家默默地跟着自己的司令官摸索着向前走去。
       “周副官,你的眼睛不好,赶快跟上来。”廖耀湘一边走着,一边向自己的副官吩咐着。
       没有回答。
       廖耀湘回头一看,副官不见了。
       “我去找找。”新六军军部的高参谋说。
       “不用找了,”廖耀湘摆了摆手,“找也找不着,继续前进吧。”
       廖耀湘从地图上熟悉这一块地形,他带领这3个人向南涉过饶阳河通往盘山的一条水渠。新二十二师副师长周璞高度近视,“扑通”一声,跌入一个深水坑,连呼:“救命!救命!”
       “谁?别动!”解放军巡逻队赶来,用枪指着发出呼救声的地方。
       每人屏息静气,因天太黑,巡逻队没有发现廖耀湘一行。但巡逻队一走,廖耀湘清点“队伍”,连自己只剩下3人,李涛丢了。
       李涛是自己老乡, 廖耀湘决定去找。
       但四周太黑,加之又不能大声呼喊,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廖耀湘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只能听天由命了!”
       廖耀湘努力从地上站起身来,扶了扶眼镜,带着两人的“队伍”继续向南移动。
       前面有一处小树林。林中传来稀疏的枪声。廖耀湘带领“队伍”饶过小树林,向一个村庄附近走去,村庄里也在进行战斗,廖耀湘只得又避开村庄而行。
       天快拂晓,廖耀湘本能地摸摸胸前的望远镜,望远镜不知在什么时候丢掉了。他扶了扶满是尘土的眼镜,放眼一望,大吃一惊,发现到处都有荷枪实弹的解放军。他马上带领“队伍”向一个平静的小村庄走去。刚一进村,就发现有解放军队伍,走在前面的新六军军部高参谋立即被俘。
       由于廖耀湘、周璞和高参谋保持有一定距离,此时天色微明,便看不清楚,所以解放军没有发现正在全力捕捉的廖耀湘,周璞也躲过此关。
       他们立即沿墙角隐蔽地离开了这个村庄。
       天大亮以后,廖耀湘疲惫不堪地对周璞说:“我们再也不能前进了。一来天已大亮,四周都是解放军,容易暴露目标;二来我们已走了一天一夜,实在太疲惫,应当休息一下了。”
       周璞说:“好,前面有一片高梁杆堆,我们到那休息。”
       两人用尽力气,快速走到高梁堆里,藏匿起来。
       一天米粒未进,滴水未饮。饥肠辘辘,舌干唇焦。
       但只能忍着。
       廖耀湘望着弥漫着硝烟的天空,想起这种难耐的饥饿,一生中曾经历过两次:一次是小时上学,家里揭不开锅,母亲饿晕在床上;他米粒未进,还是强撑着去上课,走到路上,两眼金星乱冒。走进校门,已经是寸步难移了。跨进教室,一下便扑在课桌上,老师心地善良,以为他病了,赶忙端来杯热水,喝了热水,地主的儿子知道他是饿坏了,讪笑着将一块点心扔在他的桌上,说道:“穷小子,尝尝这点心的味道吧,这样的点心你一辈子见都没有 见过呀!哈!哈!哈!”
       
       廖耀湘用劲站起身来,拿起桌上散发着香味的点心向地主儿子的身上扔去,咬着牙,心里发狠地说着:长大了,我一定要做点事出来,让妈妈有饭吃,让全家有饭吃,让自己有饭吃……
       他终于由“没饭吃”到“有饭吃”;现在,又由“有饭吃”到了“没饭吃”。
       想着目前的处境,他苦笑了一下。
       另一次是在野人山。
       整整饿了3个月。当时唯一的想法是:找到吃的。芭蕉根、野果、树皮、蚂蚁……
       “出去以后,一定要美美吃上一顿!”在野人山,他天天这样想。
       出去以后,他终于天天能“美美吃上一顿”。
       现在,他又挨饿了,而且,饿得是这样凄惨,凄惨到明天能不能吃上饭都不敢想。因为自己随时可能被解放军击毙。
       想到这里,廖耀湘万念俱灰,习惯地去拔手枪,手伸至腰间,才发现手枪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丢失了。
       天黑以后,他乘周璞睡下,便悄悄解下裤带,甩在树干上,他默默在树干下叠上两块石块,双脚蹬上去,脖子刚刚够上吊着的裤带,突然脚下一滑,石块裂开,发出一声巨响,将旁边的周璞惊醒。周璞见此情景,立刻翻身而起,抱住廖耀湘,失声痛哭道:“廖司令官,您可不能这样。来日方长,您还有远在美国的夫人和年仅13岁的孩子呀!为了他们,您也得活下去!”
