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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版图(之一)]温州的诗歌人群
作者:崔 勇

《诗歌月刊》 2007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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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河流的秘密除了“流动性”之外,更重要的是它还传达了一个叫做“传统”的东西,正是永恒的流动性保证了诗歌传统的存在,所以慕白将内心的河流阐释为“简洁,隐忍,自然,真诚”,所以我们在慕白的诗歌中可以找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的诗歌:在这首诗歌中那根“与日月山川同辉”的“大自然孕育千年”的草,似乎就是诗歌,在诗人的笔下,这根历经风霜的卑微却温暖的草,最终在“机器轰鸣中猝然死去”,可能这样的结局所传达就是诗歌在现代的命运,可能也是某种诗歌传统在现代的命运。
       其实这根卑微而温暖的草不会死去,诗歌也不会就这样死去,诗人只是在传达一种忧虑罢了。这种“机器”的生硬的表达也是我们熟悉的策略,其实现代文明与诗歌之间并不存在对立,或者说,诗歌不会和任何文明对立,也不会和任何时代为敌,诗人对时代的不满总是必然的,因为诗人总是时代的异数,诗人总是与他的时代格格不入。所以我觉得倒是不必在意诗人忧虑,我们要在意的是诗歌中诗人的灵魂,也就是“心”的问题。诗人慕白的诗歌倒是能见出这位诗人的心很安定,在《我觉得,有一座房子是我的》一诗中,慕白似乎很确定他的位置。虽然这首诗歌有它的前驱,我们可以在这首诗歌中,找到诗人海子的诗歌《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和《春天,十个海子》等诗歌的影子,但我觉得这首诗歌依然是慕白的诗歌,因为它已经不是诗人海子的焦灼,而是诗人慕白的认定:“风没有留下一丝尘香/我觉得,有一座房子是我的/我将在它门口坐”。坐在门口就是诗人的位置,慕白在这里很认真地剔除了尘世的味道,也很仔细地选择了“坐”这样的姿态,正是“坐”使得慕白有了自己的视域,他守住了乡村,而审视了城市,所以他继续了猫和狗的城市观察(《城市中的猫和狗看起来都很像》)。这种审视继承了现代文学史沈从文和鲁迅的传统,看来,慕白真是有传统的。不过,慕白的诗歌,可能还没有找到他的国度,我总是感觉他在别人的园地里。当然我的这些关于慕白的诗歌的说法,与前面说的“灵魂的冒险”是没有很大的关系的,因为慕白大概不会在诗歌中冒险,毕竟他只是和现实有些冲突,而将自己的内心安顿得很好。
       “心”的问题,在杨大力这里,表述为“诗歌是惟心主义”。杨大力的诗歌观念,总是让我觉察出这位诗人身上有些诗歌政治的意图,他说:“山河大地是我的老师,音乐家是我的同学,而美术家,戏剧家,小说家是我的学生……空头理论家只是个注册视听生。”选择山河大地作为自己诗歌技巧的老师,让音乐家作为自己的同学,大概是诗人认定诗歌大概是音乐,是一种自然箫声。他在他的诗歌观中刻意要求美术家、戏剧家、小说家和空头的理论家等成为诗人“我”的学生,大概只能理解成他在努力维护诗歌和诗人王者的位置,不过这样的说法也不是很新鲜,早在雪莱那里我们已经看到了这样的说法了,不过在现在这样一个娱乐时代,杨大力这样的词语倒也不妨看成我们这个时代的一种话语。其实杨大力在这里提供的这一组名为《农事诗》的组诗,倒也显示出诗人的诗歌修辞功夫。维吉尔在他的《农事诗》中赞颂了农民的生活和自然的生养,给我们提供了对“自然和农事”的敬仰。不过阅读杨大力的这组诗歌,我也能获得教诲,浙闽的大地是诗人这组诗歌中所要歌咏的对象。在《我欠土地很多很多》中,诗人写道:“从古至今,土地有情而生灵不义”,这样的言说大概代表的大概也是整个人类对土地的忏悔,一个对大地有着忏悔的诗人总是令人尊敬的。不过我总觉得这一组诗歌是呼喊大于力量,如果诗人真的以山河大地为老师,那么他可能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诗歌毕竟需要更多的心智,情感代替不了语言,愤怒出不了诗人。我倒是真诚地希望诗人能够安静下来,倾听一下自然的箫声。
