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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辛]我的水木年华
作者:sxcjft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8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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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的我是个没心没肺的疯丫头,活泼、开朗、古怪精灵,像一棵小草,疯长在原野上。
       母亲是个非常要强的人,每日忙碌在田间和家务中,父亲不善于言词,老黄牛般和母亲一起支撑着这个家。父母没时间照看我们姐弟三个,他们觉得孩子能吃饱穿暖,健健康康地成长就足够了。于是我健康,快乐,开朗,乐观,自由,傻乎乎地成长着。
       可是等到高三那一年,我的性格却变得很是矛盾,喜欢那种酷、很冷的性格,喜欢那种带点忧郁气质的风度,喜欢典雅的大家闺秀风格,也喜欢西方人的那种自由勇敢。
       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给人一种什么样的印象了,反正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也不知道到底要往哪个方向发展。完全是性格没有定型。
       记得第一次见到欧阳磊是在老师的办公室里,班主任找我去谈话,因为我那次摸底模拟考试考得很糟糕,成绩又下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读了高三后的摸底考试成绩一次比一次差。我自己也晕了,考得越来越没有信心,越来越有心理压力。本来高一高二的时候成绩还算可以,应该说考个一般本科没问题。就是从高三那个寒假后,大脑总是昏昏欲睡,偶尔还会头疼。
       那个冬天特别的冷,寒假的时候妈妈在我休息的房间里放了蜂窝煤炉子,有烟筒,但是那天晚上没注意把烟筒碰歪了,我有点煤气中毒了,早晨醒来,头疼欲裂,头重脚轻,还好没有要了小命,现在想来都后怕。
       于是开学后的那个学期脑袋经常昏沉疼痛。
       很沮丧地走到老师办公室,低着头,听老师的谆谆教导,突然眼睛的余光看到了一个很是熟悉的身影,在另外一位老师的办公桌前,真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多少个轮回之前就是熟悉的。抬头看,那个熟悉的身影也在看我,突然脸红了,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地低下头,继续听老师的教诲。但是听不进去了,心里在想,奇怪了,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同学,可是为什么看上去会有那么熟悉的感觉呢?
       记得他的身影很是挺拔,头发短短的,鼻梁上架着咖啡色宽镜框的眼镜,具体的样子真的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很熟悉。
       高考终于结束了,那时候是在七月考试,天气正是闷热的时候,脑袋都快考糊涂了,考得天昏地暗的,感觉很不好。高考前的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床上数绵羊,数来数去,一直数到一万只绵羊还是没有睡意,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糊了一会儿。
       能量是守恒的,这话一点也没错,晚上数绵羊脑袋清醒了,考试的时候脑袋开始糊涂了。
       还有物理考得也是一塌糊涂,考完心里乱极了,越想越难受。脑袋想得都要晕了,算了算了,现在想什么也没用了,听天由命吧。可是总要做点什么事情吧,去书店买本书看看吧,于是晕晕乎乎地和好友方晓彤去校门口的书店。
       不是我故意编排的巧合,老天爷有时候就是爱制造一些巧合,真的。
       他老人家也爱给人开玩笑,让你遇到一些美好的情感或者东西,但是却像耍猴一样,先让你高兴,最后再给你抢走,看着你伤心哭泣。
       在书店里,我遇到了欧阳磊,他正在那里看书。看到我进去,他走过来:“你好,真巧,在这儿碰到了你,我还怕毕业了再也见不到你了呢。”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我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突然说了一句很唐突的话:“我们好像心有灵犀,是吗?”我的脑袋立刻晕了,只听见头顶上的风扇嗡嗡的响。
       录取通知书终于来了,我以两分之差与本科无缘,被一个师范专科学校录取了。
       师范学校是在父母的建议下报的,九六年,那是最后一年师范类院校不收学费,每个月还有生活费。
       我一百个不愿意报考师范院校,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家庭条件摆在那儿,虽然当时还没有经济压力,可是弟弟妹妹很快也要读高中考大学了,后面的压力会越来越大,父母已经预想到了这一点。
       虽然舅舅说:“没关系,大胆地报自己喜欢的专业和学校,我们会给你经济上的支持的!”
       但是父母还是坚持说:“自己的路,要靠自己,别人的是别人的,不要指望依靠别人。舅舅家虽然有钱,但是你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虽然他们有意把你当作女儿一样,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家的四个儿子会不高兴的,你不要搅和进去趟浑水。”
       父母毕竟经历了风风雨雨,现在看来,他们的眼光还是对的。
       舅舅家开了个家族企业,算得上是地方上的富翁。关于舅舅家的家族企业和内部矛盾,后面我会写到,这是后话。
       拿到录取通知书,我哭了,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了一天,梦想就此灰飞烟灭了。什么理想,什么梦想,都离我远去了。
       在当时来说,读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的去向很清楚,当时还是国家分配(最后一届),一般毕业后到乡镇中学任教。
       可是父母很高兴,从心底里边高兴,因为当时已经有传闻说以后上大学要自费了,我读大学不用交学费,而且学校还发给生活费,家里经济压力就小了很多;只要两年就可以毕业了,而且姑妈是县里什么财政局的局长,给帮忙安排个局里的工作应该不成问题。
       父母有眼光,知道不可以依靠别人的经济资助,可是父母却迷信关系后门,而且不光父母,一般的农民都迷信官场关系后门。
       街坊邻居见了也问:“考得怎么样?”我很不好意思地说:“考得不好,被师范专科学校录取了。”邻居们都笑了:“丫头好运气啊,读师范不用花钱,而且两年就毕业了,让你姑妈帮忙在财政局安排个工作,你父母就等着享福吧,哈哈……”
       我苦笑,说实话,我不相信这些,我明确地知道,两年后的我,就是那个站在乡村中学讲台上的女老师。
       如果说在书店里的相遇是老天爷给安排的巧合,在欧阳磊他们家附近再次遇到他,则是我有意去见他的,不过我去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能否遇到他。
       那天,苏琪的叔叔打电话给我:“苏琪不想去上大学了,你是她最信任的朋友,过来劝劝她吧。”我很着急,这丫头为什么不去上大学呢?我急忙赶了过去。
       苏琪的奶奶见了我就哭了,说:“姑娘,你好好劝劝苏琪吧,她都一天没有吃饭了。”
       她怎么了?
       苏琪的奶奶告诉了我苏琪的身世。
       我一直感觉到苏琪的孤单和伤痛,可是真的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她把受伤的自己包裹得很严密。
       苏琪的母亲是个下乡知青,嫁给了她的父亲,知青返乡的时候,母亲没有走,可是后来看到城乡差距越来越大,终于还是走了,扔下年幼的她和她的父亲。苏琪的父亲后来也走了,去西天了。苏琪的妈妈回城后又嫁了,那个人当时在市政府机关,算是高干。
       苏琪成了孤儿,虽然有母亲,但是倔强的她不去认母亲,母亲抛弃了她,她一直这么认为,无论母亲多么努力地对她好,她都不肯接受母亲。这次她考上了大学,自费的大学,学费很高,年迈的奶奶没有能力再供她读书了,她的母亲来了:“苏琪啊,回到妈妈身边吧,妈妈爱你,真的,妈妈给你提供最好的读书条件。”
       但是苏琪还是不肯接受妈妈:“我宁愿去打工,也不用你的钱读书。”
       奶奶哭着劝她去读书。
       苏琪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不肯出来。也许苏琪自己的伤心劲过了一天也小了,她给我开了门。
       “傻姑娘,为什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不管怎么说,你的妈妈是爱你的,不要拿自己的命运和前途赌气好吗?给你的妈妈一个机会,她也很后悔,对你很愧疚,同时,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具体的我也不记得说了些什么了,反正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是我装成熟,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老爱装成熟,本来自己是个半熟的地瓜,性格还没定型呢,非要在别人面前装作很成熟的样子。
       也许是苏琪自己思考了一天也想通了,也许是我的话她听进去了,她答应了接受她的妈妈。
       苏琪的问题解决了,我很想见一见欧阳磊,于是我提议到外面走走,只是记得苏琪告诉我欧阳磊和她奶奶家是邻居,但是我不知道是哪个方向的邻居。所以我在大门口,故意磨蹭,我在等待奇迹,希望欧阳磊能出现。
       
       欧阳磊真的出现了,从右边紧闭的大铁门里面走了出来。我想可能是他听到了我的声音,出来看看。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很是惊奇。
       苏琪说口渴了,想回家喝点水,我知道她是给我们说话的机会。
       我们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大池塘边上,坐下来说话。记忆中还有那一池淡淡的荷花香,那个夏季,荷花正没心没肺地开着。荷花不懂人的忧伤,它按着自己的生命周期热情地开放在那个炎热的夏季。还有没完没了的夏蝉的鸣叫声。
       “你考到哪儿去了?”对于高考后的人来说,这个是很正常的问题。
       “哦,还好,我接到了中国人民大学的通知书。”我听了心情很复杂,有高兴,也有担心。为他高兴,为我自己担心,我们的差距已经很明显了。
       “那么你呢?”他也问。
       我低下了头小声地说:“师范专科学校。”
       他沉默了很久:“不去读好吗?复读重新高考,我相信你能考好。”
       我摇头,这是不可能的,我明白我的处境。父母不会答应的,我也不忍心加重父母的负担了,我明白后面弟弟妹妹读书需要更多的钱,需要我的支持。
       我看到了他眼底的一抹失望,但是,有时候人真的不能随心所欲,我无奈。
       漫长的暑假熬过去了,我就要开学了。我的失落和伤感,失败和失意,父母没有注意到。他们依然是高兴的,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孩子,虽然只是个大专。都说农民们朴实,热情,憨厚。其实农民在很大程度上非常好面子,虚荣心比较强,非常迷信关系门路。父母相信,两年后的我可以通过姑妈的关系找到一份好工作。父母很是骄傲,因为我就要成为大学生了。
       开学前,父母准备了酒席,叫来了村里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还有在小学教过我的老师们,村里的干部们。我很是反对,但是父母还是宴请了他们。
       席间,父母很是高兴,觉得自己的地位在村里一下子提升了很多,觉得很有面子。酒过三巡,话就多了。一小学老师说:“这丫头,从小就是个好材料,当时我就说过她是读清华北大的料。”
       又有邻居大叔说:“考个师范专科也不错,也算是大学。”
       切,听得我脑袋都大了,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又有一村干部说了:“这丫头运气好,考个师范专科,不用交学费,很快就毕业了,让她姑妈在局里给安排个好工作。”
       “是啊,是啊,说不定几年后还能混个什么局长当当呢。”
       “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啊。”
       连飞蛾也来凑热闹,不停地扑到电灯上,抑或不小心落在酒桌上。
       人们都笑了,父母也满面红光地笑了。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爬到房顶上数星星去了。
       舅舅家刚买了辆普桑,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后期,乡镇企业的老板能买辆普桑,已经很是不错了。舅舅说:“开学那天让大表哥开车送送你吧。”我本来不让他们送,可是父母很是高兴,觉得这更给他们面子、更风光了,忙高兴地说:“好啊,好啊,那一定要来送小淼去读书,我们不是在那个学校里还有个什么远房亲戚吗,到他家拜访一下,打个招呼,多照顾一下小淼。”
       开学前的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一场雨,农村的小路很是泥泞。天还没亮母亲就起床了,在灯光下给我包水饺,说是出门前吃水饺好。
       望着灯光下母亲已经斑白的头发,我的眼睛湿润了,母亲啊,为了让这个家能过好,为了儿女能读书,您付出了多少的心血,付出了多少的汗水啊,您在坚强的外表下,真的没有脆弱吗?
