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拼]记得当年炒股时
作者:好人伟哥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8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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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是1992年开始与人合伙开始赌的。当时开户很难,在上海黄浦路50号开户,就是外滩的外白渡桥旁边一条小路里,每天排队的人流虽然转弯几层后也长达800多米,所以,我一直没空办卡,只能与人合伙赌了。第一桶金是靠兴业房产取得的,虽然只有区区的500元获利,但相当于当时社会3个月的平均工资,很是开心。
独立操作嘛,是1993年7月正式开户入市的,股东代码很小,被现在的网民称作“井冈山战士”——意为很早就从游击战争开始打江山,直到全国解放至今还完好活着的部队。其实不然,我错过了新中国第一批“认购证时代”,那才叫暴富,但仍然有幸目睹了当时的疯狂:认购证在上海的文化广场有卖,但是,排队太长,我这人从来不喜欢排队的,加上对黑板上写的“股票一旦买入不得退股,只能通过市场进行交换”这句话存在歧义。所以,赶了两小时的远路,我还是放弃了。
后来才知道,100元面值的股票,在短短3年里,被炒到10000元,再进行拆细,变成10元,被炒到10000元,再进行拆细,变成4元以下,再被炒到60元。黑市里,收购一张认购证的价格是当时普通家庭不能承受的价格:11000元,相当于如今的40万元还不止,要知道,花了这样的代价刚刚是完成了第一步——买股票的权利。股票的钱还要另外自己去落实,当时城市中等收入者才每月150元。100万能买下30套内环线以内的房子,所以,100元变成100万。
这个奇迹,激励着后面一茬又一茬投资大军蜂拥而入。再好的股票,哪经得起这样的透支?第一批股票的内在价值,就是这样如同被嚼过几次的甘蔗,到手已经几乎没有价值了,中国股民的赌性可见一斑,到现在还是这样,新股上市,在明知原始股东获利极端丰厚、股价一步定位到底、把30年甚至60年后业绩都透支掉的情况下,还是心甘情愿地首日高位放巨量去硬接这一掌。哎,每每看到这样的情况,我都摇头,这些股票后面或许的确还能创造财富,但根本不必如此急功近利吧?香港都是3~7倍市盈率开盘的,一旦开高了,承销商还不答应,他们是真正为二级市场的长久生存着想的,所以,才有汇丰银行1元起涨、145元全社会发财的神话。
大家现在看到的上证指数最左面那个标称100点、“平坦的起点”并不是上证指数的原始出发点,在这之前,还出现过长达3年、振幅高达300%的走势,可惜,当时电脑还是奢侈品,一台长城0520的单板计算机,售价10000元,内存和硬盘加起来也只有0.2G,即便后来3年里逐步推出的、跟国际电脑技术保持同步接轨的286、386、486型电脑也不过1G,要用它来计算交易是不可能的。所以,新中国第一个指数是在黑板上显示的,是用粉笔纪录的,随时改动,随时擦去,交易、结算靠算盘,交割用圆珠笔,营业部通宵加班是家常便饭,这段历史,永远不能纪录在我们现在的电脑上。
这段神秘的指数,被国外报纸称为 “静安指数”——新中国第一个营业部,设立在上海静安区一个工商银行改制分店,所以,目前的“数浪派”由于找不到“静安指数”这段原始驱动浪,现在是第几大浪——嗬嗬,浪型根本没法数,这也是这类技术派经常出错的原因。(即便“找到”这段静安指数,也是国外电脑残存的静安指数权重股走势的碎片)
二
当时,我21岁,由于始终没时间办理股东账户卡,所以,与一位有卡的同事一起,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豪赌,5000元——这是整整3年的积蓄,相当于现在的20万元——推进了柜台。
说到柜台,现在搞电话委托的人很陌生,的确,一个营运部只有两个用铁笼子封住的柜台。由于市场上50元和100元面值的人民币还未出现,都是用整叠的10 元或5元票面交进柜台的,体积较大,甚至能看见有的客户拖着一个不知从哪辆卡车上拿来的大型麻袋在排队,里面装满了钱,但社会秩序很好,没有任何抢劫事件发生。
