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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老婆感染了HIV
作者:悔恨已是无用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8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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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眼前一片漆黑,瘫软在沙发上。浑身发抖。
       她坐在床上哭得七荤八素的,半晌。我站起来,走过去。摇了摇她,我颤抖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抬起头冲我吼道,别问了。继而推开我冲出家门。
       我捡起地上的纸片,看着上面的HIV 阳性;落款写着:某某医院初筛。
       当晚,她一夜未归。我知道,她去找他了,那个毁了我家庭,甚至我们一生的魔鬼。
       恍恍惚惚,闪过好多好多的梦,在梦境里,我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皓首苦读的中学时代,诗情画意的大学时代,一直到毕业和她走进幸福的婚姻殿堂。我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次日,上午,我给主任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上午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请了半天假。
       我走进医院,望着性病专科,我腿发软。那是我第一次要挂这种专科。从出生,到现今,三十个年头,我只碰过我老婆一个人,我鄙视嫖娼的男人,我以为我永远不用来这种地方检测这种病。
       颤巍巍地挂了号,头都不敢抬,觉得周围所有人都对我投来鄙夷的目光。
       医生让我进门,示意我坐下,问我什么问题。
       我如实讲述给她。
       事情的苗头发生在半年前,那时,我们还在一个单位上班,赚着微薄但足够我们温饱的工资。过着让人羡煞的幸福生活。年底我们就打算要个孩子,给原本不平淡的生活更增添一丝色彩。
       可突然有一天,她告诉我她要调走了。我问去哪里,她说前段时间,和单位的一个客户吃饭,那客户说她是个人才,想高薪挖她过去。
       我说那当然好啊,不过你是高薪了,我会很没面子的。
       她说,少来了,你们那个老太婆主任不挺赏识你的吗?
       我说那老女人,我还能卖身不成?我又问,那客户是男的女的?
       男的。
       哦,我嘴上应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看出我的心思,说,怎么,吃醋?
       没有,谁能把我老婆从我手里抢走啊。(我老婆比我小两岁,身材很棒,当初追了她整整一年,使尽浑身解数,终于在一次醉酒后,把她勾引上床了。然后谈了几个月便闪电结婚。)
       我们就这么搂在一起调侃,我们都不知道,死神正微笑地躲在角落里,得意地望着我们。
       老婆调走之后,我更加努力埋头工作,老婆的工资突然比我高了,对我的冲击还是蛮大的,有时候,为了跟一个项目,我连续几天几夜伏在办公桌上吃泡面,睡觉。渐渐忽略了老婆。
       刚开始,我老婆不习惯,一到下班时间,见我不在家,就给我打电话。我说我在工作,她心疼我,让我不要这么拼命。我说没什么。
       于是,每天晚上,她都会买点宵夜送上来,然后陪着我把工作做完,跟我一起回家。
       可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老婆的电话越来越少,有一天,我在写策划书的时候,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老婆电话突然响了。那一瞬间,她的眼神里划过一丝慌乱,而我却没在意。她跑去阳台接了电话。而这段日子因为工作比较忙,我也没关心她,只是觉得她有点怪怪的,于是我放下手边的工作。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八点了,我收拾了一下,就走出公司。来到一个花店,买了一束花,打算回去好好陪陪她。
       回到家里,一片漆黑,我喊了一句老婆。家里没人。
       我就打了个电话过去,响了一会儿,被挂断了。我脑袋嗡了一声,心想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吧?我再打过去,又被挂断了。再打过去,关机。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给我岳母家打电话。
       打过去,我岳母说她不在家。我说好,那没事儿了,估计她去买东西了,可能一会儿就回来。
       我怕岳母又开始跟我唠叨,直接说完就挂了。
       我坐在床上看书一直等她。等到快十点了,我坐不住了,又打了一个过去。这回她接了,我问她在哪儿。她说快到家了。我说你上哪儿去了。她说和朋友去逛街了。我说逛街你挂我电话干什么。她说等下回家和我说,先不说了。她还没等我说完就扣了我电话。我一肚子的不高兴。
       半晌,她回来了,我一看表,比我平时回来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
       我说你扣我电话干什么。
       她支支吾吾说当时在和同事谈工作的事儿,谈到重点上面去了。所以不方便接。
       我说怎么还有这种道理?白天不谈,大半夜谈,还怕我打扰你。男的女的?