       母亲有她自己的对儿女爱的方式,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能够做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不敢再奢望她细腻的心理关怀。
       我多想走过去抱抱母亲,刚张开双臂,母亲转过头来:“收拾好了吗,赶快的,一会儿吃了饺子,早点去报到。”我挥了挥手,收起了自己的双臂:“收拾好了,昨天晚上就收拾好了。”
       一大清早,大表哥开着那辆红色的普桑来了,一直开到了我家门口。吃过饭,把东西放到后备箱里,上了车,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也不知道父亲从哪里找来的鞭炮,点着火,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邻居和叔叔婶婶闻声也来了。爸爸也上了车,他要亲自送我去上学。
       大表哥开始发动车子,车子发动起来,可是却开不动了,车屁股直冒黑烟,得,这下子好了,车轱辘陷到泥地里去了,趴窝了。我和爸爸只好先下了车,婶婶笑了,阴鸷地笑了:“哈哈,车子要罢工啊,丫头命真好啊,开不动了吧,算了,去坐长途大巴吧,别显摆了。”我不屑于和她说话,也没有心情说话。
       母亲听了很是不高兴,说:“不就是陷泥巴里了吗,来,大伙们,我们把它推上去。”于是母亲和父亲带头开始推车屁股。
       冒着黑烟,车子终于开出去了。
       学校在离我们家不到一百公里的市里,很快就到了学校。
       报到那天车很多,人也很多。我麻木地办着手续,感觉到这里上学就是彻底地葬送了自己的梦想。多少年的梦顷刻间灰飞烟灭了。两年后,不就是那个乡镇中学讲台上的女教师吗?梦想的翅膀就此折断了,我也没有力量再飞翔。在那个时候,即使我想飞翔,可能吗?
       虽然亲戚都挺富有的,但富有是他们的。我的父母都是农民,爸爸憨厚老实,不懂生意买卖;母亲大字不识一个,辛辛苦苦地靠田地生活。后面弟弟妹妹马上也大了,经济压力也大了。当时的处境,这是我唯一可走的路。
       办好手续,住进了宿舍,八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当时的我根本没有心情和大家打招呼,默默地忙碌着自己的事情,一进校门我就把自己封闭了起来。然后去了那个远房亲戚家,叫表叔,不知道表了多少次的表叔。父亲从家里给他带来了一些农家的瓜瓜豆豆什么的,大表哥特地把车子开到他家门口,仿佛开了这样的车子来拜访,不会给那个表叔丢身份。
       表叔是个热心的人,对我们很是客气,问了我的过去,知道我高中的成绩本来挺好的,知道我还曾经当过学生会干部,表叔很是赞赏我。他最后说:“放心,这个孩子,我会好好关照的。”得,这下子好了,父母为我在学校找了个监视人。
       表叔是学生处处长,所以我很自然地进了学生会。班主任还给安排了班长职务,当时我倒是想当班干部,因为表叔告诉我大学不仅仅是学习,还要好好锻炼锻炼自己的能力。
       我本是个简单透明的女孩子,没有什么当干部的能力,开始也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将就着。反正学生会里的干部很多,我默默地去开会就可以了。班里呢,麻烦就出在班里。
       班主任说上任前要做个自我介绍,要让同学们相信你能当好班长。准备了发言稿,从处长表叔那里学来的。
       同学们好,我是房淼,很高兴能作为班长为大家服务。我会努力地做好班级事务,我会耐心地倾听大家的声音,我会虚心地听取大家的意见。希望共同努力,使我们的班级成为优秀的班级,使同学们为我们的班级骄傲,让我们的青春在这里过得丰富多彩。
       具体的我都忘了,大致是这样的。
       当时情绪还挺激动的,还赢得同学们热烈的掌声。
       每天,我都在等待着欧阳磊的消息,我知道我们之间没有未来了,可是我还是努力地欺骗自己,努力地让自己怀着一丝希望等待。没有信息是最好的信息,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这句话,我就用这句话支撑着渺茫的希望。
       开学将近一个月了,仍然没有等到欧阳磊的回音。那个时候宿舍还没有装电话,网络也没有现在这么普及。
       记得我们上计算机课,用的还是什么386或者486的机子,不懂得有网络。
       有一台说是586的机子,老师专用,老师很认真地对我们说:“同学们,不要动老师的这台机子,万一动坏了就麻烦了,老师都不敢乱动。”我们好奇地围上去瞧瞧,记忆中的桌面好像是Windows桌面:“这电脑真高级,用小鼠标点击就可以了,还是彩色页面,厉害。”有同学很是好奇地说。这个好奇的同学趁老师出去的空,跑过去,用鼠标点了几下。老师回来了“天啊,你怎么把这台电脑捣鼓坏了,这可怎么办呢,刚买的就坏了。”
       
       切,什么破电脑,还高级的呢,小鼠标点几下就坏了,我们不再对那台电脑感兴趣。
       其实啊,哪儿是坏了呢,那同学当时可能不小心点到什么按钮了,哈哈。
       所以,那个时候,我们的交流主要靠信件。我天天去校门口的收发室看看有没有我的信,每天都是失望地走回来。
       一个多月之后,我收到了欧阳磊的信,白色的信封,看上去一如他本人般熟悉的字迹:
       某某师范专科学校数学系九六级房淼收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九六级9603信箱。
       双手把信抱在怀里,我的眼睛湿润了,他总算给我写信了。
       跑到教学楼顶上,我打开了信封。
       房淼:
       你好!
       很抱歉现在才给你写信,我思考了很久。
       很是感动你对我的那份真情,但是我们不可能有将来。
       现实是很残酷的,我们毕业后的工作距离是很难改变的。
       一般来讲我会留在北京或者省城工作,而你最大的可能是乡镇中学,我们很难跨越空间的距离。
       我的父母也知道了咱俩的事情,父亲很是生气,母亲也劝我放弃这份感情,他们说如果不这样,我们将来的生活会很艰难。
       与其到时候痛苦,不如早做了断。
       把这份美丽的感情藏在心底吧,我们有缘无份。
       祝福你!
       欧阳磊于北京
       我的心一下子到达了冰点,感觉血液都要凝固了,泪水如漫天的暴雨突然洒落。
       所有的努力等来的是这样的结局,身体突然间被掏空了,梦想没有了,以为是心有灵犀,前世就已经约定了的缘分也是假的。
       没有力量再坚持下去了,那一刻感觉自己连麻木地坚持下去的力量也没有了。也不知道在楼顶上坐了多久,泪水已经打湿了信纸,抬头看时圆圆的月已经升上了天空。眯起眼睛看时,月亮周围有道道银光放射出来,很美,冰冷的美。真想就此跳下去,在月光下,如落叶般美丽地飘到楼下去。
       闭上眼睛,我一阵眩晕,最后的一丝力量告诉我,不可以这么做,生命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至少我还有父母,还有弟弟妹妹,他们需要我。突然,眼前又闪现出婶婶那阴鸷的笑容,又听到那刻薄的语言。
       父母需要我好好地活下去,失去了我,他们会失去那仅有的一点骄傲和自豪,他们会经受不住这种打击。
       母亲和婶婶关系不和,婶婶是个非常强势的人,最爱欺负母亲。
       母亲觉得我考上大学给她长了很大的面子,也让她感到安慰,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终于没有白费,是我给了她希望。
       我不能这么自私地带走母亲的希望。
       于是,我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宿舍。
       我更加封闭自己,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每天上课下课,去图书馆读小说,回宿舍就是睡觉。班级里的工作也做得很是不积极,什么事情一般都让副班长或者团支书做了。
       如果说几个月前我的性格还没有定型,还是在装酷、装冷漠,那么这个时候我的性格却明显地定型了,林黛玉式的忧郁在我的脸上、在我的一举一动中明显地表现了出来,不用再刻意地去假装。
       泪水常常无端地溢出,一个人经常地愣神发呆。我突然地意识到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主动地向男生表明心迹是不是太不自尊自重了,是不是让人感觉太没有涵养了?然后我开始特别特别的后悔,后悔自己鲁莽的行为。
       我给欧阳磊又写了一封信:“对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我真的很是后悔自己这么鲁莽的行为,我不是一个不懂得自尊自重的女生,我会努力地忘记你,祝福你!”
