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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叱咤期货风云录
作者:期货人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8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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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5年我去河南,与空军参谋长相约去少林寺玩,途经一座寺庙,主持是一个摆卦摊起家的出家人,原来干电工,野外作业摔折了腿,读《》玩卦,奇准。出名之后,有港台、省内资金扶持,专门修路建庙,从此多了一位主持。
       去的路上,先到该庙上香问卦,遵嘱写了一个字,何来何去没问,做啥干啥不问,那主持只是告诉我,该是别人的就给别人,恐怕要破点财。当时脑子里闪过我的数百手9603空单,3800元左右的,未经仔细琢磨,放下200元,我就驱车到了少林寺。
       回来的路上,证交所市场部的朋友说,今年天时不正,要减产啊!我也没有细想,玩嘛,图个痛快,想那些烦心的事干吗?回北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斩空单,第一笔40万,我的大哥眉头也不皱,说,走喂鸽子去。到了奥体中心,弄了点玉米高粱什么的乱撒。
       事后,慢慢体味天时,那年大旱,交割库仓单锐减,火车上的豆子想运到哪里都行,只要多一些利空消息就搞定了。
       历史最高价,严重脱离了成本区间,散户能不放空吗?
       大概是1996年元旦,9603的价格一举突破4000元大关。当时,场内红马甲的暗号是:抽红塔山,涨;抽中南海,跌;抽三五,盘。那天,以4001席位为首,全体红塔山!
       满场跺脚,拍案子!
       当老蒋用9603北京绿豆把散户打爆以后,亚运村北交所开始逐渐走向萧条。最后一波疯狂出自海南天胶和咖啡,那是1997年下半年,天胶害得中化海南老板从此只能吃窝窝头,从此,只有大豆还有的可做,一直到现在,加上沪铜。
       尽管老蒋在我的台子上,就是席位,放了几百万元,全部多单,9603和约,尽管4000价位我做了多单,但是我和朋友还是在此战中损兵折将,亏了300多万!
       港湾的办公室在交易所三楼,高兄兜里总是揣着两篇稿,一篇看空,一篇看多,根据主力需要选择发稿,在《中国证券报》或者《期货日报》。巨单封涨停跌停那天,开盘2分钟之内,老蒋的单子把涨停、跌停价位全部封住,持仓从20万手翻番,一举达到40万手。
       先吃饭去
       津红,被交易所劝退的哥们儿们开着车去。
       当天中午,交易所发出紧急通知,所有新单子的保证金上浮到15%。由于趋势向上,空方单子本身深深被套,此时,已是雪上加霜!
       朝阳区派来了巡警,每天在交易所一楼值班,就在青岛双飞龙北交所营业部的对面,手枪子弹上膛。曾经玩过他们的手枪。这是闲话了。
       唉,就输在这一仗。那些剩余部位是后来逐渐砍的,账户上只剩下了2万多元,子弹没了,还打什么仗?1997年,在北京打游击,饱尝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交易所逐渐合并,原公司取消了北京的期货业务,等于1993年年底11月18日北交所敲钟那天入场的人作了鸟兽散,有的去了证券公司、保险公司,现在券商里面有不少原期货操盘手,有的学有所成韧性十足成为管理人员,有的成为基金操盘手,就是交易员。算是成功人士吧。
       我携带不多的子弹,去了早先极力挖我的公司,在蒋大爷的老表住的那座楼,少量做单,大量做作业,天胶、咖啡,什么疯狂做什么。自己画图(K线图),加上喜欢用的3—6乖离,由于期货速度快,所以改成3—5乖离,用以判断低点和高点。
       根据几年的经验,我做出了三套分析方法,由于不会编程,所以只能够用手工计算,但基本上能够判断出第二天的走势,尤其是某个和约当天走势的前三步,比如,平开、低开还是高开,开盘后的大致情况,至于更深入的走势发展情况,只能在盘面中去观察了。
       兜里的钱少了,反而用功了,那年起,盯盘的功夫确实见长。
       过了一段时间,经济确实不景气了,物价下滑。在北京,荔枝由头几年15元一斤,到这时5元甚至3元就可以买到;到了1998年下半年,北京的的哥都嚷嚷拉活太难。
       公司老板说,现在不景气,中午吃饭要交饭费;又过了一段时间,老板说手续费就免了吧。其实,每次都是在赶人走,只不过碍于面子不好直说罢了。自己则是心里明白,表面上装糊涂,目的就是只要给我盯盘的时间、空间,其他无所谓啦,无产阶级就是要吃苦耐劳。
       晚上走在回家的路上,满天的星星不再对我眨眼,一切都归于平淡,不再轰轰烈烈;一切都恍若隔世,不再富贵,不再大吵大闹,不再一顿饭几千元,不再找MM。
       国家经济成功地软着陆,甚至出现了紧缩的迹象,而我和大哥却是硬着陆。
       我流浪,大哥到房山收了2000亩山地,搞养殖。
       这时我们最盼望的是有客户可以带,坦白地说,可以通过手续费维持生计。以前,疯狂的时候每个月的手续费可以高达3—5万元,钱算什么?
       但是,老天爷真他妈的公平,看你忒疯狂,就要教给你点常识,让你知道钱是什么、生活是什么、人是什么、家是什么、责任是什么,以及其他什么道理。
       这时,高中同学介绍了一个隔了班的同学,说,听说你炒期货,帮哥们儿做做,按规矩4—6开,分成的条件不错,再说,做什么啊?做过期货做什么都没劲,接了吧,小钱,5万。
       忘了是哪个和约,反正做多的被套,一个姐妹这时也被套。那天下午,跌停板开天窗,我说,妹妹,加多单!天窗一会儿就打开,开盘10分钟整,一笔大单子一举将跌停打开,直蹿涨停,场内欢声雷动,跺脚的、拍案子的、起哄架秧的,从报单电话里迎面扑拉拉传过来!