       廖耀湘转过身来,抱着周璞嚎啕大哭。
       廖耀湘终于止住哭声,说道:“好,为了孩子,我要活下去!”
       白天,仍在原野隐蔽之处休息。
       透过草隙,他们看到解放军纷纷向各个方向行动,在追剿着兵团的残部。待解放军大部队过完了,廖耀湘轻声对周璞说:“这样总在夜间走也不行,我看我们是不是白天趁没有解放军,也赶一段路,尽早赶到沈阳。”
       周璞点了点头说:“行,解放军走大道,我们从田间小径上穿插着走。”
       廖耀湘说:“这是个办法,不过得特别小心,而且一定要化一下妆。”
       “我差点把这最重要的事忘了。”周璞拍拍后脑勺,“还是司令官想得周到。”
       正说着,前面路上恰好有个头戴半旧毡帽、身穿破棉袍的东北老汉赶着一头毛驴向他走来。
       周璞将头伸出柴禾堆,向东边大道看看,朝西边大道瞧瞧,没有见到解放军,便轻声说了句:“天赐良机。”一下窜出柴禾堆,悄悄向这个老汉跑去。
       “老大爷!”周璞对这个东北老汉亲热地叫了一声。
       老汉看到身前站了一个穿国民党军服的军官,吓了一跳,想扭头便跑。
       “老大爷,我不会伤害你。”周璞努力装得十分和善地说,“我只求你一件事。”
       待了很久,老汉才颤巍巍地说:“老总,我们家上有老,下有小,全靠这小驴背上这半袋花生换点钱给一家人买点粮食吃,你们可千万不能将这半袋花生拿了去,这是我们一家的命根子呀!”
       周璞愣了一下,突然灵机一动,“啊,老大爷,我们正想买花生下酒,这半袋花生我买下了。”
       “啊!”老汉一惊,心想:有这等好事,不用赶几十里路到集上,在这里就能将花生卖掉?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国民党军官,国民党是“刮民党”呀!他是不是来“刮”我这个“民”来了?老汉摇了摇头,不知是表示怀疑还是不卖。
       周璞立刻从口袋里掏出4块白花花的银元。
       老汉惊呆了,他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元呀!
       周璞将银元塞在老汉手上,老汉接过银元,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璞同老汉去取驴背上的那半袋花生。顿了顿,他望了望老汉,接着说:“老大爷,您能不能将这条驴和花生一起卖给我?”
       “驴?”老汉望了望驮着花生的驴,“我要用它来干活呀!”
       “我多给些钱,”周璞再次掏出一叠白花花的银元,“给您老50元,您老可以去买头驴还有剩,我们要这头驴有急用。”
       周璞将一叠银元塞到老汉手里,老汉眨巴着惊疑的双眼,将银元收了下来。
       老汉迟疑地拿着这一大堆银元,正欲转身,周璞又说话了:“老大爷,我想连您老戴的毡帽和棉衣都买下来。”
       周璞再次掏出一叠银元。老汉像《渔和金鱼》童话中的老人遇到了神仙一样,顺从地脱下旧毡帽和破棉衣,待卖驴老汉走远了,他悄悄赶着毛驴,向廖耀湘走去。
       走近廖耀湘藏匿的柴禾堆,廖耀湘见一个东北老汉赶着一条毛驴直往他奔来,吓得忙往柴禾堆深处躲。周璞在柴禾堆里找不着廖耀湘,压低嗓音喊道:“廖司令长官!廖司令长官!您在哪里?您在哪里?我是周璞!我是周璞!”
       廖耀湘听出确是周璞的声音,才把头慢慢从柴禾堆里伸出来,上下打量着周璞:“装得还真像呀!”
       “可惜只买来一套,”周璞感到惋惜,“廖司令官,您先换上吧!”