       不久收到了苏琪的信,她说自己现在情绪好多了,也开始努力地接受母亲的爱,在学校一切都挺好的,然后她问我和欧阳磊怎么样了。
       我回信说:“我们已经结束了,我曾经主动地向他表明心迹,我很羞愧、很后悔,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么没有修养?怎么可以这么主动?”
       苏琪回信说:“姑娘,不要后悔,没有什么,你有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自己的感情的权利,努力过了就不后悔,至少你努力地去追求那份真情了,没有给自己留下遗憾。”
       人是生活在社会中集体中的人,你的所作所为肯定会影响到周围的人和事,反过来,周围的人和事也会对你有反作用。
       我的冷漠、我的封闭,终于迎来了同学们的不满,班级工作做得很是让同学们不满意。
       可能有同学告诉了班主任,很快班主任组织竞选班干部,说是为了能更好地为班级服务。很自然我的选票不够,最后是退了一步,给了个副班长之职,协助班长做好班级工作,实际上是个闲差。我也乐得轻闲,没有太在意。
       可是在宿舍里的景况,已经到了让我不能不在意的地步了。八个女生的宿舍,平时很是热闹。但热闹是她们的,好像与我无关。独来独往习惯了,也封闭惯了,开始并没有注意。
       可是后来突然发现自己游离于集体之外了。她们一般合作去打开水,一个人提两把暖瓶。
       平时我一个人打一个人的水也习惯了,那天回去得早,顺手拿了另外一个同学的暖瓶帮她打开水。
       走到门口,小丽正好回来了:“你怎么拿我的暖瓶呢?”
       “我顺便帮你打水啊!”
       “不用你帮我,我自己去打。”她一把夺了过去,然后提了三个暖瓶去打水。
       本来都是两个人合作的,我因为单帮,她们便三个人合作。
       当时我还很是木头:“你拿三个暖瓶多危险啊,我帮你拿一个吧。”
       “不用。”她头也回地的走了。
       第二天,我仍然不知趣地拿了小丽的暖瓶帮她打水。
       我想或许当时我有点醒悟了,不能太游离于集体之外,时间已经稍微冲淡了些心底的忧伤。
       这次开水打来了,小丽却不喝,提起来倒掉了。
       我很是伤心,怎么了这是?我虽然独来独往,但是没有得罪她们啊。
       “你为什么倒掉我打来的水啊?我又没有给你弄脏,我也没有什么传染病。”我压抑着自己的气愤问她。
       “我哪敢劳驾你给我打水啊?拜托你以后不要帮我打开水了。”
       我无语,一甩手砰的一声关上宿舍门走了。
       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宿舍里的孤立情形时,便开始努力地让自己靠近她们,努力地让自己回归集体。
       可是我的努力并没有得到回应。
       我主动地和她们打招呼,努力地让脸上露出笑容,勤快地打扫宿舍卫生,可是她们依然冷冷地对我。
       我假装不在意,仍然坚持着我的努力。
       可是有一天,我终于没有办法再忍耐下去了。
       某个周末的早晨,天很是晴朗,她们在阳台上晒上衣服都出去了,有的去做家教了,有的去逛街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书。接近中午的时候天突然变了,刮起了很大的风,接着开始下雨了。我慌忙帮她们把阳台上的衣服收拾进屋。
       晚上,小丽突然嚷开了:“谁收拾的衣服?人家稀罕你收拾啊?假装什么好心呢?我刚买了没多久的那件风衣没有了,是不是给密起来了啊,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
       我听了感觉不对劲,慌忙说:“衣服是我收拾起来的,我没有看到你的外套,阳台上的衣服都收拾进来了。是不是让风给刮下去了,我们到楼下找找吧。”
       “别装了,没看见,还让风刮下去了,我去楼下找了,没有。”
       这次我真的是忍无可忍了:“你不要诬陷人啊!这是人格问题,我绝对不会让步的,我从来没有拿过别人的东西,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
       说实话,当时我真的想揍她,别看我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时候可是曾经跟着外公学过两年的功夫。外公在解放前算是我们那一带的武林高手,也曾经云游于江湖。可惜外公去世早,我就学了点皮毛,可是就这点皮毛,小时候和小朋友们打架的时候,总能把他们揍趴下,而我一点事都没有。本姑娘心地善良,不愿意欺负人,切,要不然拳头早上去了,看谁还敢找事。挽起袖子,我真的想走过去揍她一顿,这家伙也欺人太甚了。其他几个女生在那儿冷眼看着,我看得出她们的眼神带着不屑,正等着看我的哈哈笑呢,记得还有个女生说:“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上午就你一个人在宿舍。”
       
       我挥起拳头就要向小丽头上打去,嘿,这个不讲道理的霸道丫头,竟然不躲,还把脑袋伸过来:“你打啊,你打啊,同学们都看着呢,看我不去学校告你,让学校处分你。”
       我一拳落在窗户上,玻璃哗的一声碎了。
       最后的理智告诉我,不可以和小人一般见识,那样最后吃亏的是自己,为了一时痛快,把自己搭进去了,不值得。
       自此以后,全宿舍的女生对我的态度更是差了,那个时候的我,真是到了人生的最低谷,陷进了万丈深渊。对,我觉得当时的自己就是陷进了深渊。
       怎么了,这是?
       高考不理想,考到这么个破学校,觉得前世就已经约定的一份感情,也离我而去,默默地过自己的生活吧,同宿舍的同学竟然这样对我。
       写到这里,我真想骂人,用国骂骂人,骂出来很爽,有时候在心底会骂,可是多少年的修养告诉我不可以骂人。骂人是不礼貌的,呵呵,还是憋着不骂为好吧。我终于没有力量再在这个学校学习生活下去了,我要改变我的处境。
       记得当时看了一篇关于温水中的青蛙的文章,说是青蛙在温水里,慢慢地加热,如果青蛙不跳出来的话,会慢慢地被烫死的。如果它努力地一跳,跳出来了,就不会被烫死了,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于是,我决定努力地一跳,跳出来,不等着送死。
       怎么跳呢,退学吗?我明确地知道这条路行不通,家庭情况不允许,母亲肯定会哭天抹泪地把我再骂回来的。可是我觉得我真的没有办法再在这个学校呆下去了。欧阳磊放弃这份感情,不就是因为我读了这个学校,没有前途吗?怎么办呢,无聊地翻看大学生手册,突然看到了有关休学的规定。对了,我何不办理休学呢,这样我可以回去复习,再参加高考,实在考不好还可以回来再读,至少母亲能安心,不用为我太着急上火。如果考上好大学,我决定去找舅舅借钱,写借条,到时候加上利息还他还不行吗?
       再说考上好的大学,好的专业,我借钱也有了借钱的信用啊,有偿还能力了,再说我不是还可以打工挣钱吗?那个时候好像还没有助学贷款的说法,反正我不知道。
       于是我去了医院,去开病休证明。
       是个女医生,很年轻,问我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啊。
       我说:“我头疼,心情很不好,老是有一种弥散的忧伤在心头,我没有精力读书,我想休学一年,麻烦您帮我开个证明。”
       医生看了我很久,然后说:“休学要耽误一年的时间,你的病还没到需要休学的程度,自己要想开,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慢慢会好的。”
       我坚持要休学,医生没有办法,见劝说无效,就帮我开了证明。
       证明书上这样写道:“抑郁症,轻度神经衰弱,不能正常学习,建议休学一年,回家修养。”
       我心里暗笑:“切,这医生真笨,我说自己有病,她就相信我有病。”
       医生还给开了一些药,我没有去药房拿药,因为我认为自己没有病。
       其实现在想来,还真的有点抑郁症,只是不是很严重。
       拿着医生给开的证明,我直接去找系主任。
       系主任是个和蔼的老头,看着我很是同情地说:“怎么会这个样子呢,应该不会到需要休学的程度吧,你先回去吧,我们再考虑考虑。”
       很快,处长表叔来找我了,明显是系主任告诉他的。
       “房淼,你怎么了,怎么会有忧郁症呢?什么原因呢,告诉表叔,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走不出高考失败的阴影,可能是我承受挫折的能力太差了吧。”
       “不会吧,单单一个高考失败,不至于让你这样吧,还有其他原因吗?”
       表叔不愧是学生处长,做学生工作很有一套。
       我告诉了他在宿舍里发生的事情,我说没有办法再在宿舍住下去了。
       表叔说:“傻丫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我帮你去查明原因。”
       表叔还问:“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吗,会不会是失恋了啊?”