       她说女的。我说不信,你给她打个电话,我问问。
       她二话不说,拿起手机就打了过去,等了一会儿,通了,她把手机递给我。我接过来,听见里面“喂喂喂”,是个女人的声音。我什么都没说,直接把手机合上,还给她。
       我有点火,不想理她,去洗了个澡回来就睡下了。
       讽刺的是,我竟然没注意到她那天疲倦得连澡都没洗。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她还在睡觉。我起床,没理她,临出门的时候,看到桌上还有我昨天买的玫瑰,我摇摇头叹了口气。出门了。
       这个周五,是我们认识三周年纪念日。我不知道她记不记得,在我印象里,往年大大小小的纪念日,我们提前都不讨论的,仿佛大家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儿一样。直到那天来了,我们会变魔术般地从身边掏出一份礼物给对方。现在想想,很甜蜜。
       这个星期,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每天加班到半夜,我们主任说,这个项目结束之后,给我半个月的假期。我盘算着,领了这个月的提成,利用这十五天,好好在家陪陪老婆。
       周五傍晚五点,我从抽屉里拿出我前几天买的一条曾陪她逛街时令她驻足过片刻的白金项链。打了个的士回家了。
       老婆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我过去拍拍她,心里有点不高兴。知道她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甚至觉得有点耻辱,作为男人,对这种事儿比女人还细腻。
       她半晌,缓缓转了一下身子,那模样吓了我一跳,披头散发,满头大汗。我说你怎么了,我过去给她擦汗,发现她额头有点烫。她说,我感冒了。
       我顿时急了起来。我说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说昨晚。
       怪不得,我昨晚回家她已经睡下,我洗了澡就睡下,一整晚都没和她说话。
       我给她披上大衣,背着她出门,打了个的士去了医院。
       在车上,她捂着头,说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每天都发低烧,头疼,今天拉肚子拉了一天,一口东西都吃不下。吃了感冒药也不见效。
       我说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她说我以为就是个小感冒,挺一挺就过去了。
       我心里很难受,紧紧握着她的手。
       到了医院,挂了个急诊,医生询问了一下,量了体温,说小感冒而已,去打个吊瓶。
       陪老婆打了个吊瓶,问她好点没有,她说感觉好多了。我就背着她回家了,到家,给她煮了点稀饭。她喝了两口说没胃口,就不喝了。
       我说明天我在家陪你吧。
       她说不用了。
       我说一定要的,你也跟单位请假了吧?
       她犟不过我,点点头。
       我突然想起那份礼物。立马跑去拿过来,当着她面拆开包装,我说今天是咱们认识三周年纪念日。
       我亲手把项链戴在她脖子上。不知道她想了什么,她望着我发了半天呆,突然一把搂着我大哭起来。我搂着她,不知所措,只能无奈地拍拍她说,没事儿,过了今天,明天病就好了。
       哭了半天,擤了一卷纸的鼻涕,才缓过来。我问你哭啥。
       她说,你对我真好。
       我哈哈大笑。
       走出医院,我顿时感觉天昏地暗,浑身发抖。勉强走了两步,我重重地坐在医院门口的花坛上。
       火爆的盛夏,许多老年人缓缓地在医院门口散步。望着他们,我却有些羡慕这些老人。我比他们年轻,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花甲古稀的年纪,能否拄着拐杖,领着孙儿享受天伦之乐。虽然我是无辜的。
       医生告诉我,检测HIV抗体需要在高危性行为的三个月后,最少也要六周。
       而我最后一次发生性行为是上个星期,还要生不如死地等待五个星期。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不知道这五个星期怎样面对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前途,甚至不知道自己终结于何时。一切尽然未知,并时刻恐惧绝望着。
       
       故事还要回到魔鬼浸入我们的生活之初,她反复低烧,高烧,反复腹泻,反复头痛,呕吐,浑身长满红斑,如是反复了十几天,在我们奔波于数个医院之后,她终于痊愈,恢复了以往的生机。无数个深夜,我搂着她,偷偷地在心里流泪,生怕一松手她就消失了。
       我的项目完成于她痊愈之后的几天,我想我是该抛弃一切烦扰去陪陪她了。可不知是我忽略了她而让彼此感情渐行渐远,抑或是她真的变了。在她的眼神里,我看不到往日的温柔。
       她的反常让我日渐疑惑。她不再喜欢钻进我的胳膊下,不再主动给我打电话,周末不再让我陪她逛街,而是早上自顾出门,深夜归家。不解释,不说明,逃避我多少次的苦苦质问。
       我们谈谈吧。心平气和谈谈,你到底怎么了?
       我累了,先睡了。
       事情的转折是在某天下午,我下班回家,进门看到老婆趴在桌上睡觉,睡得死死的。我不想吵醒她,便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地把她抱到床上。我老婆睡眠比较死,睡着的时候,一定要自然醒,不然打雷也不睁眼。呵呵,恰恰因为如此,我见到了足以把我打击得支离破碎的画面。
       老婆QQ上,一个男人头像不断地跳动。我打开,看到那人说:老婆,明天你别回公司了,直接到×广场,我开车过去接你。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浑身凉透。
       我颤抖着点开他们的聊天记录,从头看到尾。
       总结了一下我老婆当时的心理就是:
       1.他(指我)太穷了,房子还在还贷款。男人养女人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他还腆着狗脸逼我上班,我现在比他工资高了,我还要他干什么。
       2.他没情调,他现在是自卑工资没我高,所以埋头工作,我倒觉得这样更是酸透了。(她原话)
       3.房事,他一点都不主动。跟个死人似的,倒是我来月经了,他开始亢奋起来,你说他怎么不赶紧死了去。
       看完之后,我发现我真的在她面前一钱不值,而且被她说得确实让我感觉有点自卑。一时间,我有点思维错乱,不知道该怀着怎样的心态(譬如对她愧疚,譬如对她恶心)去面对她。
       继续往上看,继续总结:
       1.你(指那个男的)要是年轻几年多好(我看他资料,50岁,天呐)。
       2.他好像感觉到什么了,以后不要主动给我发短信,更不要打电话。一天和你磨叽好几个小时还不够吗?