       廖耀湘推让着:“你先换上吧!”
       周璞将衣帽塞到廖耀湘手里,说:“我想法再去买一套。”
       说着,便速离廖耀湘而去。不一会,又弄了一顶旧毡帽和一件旧棉衣来。
       两人匆忙脱下将军帽和将军装,扔到柴禾堆里,用柴禾盖上,接着匆匆戴上旧毡帽,穿上旧棉衣。
       廖耀湘摸了摸头上的旧毡帽,感慨万分:他戴过各种各样的帽子,黄埔军校宽宽的军帽,法国圣西尔军校高高的军帽,赴缅远征军软软的军帽,新六军高傲的美式军帽,现在,他竟然戴上这种散发着汗臭味的旧毡帽。
       他抚了抚穿的旧棉衣。他同样穿过各种各样的衣服。而对穿衣服,他记忆最深的一件事是:县立高小毕业后,他考入省会最负盛名的私立岳云中学,当时县城至省会,尚未通车,他只能和同伙结伴步行,当时家境贫寒,只有一件衣服穿在身上,没有换的衣服,因而每于途中落店住宿,入浴后便脱掉内衣裤,洗涤晾干在通风处,等第二天早晨干后再穿,晚上则赤身就寝。当时,他躺在被窝里想:将来功成名就,我一定要穿上世界上最好的衣服。
       现在,他穿的却是农民的一件破旧不堪的棉衣。
       而且,还把它当成宝贝,穿在身上。
       他穿好棉衣,戴好帽子,试了试手中的鞭子。
       “叭!”一甩鞭子,还真有点像东北的车把式。
       “上路!”他对身边的“老汉”周璞说。
       “驾!驾!”廖耀湘在东北数年,学会了赶车人的吆喝。
       “干什么的?”路上的民兵厉声问道。
       “南方到关外卖东西的,到胡家窝棚赶集。”廖耀湘用一口地道的湖南话回答道。闯关东的,哪省人都有,倒没有引起民兵的怀疑。
       “住在哪儿?”民兵头儿又问道。
       “东边胡家窝棚火铺里。”廖耀湘用鞭子一指东方。
       “叫什么名字?”
       “胡庆祥。”廖耀湘熟练而沉着地答着新编的名字。
       周璞在一旁吓出一身汗。
       民兵再次上下打量打量了两个“老汉”,衣着确实像个地道的农民,民兵挥了挥手,廖耀湘赶着毛驴过关了,周璞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紧跟后面。
       他们向辽河走去,准备渡辽河直奔沈阳。走至辽阳渡河口,见每个渡口都有解放军严密把守,解放军可不比民兵,盘查较严,经验较多,很容易被盘查出来。于是,廖耀湘他们远离渡口等着,想等黄昏看人不清时再混过辽河。但在远方等着,听人们议论时,才知道沈阳已经解放。廖耀湘考虑再三,决心回头走。到葫芦岛去找自己的老上司杜聿明。
       行至黑山地区,这儿解放军较多,廖耀湘便带着周璞拐上一条小路,想躲过盘查,想不到小路上也有解放军小部队巡逻。
       “站住!”解放军巡逻队大声地对廖耀湘命令着。
       “吁!”廖耀湘一声吆喝,毛驴停了下来。
       “检查!”解放军巡逻队几个人一齐走上前来。
       廖耀湘一看,知道这一关肯定混不过去了,于是,他主动自报姓名:“我是第九兵团中将司令官廖耀湘。”
       解放军几个巡逻队员怀疑地打量着身前的这个灰头土脸的东北“老汉”,不相信他竟是赫赫有名的廖耀湘。
       因为在俘虏中,也有低军阶报高官阶的,以便享受优厚待遇。
       一个巡逻队员走向前去,搜着他的全身,最后,从他内衣口袋里搜出一个军官证,上面赫然写着:
       姓名:廖耀湘
       籍贯:湖南邵阳
       出生年月:1906年4月23日
       职 务:第九兵团中将司令官
       廖耀湘戴着那顶旧毡帽,穿着那件旧棉衣,被押往东野司令部。
       毛驴仿佛在留恋他的新主人,在他身后咴咴地叫着。
       廖耀湘垂着头,默默地走在前面,他轻声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校长,你弄得我身败名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