       我死活不承认失恋了,打死我也不说。
       因为我觉得那份感情太伤我的心了,已经伤到了刻骨铭心,也太伤我的自尊心了,我要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可能是表叔告诉了父母,后来父母坐车到学校来了。
       母亲哭天抹泪:“孩子啊,咱家禁不住你这样折腾啊,你父母多不容易,难道你没看到吗?多少人家的孩子都没有读书,在家帮父母忙农活,父母为了供你们读书,累死累活,省吃俭用,容易吗?你就忍心看着父母为了你们,这么劳累辛苦担心吗?”
       我的心让母亲的眼泪哭得没有了主意。
       母亲说:“你要忍心看着父母为了你们姐弟三个读书,累死累活,你就折腾吧。”
       最终,我放弃了休学的念头。
       表叔很快帮我调查清楚了,小丽的风衣并没有丢,风刮到楼下的阳台上了。让我气愤的是小丽竟然没有告诉我,而且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她穿那件风衣。我想可能是她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她诬陷了我吧。
       为什么小丽处处和我作对呢?因为我住在小丽的上铺,上床的时候难免要踩到她的床单,偶尔我会懒得爬上去,坐在她的床边上。睡觉的时候,翻身肯定会有一些动静,其实我已经很小心很注意了,无奈木板床难免会有响声。
       为什么全宿舍的同学都和我作对呢?她们觉得我太特例独行了,一开始没有和她们融到一块儿,她们觉得我看不起这个学校,就是看不起她们。
       单单这些还不足以使她们团结起来排斥我。
       主要的还有一个女生,总是在背后说我的坏话,联合其他的同学排斥我。
       表叔说具体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生要那么做。我要求表叔帮我调一下宿舍,我调到了另外一个宿舍。我和那个宿舍同学的关系总算理顺了,还有两个比较要好的同学:张云,周晶敏。这里先交代一下后话吧,师专毕业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小丽相遇了,小丽对她的过去向我表示道歉。她告诉我,是我们宿舍小红让她们不要理我的。因为小红喜欢我们隔壁班的一个男生,但是那个男生喜欢我,没有接受小红。于是她就讨厌我,就唆使其他女生和我作对。
       我无语,记忆中好像是有个隔壁班的男生有一次红着脸对我说:“房淼,周末有空吗,我请你去看电影。”当时满脑子都是欧阳磊的影子,不可能会接受其他男生的。
       我拿出学生干部的口气来说:“作为学生不好好学习,周末看什么电影啊,再说我也不喜欢看电影。”男生红着脸走了。
       然后我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唉,没想到却因为他得罪了我们宿舍的小红,再说也不怨我啊,又不是我主动去追那个男生。
       当时我真的挺恨小红的,不管怎么说背后使坏很不好。
       现在已经原谅她了,也是一个在似水年华里为情所困的女子啊,当时她只是把爱转变成了对我的敌视。
       搬到新的宿舍之后,我开始学习与人相处。
       我依然是本真的我,我依然喜欢童话,依然爱做梦,但是我已经学会了面对现实。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到了这么一句话:“以出世的心做入世的事情,我们的心灵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但是我们本身还是要生活在现实中的。”
       我和宿舍的每一个同学礼貌地打招呼,然后我静静地观察她们,通过她们的言行举止,我初步判断出每个人大概是什么性格。和善的,我可以和她们做朋友;小心眼的,善于计较的,容易记恨人的,我就与她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我不讨厌她们。
       原来并不是我一个人有苦闷和困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困惑。
       新宿舍的张云,是一个高考发挥失常的女生,但是她没有像我一样,沉浸在失败中不能自拔。张云是个乐观的姑娘,咯咯的笑声很有穿透力,来到这个学校她选择了面对现实,告别过去,她努力地学习大学的课程,准备考专升本。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
       那时,我突然有个特别强烈的想法,重新高考。我都不知道当时的我为什么会那么固执,固执到再次选择高考。
       本来我可以选择和张云一样的路,静下心来,好好读书,然后考专升本。可是我没有,我还是固执地认为,我不应该是属于这个师范专科学校的,我曾经是北大清华的苗子(小学老师说的),怎么可以安心在这里读我的大学?我的梦想在远方,怎么可以毕业后回乡镇中学教书?我固执地认为,只要我考上了好的大学,我和欧阳磊就会有将来,我们的似水之缘就会有将来。我还是不能放弃那份本来已经明明白白结束了的感情。寒假开学后,我翻看校历,突然发现六月底就能放暑假。而当时的高考是在七月份,我可以在假期去参加高考。
       
       于是我跑到原来的中学,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复读班班主任,我说我想以复读生身份参加高考,老师说可以帮我报名,但是不能保证能参加高考。
       当时复读生报名用身份证,我有两个身份证,第一次办身份证的时候我的名字用错了字,后来派出所给改了过来重新办了一个。当时的我一定疯了,我想。不顾一切的我开始准备再次高考,除了应付大学的课程外,我就是复习高中的课程。
       本来在我的面前有一条平坦的路,和张云一样,静下心来好好读书,考专升本,这样的话,我的人生路会走得相对平坦些。可是,迷茫固执的我,执着地走着自己的路,不顾现实。
       再一次高考,我没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因为在校大学生报考大学是不被允许的,我在考场上被教委的人给赶了出去。
       可想而知,当时我大学的课程不可能学得很好,精力用在了痛苦失落上,精力用在了高中课程的复习上。
       虽然,那一年大学的课程凭着小聪明,我没有挂科,可是只是学了点皮毛,根本没有理解高深的数学内涵。
       人生有时候真的很有意思,我折腾了半天,转了一个圈还是又回到了原地。
       大二开学我带着无奈,来到了学校。
       这次,我确实踏踏实实地开始真正的大学生活了,我不再想什么远大的理想,我不再想是否应该属于这个学校,我也不再想我的未来,我也开始努力地忘记欧阳磊。我开始安静地生活学习,心如止水般。我想我可能不会再有爱情,也不会再有梦想了。
       人生的路就这么平静地走下去了,一年后毕业,站在乡镇中学的讲台上与粉笔教科书为伴,与那些纯朴的孩子们为伍。
       帮助父母支持弟弟妹妹读书,这就是我的人生了。
       有一天我和其他同学一样也找了一份家教。家教的对象是个读初三的小女孩,家长说:“你有能力和信心辅导好孩子吗,孩子可是初三了,我们指望她能考上重点中学呢,你千万不要耽误了我们家孩子的前程。”
       我自信地说:“没问题,我会尽我的最大努力的,我初中的数学基本上考满分。”确实也是这样的,我初中的课程学得很好,特别是数学。
       每周末去辅导两次,那个小女生的数学学得一塌糊涂,连最基本的书本知识都没有掌握,别说做什么中考模拟试题了。开始她让我给她讲解模拟试题,无论我怎么讲她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开始女孩的父母很是客气,给泡茶送水果的,仿佛请了家教,他们女儿的学习成绩就能立刻提上去似的。我发现讲题根本不行,需要从基本的知识学起。于是我从初一的数学基础知识开始给她辅导。这样辅导了一个月,那天刚进学生家的门,感觉气氛不对。
       “你怎么辅导的孩子,辅导了一个月,孩子模拟考试的数学成绩还是没有什么长进。”孩子的母亲很刻薄地数落我。
       “我们本来指望你能给孩子辅导一下,数学成绩能很快地提升上去呢。”孩子的父亲如是说。
       “辅导了半天,没看到什么进步,还耽误了我们孩子的时间,我越想越气愤。”孩子的母亲很是生气的样子。
       “你们孩子的数学底子太差了,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就能把成绩提上去的。”我辩解,实际也是这样的。
       “好了,不要说了,你走吧,不用你辅导了。”
       “这一个月的辅导费您得给我啊。”我的劳动要得到应有的报酬,我已经尽心地辅导那个孩子了,而且如果考数学第一册内容的话,他们肯定能看到进步。
       “报酬,我没怨你耽误了我们孩子就不错了,还报酬呢。”她的脸比猴子的脸都红,激动的。
       嘿,遇到了这样的主,我只有自认倒霉了。
       算了算了,就全当我做志愿青年了,转身走了,懒得跟这些不讲道理的人争吵,反正也没有多少钱。
       吃一堑长一智吧。
       时间的快慢和人的心理有很大的关系,不管感觉快还是慢,它都会慢慢地流逝。
       我要毕业了,师专毕业。
       我没有参加专升本考试,没有力量再折腾了,当中学老师就当中学老师吧,好像自己也挺喜欢这个职业的。管它什么乡镇不乡镇的,人在哪儿不都一样过吗?