       其实,不是我分析出来的,是东北吉发的哥们儿说的,我的多单在上面,已经没有多余的银子在低位补仓了。让我耐心等着,开新仓是哥们儿让开的,洗盘,最少240—360个价位,一手单子被套至少2400—3600元,10手就是2万或者3万多。
       跟着他们做,着急的是自己啊。姐妹的单子全获利,自己的单子减亏了,减亏了但没获利。那盘面逼空而去!狗东西,我那哥们儿只说前半截,不说后半截,早说啊,我不也跟着向上做,不至于半半拉拉出货,还赔了2万元,不过电话里确实说过拿着吧,他也不知道打到哪里!那仗是广德老哥哥他们干的。如果跟着临到交割月之前出货,小钱就翻番啦。
       可惜,无产阶级最怕的就是上资产阶级的当,没拿住。
       吉发的哥们儿后来在新概念泡了个川妹子。那时几个大老爷们儿天天一收盘就想着到奥体中心的“新概念”上班,坐台。
       雪儿、纳纳、格格、皮皮,乱七八糟的,山东的徐老板,1.85的个头,对格格不满,砸台子,赔了个大彩电。
       要不就是到首都经贸大学那边的大排档宵夜,没什么大菜,毛豆、煮花生、螺丝、小龙虾、丰收菜、炸小黄鱼,先来一瓶65度的二锅头,晕晕乎乎地先喝,然后再上燕京扎啤。常去的那家是东北菜,老板娘年过40,年轻时挺漂亮,每次见面,夸一句“您还是那么水灵”,老板娘特乐,老板有时往亚运村跑,西门,往北,八先生旁边还有家分店。
       自从我们这帮人过去了,那边也热闹了。
       到了大排档,当街的小妹妹们会抱着你往自家的饭馆里拉,好在我们是固定一家,谁让老板娘对我们好呢。
       一般是坐在当街,先让跑堂的伙计烤10来串板筋、20来串羊肉串,先喝着。菜上齐了,兴致也上来了,白天的什么空单多单谁做的谁赚了谁赔了统统搁脑勺子后边去了,喝!
       我就两个毛病,没量,一喝就高,不打架不骂人不犯混,喝高了就爱唱几句,没学过唱歌,还是在打麦场上学的那几句:三十年,做牛马……从此我跟定共产党,把虎狼斩,不管是水里走火里钻,粉身碎骨也心甘……
       其实这当口内心深处潜意识里游荡着那被套的几十吨绿豆,这些担心、这些痛苦、许多无奈就着酒就喝下去啦,埋在内心深处的现现实实的烦闷焦灼随着嘶哑的腔调,挥之而去……
       发现有顺眼的邻桌,就让老板娘送啤酒,账记在我们桌上,尤其是经贸大学的外教,荷兰的、加拿大的、新西兰的,一准送他们二锅头,一般老外不敢喝,揣兜里,拿回老家送朋友,老外就送我们桌啤酒,有一次,送了一打,分期分批,那天,把4001席位的阿侃喝趴下了,老外倒了一个。我还有一个奇怪的毛病,爱独舞,前提是必须喝酒,要不脚跟沉甸甸的。
       
       甭管什么场合,从来不邀女伴,一个人舞,弄得新朋老友都认为我是专业出身,其实,刚流行交谊舞那阵还真的报班学过,就是学不会。
       赶到后来,也不知道哪天开的窍,那舞自然而然就跳出来了,而且绝对是自编,随着不同的歌曲、歌词渲染的气氛在脑子里编排着动作,也就舞出来了,后来,居然成为原公司的保留节目。
       其实,最深刻的感觉就是,什么都不要怕。我们从小在怕的历史中长大,大人怕小汇报、怕说错话、怕站错队,小孩子怕大人、怕老师,一天到晚紧张兮兮,还提什么创新、什么成就!