       3.我跟他离婚的话,你也离吗?
       我看完聊天记录,心碎了。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坐了多久,我不敢回头看她,我知道,其实我在逃避,在逃避我刚看到的一切,我不愿意承认这是真的,在我潜意识里,她还是那个喜欢钻进我怀里撒娇的洋洋,我面无表情,内心却在歇斯底里地抓狂。
       天暗下来了,我恍恍惚惚中,突然浑身无意识地一抽搐,回到了现实,在这被我忽略了时间的沉思中,我回忆了很多很多,可唯独不敢再往后想(其实我还不知道,还有更可怕,更恐怖,更让人没有一丝一毫生存下去的信念的现实,在后面等着我)。
       当我回头的时候,她早已经醒来,坐在床上,用同样的眼神望着我。我不知道她望了我多久,可她眼神里分明没有一丝的愧疚。虽然她明白,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我问她,你和他多久了?
       她把我调到他公司开始。
       我说,他就是挖你的那个上司?
       对。
       你们发展到什么状况了?
       没有上床。她说。
       一股怒气冲了上来,我指着她破口大骂,你个婊子,当老子是傻逼啊?
       她低沉地说了句,我们已经没有什么精神世界的交集了。
       我说,什么?
       你在用粗鲁的脏话来捍卫你的尊严吗?(她知道我再发怒也不会发到哪里去,她不怕激怒我,不怕伤我自尊,我在她眼里,此刻窝囊透顶。)
       你们知道吗?女人击垮男人比男人击垮女人更决绝,更让人感到体无完肤般的痛创,这个时候,你可以在心里诅咒爱情,诅咒婚姻,诅咒异性一万,一千万,一亿次。可你依然要为了捍卫那仅剩下一点点的自尊,来保持镇定。其实如果这个时候,她像其他女人一样,跪下来,求我,抱住我,让我原谅她,可能我会摔东西,砸东西,把所有的耻辱,伤心,痛苦,撕心裂肺的感觉全部发泄出来。可面对她毫无人性的、尖酸刻薄的嘲讽,我无法做出歇斯底里的行为,因为那个时候,你只能用同样的冷漠来回击她。虽然我知道,当两个人面对对方,剩下的只是互相伤害的时候,婚姻已经没有意义了。
       兄弟说,报复。报复,心里在那个时刻,无数次默念这两个字。
       晚上心里乱糟糟的,把顺子约了出来,在小酒馆里,我说顺子,我今天想喝酒。
       喝呗,咱哥俩出来还能不整点吗?顺子说。
       我说,我想喝死算球了。
       顺子脸色变了,连忙问怎么了。
       这时,老板把菜端了过来。
       我说老板,给我整两瓶四星浏阳河。
       老板说,好嘞。
       我接过酒,迫不及待拆开瓶阻,仰着脑袋,把酒瓶倒过来,垂直着往嘴里灌。我的喉结也一上一下跳动着。
       顺子抓住我的手,说,你倒是说啊,先别喝。到底怎么了。
       我放下酒瓶,端详了他很久。可脑海里却是洋洋的身影,挥之不去。虽然此刻,她那曾让我魂牵梦绕的身影变得无比狰狞。
       我说兄弟,咱都而立之年的人了,即将奔四。你说咱们这茬人现在都在追求什么?
       顺子摸不到头脑,不置言语,疑惑地等我继续说。
       我说咱们这些穷老百姓不就想没心没肺地过个小日子吗?
       顺子说是,又来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说在这里不方便讲,咱们找个包厢。
       于是我让老板给我整了个包厢,进去之后,我把门关上,把今天在QQ上看到的聊天记录跟他讲了一遍。
       讲完的时候,发现一瓶白酒被我灌下去大半,顺子一口一个婊子,一口一个畜生的骂。我头晕晕沉沉,我承认我酒量不行。我说顺子,你说我还能追求什么?
       顺子问我,那你现在想怎么着?还挽留她吗?
       我骂她了,骂得挺狠。我说。
       顺子说,操,惯的她。赶紧让她滚蛋吧,还想一起过,你也不嫌恶心。
       我说,好,不过。离婚。
       顺子说,不行,便宜她了。
       我说,对,便宜她了,报复她。说完我趴在桌子上。
       顺子那瓶已经下去了。
       我趴在桌子上那段时间,我已经想好怎么办了。虽然我不想伤害她,可我更不愿意委屈自己。就那一瞬间,我想通了,妈的为了爱情可以牺牲我的一切,但也要看她配不配。现在回忆起来,依然觉得十分的惊心动魄,这个此刻对于我来说,罪孽深重的女人剥光了我的一切再把我踹进火坑。而这一瞬间的念头却把理智还给了我。也许仅仅是这份理智,把我从火坑里救了出来,也许……
       我说顺子,我已经想好怎么办了,你别问我,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顺子说,那到时候有事儿,跟我支个声。
       昏昏沉沉回家之后,我躺在沙发上,她正在洗澡,我脑袋是沉的,但我心里不糊涂,她有个习惯,要么回家马上洗澡,要么当天肯定不洗澡。我回家的时候是12点多,她前脚落家门,我后脚就跟进去。我也不想操那闲心,管她哪里鬼混。
       过一会儿,她洗完澡出来,见到我红着眼睛坐在沙发看她。她还吓一跳,给我感觉仿佛是我不应该回家,或者我是陌生人一样。
       我问,你去哪儿了?