       张云顺理成章地考过了专升本,准备下学期去师大读本科。周晶敏和我一样等着国家给分配工作,我们那一级师范毕业生可能是最后一级由国家统一安排的,不过如果你真的有本事,有后台也可以找到好工作,不用等国家安排,这只是少数。
       那时候我们一般还不懂得自己去找工作,傻傻地等着。
       意外的,我又收到了欧阳磊的信。我以为已经把他忘记了,可是,看到他那熟悉的字迹,我的心还是激动得加速了跳动。我以为我已经把对欧阳磊的思念收进了潘多拉的盒子,它不会再来打扰我,可是它依然没有完全放进盒子里,一有机会,它会来搅扰我的思绪。欧阳磊说他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我,知道我要毕业了。他说毕业那天他也正好回家,路过我所在的城市,他说要来看看我,让我等着他。
       我仿佛又看到了美丽的梦想再一次开始呼扇着翅膀飞翔,向我飞来。我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伤痛和羞愧,开始一天一天地盼望着毕业的那一天。毕业那天,我特意穿上了自己认为最漂亮的衣服:白色的衬衫,胡蓝色的无袖长裙,记得第一次见欧阳磊我也是穿的这样子的衣服。我还仔细地整理了头发,上面别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没有化妆,一直就没有化妆的习惯,不知道为什么,倒是用洗面奶把脸洗得干干净净。一遍遍照着镜子中的自己,冲着镜子微笑。女为悦己者容,当时的我也不例外。
       从早晨,我就在宿舍的窗口站着等,同学们都收拾东西离校了,问我怎么还不收拾呢,我说在等一个人。大家都明白等人的意义,也就各忙各的去了。从日出一直等到日落,中间我都不敢出去,怕万一错过了他。可是,窗下的人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就是没有欧阳磊的影子。等太阳收起最后一抹余晖的时候,我终于没有力量再等了,我也终于明白这份感情是彻底地结束了,彻底地结束了,结束得一点幻想的余地也没有了。我不知道欧阳磊为什么要写信说来看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来,让我苦苦等了一天,哭了一夜,彻底地把这份感情收进了潘多拉的盒子。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也收拾东西回家了。
       毕业了,我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母亲收罗干净家里所有的钱,卖了最后一篮子鸡蛋,凑够了两千元钱。年前刚盖了房子,家里就这点钱了。然后,让父亲陪着我去了姑妈家。
       “小淼毕业了,你怎么也得帮弟弟一把,看看能把小淼安排进你们财政局吗?如果需要通融一下,我带来了两千元,你看着用。”
       姑妈说:“不是我不帮你们,确实是没有办法安排进局里,小淼不是我们局里的子女,这个有规定,没有办法照顾。”
       表哥去年中专毕业,很容易地进了财政局,父亲以为安排我这个大专生进财政局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是父亲太天真了,首先我不是姑妈的孩子,其次也确实是每个单位的后门,并不是朝着任何一个个有亲戚关系的人开着的,后门也有一定的规矩。无论父亲说了多少好话,姑妈仍说真的没有办法。
       “要不这样吧,女孩子家当个老师也不错,我给教委打个招呼看看能否安排进城镇中学。”姑妈最后说。
       也只好这样了。
       无论父亲怎么强留,姑妈还是让父亲带回了那两千元钱。
       姑妈说:“这点钱没用,你们挣钱不容易。”
       后来教委发下通知来,城镇中学需要老师,从属于这个县里的,我们这一批毕业的人里挑选,说是要试讲,根据成绩择优录取。我仿佛看到了希望,怎么说到城镇中学教书要比乡镇中学好。巧得很,试讲安排在我实习的学校,那个校长是评委之一。我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天时地利人和,我基本上都具备了,应该问题不大。姑妈说她打过招呼了。我很自信地讲了课,感觉良好。至少比小力要讲得好。
       小力和我一个专业,考试成绩居后,怎么说我也是拿过二等奖学金的学生。而且小力口齿也不清楚。试讲完之后,坐在教室里等着评委们宣布结果。
       
       小力悄悄地问我:“你……你……应该……应该没问题……没问题吧?”
       “听我们家亲戚说你……你姑妈是财政局长,我们家……关系不硬,花了一万五千……一万五千元送礼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微笑着看着他。
       终于评委们出来宣布试讲结果了。开始宣布被录用的名单。
       我紧张得像小狗一样支楞起耳朵来听。从头念到尾,小力的名字竟然也在录用的名单里面。可是,我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不会吧,”我站起来对评委说,“是不是念漏名字了,怎么没有房淼啊?”
       “肯定不会错的,你的名字在落选的名单之列。”那个评委看都不看名单,自信地说。
       “不会吧,可是校长您知道我的课讲得不错,我的学习成绩也不错。”我对那个校长评委说。
       “姑娘,不要问了,结果就是这个样子的,你问也没用。”校长冷静地对我说。
       回去见了姑妈,姑妈听说没有被录用,也很是惊讶:“不会吧,我给他们打招呼了啊。”
       姑妈上了年纪了,听说马上就要退居二线了,下一任局长据传言已经内定了。姑妈已经习惯了别人求她办事,以为她求别人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了,这个时代一句话根本办不了事情了。如果姑妈还年轻可能还有希望,关键是姑妈老了。姑妈很快就要退了,在小小的县城,这点小秘密早已不是秘密。我很是失望,但是现实就是这个样子的,一万多块钱,在当时卖了我们家的那座新房子也就这些钱,可是总不能让父母卖房子的。姑妈家有钱没钱我不清楚,房子住得很大,但是平时的生活很是节俭,再说即使有钱,钱是姑妈家的,她有老公,有儿女,没有义务帮助我们家。
       这个社会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我失望是有一些,但是早已有了思想准备,所以最后被分配到我曾经读书的乡镇中学,我还是接受了现实。可是父母却突然老了,脸上曾经自信的笑容顷刻间没有了,见了街坊邻居感觉很是羞愧的样子。母亲哭了:“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啊,早知道这样让你复读重新高考了。”
       我知道这不怨母亲,都怨我不懂得面对现实,选择一条适合现实的路,如果我像张云一样专升本,也不至于这样。不过反过来说,这样怎么了,大多数的师专毕业生不都是踏踏实实地到乡镇中学当老师了吗?就因为我们的心气高,就与别人不同吗?
       婶婶脸上的笑容像菊花一样:“哟,小淼到我们镇中学当老师了,好啊,离家近,省得离家太远了帮不上你父母什么忙。”
       所幸的是,我还有个伴,周晶敏和我被分配到了同一所中学。
       开学了,我们一起去报到。
       学校里的一切是那么熟悉,曾经的我在这里学习了三年。操场还是那个大大的土操场,上面长满了各种不知名的小花小草。教学楼还是那两座教学楼,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在哪间教室上课。树木还是那些树木,只是好像比当年长高了。很多的老师,还是当年的老师们,依然是熟悉的面孔。
       校长还是那个校长。
       只是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已经没有了意气风发,也没有了梦想。走在校园的林间小路上,低头看着斑驳的树影,突然间我恍惚了,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知自己是梦着还是醒着。校长也很是惋惜的样子:“房淼啊,我真没想到你会回来教书,当年你是我们学校的希望啊,不过没关系,事在人为,一步步向前走吧。”
       签协议的时候,倒是也注意到了协议书上的内容,可是想一想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呢,先稳定下来工作再说吧。协议书是镇政府立的,当时也不知怎么搞的,好像全国都是这个样子,乡镇中小学老师的工资由乡镇财政拨款。有这么一条协议:“三年试用期间,每月工资两百元,三年后定下职称与老教师同等待遇。”
       我开始走上讲台,教初二的数学,包括代数与几何。
       站在讲台上,望着台下那些稚嫩的面孔,我又开始有了力量和生机。教书育人啊,应该说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我喜欢那些孩子们认真听课学习的样子,我喜欢看着他们听懂了我所讲授的知识,我喜欢帮助他们解决他们那个年龄段的困惑和迷茫。那帮孩子们,也很是喜欢我,有什么想法和问题也经常来问我。我仿佛又看到了梦想的翅膀,悄悄地开始在我的身上生长。我可以当一名好老师,用自己的智慧和知识教育那些年幼的孩子们。我可以慢慢摸索着怎么能把枯燥的数学讲解得生动有趣。我可以慢慢熟悉青少年的成长心理,我可以引导帮助他们健康成长。想得更远一点,说不定将来我会成长为一名优秀的中学数学教师,优秀的中学教育家。也许,我还可能当校长,带领全校老师摸索农村中学的素质教育方式,也许会给乡村中学带来新的希望。
       当梦开始飞翔的时候,它没有办法脱离现实。梦想与现实总是有那么一段距离,只是或大或小罢了。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我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人,需要物质条件,需要生存基础。我不是颜回,可以安贫乐道,“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足矣。我不是圣人,再说即使我可以为了理想安贫乐道,也无法眼睁睁看着父母兄弟姐妹经济上的困窘,依然无动于衷。我信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再说我觉得经济收入也从某个方面体现了人的自身价值。
       几个月下来,我发现了自身的经济危机。
       每个月两百元的工资,仅仅够自己吃饭的,还是吃粗茶淡饭,更不用说帮助父母,或者买衣服了。弟弟已经读高中了,父母年纪也大了,家里的经济收入很是有限。
       明显的已经有了经济压力。
       弟弟每个月的生活费,父母只能省吃俭用提供给他一百元钱,看着弟弟营养不良的脸色,望着父母斑白的头发,还有那被岁月压弯了的腰身,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偶尔走在回家的路上,会有乡亲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说:“看见没,读那么多年书有什么用呢,挣那点钱还不够自己吃饭的呢,出去打工一个月还能挣千把块钱呢。”
       于是村里更多的孩子辍学了:“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不一定能考上大学,再说即使考上大学了,又能怎么样呢,房淼他们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唉,我倒成了反面教材了。
       还记得当时很多的媒体都在报导全国各地的乡村教师工资拖欠问题。巧得很,我刚工作就赶上了这一波社会问题。我们几个刚毕业的任教老师一起去找了镇党委书记。
       党委书记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镇财政没有钱,怎么给你们发工资呢?”