柜台人员点齐了钱,才问,买什么股?你必须恭敬地对她说一个股票的名字,然后,再填写一张买股票的委托单据,价格可以盖高帽打入(打高几分钱),也可以挂低篮子(打低几分钱),但大多数人,为了珍惜好不容易才排到的队,都会选择“买时价”,就是即时价格,由柜台人员对着当前价格冲销进去,这是要另外付钱的,5元一次,否则,出了大厅,你再也挤不进去了,只能再到摄影器材商店购买一台200元的望远镜,隔着人民广场边的西藏路和大堆人群,遥望文化宫楼下的证券公司的窗户,透过受太阳照射的窗户玻璃,或明或暗地观察(有时是猜想)里面的光字牌上显示着什么。
广场上,一大批人们像高级指挥官那样拿着望远镜,齐刷刷地站着、望着,成了一道特别离奇的风景线。当时,几乎所有家庭都没有电脑,看“大盘”变化,这是散户很高级的方式,不然,只有靠隔夜甚至隔几夜打听了。这种服务的水平,决定了当时人们买到的价格是非常不一样的,早上排队买入的人,比排队至下午才轮到买入的人,整整便宜了5个涨停板还不止!当然,后来政府看出了缺陷,制定了一个更搞笑的政策:规定每天只能上涨3%。
于是,首个涨停板现象出现了,股价每天直接撞击涨停板,开始还有人抛,过了几天,没有人抛了,造成了有行无市的局面,一直僵持到总喷发390点上方,政府宣布取消涨停板制度,开盘没几天就直接冲击并形成了新中国指数的第一次历史大顶1429点,那一年,是1992年,闷热的5月。
这波行情,被称为“啸帽子行情”——啸,就是上海方言里“冲破”的意思。我的老师“一落千丈”10年后对我说,不管以后的技术派把浪形怎么数,这一波行情无论如何是中国股市的第一大浪,而且当之无愧,后面浪形怎么数应该另外算,因为前面帖子里已经讲过,很多股票10送100,炒到1万元,再10送100,再炒到10000元,呵呵,100元变成100万,没有哪个浪形产生的利润可以和这一波相提并论。理性的投资者,在400点时就抛出了全部筹码,复旦大学经济系的一批教授们,最晚也在650点全部抛空,理由是“500倍市盈率是不可能创造价值了”。事实证明,在中国,什么奇迹都会发生的中国,理性者一直是被愚弄和嘲笑的,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这次“啸帽子”也是大盘指数的BR指标首次超过了数值700,按照计算公式,100∶0.02,即100人看多,0.2个人看空,这相当于市场上 10000个人把当天的睡觉的被子都换钱买成股票,等着后面根本不存在的人来接盘。后面当然是暴跌,一直跌到386点,我当时按照“理论”分析,这只不过把“啸帽子行情”的透支部分给冲销了,实际上,前面无量空涨、天天停板的那段300%涨幅还未碰及,按理,应该存在吃掉最起码一半的缺口才合理,我预测最乐观的估计也要到220点,结果,386点就结束了,然后直接上去,再次演绎扎空,到达了登峰造极的1550点,很多股票的市盈率达到了“秦始皇还钱给慈禧太后还不能还清”的天大牛X:2800倍!
呵呵,树,永远长不到天上去,哪里来,还得回哪里去。
就是这样,一波惊心动魄的行情由于我看不懂,放过了,什么也没买,但也练就了后来长时间空仓的良好心态。
三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在弱肉强食的自然界和人类社会里,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偶尔也有例外。那,还要从“证券沙龙”谈起。
证券行业,大户和散户永远似乎是一对冤家,任何国家都一样。在沪市,当时有两种沙龙形式:一种叫“咖啡碰头”,另一种叫“鸽笼会”。
“咖啡碰头”这是大户的方式,在南京路华联商厦边,有一家名叫“七重天”的场所,就是这类的代表。这里一杯咖啡加点心接近50元,当时社会平均工资才150元,喝3次就要准备饿一个月的肚子。大户们就是利用这样的“自然经济门槛”挡住了“另类”。每天,大户们专门利用这样的喝咖啡环境,谈论局势、政治新闻和经济新闻,商讨在证券市场上的应对策略,逐渐,有的开始通过间接谈话,商量对倒接盘换头寸,有的,索性直接演讲,合力抬到多少点,打压多少点,后来逐步演变成为更见不得人的“黑幕会议”。