       她说和朋友逛街。
       你过来,咱俩好好谈谈。我说。
       她走过来,坐到我身边,不说话。
       我说,你跟他做过没有?
       她一听这句,站起来就要走人。给我坐下!我鼓足全身的劲冲她吼了一声,同时一脚踹在茶几上,茶几上手指厚的大玻璃跟飞碟一样砸在对面墙上,摔得粉碎。楼下几辆车的防盗喇叭被震得哇哇叫。
       她从来没见过我这么凶,我也的确从来没对她红过眼,但人就是犯贱,你越迁就她,越给她脸,越对她软弱,她越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你把心掏出来给她,她不要也就罢了,还非要给你捏碎了。
       她站在那不动,但我看得出来她腿在抖。
       
       我让你坐下来。我把声音压低了。我看见她脖子上挂着上次我给她戴的那条链子,我更觉得憋屈。我说,洋洋,咱俩在一起好几年了,不容易,我不管你跟没跟他干,我也不爱去想自己有多窝囊。这个家是我们一起建立起来的。那五十岁的老王八(说这俩字让我咬了下舌头,我才是王八)能给你什么?你别傻了,哦,对,没错,我现在也给不了你什么,我愿意成全你俩,但离婚之后,他如果不要你呢?再说你现在心气儿高只不过是比我多赚两个钱,还是因为背着我给那老王八养鸟赚的。你这样的心态不行的,如果你没结婚,你卖淫没人说你,你结了婚还出去卖?完了还挣了钱回来耀武扬威?呵呵,话说得不好听是不是?没什么,反正以后和你没什么话说了,我爱怎么说怎么说,你多包容。明天上午,去民政局把事儿给办了,房子是我们共有财产,你可以把我的名给划掉。
       我自顾说着,转头看她,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我心里有些酸,有些心疼她。但又不知道这泪是给谁流的,冲她和那男人的聊天记录,我能断定这泪决不是为我流的。
       她缓缓张口,说,房子处置掉,财产一人一半吧。
       说到这里,我心彻底凉了,对于我提出的离婚,她甚至没有一丝挽留的意思,对于我刚才那番话,我的想法是,最差最差的结果,也是她听了之后,会逃避我的话题,跟我扯别的。
       我头越来越沉,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我说,我是个男人,出去打拼一下,再弄个房子不难。你是女的,将来那个王八不要你了,你上哪去啊。就这样了吧。
       虽然我知道,我说出这番话,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努力了十年,建立起来的家庭,彻底崩溃了,我像十年前刚大学毕业一样迷茫地重新踏入社会,所有的一切都将重新来过。虽然我还不知道,更糟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我。
       我和洋洋婚姻关系的最后一晚,我们谈了很多很多,一起回忆曾经共同度过的日子,回忆这个家刚建立的时候……我们就坐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她躺在我腿上,把我腿压得麻掉了。想起昨天晚上酒后和她的对话,我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要是让顺子知道我昨晚想了一晚上,结果是这么办的,他都能和我绝交。
       酒让人盲目得自信,当我醉了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而现在,我净身出门,面对她没有一分的眷恋,我面对的未来更残酷。我顿时失去了勇气。
       报复,报复,顺子的话在我耳边回荡。看着她熟睡的那张看起来无邪的面孔,我又怎么忍心。
       去民政局的路上,我一直在等她一句话,我知道我不会原谅她的,但我为了营造一个属于我和她两个人的爱巢,付出十年的努力奋斗,却得不到她一句点头认可,我觉得很憋闷,我不厌其烦地使用“窝囊”这两个字,因为除了这两个字,我找不到第二个词语来形容我当时的境况。
       你知道什么叫窝囊吗?窝囊的意思就是,在你认为故事书里所有吃里扒外的女人都应该跪下来祈求你原谅的时候,你的女人却理直气壮毫无愧疚之色地直面你惨淡的遭遇,并且这遭遇是完完全全由她一手造成的。
       最后还没踏入民政局,我的防线,我的堡垒,我的尊严,彻底被击溃。我说我们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她依然还是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触动地点点头。她说这个你来定夺。
       我说你让我怎么定夺,你还和他联系吗?一面和我过日子一面和他来往吗?