       “不是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亏了什么也不能亏了教育吗?你们镇政府不支持教育谁支持教育?”有位老兄慷慨陈词。
       “亏不亏教育不是我操心的事情,我的任务就是管好这个镇的日常事务,你们就忍着点吧,没钱我拿什么支持教育?”
       镇长好像很是理直气壮:“不要拿空话大话吓唬我,我是干什么吃的,我是天天开会听着大话过日子的人。你们刚毕业还太青涩了,老老实实回去上你们的课吧,瞎嚷嚷没什么好处。”
       大家还是老老实实地照常上课。
       周晶敏更是一切顺其自然了,她本来就是那种与世无争的人。熬吧,大多数的人只能是这样了。我没有顺其自然地熬下去,而是办理了停薪留职。很容易办理,镇里很高兴你能办理停薪留职,不用他们发工资了啊。没有跟父母商量,我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
       留下了一纸留言,我踏上了去青岛的列车。
       下了车,走到宽阔的马路上,拉着沉重的行李包,我四顾茫然了。路上的行人都匆匆地走着各自的路,我真的不知道在这个海边的城市能否找到属于我的梦。天色已经不早了,关键的问题是我要尽快找个地方住下来。来的时候带了两个联系人的电话和地址。
       按着上面的联系方式,我首先给父亲的一个战友打电话。父亲曾经当过几年通信兵,后来被推荐去读军校,可是父亲读不懂高等数学高等物理,便申请退学了,父亲说像听天书一样,没有办法学下去。可是那个年代有几个人能读得懂书呢,那么多工农兵学员不都一样毕业了吗?父亲在军校曾经有个很要好的战友,偶尔有联系。父亲战友家的电话打不通,说是空号,可能常年不联系,那个电话已经失效了。
       
       慌乱地打第二个电话,邻居家姑娘小梅留给家里的,小梅在青岛某鞋厂打工。电话总算打通了,一个胶东口音的老太太接的电话,我说我找小梅,老太太说小梅她们已经搬走了,不在这儿住了,她是房东。
       “搬哪儿去了啊,您知道吗?”我着急得都要哭了。
       “不知道。”啪的一声老太太把电话挂了。
       我的脑袋立刻大了,天哪,这可怎么办呢?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我找不到一个熟悉的人。
       身上带的钱不多,根本住不起大旅馆,小旅馆不敢去,一个女孩子家万一被骗了,不麻烦了吗?我们村里有几个被人贩子骗来的女人,卖给了那些由于种种原因很难娶到老婆的人。被骗来的姑娘哭闹一段时间,大多数也就安下心来过日子了。我们家附近有个邻居,来了很多年了,结婚生子慢慢过日子了,说自己是广西的,去城里找工作,被人贩子给骗来的。
       人贩子说是带她去一个工资高的地方工作,后来才发现被卖了。曾经还有一个被骗来的女大学生,也是找工作的时候被骗的,发现自己被卖了,她绝食、她哭泣、她恳求,所幸的是买主是户善良的人家,看女孩子确实可怜,也确实没有办法和他一起过日子,便给了路费放她回家了。因为曾经亲眼看到了被骗的女人,我很小就有防骗子的心理。
       只有最后一线希望了,还好带了小梅所在工厂的地址,唯一的办法是按着这个地址去找她。不知道坐几路车能找到那个制鞋厂,我不敢随便问行人,怕被坏人发现是走投无路的人。
       走了很远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警察,警察详细地给说明了坐几路车到什么车站,然后再转几路车,到什么车站下车,往前走一段路就看到了。一遍遍默记住了行走路线,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小梅所在的那家制鞋厂。在工厂门前,在心底默默地祈祷,老天,千万不要让小梅再换工作了,那样我可真的糟了。
       门卫让我在门口等着,许久,终于看到小梅出来了,我好像看到了救星,真的,那一刻,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心里想至少今晚不用担心害怕了。
       小梅面色有点憔悴,看到我很是惊奇:“你怎么来了?”我简单地说明了来意。
       小梅是个热心的姑娘:“这样吧,你暂时到我们的住处住下来吧,慢慢找工作,等你找好了再说。”
       小梅她们几个女工合租的房子,正好房间里还有一张空余的小床。
       总算在青岛住了下来。
       然后开始找工作,去了人才市场。
       根据人才市场提供的信息,我首先去了一家私立学校。
       师专毕业的,我想学校可能比较对口。
       可是校方说:“你是刚毕业的大专生,没有一点教学经验,我们要招聘的是有经验的教师。”
       “老师,我真的有信心有能力教好课,经验我会慢慢地积累,请您给我个机会好吗?”
       校方负责人摇了摇头:“真的没有办法录用你,我们没有办法提供给你积累经验的时间。”
       然后我又去了一家招聘地方销售代表的公司。
       按照地址费了好大的劲找了过去,好不容易在路边的一间小店里面找到了这家公司。是一家制造农用物资的公司,房间里有好几个应聘的人。负责人说:“你们每个人负责一个县的销售,首先要买五箱子我们的产品,然后回去销售,卖完了,再来买。这种产品一瓶子适用一亩田,可以使农作物的产量翻倍。”
       “那能不能免费提供给我们,等销售完了后,再把钱给公司吗?”我问。
       “不可以,你们必须先购买五箱子,如果实在没有钱,可以先买一箱子。”
       很明显,这是家骗子公司,借着招聘的名义,骗应聘者购买他们的假冒产品。根本不可能有这么一种产品可以使农作物亩产翻倍。
       “既然贵公司是一家制造这种产品的大公司,我们可以到厂里看看生产过程吗?”我问。
       “不可以,这是我们公司的科研部门刚研发的一种新产品,生产流程要保密。”
       我终于肯定他们是骗子了,可是我不敢说什么,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个女孩子家首要的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推说自己没有钱买那种产品,我赶紧走为上策。
       其实我刚到青岛就给父母打电话了,怕他们担心。告诉他们我住小梅这儿了,挺安全的,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远离危险。父母还是经常打电话来问怎么样了。那天晚上父母又打电话来了。问怎么样了,我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让我想一想再说。
       父母说别想一想了,你一个女孩子家这样在外面晃悠着,我们都担心死了,回来吧,我们已经和你舅舅商量好了,他们厂子也需要个文化水平高的人,你回来到舅舅的厂里先干一段时间吧。父母曾经说不让我趟舅舅家那浑水,在担心害怕我在外不安全面前,他们暂时不管什么浑水不浑水了。
       小梅说:“要不你去我们鞋厂先打一段时间的工吧。”
       但我知道不能去小梅她们打工的那个鞋厂,我跟小梅去过她们厂,去过她们工作的车间,满是很浓的化学胶水味。长期和那些有毒的塑胶材料打交道,身体的健康肯定会受到影响。
       看着小梅她们那憔悴的脸,我曾经多次劝她们另外找一份工作,否则对身体伤害很大。
       可是小梅她们就是不听:“活不算太累,待遇也还可以,我们就这么干吧,还能怎么着呢,你一个大专生不也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吗?”我无语。翻开钱包,仔细地数了数,里面仅剩下够返程的路费了。
       我还是又背起行囊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舅舅家的工厂主要是纺纱,还有其他一些业务,有一百多名员工。四个儿子,都已经结婚成家了,也都在厂子里工作,整个一家族产业。
       我回家后直接去了舅舅家的工厂,说是工厂,其实也是他们的家,盖了一排住房,舅舅和四个儿子的家都安在厂子里,工作吃饭住宿都在工厂里。
       大表哥负责销售,二表哥负责购买生产原料,三表哥负责监工,四表哥负责财务。表嫂们负责看好孩子,做好家务,偶尔厂里太忙了,她们也顶上去。我的父亲在车间里帮他们看管机器。工人们大多是附近村里的人。我去了,根本没有一个合适的岗位给我。舅舅倒是对我寄托了蛮大的希望,他说:“小淼啊,怎么说你也是读了很多年书的人,学习接受能力强,先慢慢熟悉工厂的运营机制,再看看能否开发新项目,帮助舅舅把这个厂子经营好。”我的工作就是在办公室里打打闲杂,接一接电话,来客户了,帮忙倒水端茶。舅舅让我负责实验室,说是好好熟悉一下这方面的知识。没有想到纺纱也需要试验,不就是用机器咔哒咔哒地纺吗?
       隔行如隔山,这句话一点没错。
       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知识,技术。纺纱也需要实验器材,要查看化学成分,有没有荧光反应什么的。
       舅舅家的纺纱厂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主要靠廉价的人力资源。效益还可以,舅舅算是比较开明的业主,一般都按时开工资。当然了,我的薪水也不可能高。
       但是有舅舅的那几句话,说要我好好熟悉工厂的运营机制,好好地帮助舅舅把厂子经营好,所以我还是很认真地学习工作,也开始去学习有关经济管理等方面的知识,我仿佛看到梦想的翅膀又悄悄开始生长。
       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乡镇的一些流氓犯罪团伙,他们有一定的组织,有小头目,派出所的警察也不敢怎么样他们,说是小流氓,好像他们比小流氓要厉害些,说是黑社会,还有点不够档次。舅舅家的工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被这群人给盯上了。开始是去借车开,借了很久都不还。四表哥在部队呆过几年,刚到厂里没多久,很是不服气,凭什么允许他们这样,我的车说开走就开走了。
       好不容易把车要回来了。
       没多久,几个小年轻又来借车了,四表哥黑着脸说:“我们厂里有公务要用车,没办法借给你们了。”
       “什么?有公务?没办法借给我们了,哥们儿,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你大哥我用你的车那是看得起你们。”
       “不稀罕你们看得起,以后少来这里捣乱。”
       “嘿,我看你小子不识抬举,今天哥们儿这车还是借定了。”一黄毛小伙子挽起了胳膊。
       
       “怎么了,还想动手啊,谁怕谁啊?”