举一个极端的比喻,可以是这样的——甲,把某号股票分3个星期从200元打压到120元给乙,乙付给甲的结账按照180元价格结;丙,把某个股票从120元起步至220元全部让丁买走,按照200元“统算价格”结账,中间过程细节全部不问、不计。
股价暴涨暴跌,几乎无规律可言,散户简直沦为砧板上的鱼肉。由于当时涨跌停板制度被取消,施行T+0的“国际先进交易制度”,当天可以买入又马上抛出,股价单日波幅非常大,个股17%以上振幅是经常发生的,申华实业(现名申华控股)发生过一天时间里从6.7元涨到74元,尾盘再跌回7元的“盛况”。正是由于这样的奇迹经常出现,市场人员都被吊足了胃口,每时每刻追逐着这样的热点,甚至走路很慢的老太太也喜欢追求这样的事件发生到自己的头上。
笔者就亲眼见过一名老妇人在68元追进申华,当天就被深套不能动弹的情况,直到当天下午市场还流传着这样的传言:“听说他们要做到148元去……”,收盘时,她是真的不能动弹了,跪坐在证券营业部的门庭水泥地上,任周围人怎么劝说安慰,都无济于事,脸上毫无表情,泪痕已经凝固,眼睛是干枯的……
“鸽笼会”是散户的方式。
1990年,上海的人均住房面积仍然只有4平方米,成了国际的笑话,也经常被其他省市的人当做笑料讲。“鸽笼会”,就是这样的大环境下的产物,因为散户经常在石库门(一种起源于上世纪30年代的老式建筑)的亭子间或鸽笼旁“召开”而得名。
会议的主要形式就是抽烟,8平方米的地板上,安安静静地坐着或依墙蹲着15个人!带头大哥身份的人会率先发表观点,手里拿的,通常不是报纸,而是一幅晚饭时间已经动用各种绘图工具精心制作完成的K线分析图纸(当时普通家庭没有电脑)。自认为“技术不行”者会主动一圈一圈地散发香烟,室内烟雾腾腾,开窗似乎也没啥用。如果地板下面有敲动声,说明有“老人”迟到了,或有“新人”加入了,此时,坐在那个地板封口盖板区域的几个人就要主动站起,挪位置,好让地板盖板开启,盖板下面,一段接近60度的木质楼梯陡坡上,又站立了4个人要上来……
这种“会议”,最后自然而然地扩展到街头、广场。于是,散户套住庄家的奇迹也发生在广场会议上!人民广场,是上海最大的公共广场,广场会议成熟到一定阶段,成为了散户协调自发集体行动的场所。有一个叫“大块头”的人,凭着扎实的技术功底,练就了一张铁嘴,在周线级别的指数位置上基本计算到80%以上成功率。这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终于,有了“信徒”。
茫茫草原上,角马的数量占据第一,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加起来的合力可以压死狮子1亿次,可以撞死狮子10亿次,但是,狮子数量没有减少,竟然还活得好好的,股市里是什么情况?1550点那夜,电台里一些股评家翻来覆去地说:“也许我们正坐在即将发射的火箭上,自己还全然不知”,某些技术派正在叫嚣“中国指数2800点不是梦,指日可待”,但广场“大块头”们却在大叫“明天不走就崩盘”。
观点截然相反,群体也完全对立,只有一方是正确的,到底谁是正确的?等待市场检验。当时,一个超级大户的资金是500来万,一个普通大户的资金50万,200多人是一股犹如铁军的力量。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K线的实体很小,成交量也不大,之所以不大,是因为散户的方向性虽然是一致的,但时间上做不到合力统一,对大户来说,他们闹不懂哪来那么多小额抛盘,1手的,5手的,最多20手的,于是,顶。第二天,还是合力顶。到了第三天,也硬着头皮顶,但已经出现部分大户弹尽粮绝的情况,这一天是一根阳线,但是,看懂技术分析的人都知道,这是一根开盘位置很低的阳线,收盘还未吃掉昨天收盘的一半,必有大事发生!
果然,次日跳空暴跌,仅仅30个交易日,就从1550跌到980点,股价缩水40%,大户们严重被套,但当时大户被允许透支炒股,出现了自己仓位被打穿归零,还造成了借贷的国家银行的资金也深度被套的情况,于是,一场自救搭火梯行动在某个角落的“总导演”的指挥下,很快展开,核心内容是这样的:券商再借贷资金给大户们,把行情做到1400点,这样,有40%的利润可操作,又可以在其他利益群体套在1550点上方不能解套的情况下,自己能在1370点附近清仓或者“壮士断臂”,散户还会在这里帮助锁仓,甚至加仓!