       她说,我现在把主动权交给你,你来决定吧。
       她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等于告诉我,她和他不会断的。撒旦此刻瞬间附在我身体内,我笑了笑,我说我们回去吧。
       我承认我胆子小,不愿意惹事儿,我以前一直是这样的性格,也是一个经典上海小男人的性格。可此时此刻,我已经失去往日的理智和与世不争的假风度了。我决定见见那个男人。
       下午,为了她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我把她家人全叫过来了,她妈妈爸爸,她姐姐、姐夫、姐姐的儿子。我去银行取了点钱,出去买了点东西,然后偷偷给她家人打电话让她们过来吃饭。
       折腾完了回家,我就开始收拾东西,她坐在那儿上网。一会儿,她家人来了,我让他们坐。洋洋挺意外的,忙出来招待。
       她母亲是个市井小民,从来都不会说话,一见她姑娘,就说,哎呀,你怎么瘦成这样了。然后又来问我,说是不是我没把她女儿照顾好。我笑笑说,我这一个星期也掉了起码十斤称,我们在减肥。
       她妈看我厨房有点乱,就开始挑我了,说我又不收拾家,又不开灶,她女儿嫁过来可不是吃苦的。等她看见茶几躺在墙角,差点没把房顶给惊塌了。
       她家人有个死毛病,她妈开个头,其他人都开始绕着这个话题一直讨论下去。反正最后的结论就是,我又不能挣钱,又不会照顾她姑娘,还经常晚上回家晚。她妈还指着她爸生动地举了个例子,说当初她爸一有不顺她意的,晚上都没饭吃。我心想,你现在都不知道你姑娘发生什么事儿了,你以为还是以前啊,以前我是毕恭毕敬,现在我谁也不怕了。当初我大学毕业出来奋斗了八年,省吃俭用没用家里一分钱攒了20万,交了首付买了这套房子,她妈因为这房子还要还贷,坚决不同意我俩的事儿。说还贷款要还那么多年,什么时候能买辆车,现在上海哪个姑娘结婚,对方没有车的,说出来她们家人怎么在朋友面前抬头。那时候我都差点想绑架她姑娘私奔了。我真他妈傻逼。
       她们坐那儿聊天,我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忙活完了让他们来吃饭,然后紧接着拿起手机,装着打个电话,应和几声。
       我说我不吃了,公司有急事儿,先出去了,等下回来。
       其实有我没有我都一样,她们来了,我就是个厨子,他们吃饱了,就开始打麻将,我又成沏茶的了。
       她们一边吃一边头都不抬说,好,你去忙吧。我们晚上打打麻将,你别太晚回来。
       我偷偷把洋洋电话揣兜里,出门了。等洋洋发现手机不见了,她家人在家,她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我得抓紧时间。
       我一出门,立马用她电话打给那个男的。过了一会儿,那男的接了电话。我给挂了,发了条短信过去,说,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半个小时之内,在××广场见,到了打我电话。
       然后我又给顺子打了一个,让他开车来接我。
       很快,顺子开车过来接我。后座还坐了两个人,都光着脊梁,一看就不像好人。
       我说顺子,等下去**广场见到那人,你别给我冲动,我先了解一下情况。
       顺子从底下抽出一沓电话单,说,这是我去移动托朋友给你调出来的。你好好看看。
       我一看,上面写着我老婆的名字,其中,那男的电话几乎占满了。有时候,一天打二十几个。
       我是看不明白了,既然两个人在同一个公司,天天见面,想偷情只要去办公室把门一栓,用得着打这么多吗?
       我马上掏出洋洋手机,翻里面的短信,发现短信被锁了,打不开,另外通话记录设置的是自动清空。我又查了一下每日清空通话记录的任务起始于她刚被调走那段时间,原来早就开始防着我了。我加班那几天,她来给我送宵夜,估计也是逢场作戏,后来连戏都懒得做了。我想起她生怪病那几天,我背着她,泪都差点流干了。可知道自己被她扣了屎盆子之后,我是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内心深处还是想逃避这件事,我不敢去面对。
       我转过头,瞅了瞅两人,背后一阵凉意,冷静下来想想,感觉等下肯定要出事儿。以顺子的性格,那老男人掉胳膊掉腿是肯定的了。到时候警察追究下来,让顺子去吃牢饭,我是死也不愿意的。这根本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能连累他。
       我赶紧让顺子停车,我说我下去买盒烟。
       顺子说,你再给我多两句你信不信我扇你。
       我说顺子,咱回去吧。
       他一个急刹车,停了,说,你下去吧,我不操那闲心。
       我灰溜溜下了车,望着顺子的车掉头走远,我又上了辆的士。
       然后发短信给那人,说我马上就到了,你现在在广场某石柱旁等我。发完之后关机。
       
       到了广场某石柱,我远远看到一个比我矮一个头,瘦得跟木乃伊似的男人在东张西望,手里居然还捧着一束花,不是玫瑰,白色的,我叫不上名字。时不时掏出手机看看。我从他身边走过,坐在离他不远的一个石凳上,望着他。望着这个破坏了我的家庭的男人。我想如果顺子在这里,可能已经把他给废了。
       这时,我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一套报复他的计划出来。我不能再忍让下去了。看着这个脸色蜡黄,又瘦又干又恶心的老男人,我就反胃酸,我很难想象,洋洋经常在我面前说这个男人恶心,那个男人口臭。而如今,一个被家里人宠上天的女人,怎么能这么忘我地对这种老王八投入感情。
       他越来越焦急,开始打电话,我知道他是给谁打。此时此刻,我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一个心灵的偷窥狂,我猜透了他的心思,并且他的一举一动在我眼前被我看得清清楚楚。
       回家的路上,我去了一趟火车站。
       到家之后,发现老婆和她家人还在打麻将,我回到房间,把手机放在她枕头底下。
       然后若无其事地出来,坐在洋洋旁边看她打牌。
       晚上,他们玩得差不多了,一大帮人又给我唠叨了半天,让我好好照顾洋洋之类的,就散掉了。
       我拉着洋洋回房间,我说我有话要说。
       我们躺在床上,洋洋枕着我的胳膊。我说洋洋,你还爱我吗?