       四表哥也挽起了胳膊。三言两语打了起来。四表哥当然不是那帮人的对手,还用说吗,他们是干什么吃的。很快,四表哥被揍趴下了,其他的员工也有过来帮忙的,很快的也趴下了,大多数的工人都吓得躲了起来。我一个女孩子家的更不敢站出来了,赶快打110。
       “110吗,我们这里出事了,一帮小流氓来捣乱,都打伤人了,你们快点派人过来。”
       电话打过去后很久,人也基本上都被揍趴下了,小流氓开了车扬长而去,警车才■■地叫着开来了。做了现场笔录和调查,■■地叫着又开走了,然后是杳无音信。后来,那帮小流氓又如是来闹事,打砸一番,拿了他们想要的东西扬长而去。警车照样等那帮小流氓走了后,■■地开来又开走了。
       没有办法,去派出所那里走动走动吧。派出所说实话了:“不是我们不管啊,不是我们不帮你们,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们也是人,也要正常地生活。如果真的整了他们,他们会盯住我们不放的,他们在里面关上个一年半载的出来了,拿板砖黑了我们,我们也怕啊。”
       “你们警察怎么说也得帮帮我们维护治安啊。”
       “没办法,我们真的无能为力,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警察都管不了。”舅舅很无奈。
       “想办法收买他们。”警察嘴巴凑到舅舅耳边透漏天机。
       嘿,警察让自己想办法,没办法,自己想吧。
       终于,舅舅还是想到了好办法。厂里某个工人的弟弟是那帮流氓的一个小头目,委托工人出面,送了礼,好话说了八千,聘他弟弟维护厂里治安。虽然治安办公室的门很少打开,厂里很少见到那个小头目的影子,但是相对高额的工资照常地开过去。还真管用,自从那个小头目应聘负责厂里治安以来,再也没有谁来寻衅孳事。厂里总算安定下来了。外部矛盾解决了,内部矛盾开始显山露水了。
       大表哥负责销售,偶尔有收不回来的款项。有人就说了:“怎么会收不回来呢?自己藏起来了吧。”大表哥很是气愤:“我这是图什么?求奶奶告爷爷装孙子地给你们搞销售,最后说我什么藏钱。”
       “嘿,当孙子,这年头他妈的当孙子最爽了,当孙子有经济利益啊。”有个表嫂如是说。
       二表哥负责购买原材料,有人就说了:“不知道回扣吃了多少呢,上次我们厂里的那批货让人家给退回来了,说是有荧光反应,不就是没有把好原料关吗?”
       二表哥很是委屈:“猎人天天玩老鹰,还有可能被鹰啄了眼呢,更何况我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购销人呢,这能怨我吗?我天天天南海北地跑,我容易吗我?”
       四表哥管财务,有人就提意见了:“怎么搞得不清不楚呢,这几个月的账务怎么乱七八糟的?”
       “我还不想管这破事呢,天天和那些枯燥的数据打交道,又没有什么油水。”四表哥也是一肚子的委屈。
       “哼,没油水,油水都是暗的,不知道有多大呢。”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你们每个人有多少油水捞,我心里有数,家和万事兴,这个家也不就是你们四兄弟的吗?给我好好经营这个厂子吧,真被你们几个搅黄了,我看你们吃什么去?”舅舅很生气,有时候烦了气急了就会大声地训斥他们几句。
       我是一个外人,一般冷眼地看着,母亲说过他们家是一池浑水,我不敢趟得太深。但是身处浑水中很难不趟的,有时候你不知不觉地就可能已经趟了浑水了。
       有几个女工早就告诉过我:“房淼,麻烦你给你舅舅说说,能不能换个人给我们记工作量啊?”
       “为什么啊?”我听到这样的话很是奇怪。
       “本来我们不想说,也不敢说的,信任你才敢跟你说。”女工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继续说。
       “你三表哥克扣我们的工作量,每个月的工作量他经常少给我们记一两天。”
       “不会吧,少给你们记一两天对他有什么好处?”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你怎么不明白呢,他报上去的工时大,而分给我们的工时少,这中间的差额工时就进了他自己的腰包了。”
       “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我们说的。”我点头答应了她们,心里想不会这样吧,这样能捞多少油水?
       仔细一算,嘿,你还别说,这中间的油水还不小呢。
       一个工人一个月按克扣一天的工作量算,一百多个工人,就算不全克扣,怎么也要有八九十天的工作量吧,那也赶得上三个工人的月工资了。
       真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工人们不是傻子,肯定会有意见的,弄不好一些熟练的工人辞职不干了,或者因为生气不好好工作,不就麻烦了吗?我开始注意。你还别说,真的是这样的。工人们大都是周围村里的民工,偶尔家里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所以经常请假,很多人也干不满一个月的工作量。我的父亲就是这样,自己从来也没有算过自己的工作量,领多少工资就是多少工资。那个月,我认真地记录下来了我和父亲的工作量,到月底发工资的时候发现还真的少了一两天的工作量。我想这样下去对厂里的声誉有影响,其他表哥怎么捞,都不会涉及到工人的利益,而这件事情直接影响到工人的利益,长期这样的话,工人们肯定会有意见的。翻看了老三的工时记录,然后又到老四那儿看了工资财务报表,确实有差距。思考再三,我还是对舅舅说了实情。
       舅舅很是生气,训了三表哥一顿,并且严厉地说:“以后不许这样了,如果工人们生气都走了,我们靠什么来开工,本来现在到外地打工就比在我们厂里挣的钱多。”
       舅舅说的是实话,确实是到外地打工比在舅舅厂里挣的钱多。来这里工作的工人们主要的是看着离家近,不挨坑,能准时拿到工资。这下子我可捅了马蜂窝了,他们四兄弟间的矛盾那是内部矛盾,而和我之间那可就属于外部矛盾了,伟大的毛泽东同志说得对:“外部矛盾永远大于内部矛盾。”
       我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
       不光三表哥看到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其他表哥表嫂们也是。
       “哎哟,房淼多厉害呢,人家是高才生,到我们厂里工作不屈了才吗?在这儿工作图什么呢?想捞我们家的钱吗?嘿,告诉你吧,你还嫩着呢,没门!”有表嫂阴阳怪气地对我说。
       我听了,火气直往脑门上冒,可是我跟她争吵能有什么好处吗?就她那嘴,我是见识过的,真争吵起来,她不骂死我才怪呢。我只好忍气吞声。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她们会时不时地敲打你几句。
       原以为我的梦想会在这里开花,还想着以后干好了,凭技术入股呢,这下倒好,终于发现这里根本不是我生存的土壤。
       一个女孩子家的,真的很难忍受他们时不时的敲打。再加上本人也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我时常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想来想去暂时也没有想到好的出路。
       周晶敏仍然在学校里教课,每个月领着两百元的工资,不够的从家里拿,父母有自家田里种的粮食随便她拿去不用花钱。
       那天周晶敏给我打来了电话:“房淼,周末有空的话过来吧,我要结婚了。”
       “不会吧,这么快,和谁结婚啊?”我听了感到很是突然,刚工作不到一年,也没听说她有男朋友,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呢。
       “和小张老师,他比我们早来一年。”
       我见过小张老师,高高瘦瘦的一个男生,比我们早来一年,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很是文质彬彬的样子,师专中文系毕业的。
       请假去参加了周晶敏的婚礼,学校准备给年轻的老师们盖家属宿舍,周晶敏小张他们结婚就是赶着能分到一套家属宿舍。
       看上去周晶敏是个幸福的新娘,新郎的眼睛也在镜片后面散发着幸福快乐的光芒。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安宁、平淡,虽然工资低一些,但是他们相信会好起来的,他们相信国家不会老是亏了乡镇教育。
       周晶敏穿着洁白的婚纱,淡淡地笑着,看上去宁静而幸福。
       一个是有着林黛玉气质的女教师,一个是文质彬彬的学中文的男士,他们看上去很般配。
       周晶敏找到了她的幸福,我想应该是的。
       
       大多数的中学老师还有校长都参加了他们的婚礼,镇教育组的老师们也来了。
       教育组的其中一位老师是我原来的班主任周老师。“房淼你有什么打算吗?”周老师依然很关心我。
       “能有什么打算呢,出去找工作,没有实用专业技术知识,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目前在亲戚家的工厂里工作,感到很无聊。”
       “房淼啊,老师一直认为你是个人才,不能就这样荒废了。”
       呵呵,人才,我苦笑。
       “房淼,要不你申请去考教育学院成人本科,脱产学习,听说毕业的时候成绩好还可以申请学士学位,这是专门针对教师提供的进修机会,去试一试吧。”周老师给我提供了这样一个信息,说实话我还真的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呢。
       “谢谢您,周老师,我回去再考虑考虑吧。”是啊,我需要考虑,考虑家庭条件能否允许,读书是要花钱的,父母还能支持得住我们姐弟三个读书吗?