       我从跳舞中悟出了这个道理,不是专家,可以成为专家,不懂可以学、可以问,没什么可怕的,大大方方,悟性高点,创造性就出来了。扯远了。吃完饭,让老板娘出去买点葡萄、哈密瓜什么的,往桌子上一摆,开始聊天,请来老板、老板娘一块儿,有时老板还让上酒。
       从那以后,那条街上的大排档开始有卖唱的了,老板们开始饭后送果品了。
       喝得差不多了,让老板娘结账,总少收点。假模假式地与老板娘拥抱告别,特别纯真的那种,不带邪念的那种,大家都习惯了,贴贴脸——老板娘干的是择菜洗盘子的粗活,皮肤还是细细软软的,感觉特好,贴完脸,她手一挥,似乎是“干哈呢你”,人多的时候,不免还脸红呢,旁桌的人哈哈大笑。
       老板让伙计搬开椅子腾出道来,让爷们儿走顺畅,别磕着碰着。阿侃总是拖着沉重的身子让大伙给搬上车,司机张哥催着大家上车——“晚了没地儿了”。
       一般不直接回家,这时大家想的都是一个去处,奔歌厅,身不由己地就往那些地方钻。记得有两个据点,一个是新概念,一个是保利大厦的伊甸园。(说明:浙江的是邵老板和陈老板,有的在萧山。我这里将真名都隐去了,因为不少人仍然是风头浪尖的人物,当时他们其中之一到北京,刚下飞机,交易所这边就知道了,大盘立马不敢动了,等候方向。兜里都揣着支票这票那票的,随时可以兑现、可以打入台子。)
       司机张哥只喝二锅头,别的不喝,走道还稳当,眼瓤红红的,脸上还有汗。车开起来,转弯就想抄近道,走罗马花园穿过去,可这时,谁也说不出近道儿怎么走。掉转头,走大道,上了亚运村那座桥,往西拐,直行,那车就开始画龙。我坐副座,赶紧叫:“停!停!”车停住了,我下车在马路中间引路,拦别的车。就这么着总算进了奥体北门,右拐过转盘,把车撂在“新概念”门口。
       车还没停稳,就开始呼这个、喊那个,这帮人好交朋友,吉林大厦的,信息工程学院的,那些地方都是期货人士聚居地,一帮狐朋狗友,好事得叫上啊,一会儿就来了,天南海北,哪儿的都有。
       新概念当时在亚运村附近算大的,当时还没有亚都园,就是凯迪克后面那家。亚都园的老板也是咱们期货业内人士,收得早,干实业了,乔老板的司机说的。
       下楼,前台见了赶紧招呼:“大哥来了,房间上最大的吧,妈妈咪等您呢!”说着,身材高挑、穿旗袍的领位腼腆地笑着在前边引路,大伙两绕三拐地从转梯上去,进了东面那间贵宾房。
       不知谁玩坏,进门先关灯,听见妈妈咪嗷的一声尖叫,“不行了,不行了”,灯打开了,妈妈咪还弯着腰,双手推着谁,边笑边喘地说“死东西”!
       插曲!
       1995年,浙江王挟327大胜之余威与上海邵、萧山陈在夹板和绿豆大战一场。双方阵营上亿的主将云集,数千万元的小弟更是不计其数。该战后中国期货正式进入寡头市场,无人可与邵、陈过招。
       而此一战之惨烈不亚于真正战场,死人无数!其中不仅有上层政治人物参与,也有几大黑帮介入,一方集团内的人明知必败也绝不敢脱身出局,否则立马有黑枪加身!我当时亦加入其中一方,实在是往事不堪回首。
       该战后,市场散户消灭殆尽,双方集团数千万级之人不少灰飞烟灭,能幸存下来之主将则已然主导中国股市多年之主流矣!开间大、沙发多,几案上早已摆好,洋酒一般不喝红方黑方,喝轩尼诗,特殊情况下开顶级XO,红酒至少2樽,果盘大拼,其他各色小碟、色子罐,满满一桌。桌角上还有一包软中华,那是给我预备的,次次不落,妈妈咪真没把我们当外人。
       爷们儿们大咧咧落了座,妈妈咪忙招呼,“娜娜,把格格、雪儿、芳芳、甜甜叫过来,你也跟大哥们玩。”看到有新面孔,忙说:“哥,稍等,我领人去。”麻利地去了。
       小娜娜领来了几位老相好。
       “戈格”,不叫哥哥叫“戈格”!“老公,好想你”,“想妹妹了吧?宝贝儿亲亲,那,这儿”,还有挨巴掌的:“嗯,坏坏坏!”
       后来的爷们儿从妈妈咪领进的几拨小姐里挑人,有喜欢丰满的,有喜欢苗条的,有喜欢玩得开的,盘儿亮(老话,就是脸子好看)是一般标准,就是没有喜欢文静点的。
       这时妈妈咪才得空,跪在我的身边:“哥,好好玩,放心,决不让您超。”抽出棵中华给我点上:“来,哥,妹妹陪你喝一杯。”斟酒,撞杯,一口干完站起来,威严地嘱咐道:“陪大哥们玩好!”“我一会儿再过来。”说完袅袅地闪了。
       节目开始了!
       正是:嗲声浪气乱套瓷,拥来抱去瞎忙活。不算知己是红粉,温柔乡里揉波波。无非就是点歌,玩色子,调情,讲笑话,猜谜语。
       谜语全是荤的,什么“女人的内裤,打一食品”之类的。
       这种场合,人的另一半,就是垃圾,全倒出来啦,什么面子、地位,去他妈的!在公司,你得看看这个头儿那个头儿在干什么,琢磨他们各自想什么;在机关你的上面有主任科员、科长、处长、司局长、部长,每天光点头哈腰就够减肥瘦身了,还得起草各种讲话稿;如果为了自己的前程再去请客送礼帮忙打水,蔬菜水果买了送家去,就差说“都是自家种的”!眼角的皱纹就是假笑给长上去的!总是不如己意地活得挺累,不自在。
       最他妈怕的是沉默,一准各自想拳经呢!
       管他们的闲事呢!这儿,爷们儿们说话算数,伪装全他妈的剥得精光!撞杯!干!捏!揉!搓!挤!掐!咬!嘬!梆!打!敲!
       花的银子都是爷们儿们泪里血里汗里刨出来的,没一分脏钱!格格小巧玲珑,眼睛最好看,丹凤眼那种,你与她玩,眼神舍不得离开她的眼睛,小倔丫头,冷冷的,魂儿老游离在别处。
       雪儿皮肤雪白,不是病态的那种白,极其水灵,透着调皮,不像干这行的,特善解人意,时间长了,知道我们做哪行,见面总说:“哥,期货赔了别不开心,我们也老赔!”靠,说话时那种同情的语调,那种百般温柔的神情,直把言语往你心尖上放!小姐做到了极致,也成为艺术!真招人喜欢,从来相信是真的。打她不过。
       芳芳最丰满,一把抓不完,走起来都颤巍巍的,音箱大的原因吧,嗓门特大,最爱听她唱“脸谱”,比那些扭扭捏捏装腔作势的什么歌星唱的好得多。
       要数甜甜绝!该细的地方都细,该鼓的部位都鼓,煽情挑事,摸这个,糟蹋那个,什么姐们儿爷们儿统统不放过。就爱看她的小腿,小腿肚特健康,穿着那种极薄的透明的青色丝袜,从小腿肚往下,一下就细下来,穿一双特别雅致的水晶拖。“哥,没见过到歌厅玩人家脚丫的。”说罢,那可人疼的小丫丫就举你鼻子上了:“哥,给你,刚洗过!”