       她点点头。
       我问她,真的?
       她说是。
       我说这话不能随便讲,你好好想清楚了。
       她说你就是怀疑我和他上床,我的确和他有点暧昧,但我们什么都没有。
       我心想,有没有上床,我心里有数,我会拿出证据给你的。我说好,那你现在立即辞职,回我们公司上班。
       她不说话,我说我只有这一条路。你不能苛求我对你一点脾气都没有,特别是这种事儿。
       她说给她点时间,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完再说。
       我说那天要是去民政局,我不说话,是不是就离了?
       她缄默不语。
       我也懒得追问,我说以后好好过日子吧,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给我搞定公司的事儿,以前的事情我不追究。
       说完,我掏出火车票来,我说后天去常州,公司派的。
       她拿着火车票,看了看,说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一个星期,可能两个星期,最快两三天吧。
       她今天没去见那老王八,晚上在床上特别兴奋,我估计她这么兴奋也可能和我要去常州出差有关系。我做的时候,脑海里时刻想着她和那老王八在床上的一举一动,我看着她那浑身颤抖的样子,我恨不得一拳砸下去。
       完事之后,她出去洗了洗,回来开始到处找东西。
       我问你找什么,她说找手机。
       我心想,看来她下午什么都不知道。这时,想到我计划里有个漏洞,如果明天她回公司,那王八问她昨天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办。她肯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
       我一边想一边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我说手机不是在这儿吗?
       她哦了一声,打开盖,一看是关机状态,她索性直接合上装进包里。
       一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长这么大第一次感觉心力交瘁。也为自己曾经的软弱,优柔寡断,没有主见感到自责。
       次日清晨,我打了个电话给顺子。
       然后跟洋洋说,我明天走了,陪我去买几件衣服吧。
       临走的时候,我偷偷把钥匙放在门口电表箱子里。
       整个上午,我们两个人心猿意马,各自心里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只是我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她不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在商场里,她去了几次洗手间,我在外面,偷偷打她电话,总是正在通话中。而出来之后,她电话又是关机状态。这个时候,我的心已经彻底死掉了,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努力,也挽回不了她了。
       下午,她装模作样拿出手机打电话,然后告诉我她的客户找她有点急事,我问男的女的,她说女的,还补了一句,不信我让她打给你。我说不用了,我相信你,你去吧,晚上早点回来。我明天上午的火车,今晚我去买菜,等你回来。我意识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但也只是一瞬间。
       下午我买了点菜回家,时不时打电话给顺子问情况。
       回家之后,顺子和他一个朋友在装摄像头,我搭不上话,一方面昨天让顺子觉得很失望,另一方面,在陌生人面前在自己家装针孔摄像头是一件很抬不起头的事情。
       晚上八点多,把顺子他们送走之后,我饭菜也烧好了,给洋洋打电话,她手机关机。
       我便自己一个人把做的饭菜都吃光了,她已经无可救药了。
       我突然想到,我的计划有个致命伤,就是如果他们偷情不在我家进行,我就无法让他们身败名裂。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我刚把饭吃完,洋洋回来了。
       她进门看到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低下头说,对不起。
       我假装生气(其实已经不气)说,今天不是说好晚上一起吃饭的吗?