       听周老师说可以去读教育学院本科,而且是脱产,还能拿到学位,我很动心,可是,也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去读书。
       我很清楚自己的家境,父母也都上了年纪了,弟弟在读高中,小妹也快要中考了。父母是没有办法供三个孩子读书的,即使我勤工俭学不用向家里要钱,弟弟妹妹两个人的学费父母也很是难以承担了。可是那天最后的一根稻草还是把我压倒了,迫使我终于走上了再一次求学的道路。开始我和父亲还有其他工人一样,中午在厂里的食堂吃饭,晚上回家。
       舅妈最大的爱好就是搓麻将,四个儿媳妇分了家单过,舅舅和舅妈两个人自己做饭吃,舅妈往往忙搓麻将忙得忘了做饭,舅舅自己不会做饭,就拿方便面凑合。后来舅舅对我说:“小淼,你中午到我们家吃饭吧,给我们做顿午饭,你舅妈忙得有时候忘了做饭,舅舅我经常吃不到午饭。”
       我有点心疼舅舅,每日忙碌着厂里的事情,也六十多岁的人了,连顿可口的午饭都吃不到,身体怎么能吃得消呢?母亲也答应了,毕竟那是她的亲哥哥啊。于是中午我帮舅舅和舅妈做午饭,跟着他们一块儿吃午饭。小时候放暑假父母忙农活,都是我做饭,所以我从小就会做饭。舅舅家做饭用的菜是食堂大师傅从集市上给捎来的,月底找舅舅报账。只需给他们打个招呼,做午饭前他们会把需要的菜送过来的。我想舅舅家应该不是吃不起的人家,看舅舅那么劳累,所以也没有刻意帮他们从伙食上省钱。经常做点好吃的,比如煲个土鸡汤,红烧个带鱼,炖个排骨汤什么的,青菜也是多样化的搭配着炒给他们吃。
       舅舅吃得很是高兴,偶尔会说:“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就好了,唉,四个小子,都不知道心疼爹娘。”舅妈开始吃得也很是高兴,还乐得轻闲。
       那天是个周末,小妹跟着我去了厂子里,中午我烧了几个好吃的菜,小妹跟着我们一起吃饭。
       舅舅回来了,很高兴:“小淼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真香啊。”
       舅妈也回来了,脸色很不对,嘴都撅得可以挂油瓶了。
       “看看吧,看看吧,这几个月的菜单子。”舅妈一把把几张纸条扔到了舅舅的脸上。
       “怎么了,不就是每个月三四百块钱的菜钱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舅舅很平静地说。
       “哼,不就是三四百块钱吗,你以为咱们家有金库啊?几个儿子拼死拼活地干,容易吗?还没给他们每个人在城里买套楼呢,能这么大吃大喝吗?”舅妈数落开了。
       “还有孙子孙女们以后上学用钱,得给他们存款,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以前我们两个人每个月不到两百元的菜钱就足够了。”舅妈越说声音越大。
       我静静地听着。
       小妹听不下去了:“舅妈,你怎么这样说话呢?你们家这么大厂子,吃饭每个月也就三四百元,不会影响到给你儿子们买楼房吧?你这不是明摆着找我姐姐的事吗?给你们多做点好的吃,难道不对吗?”
       “嘿,你算老几,来教训我了,不知道你们家沾了多少光呢,你姐没从我们这里往家里捣腾大鱼大肉吗?”舅妈的火气更大了。
       “舅妈,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人穷志不短,吃不起大鱼大肉,我们不吃,也不会拿别人家的。”小妹很生气。
       我赶忙拉小妹:“不要说了,小孩子家的,大人的事不要管。”然后对舅妈说:“您说话要注意分寸,不要说得太过分了,不舍得吃的话,我以后不给你们做饭了还不行吗?”
       “过分,你才过分呢,我们家的事用得着你管吗?还查你表哥的账,说什么克扣工人工资,你算老几啊你?”看来舅妈早就对我有火气了,肯定是表嫂们在舅妈这里告了我的黑状。
       小妹是个比较要强的人,别看年龄小,但是特别懂事。听舅妈如此说话,明白了我的处境,拉起我就走:“姐,这饭咱不吃了,这工作咱也不干了,人穷志不短,不能活得让人家看不起。”
       “嘿,你小小年纪说话倒是满厉害的,有本事你们走啊,有本事你们活得让我看得起啊。”舅妈越说越来劲了。
       舅舅大声地对舅妈说:“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吧,又不是外人,至于说话这么难听吗,小淼哪里对不起你了啊?”
       “不是外人,她是你女儿啊?告诉你,你想让她在厂子里长期干下去,没门,我不答应。”
       我终于也忍无可忍了,收拾了东西,和小妹一起回家了。下一步怎么办呢?路走到了这里,仿佛无路可走了。我的心冰冷失望无助到了极点,仿佛所有的梦想都已离我远去。偶尔坐在镜子面前,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镜子中的那个影子是我的吗?怎么看上去这么陌生,这么苍老呢?是的,苍老,镜子里的容颜在那时真的很苍老,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很多。
       二十岁还不到的年龄,脸上竟然挂着苍老。
       在家蒙头睡了几天,回学校继续去当老师,每个月挣那两百元钱吗?我不知道,仿佛也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了。可是,我不甘心,是的,不甘心,也许我的骨子里有那么一些不服输的东西。曾经被别人认为是优秀的学生,曾经被别人认为是将来有出息的人,曾经在自己优秀的成绩面前也内心悄悄萌生骄傲的我,真的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如果没有曾经的自我的骄傲与别人的认可,或许我不会这么痛苦,或许我会像周晶敏一样接受现实,宁静平和地生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可是每个人的当前,都是由他的过去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虽然说时间能冲淡一切,但是有些东西真的很难完全从历史上抹去,它或多或少地总会影响你当前的心态。
       周五下午,小妹从学校回来了,当时读初中住校,周末回家。
       小妹带回了她所有的书本和东西,我感到很奇怪:“怎么了小妹,东西都带回来干什么?”
       “我退学了,姐。”小妹平静地对我说。
       “什么,你不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就退学,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了,下周再回去读书。”我很生气,这孩子不是添乱吗?正烦着呢。
       “姐姐,我不读书了,我去学缝纫,然后打工或者开个缝纫铺挣钱支持你和哥哥读书。”
       “你一个小孩子家的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呢,我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
       小妹正读初三,这个学期就要中考了。
       “姐,你能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咱家的境况我非常明白,只有你去读书才能改变现状,即使我现在不退学,将来也是要退学的,哥哥和我的学费,父母是没有办法支持下去的。”
       “姐,你去进修本科吧,你是咱家最大的希望。”没想到偶尔的一次说话间,和小妹谈到了教委周老师告诉我的进修本科的事情,小妹竟然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
       “我进修不进修本科与你无关,你,下周给我上学去。”
       “姐,如果你想对得起父母,想让咱家过上好日子,想让咱家活得有尊严,你一定要去进修本科,然后再往上走。”小妹的话让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拿她当小孩子,没有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说出这样的话来。
       “姐,我退学是早晚的事情,你不要再说了,如果你想要小妹好的话,就去读本科,以后等咱家的条件好了我再去读书好吗?”小妹哭了。
       我也无声地哭了。
       无论父母和我怎么劝说,小妹还是铁了心退学。
       她把所有的课本仔仔细细地放在箱子里,封好,看她那认真的样子仿佛把自己的梦想尘封进了箱子里,期待着某一天再找回来。
       小妹是个爱读书的孩子,现实面前她却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能怎么办呢?即使我去中学教书也就每个月两百元的工资,根本帮不上家里什么忙。
       最后,我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去读专升本,学会面对社会的技能,拿到本科学历,然后去工作挣钱再支持小妹和弟弟读书。
       开学了,我再一次走进了校园,开始了学习生活。
       这一次,我不敢再让时间在伤感迷茫中悄悄溜走。
       依然会伤感,依然会心情很糟糕,但是我已经学会了在情绪不好的情况下,努力地克制自己的心绪,努力地读书学习。
       因为我已经明白,伤感和忧郁解决不了一点现实问题,我需要的是知识、技术和学位。
       当伤感再次袭来的时候,我会选择努力地做习题,背单词。英语仅仅是高中的水平,我开始自习大学英语。专业课大一学得不够扎实,边学习新的专业课边复习学过的。计算机知识技能不够,珍惜每一次上机机会。
       每天,把自己的学习时间安排得满满的,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也是唯一的一次改变小妹命运的机会。
       小妹说等家庭条件好了,她再去读书。
       伤感归伤感,我没有时间再一味地忧伤迷茫。到社会上走了一遭,懂得了生存的艰辛,而且这次读书的机会还是小妹给的,我没有时间伤感迷茫。
       我不是在给自己一个人读书,小妹的以后也寄托在我身上。
       当忧伤袭来的时候,我努力地克制。学校在泉城济南,实在无法克制那种刻骨的伤痛的时候,我便到千佛山上,默默地静立在佛前,虔诚地祈求佛主,给我力量、给我智慧、给我生存下去的勇气。
       慢慢地心静了下来,一颗漂浮不定的心安定了下来。仿佛慈祥的佛主给了我力量,给了我心灵的宁静与平和。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无论花谢还是花飞,都是大自然的规律,花谢了明年还会再开,不管是否有人怜惜,都要努力地学会生存,我们要学会自己鼓励自己,努力地走下去。
       有时候真的挺羡慕林妹妹的,至少她有忧伤的时间,有葬花的条件。而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生,大多数没有忧伤的时间和条件,我们需要学会生存的本领,需要学会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