       晶晶走进来。晶晶高高大大,穿一袭低胸长红裙,质料讲究,脖子上还围了一根同样质料、同样颜色的装饰长巾,小皮包往角桌上一扔,不言声坐在我身边,点起一棵烟,自己抽,凡人不理。
       我特意从保利把她叫过来。晶晶点歌《笑红尘》,唱罢挪挪身子让我倚过去,头枕在她怀里,她抚摩着我的头发。奇怪得很,我们很少打情骂俏,从来没有更多的身体接触。我知道,习惯上她不穿小衣,可从来不去碰她。
       有时,见我招待新朋友,这总那经理的会说我:“男儿膝下有金,何苦?”
       记得有一次,单子没做好,心里憋屈,走单,一个人喝高了,一塌糊涂,最后是她接我送我回R座办公室。那晚,她守了我一夜,我们什么都没做,我躺在沙发上,她坐在旁边,互相看着,轻轻地哼回曲子,然后轻声细语地给我讲童话故事!
       
       晶晶是硕士,高能所的,她从来不要我的小费。
       房间里乌烟瘴气,开始讲段子了,小姐们比着来,看谁的黄。
       开始见有生人,还文明:“遇见你是无意,认识你是天意,想着你是情意,不见你时三心二意,见到你便一心一意,如果某天我们有了退意,至少还有回忆。”这是下套儿,是拉爷们儿下水,知道这种拍拖长不了,要让你留下回忆,从遇见你到留下回忆,这之间得发生多少故事啊?
       小姐们一见新来的哥们儿也不是什么文明人儿,就把持不住了,冲着长某集团的田老弟就上:“哥,猜一闷儿,你听啊:母牛与公牛感情不和分手后,与大象一起生活。数日后又觉得公牛好,回到公牛身边,事后问公牛,几天不见,我有何变化?你猜,公牛说什么?”田老弟眼珠子转了三圈没猜出来,另一位小姐迫不及待冲田老弟嚷嚷出:“你丫牛逼大了!”挨了骂的田老弟扑过去就掐。
       另一位小姐说:“我讲我讲:一女子裸泳,一青蛙误入,不几日女子肚痛,由腹中取出青蛙遗体,并伴有遗书一封。写道:游泳时误入黑洞,几遭棍棒殴打,不能还手,活活气死!冤枉。”嘿嘿,还挺幽默的。
       甜甜决不落空,搂着吉发的阿东,一只手在后面调戏阿侃:“天长地久太老套,有钱的男人不可靠,背着老婆在外泡。老婆电话来警告,赶快回家来报告!若不回家来报告,你就准备戴绿帽,把你的鸟枪换人家的大炮。”唱歌似的说完,问阿东,你家老婆换没换?气得阿东一本正经地说:“先整死你!”
       过一会儿,竟有人趴在小姐怀里呜呜哭起来了,玩嘛,想那些烦心事干啥?绿豆,在京东粮食局检验不合格,没注册成仓单,货入不了库,逼空,眼看进入交割月,没辙了。
       表面上爷们儿们都风流倜傥风光无限风情万种。
       那时节,日子就是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晕头转向乱七八糟中和着点酸甜苦辣过来的。周末,事先给粮食局的书记经理打了招呼,晚上别吃饭,等我。下午收盘后带上想注册仓单的哥们儿,开着车就过去了。路上我嘱咐他,心思活分着点儿,别一根筋。他递给我1万元:“大哥,不够还有。”“是新票吗?”
       “是!”接过来搁兜里。
       我玩钱,一定的场面,就是铁定今儿个要往外掏的场合全用新票,百元一张连号的,玩儿完了不用数,输多少看号就知道了。那些老爷们拿着新票舒服,连号的,过年过节给孩子们包红包用,现成。细节,战略战术,能不赢吗?成败早在不战之前已然算定搞定。
       到了粮食局,先在院子里的大鱼塘周围转转,傍晚,鱼儿们喜欢跳出水面,水塘里噼里啪啦响,水面上溅出一个个水圈,夏蝉慵懒地叫几声,心里琢磨的是拳经,别认为称兄道弟事儿就办了,得策划怎么着才能搞定。
       书记出来接我们,老远的就开口:“兄弟,先喝酒,回去的时候弄点走。”“好好好,您好啊!少见啊,挺好的?”书记说:“忙啊,刚从河南回来。”进了办公室,呷了口茶,进餐厅包间,边吃边聊。经理大人驾到,管账的、注册员全来啦。我那哥们儿不断敬酒点烟布菜,实诚人,要不怎么第一回给撵出来呢!操!倒显得他是东家。数量等级车皮何时何地何人何价,基本意思表达完了,一抹嘴:“老哥哥,手痒了,开桌吧。”
       上了桌,先胡几把小的,逗气儿,你这里老收银子就错了。时机到了,我眼前码的是豪七,听六条,对面书记只有条子没出过张,肯定清一色一条龙,或者清七。这牌摸到这时候,条子没人敢打,打出去,没准三家都放倒。摸了一张上手,不用看,我从来不看牌,绝张六条!我瞟了一眼三家,都紧张,所谓“打牌要黑,过日子要勒”嘛。看也不看,六条绝张就开出去,对面立刻摊牌,清七!我把自家的牌画面朝下哗啦啦翻倒推出:“老哥,您忒黑了。”点票子,千多元出去了,从这把以后,老点大炮。
       时辰差不多了,估摸着还剩点儿,我说:“走吧,外面溜达溜达?再喝点?”注册员说:“明儿还得忙,还来几拨人呢。”见老哥哥不吱声,我说,得,那我们往城里赶,再联系吧。经理嘱咐跑腿的说:“赶紧把鱼拿来,带回去。”车子发动了,书记道别,对我那哥们儿说:“下周来办手续啊。”
       不就是一张纸吗?黄底儿,黑字,等级水分注册员号码章粮食局大印什么的,要的就是它!