       她说,本来我要回来的,那客户非要请我吃饭。还有,我手机没电了。
       我心想,现在连借口都懒得修饰了。
       她说,别生气了,那客户给了我一个红包,我给你买了个东西。
       她从包里掏出一块斯沃琪手表。
       我假装高兴地问她多少钱。
       她给我戴上,说你管多少钱干嘛。
       我说别花这样的钱了以后。我说这话的时候,盯着她脖子上那条链子,心想,原来夫妻间买礼物的前提条件和心态也可以是天壤之别的。
       第二天,我们假装依依不舍道别之后,我打车去单位跟主任请了个假。主任大概地知道了我现在的处境和情况,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赶紧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我说,是是,快了,快了。
       我在家门口找了一家旅店,住了进去,打开笔记本电脑,和无线摄像头的接收器,装上驱动之后,调试了一下,画面、信号都非常清晰。
       我在这个小旅馆里呆了一个星期了,什么实质性的收获都没有,每天都和洋洋通几个电话,告诉她,我在吃饭,我在上厕所,我在陪客户,我在写报告。而她电话关机,针孔摄像头显示家里没人的时候,我也懒得追查。
       这一个星期,除了回家的时间不固定,之外,她每天都是在家里过夜。很明显,那老王八有家庭,不能和她在外面过夜,两人可能都是出去找地方了。所以我估计我再藏个十天八天的,也不会再有什么实质的收获。我觉得有点多此一举。这一下,计划全乱了。要是这样,我更没脸见顺子了,当初他的意思是,他联系几个兄弟,给他俩来个现场捉奸,然后往死里打,打完拍裸照。我差点没跪下来求他千万千万别惹事儿。
       第八天中午,我正在网上和女网友聊天,突然看到我老婆回家了,我脑袋嗡的一下,立即精神起来。
       我以为会是两个人,结果看了半天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回家了。刚要嘘一口气,却发生了一件让我觉得很诡异的事情。我吓得一身冷汗。
       她一回家,我就注意到有点不对劲,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夸张。
       先是看到她进门后,鞋子都不换,直接跳到床上,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过了一会儿,她开始跪在床上大喊大叫,挥舞着手臂,因为这个针孔摄像头没有录音功能,我不知道她在喊什么。最后,依然穿着鞋子跪在床上,发呆。我感觉,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在旅馆呆了八天,什么线索都没有,早就放弃了。又因为她今天的举动把我糁得背后冒冷汗,看来我该回去了。
       正想着,突然手机响了,我一看,是我弟早早(我小姨的儿子)打过来的。我连忙接通。
       在电话里,他问我,你在哪里。我说我在上海啊。他说听说你去常州了。我说是啊,我刚回来。他说你来我家,我有事儿找你。我问什么事儿。他说你出来就是了,别问这么多,急事。
       我一听是急事,顾不得多想,急急忙忙打了个车过去。
       到了他家,一进门,看见他家客厅里有七八个人,都在那儿抽烟喝茶。他揪着我胳膊把我拉到房间里。
       我说怎么回事儿。
       他说,我今天上午在中山北一路××喝茶看见嫂子了。
       我一听,忙问,怎么了?看见她干什么了?
       他说,我当时在楼上喝茶,透过玻璃,看见马路对面的人民医院门口有个女的特别像嫂子,我开始还不确定,后来见到她身后跟了个男的,比她还矮,他俩好像在争执什么,那女的怎么看都像嫂子。过了一会儿,他俩周围围了一圈人。我看见嫂子一巴掌打在那个男的脸上,那男的摸了摸脸,又一脚踹在嫂子肚子上,我一看不行,赶紧结了账跑下去了。下去的时候,嫂子正好上了的士,那男的指着她骂。我冲过去给了那个男人一脚,我俩就撕巴起来。旁边有人报警,我们俩被叫去警察局了,那男的五十多岁,好像姓冯,大黄牙露着跟警察说他和他老婆吵架,说我过去掺和。
       
       对早早说的话,我深信不疑,看洋洋今天的举动,我就知道出事儿了,但还是觉得再怎么着也不至于那么歇斯底里。
       早早继续说,我当时就反驳那个男的,我说她是你老婆吗?你再说一遍?那男的就不说了,后来又说他是嫂子公司的领导,为了点工作上的事儿吵起来,嫂子先动手,他才发火的。
       我说,算了,没你的事儿,我回去问问我老婆,你先让他们回去吧。
       早早说,你不去拉倒,我们自己去。他说完站起来就往外屋走,我赶紧拉着他说,你想怎么弄?
       他说去找那个男的问清楚啊。
       我说问清楚我问我老婆就行了,你再这样我给小姨打电话了。
       他说,你打啊,你打啊。你给我妈打电话我就给你妈打。
       我说,千万别,再说人家说是一个单位的,你就信啊?要是假的,去了也白去。
       早早说,呵呵,我不确定他是哪个单位的,我叫这么多人来?那男的给警察发了个名片,警察一边看一边说,哦,还是**单位的总经理,上次你不是说你老婆调到**单位了吗?表哥,我不是说你,你看你那个窝囊样,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胡搅蛮缠呢?
       他听了,一句话不说就往外屋走。我又拉住他,说,我去我去。
       我俩出了客厅,早早拍拍手,说,走了,开工了,兄弟们。那帮牛鬼蛇神一个一个横七竖八,懒洋洋站起来。我跑去厕所,给我老婆发了条短信。
       我说,赶紧让你们公司那个姓冯的不要回公司,有人要打他。
       发完了,我就慢腾腾跟着早早上车了。
       在车上,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那老王八蛋的公司离早早家有点远,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我在想,如果洋洋通知不及时,甚至没通知,等下打起来,闹大了,不好收场。那老王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警察第一个把我和早早请进去。我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那么冲动。
       早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我坐在副驾驶,听见早早说:什么?那个姓冯的开车走了?去哪儿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刚才?好,那你回家吧,麻烦你了。
       早早挂了电话,不说话,我问怎么了。他没理我。
       过了一会儿,早早回头跟后面两个人说,走吧,咱们吃饭去,你给他们打电话通知一下,不去了。早早说完,又跟我说,哥,你把你电话给我看看。
       我顿时大惊失色,支支吾吾不肯给。我发件箱那条短信之前忘了删除。
       早早把车停在路边,黑着脸跟我说,你要不是我哥,我真想把你给踹下去。
       我还想装模作样问他怎么不去了,或者说怎么突然说这话。后来想想,我从小到大,在他面前,还没撒过谎,也不是个撒谎的材料。算了,我说早早,哥对不起你了,哥不想惹事,我自己解决。
       他皱着眉头说,赶紧下去赶紧下去。别啰嗦。
       我下车后,探了个头进去,说,你别给我妈打电话,她身体不好。
       他一脚踩在油门儿上,我耳朵被车窗碰紫了。
       我一个人失了魂似的在街上没有方向地溜达,我完全没了头绪,不知道该怎么办,觉得很无助。我不想惹大事儿,不想让周围的人为我麻烦,甚至被我连累。从小到大,我在外面受欺负,回家不说就没人知道。我在外面什么困难,什么苦,都是打掉牙和着血吞进肚子里。毕业之后,磕磕碰碰,到处找工作,没钱了,自己勒紧腰带啃咸菜也没问身边的朋友接济过一分钱。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强,还是自闭。我不向别人索取什么的同时,我也总是把自己包裹起来,不愿意接纳别人的关心。时至如今,我觉得自己很孤独,很冷。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即将走向哪里。手机铃声把大脑一片空白的我拉回现实。
       电话那头是个陌生人,问我是不是洋洋的老公。我说是,这时,直觉已经告诉我,他就是毁了我家庭,让我诅咒了无数次的老王八。我说你就是那个姓冯的吧?