于是,一个完美的向2200点攻击的坡度产生了,结果,非但没有出现2200点,就连1400点都未看到,这里是一个非常惨烈的“后抽”。关于后抽的介绍,我在其他技术分析帖子里已经讲过,这里不再赘述。目前电视台里,有一位非常著名的股评家(我不想点他的名字)当时在这轮行情中,就从150万元的大户,账户仅剩190元而被扫地出门,永远沦落为一名市场的旁观者,现在,他说得很准,没有这样的经历,是不会这样准的。技术分析,不是说出来的,是靠黄金白银堆出来的。
四
1993年12月24日,告别合伙炒股,我第一次以个人账户买了一个股票——兴业房产。当时不懂技术分析,要是现在,我是坚决不愿在这个位置买入的:长期均线向下、加上突然向下发生跳空缺口,这通常是一波杀人行情的开始。我的肚间挂着一个沿海城市刚刚流行起来的腰包,这通常是大款的象征——昂首阔步走进了一个营业部,本来,还打算咨询一下场子里有经验的“老人”,但是,我充分失望了。
我马上被一群阿姨叔叔们围住,靠,原来,赌了半天,他们比俺更木,啥都不懂。到了这种地步,我只能很深沉地开口说了这样一段话,现在回味起来,虽然比不上当年“做多中国”的庄家吕梁,但至少跟啸夹子有的一拼:“现在所有劳动者的房子都不大,人均4平方米左右,况且劳动者都有孩子,孩子还要结婚,结婚需要房子,结婚后还要产生新的劳动者,新的劳动者需要房子,随着社会医疗水平的不断进步,人类寿命的不断延长,四代同堂将成为社会现象,房产市场的前途是无可限量的,将呈现爆炸式增长!”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把手伸进了柜台窗口: “买兴业房产,300股!”数字很吉利:20.28元,各种花费扣除,花费6128元(购买力相当于现在的22万元),也是一个吉利的数字!由于这是电脑撮合形成的成交即时价格,并不是刻意填写的,加上先前他们用5分钟才回味领悟过来的伟哥豪语,后面的阿姨们惊讶得下巴抻得老大,直到我出门,走上50米外的广场,还看到他们向我眺望。2周以后,我再次到柜台填写单子,22.18元全部抛出,人生的第一桶金600元,这是当时普通家庭半年的储蓄啊!
紧接着,上证指数历史上最惨烈的后抽发生了,很多人特别是散户,没有套在1550的大顶上,而是套在看上去非常像换挡上升的1300点坡度上,转眼就跌到了拦腰一刀的777点,这是一个神奇数字,也是一个黄金分割位置,如果在此止跌,则反转成立,涨到2200点没问题;要是下跌,那么后面等待的将再是一波更猛烈的伸手断手、伸脚断脚行情。散户群体早已弹尽粮绝,部分机构也深套其中,于是,市场全部的目光都转向了政府。大盘在人们不经意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只要大部分小型股票发生3%以上的跌幅,立即有一双神秘的手,把申能股份托住,托得是那么的气概,托得是那么的藐视一切——申能的分时图上,既不是涨停板,也不是跌停板,而是在不涨不跌的0位上,拉了一道横线:8.18元。上档买盘和下档卖盘都是8.18元,封的数量让你有一种“电脑死机”的错觉:999999手!你若想买,要盖过它1分钱才能买到;你要卖,贴住它卖就照单全收。这是一个权重股,作用跟现在的中国石化一样,只要它不跌,其他小股票跌得再多,指数也非常漂亮。于是,我有了这样一个遐想:虽然1300点的后抽被我逃过了,没有参加,但现在,如果这是真的政府出手,那么,这个主力哥哥一定实力很强,强到3枪也打不死的程度,何不跟它一把,说不定他们有某种默契会采取大比例送股作为要价,甚至私下已经谈妥呢?
于是,填写8.19元单子递了进去,立即成交,站在了主力哥哥的肩膀上,参与了庄家的护盘,这段历史,惊心动魄,值得自豪。申能在走横线的时候,其他小股票竟然选择加速赶底,拼命暴跌。我看着一个股票从17元跌没多长时间就到7元,申能还是屹立在8.18元,整整10天!
7元的股票们给脸不要脸,又从7元向4元出发,大家现在在图上看到的那个平台,就是我参与过的那次托市行情。其实,很多股票早已滑向500点位置,但指数却显示,刚刚破位700点,777点保卫战由此宣告结束。随着大量小股票的不断下跌,投资价值逐渐显露:也到了30倍左右,申能的部分主力开始变节,部分参与者也开始犹豫,申能最后几天竟然出现了8.15元的“漏板”。逐渐,“漏板”的分钟数越来越多,主力被迫弃守防线,此时,大盘股马钢、石化都已经出现2元的价格。申能的股价,只能像秋天的叶子,随风飘落,7元,6元,5元,4元……大盘击穿400点时,散户大厅只有寥寥数人,安静的就像太平间,只有空调机在呼呼作响,隐约还能听到女人的抽泣声。325点那一刻,电脑记录下申能的最低点:3.05元。
也是在这轮波段中,中国股市出现了第一个自杀者。股民康某某,吃进一个做桶装矿泉水的企业“延中实业”(现名“方正科技”),股价数度反复,累计亏损6500元(购买力相当于现在的25万元),悬梁自尽。没多久,大势转好,股价在悬梁的位置迅速实现翻番。一直到2007年的今天,中国股市依然是这样一条铁律:无论你套的多深,只要捂住不放,终有解套之日。这让价值派们始终觉得很无奈,但,这是事实。
其实,老股民都有这样一段经历,只不过我将这些“文字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