       回程的路上,我拿出剩下的一叠:“给,兄弟,还剩1800元。”兄弟说:“大哥,你那边人头儿多,开销大,您就拿着了吧,下回您请我客还不成?”我说:“别您、您的。”
       这帮人,还都他妈挺仁义。
       代理编码:602 交割月:9805 买量:5手 浮动盈亏:-31,000 买入价格:挺寒碜,抹去。
       实在绷不住了,小钱5万元,没把握,是否还要跌,砍了吧。留下2万元。
       结算单隔了班的同学不看,只说要钱,为什么,别问,什么合同协议这时统统没用。
       知道他起家的历史挺简单,中学就不是善茬儿,毕业后娶了个能干的老婆,老婆开个小饭馆,他贩点这个倒点那个,小打小闹日子刚过得不错,却开始吸面儿。
       缺钱花了,有招,弄身名牌,大饭店租间房,喊俩小混混一起,假章假印假执照,得手就撤,骗人骗财。干到后来,干脆弄车,5000元就出手。
       那面没有白得的。开始100元一包,赶到1997年下半年时,吸的人多了,300元一包,没多大,比婴儿的小指甲盖不大,开始用戥子约,后来全改天平了,量大的每天一包儿两包儿,有钱。量小的每天一包,分2—3次享受。也抽烟,红棉。
       这帮人,挂相,只喝凉白开,吃嘛嘛不香,总躲开一会儿,回来后立马精神,严重的晃晃悠悠,别说打架,风大点,自己先倒了。锡纸上撒点,打火机熏,吸完闭眼自个儿晕会儿,俗话叫找感觉。
       同学给我打电话,说吸面的同学的老婆晚上要见我一面,我说好吧。
       “你就当他是个混蛋。我现在没办法,一点辙都没有,家里的东西卖的差不多了,原指望你给赚点儿,好维持,现在只有那5万元,孩子要转学,需要2万,他、他妈的老到饭馆里要钱,饭馆也赔,没法开了。”晚上见面,他老婆就诉苦。“货没了,让我找,稍微慢了点,在家里放煤气,把多年的老邻居惹翻了,报警,让丫用啤酒瓶给人瓢开了”。边说边掉泪:“如果不是为了女儿,早跟丫离了!”
       我默默不语。
       “这不,你问他,”她指着我的同学说,“他看见了,今天,跟我闹,让拿包货去,我躲了,丫拿针管抽血,抽出来自己推回去,说不活了。”
       同学说:“没办法,嘬死,什么都不吝了。要不怎么火急火燎地给你打电话呢。”
       我当时的情况也不好。北京绿豆后来打到5000元以上,我和大哥以及几个朋友总共赔了370多万,实际上我自己已经破产,兜里揣了300元死活不敢动弹,苦日子自己过,外面的事我从不对家里的任何人讲。现在,又到了1997年9月中旬,过了“十一”就是元旦还有春节,屋漏偏逢连天雨。
       “只能再等等,外边还欠我10多万,我催催,要回来,也别什么赔了不赔的,5万元你拿回去。赶上机会,捞回来也行。”我说,“期货就是这样。”
       那老婆只是掉泪,边抹边说:“孩子都吓坏了,要离家出走,没法儿等了,戒了五次,每次5000元,现在是8000元一次,这钱拿回来,还得去。”喝口水接着说:“片警让丫隔三差五报到,24小时屋里蹲着,丫每次都露相,片警说还得戒!”
       我深深叹口气,说:“这样吧,再给我半个月时间,打回来。”同学也说:“原本也是让大家都赚点,现在既然赔了,再等等,兴许就捞回来了。”
       那老婆是个场面上过来的人,虽不知书达理,却也善解人意,擦着泪走了:“行,回去我跟他说,真怕了丫!”
       说实在的,漂在外边的10来万,我自己都没惦记过,其中大部分是帮助哥们儿的。哥们儿40岁的人了,下岗,家里孩在要上高中了,朋友能帮衬,好得过了。还有一部分是帮助一块做期货的朋友补仓,说白了就是追加保证金,都赔,那钱到哪儿要?我们这些人都吃过苦,知道受难是啥滋味,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喝口凉水都砸脚后跟,所以借钱给人从不打条子,因为从开始就没打算往回要。
       
       同学又来电话,说晚上见面。我说,是不是我把钱准备好?同学说,没那么急,再谈谈,原则是能捞回来就捞回来,等等再说。
       晚上,见面,在同学家。我先到,提溜了半箱啤酒,先喝着。隔了班的同学来了,他老婆没来。
       “你丫真不够意思,”见面他先开口了,“说能挣钱,怎么赔了?”