       他说,你兄弟都告诉你了?
       我没再说什么,就把电话掐了。
       没等我把手机揣口袋里,他又打过来。
       我没说话。他说,洋洋现在状态不是很好,你回去看看她吧。我,我对不起你了。如果有时间,我们见一面谈谈吧。
       我说,你今天把洋洋打了?
       他支支吾吾。
       我说,你今天已经捡回一条命了。说完就直接抠了电池。
       步行到家,天色已晚,我打开门,见客厅坐着一大堆人。全是洋洋他们家的,她妈,她爸,她姐姐,她姐夫,还有洋洋坐在中间捂着脸哭。
       我说你们来了。
       她妈二话没说,走过来推了我一下。我一怔,开口问,妈,怎么回事儿?
       她妈说,你自己说怎么回事儿?你看她哭那样,听说你一个多礼拜没着家了?
       我说,我去常州了。
       她说,去什么常州,你再说一遍你去常州了。
       我被她这一问,心虚了起来,马上泄了气。
       她开始唠叨了,我当初把姑娘嫁给你,叮嘱了你多少次,让你好好照顾洋洋,好好疼她。你倒好,没有上进心,成天吊儿郎当也就罢了,自己没出息,还不好好疼老婆,你说你浑身上下哪有一点优点?我姑娘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东西。
       我一听来火了,我说,你把嘴给我放干净点,你自己女儿出什么事儿你都不知道,你还来问我。
       我话刚说完,她姐夫站起来了,冲着我走过来,我赶紧往后退,我说你干什么?
       她姐夫说,侬则刚度,以前跟你好声好气是给你面子,我告诉你,你要跟我家翻脸,你就连瘪三都不是。
       他话说到这份上了,连襟之情我也就不在乎也顾不上了,我指着门吼了出来,我说,你们出去,这是我家,爱吵你们自己回家吵,你们一家子白眼狼。
       这时候,洋洋站起来了,肿着眼睛跟她妈说,妈,和他没关系,你们走吧,我自己的事儿自己解决。
       她妈听了这话,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说,姑娘,你有委屈跟妈说,咱全家都给你撑着,全家都是你的后盾。哪个忘恩负义的敢欺负你,咱饶不了他。她妈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白我。
       洋洋连推带搡地把她妈往外推。她妈说,好好好,别推别推,妈走,
       看他们这样,我心想,这日子肯定是没法过了。算了吧,刚才要是顺子,或者早早在我旁边,估计早就爆炸了。我还忍着干什么,他们一家子无情无义,我居然没点脾气,我真看不起自己。
       她们走了之后,我拉着洋洋坐下,我说,洋洋,我现在真的身心疲惫,心力交瘁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说,我害了自己,也害了你。一边说,一边都哭抽了。
       我说,什么意思?
       她说,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和他上床了对吗?
       我说,是,没错。可我一直不甘心。
       她说,我们都完蛋了。
       我问为什么。她突然扑进我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双手搁着衣服掐着我后背的肉。我忍着疼。
       她说,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有艾滋病?
       我说,你说什么?
       她说,我被她传染了。
       故事回到了我开篇时短短的插叙中。
       我眼前一片漆黑,瘫软在沙发上。浑身发抖。
       她坐在床上哭得七荤八素的,半晌。我站起来,走过去。摇了摇她,我颤抖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抬起头冲我吼道,别问了。继而推开我冲出家门。
       我捡起地上的纸片,看着上面的HIV 阳性;落款写着:某某医院初筛。
       当晚,她一夜未归。我知道,她去找他了,那个毁了我家庭,甚至我们一生的魔鬼。
       恍恍惚惚,闪过好多好多的梦,在梦境里,我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皓首苦读的中学时代,诗情画意的大学时代,一直到毕业和她走进幸福的婚姻殿堂。我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编者注:作者的讲述到此为止。我们一再追问他接下来是否会离婚,检查的最终结果有没有出来,他到底有没有患上艾滋,他缄口不言,始终不说。其实我们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不论是出于恐惧还是愤恨,沉默有时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