       马叙的诗歌总是让我觉察出他的沉稳和隐忍,他的诗歌中有一种所特有的反讽意味,他在诗歌中游刃有余地将现实世界解构,但他的隐忍又使得这种解构不露声色,所以他的诗歌语言很干净,很好地将现实的裂缝显示出来,而不会在这些裂缝中拙劣地塞上稻草,哪怕这稻草有黄金的颜色,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马叙的诗歌有一种存在主义的意味。我有些喜欢马叙《死亡没有征兆》。死亡常常是诗歌的一个主题,诗人总是乐意将它吟咏,但是死亡又不是一个可以让我们不断体验的事件,体验它可能会消耗掉我们一生的精力,所以在我看来,死亡不是一个可以随便的题材,我们在死亡面前需要足够的审慎。我觉得马叙的这首小诗中的死亡叙述,审慎而且机智。诗人说:“他用十年的时间努力分清它们——/乌云、风暴、垂死的鸟。/十年时间。他已经远离人间,悄无声息地死亡。”如果十年的时间能够将死亡分清,那么“他”大概是可以远离人间的。其实我们能够清晰地在这首诗歌中找到我们熟悉的高尔基的“海燕”,只不过诗人将高尔基笔下的革命号角拉到了一个更加深邃的时空,在这里,诗人要考教的事情已经不在生命之外,而是生命本身。分辨清楚乌云、风暴和垂死的鸟,我想我们才能在一种我们熟悉的词语中找到自己的言说方式。我觉得马叙是一个找到了自己的言说方式的诗人。另外,马叙对死亡的体验,依靠的不仅仅是一种心智的成熟,而是对时间的体验,在诗歌《有那么一天》、《描述一座旅馆》和《年老和色衰》中,我们可以感觉到马叙的时间就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死亡”,对那些消逝的事物的敏感,使得他体验了神圣的死亡,这样的体验对诗人来说,大概是有福的。体验的“悄无声息”,在于诗人可以“把自己出租给过去”。其实《现实主义者》这首诗歌完全可以看成诗人在现实社会中的分身术,正是一种饥饿感,使得诗人能够从沉闷的现实会议中,分身而出,感受到了现实的黑夜的压力,从而拒绝死亡,抵达存在。
       作为一位女性诗人,池凌云的诗歌十分大气,没有我们熟悉的女性诗人的纤秀,她的诗歌参与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叙事。阅读她的诗歌,可以让我明了诗人不必有性别的标识,诗人的身份要求诗人的是诗歌,而不是其他。我们既可以在池凌云的诗歌中看到精致,如《一个人的对话》,也可以看到深沉,如《四分之三泪水》。池凌云是一个逐渐成熟的诗人,她的诗歌总是能触动我们内心的隐秘的弦。虽然《四分之三泪水》还没有阿赫玛托娃的《安魂曲》的厚度,但这首短诗已经有了灵魂的温度,诗人因为自己的写作靠拢了最高的诗歌。《燕子的飞行》则是池凌云所特有的诗。在这首诗歌中,诗人写道:“我曾在薄雾中看见一只燕子/像一团黑色的火,燃烧着/通过茉莉花树。/一小片空白颤动/天空有了应有的样子——”。这只在薄雾中穿行的燕子大概是诗人自己的写照。这只燕子虽然“没有更强劲有力的翅膀/让自己成为飞得最高的鸟”,但在我看来,这只飞行燕子已经是一个精灵,它的飞行可以让天空颤动,也完全可以让她相信“大地在腹部以下,而流水一直在天上”(《它,或者她》)。虽然在这首诗歌中还有一些地方遗留了青春期写作的痕迹——比如在“天空应有的样子——”后面的“没有边际,无法触摸,却包含着一切”对天空不必要的补充叙述,但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诗人走向成熟的必然经历,诗人需要不断地与诗歌这种古老的记忆沟通才能获得诗歌的青睐。池凌云不是一位天然的诗人,但她是一位勤勉的写作者,我相信她的勤勉可以让她走向更高的位置,毕竟她现在已经感受到了诗歌的召唤。