       同学说:“你丫先别噌。”就是先别急的意思,“这期货是那么好做的吗?再说,还有的是机会。”
       我那隔了班的同学小眼珠子一瞪:“操,别废话,立马要用钱。”话音没落,从腰后掏出把菜刀,哐啷,拍在桌上。
       “哎,你说吧,怎么办?”隔了班的同学说,他从兜里掏出一应用具,开始晕,吸了两口,脸色稍微好点,等我回话。
       “再等等行不行?”我不怕菜刀,但是上有老下有小,总不能豁出去,“你也是见过钱的,我也没亏过人。咱们既然做了、亏了,再想办法捞。”我的声调很平和。
       “我他妈的连血都放了。”他接着说,“你瞧着办!”当初开始做的时候,他在和平门请吃烤肉,说:“你也别客气,这片儿,遇上事提我,全帮你摆平。”现在,他要摆平的是我了。说完,怕我不慌,又他妈从腰后拿出把菜刀!
       “你也不喝茶,喝矿泉水吧。”我递给他一瓶。“别来这套!”他说。同学赶紧说:“干吗?去去去,收起来。”
       我心里的话,别说这片儿,北京城,哪片的公安没有自己的朋友,小流氓谁不认识几个?谁办谁另说!但是有一点,人到了那份上,熏煤气、抽血,躺街上耍赖的主儿,已经不是正常人儿了,他妈的能把他怎么着?可自己、同学都是正常人啊!这事我也不愿意闹大,免得出现不测,我的身子金贵!
       主意已定,我说:“你把刀收了,账面上还有2万,差3万。”没等我说完,丫又急了:“别跟我说差3万,交给你的是5万!”你妈那X!我没骂出来,认竦,就是服软儿:“你丫等我说完。”我略沉沉气,平常我从不用脏字:“你丫说时间吧,什么时候给你?”他问:“多少?!”“5万”我说。“行,明儿晚上,还这儿见。”已经晚上10点多钟了,我的同学下岗工人一个,帮不了我,自己家里的箱底已经空了。
       这些日子,自己的老婆已经觉察出我这边有点问题,不给家里交钱了,每月给老人打麻将的200元碎银子也不给了,电话少了,出去活动少了。我只说过不太顺,没说具体的。挣那么多的时候,她没享什么福,家里也没顾上,添置点什么的啊,基本没想过。钱,全花在事上了!这阵子觉得我有事,她每天上班出门之前,往桌子上放30元零钱,不经意之间说:“该干嘛干嘛,该打车打车,该联系联系,别闷坏了。”
       我从同学家里出来后,满世界溜达,怎么办呢?曾经遇到过相同的问题,但没有这么严重。9603被套,我的老板同意从郑州调50万元保仓,这50万元最终被斩掉。几年过去,我的老板从没有向我提出关于这50万元的一个字。虽然是保大哥的仓,但是我心存感激!这些年过年过节,都是我主动与老板联系。老板邀请我去洛阳看牡丹……
       那个月,当兜里只剩下300元、不敢动弹的时候,银建期货的哥们儿,我的桥牌朋友,把当月的工资袋,没打开,给我,说:“这个月不知道多少,你都拿去!”写到这儿,我的眼睛里充满感激的泪水。
       银建的两位朋友,在期市最不景气的时候去了石家庄,苦练硬功,创造出自己的交易体系,对大市的判断趋向成熟,高点、低点的判断不出五个点位。现在,他们仍然在第一线。
       虽然过去了几年,对老板,对同甘苦共患难的朋友,我要说,真诚地感谢这次,虽然是差3万元,情形截然不同。晚上11点,我在南礼士路工商银行分理处对面的一溜儿板房的饭馆中选了一家,要了碗面条。我的同学也过来了。“有一本老邮票,可以卖掉。”同学说,他要了两瓶燕京,“估计卖的钱应该够。”
       “你老婆的工作还没落实,你下岗,孩子要上高中,那邮票说不定是命根子啊,”我说,“不能动。”我们默默地喝酒。来板房之前,我曾经打过几个电话,都是朋友,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请你帮帮忙”,只是说,节日快到了,有什么安排,有好事别忘了通知,过节一起乐和乐和之类的。
       我相信我那经过掩盖的语调如果是有心人一定听得出来,必有隐情啊。人到了这时候,多么需要理解、了解,多么需要在闲的时候烦的时候高兴的时候痛苦的时候得意的时候受委屈的时候有事儿没事儿的时候都有能听你倾诉的朋友啊!可大多数大概都洗洗睡了。
       我又要了四瓶燕啤。慢慢喝呗。窗外行人越来越少。大街上汽车开过,车轮与马路摩擦发出的声音,被我从旁桌的几个爷们儿大呼小叫的划拳的噪音中分割出来,从来没有那么认真仔细地听过车轮子碾地的声音,“吱……”没完没了。“嗨!电话!”同学告诉我。我把耳机放在右耳上。“刚才怎么回事啊?我听着不对劲儿啊!”是我的朋友,曾有过救命之恩的老朋友。“怎么回事?”朋友呵呵乐了几声。在电话里听着真他妈亲切。“别跟我说没事,我还不了解你?”
       我一时说不出话。“在哪儿呢你,我马上过去。”朋友说。“过来吧。”我说。“出了什么事?”朋友问。“过来吧,见面再说。”“不行,现在。”“刀搁在脖子上了。”我的声音有点苦涩。我长长出了口气,接着说,“碰上吃面的,嘬死不要命的了。”
       “多少?”朋友问。“3万。”“在哪?”同学问,“别着急,我马上过去!”以前曾经救过我。什么都不为,因为自己说话说错了,送了点子药,上了名单,说,别让人跑了。朋友作证,说没听见。为了这事,朋友延期一年转正,入党转正。那年月,这比命还重要,污点。现在回想起来,谁都没错,错的是腐败,激起民怨了。
       我让服务员撤桌,重新上。朋友从刘家窑赶过来,进城,大掉角,20多里小30里路。“什么时候的事?”朋友落座,喝了口啤酒,问。“上礼拜。”我回答。“早说啊,又闷在心里,自己处理?不行了别不承认,还是老脾气。”朋友说。“什么时候沾上玩面儿的啦?”朋友叫上菜,“身体也不能糟蹋啊。”“嗨,没活儿了,接了,谁知道……”
       “还那么不谨慎,都40啷当一大把岁数的人了,”朋友把我的杯子接过去,“你喝茶吧,瞧脸红的,别喝酒了。”“什么时候交?”朋友问。“明天晚上。”我答。“在哪儿交?”我指指同学,“他家。”“没事吧?”朋友问,肯定在想,同学为什么不出手。“没事,丫不敢。”同学说,“有本票,想出了,他不让。”嗨,同学也有难处,别说了。我想。“明天上午我在小康乐等你。”我对朋友说,“实在没办法。”
       “什么都别说了,”朋友说,“明天10点整我到。”干了杯中的酒,又问:“够不够?”“够了。”我说,以后呢,怎么办?亚运村,小康乐。第二天十点整,我和朋友见面。他拿出报纸包,“3万整,了事,5000元零钱,先用着。”朋友说。
       我将钱放进手包,什么话都没说。晚上我后到的同学家。桌上还是那两把生了锈的破菜刀。同学让座,照常我们还是喝啤酒,下酒就着小枣、核桃仁、山果,便宜,有营养。
       这种场合有点稀奇古怪,我讨厌“怪怪的”这种词,他妈的娘们儿腔,尤其是大男人说这种词让我起鸡皮疙瘩,有的情形你很难用恰当的词汇来形容它。这种场合可能在关于黑道的影视片中见过,现实中真的存在,只不过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标的不同而已。多少人经过这种场合后发达暴富或者失意破产,春风得意或者曝尸荒野。
       有人说,当过兵、下过大狱、离过婚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未免牵强。林肯开始也没打过波托马克河,换了将,才过去;丘吉尔开始让摩尔人追的满世界跑,二战胜利他居然下台了;美国的几个四星或者五星将军在西点军校求学的过程中坐过军刺;港澳台的大佬被枪口指着脑壳的也有;主席受排挤老便秘;邓大人倒霉的时候差点饿死了。操,我又不是伟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吗?不就是点子挫折吗?新兵刚上战场时尿裤子嗓子会冒烟,挺过来照样滚雷堵枪眼,过后不就是战士了吗?
       
       最后一个莫西干人教会了我敏捷、看地形、判断,钟为谁鸣的罗伯特教会我在恶劣的环境中打仗。真不算什么。谁让你丫自己做赔的啊?扯淡。吸面儿的正喝矿泉水,小眼睛瞪着我,这种眼神里面传达给我的是丫想下黑手,更多的是虚张声势,最多的是期待、是渴求,丫的欲望比我强。阳光曝晒下的花朵。“怎么着啊?”丫用的是感叹句,瞟我一眼。看我对瓶吹酒,丫站起来,打个趔趄,一只手按着把破刀,刀背刀刃儿失去平衡在桌面上发出响声,丫绿脸上泛出白色。“嘿,开、开、开他妈玩笑呢?”
       “你丫坐下,急什么!”同学试着缓和气氛。“瞧你丫那点起子!”起子就是发面粉用的,起子少,发不起面,成不了事。“既然以后的机会你不要了,”我放下酒瓶,抹了把嘴,平静地对丫说,“我带来了。”我从手包中取出五摞百元现钞,往桌子上码,一摞一摞从桌面上推过去。我脑子里响起车轮子碾地的“吱”的声音,拿起酒瓶又喝起来。
       丫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我的动作。“点点。”我说。你丫完了,吸吧,六年七年的事。如果钱还在,机会就在,你丫全给烧了。我还在,机会就在,机会在,我还能活。你在麻将桌上一定见过手气好胡大牌的主,那嘴角想合都合不拢的笑模样。丫这时候露出的就是这种赌桌上的笑。是突然的,就像憋的大屁放完了的那种舒服的笑。
       “开瓶儿酒,”丫对我同学说。“我敬你!”丫指着我说,把两把菜刀拢一块儿,推在桌角。“嗨,哥们儿,咱什么都别说,今后,唉,你,碰上任何事,找我。”丫脸上还真的有了点血色,“找我,找我。不找我,不够意思!”
       我靠!见识了吧?什么叫真流氓假仗义。我底儿不潮,我的底丫不知道!事情已经过去。我没有与任何无关的人讲过这件事儿。家里人不知道。父亲每天早上在阳台上活动活动。一天晚上我回家,父亲说“你有进步了”,我很茫然地望着他。“你出门不打车了,知道坐地铁了,你得学会生活,懂得什么是责任。”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打转。父亲说:“我送你一句话,三穷三富不到老啊。”
       父亲是知名的学者型官员,聪明得很。我虽然没把自己的处境与家里说,但老人总能觉察出点什么。当初我辞去公职,就是听父亲的一句话。“在这里干吗呀?”他也曾对手下的硕士、博士说,“人要靠自己,创业、闯荡,成就点事。”
       我的任何事情,父亲没有帮过任何忙。老人去世前,我在跟前守了三个月。现在我的桌子上还摆着父亲留给我的绝笔,我把它装进了相框。宣纸,毛笔字:“小胜勿骄,居安思危,胆略沉毅,大气必成。”在父亲留给孙子的遗言里,我第一次读到了父亲求学时的故事。那时家境已衰。一天,父亲去上学,天下大雨,父亲唯一的一双布鞋已经穿漏了洞,奶奶给他穿上大伯的一双旧皮鞋,很大,穿在脚上咣里咣当,到了学校,被同学取笑,在黑板上画了一双特大的破皮鞋。
       后来,父亲参加了地下组织,参加了革命。父亲的大青马我骑过,还有一只卡宾枪,一把20响盒子炮,挂着红穗,小时候也拿起来摆弄过,瞄瞄准儿什么的。老人家高中毕业,完全靠自己的努力成为学者。留下的财产少得可怜,给孙子留下点他出国讲学挣的一点点钱,让上大学用。各地迎来送往给的东西,全部上缴,一瓶酒都没留过!母亲则是操持好家务,给国家上好班,没有更多更高的理想。困难时期要照管几家人,现在还给几个穷学生付学费。
       在这种有些严厉的亲情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我真正感到自慰的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就开始管理数千万资金的环境里,我没有丧失做人的基本原则,虽然小错误不断。这些不足以表达亲情的内涵。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刻,总是朋友帮助我渡过难关。我理解,这不是钱财的帮助,是真诚的那颗心,是诚挚无私,是真心,是宽容,是理解,是人格的魅力带来的互相的帮助。在我们穷的时候,没把钱当回事,在我们有钱的时候也没把钱当回事。我想,这个毛病还是不改的好,哪怕再受穷。
       人生三情,亲情、友情、爱情,缺一不可,是事业成功的根基啊。人生,三穷三富不到老。那是1998年,我的生活已经翻开新的一页,就是玩命儿学习,玩命儿干事,玩命儿提高自己。一天,我的红马甲给我来了个电话,说通过几道弯儿才找到我,只为了问候问候,说挺怀念那个时期,想我这个哥哥。
       那天中午我没吃饭,写了点东西,后来发表在《期货日报》,稿费没取,留做永久的纪念。虎年最后的摇滚:今天我心情有点好。
       期市/生死搏斗/钱囊/忽满忽空/人情/若有若无
       寒风天冰雪地/踽踽独行客/往常我心情不太好
       人生/进退难卜/脚步/忽浅忽深/豪情/有来有去
       寒风天冰雪地/踽踽独行客/往常我心情不太好
       今天我心情有点好/不为天气/不为钱囊/不为世故/为只为朋友一声问候
       今天我心情有点好/不为天气/不为钱囊/不为世故/为只为朋友一声问候
       那年头儿疯狂的事儿忒多。
       有一天,公司来了个人物,高挑的个头,秀发披肩。开户,1000万。凡人不理,气宇轩昂,神秘兮兮。要求原始保证金立马上席位。经纪公司最欢迎大佬级的。别问了,肯定是分仓的,照办。
       下单都不在交易所,所有的委托直线电话上席位。做的全部是国债期货和约,全部是空单。
       亚运村哪个座、哪套房月租金不得万元以上?营业部少则七八个人,多则数十人,工资、各项费用,哄着客户吃喝玩乐乱七八糟的都是花钱的地方,多了手续费收入,开心啊。
       过了没多久,笑不出来了。
       国债盘子只升不跌,交易所缩小停板,增加维持保证金、发布警告,什么招数都用完了还不济事儿。眼看该户快穿仓了,公司老板一个电话过去,爱答应不答应,先由公司强制平仓一部分。过后不久,就由交易所陈头儿下指示、丛部长监督,把我叫到交易所机房排队等候,亲自将所有剩余国债空头部位全部、干净、彻底地强制平仓。该户在我所在的公司的席位上输掉1300多万元。
       上交所的多空双方打疯了,杀红了眼。327合约空方主力在148.50价位封盘失败,以700多万口巨量空单砸盘,当天将价位直线打至147.50元收盘,327合约暴跌3.8元。空头透支交易,当日开仓的多头全线爆仓。
       按当时的说法,北交所国债期货交易这一恶仗输赢在14亿左右,我所在公司的席位上占1%。而全国各交易所同期的国债期货和约多空双方的总输赢为70个亿。
       这事儿俗称“中国的巴林事件”。正式名称为“三二七国债期货风波”。“三二七”指1992年发行的1995年7月交付的三年期国债。炒作题材为“保值贴补”。每手合约的保证金为1%。一两拨万金,这杠杆儿,好使。
       多方为中经开。空方为万国证券、辽国发,可都是背景显赫威镇四海的大机构。还有些拴包儿跟风的游资,就不提了。
       这前后还陆续发生了“大连商品交易所玉米C511合约暴涨”、“广东联合期货交易所籼米9711合约多逼空”、“海南中商所棕榈油M506合约空逼多”、“上海商品交易所胶合板9607合约空逼多转为多逼空”、“海南中商所天然橡胶R708合约多逼空”、“天津商品交易所红小豆507合约多逼空”、“苏州商品交易所9602红小豆合约多逼空”等事件,无不让人惊心动魄,叹为观止!
       “三二七国债期货风波”的显著后果是将中国新兴的国债期货市场给干掉了。
       我们那客户还真局气,送来张300多万的支票,算是堵上了窟窿。其他大事儿就交给经济学家和法学家们去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