       诗人高崎在他的诗歌写作中体现出了他对诗歌技艺的追求。诗人高崎的诗歌总有些让我想起某些试验的性质。这样的诗歌写作即表明了诗人的写作还没有一个固定的国度,同时也说明了诗人的写作还是有很大的生长空间。他的诗歌总有些1980年代的色彩。高崎对诗歌语言和写作技巧比较敏感,这种敏感使得他的诗歌的语言保持了诗歌语言要求的陌生感,阅读这样的诗歌需要读者对诗歌作为一种技艺保持必要的尊敬。对诗歌作为一种技艺的尊敬,才可能使得阅读的难度变成审美的愉悦。当然我们也可在高崎的诗歌中看到一些神秘色彩,这种神秘色彩来自于诗人对这个世界的一种比较奇特的切入方式,比如那首《7在飘扬》:“7”成了诗人进入世界的一种通道,当然这种通道并不是如同象征主义者如波德莱尔主张的那种“合奏”,世界在这首诗歌中不是一个“象征的森林”,显示出它的神秘,世界在这里仍然和诗人处于一种对立的状态,我觉得高崎的诗歌中的这些神秘色彩,体现了诗人对世界的把握有些紧张。正是这种紧张,使得高崎对作家残雪特别感兴趣,所以阅读他的诗歌也能让人感受到“世界的荒诞性”,他所热爱的就是“一群被恐惧打败的人们”,对于这样一群人来说,写作可能就会产生“喻象无法抵达”的难度,因为在诗人的眼中,世界是作为一种喻象存在的,诗人只是寻找世界作为喻象在诗歌中存在的平台。
       
       诗人小路的诗歌我以前没有读过,但这一次的阅读使我对这位写“明白”的诗的诗人产生了很大的敬意,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诗歌,也因为他的“明白”。小路的诗歌澄澈、干净,有一种自然的洞彻的力量。小路在自己的诗观中说:“我是一个明白的人,我喜欢写一些明白的句子,可能不算诗。反正谁也拿我没办法,各走各的好!”说自己是一个明白人,这里面应该是有一个体悟的过程的。我注意到小路是1960年代初出生的人,这样的年龄也是应该“明白”,毕竟诗人已经是过了“不惑之年”了。明白,使得小路对诗歌和这个世界拥有了自己的独有的视野和视力。他的诗歌不再局限于抒情、叙事或者沉思,只是“写一些明白的句子”。其实,某种意义上,写作就是写一些自己明白的句子,它不会是神神秘秘的权力,渲染写作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其实是一种“极权主义”的幽灵游荡。小路说他的诗歌“可能不算是诗”,就是要打破某种“极权”,这就是我说的“视力”。
       小路的视力还体现在他的诗歌中有一种“看”的能力。在这一组叫做《一些明白的句子》的诗歌中,小路的看的能力首先体现在“内省”。在诗歌《我捉弄过一只蚂蚁》中诗人说“那件小事”,似乎是“我”的故事,但在这首诗歌中,正是内省使得“我”现在动荡不安,“我捉弄过的那只蚂蚁/如今,它生老病死在哪里?”这句明白的句子自然有一种力量。如果我们多做一些阐释,似乎这件小事,可能不仅仅是诗人“我”的故事,而是人类“我”的故事。 “我”这个人类不过就是那只被捉弄过的蚂蚁。诗歌《仰头看一架夜航飞机》,有些里尔克的《祈祷书》的意味,也让我想起了鲁迅的《夜》。里尔克说在这个深夜里“有人无端地哭,哭谁?”,鲁迅说“无边夜都与我有关”,诗人说“一些人间的喜乐和哀愁/高高地掠过我的头顶”,其实都是一种视力。诗人需要有一种在深夜里看的能力。
       小路的诗歌是安静的,有一种睿智。读这样的诗歌,让我有一些兴奋,这位居住在永嘉的诗人,大概是得了永嘉山水的语言。我着实希望不断读到这样的诗歌。
       诗人柯熙是这里我惟一熟悉的诗人。我认识柯熙,还是上个世纪90年代了。那个时候我住在师院的单身宿舍,柯熙其时留着现在一样的长发,他那个时候写的诗歌后来结集为《辽阔的暗》出版。这位来自洞头的诗人对大海自然熟悉,“洞头百岛”在他的笔下被放到了大海这面镜子前,虽然有些迷离,但依然是清晰的,他的大海有一种“父性”的形象,正是这个父性的大海显示了这位熟悉渔民生活的诗人的特有的体验,渔民的生活中,不需要女性,与大海直接打交道的是父性。
       柯熙的身上还有一种分裂的真相。他并不是一个要与现实对抗的诗人,相反他常常和生活达成某种妥协,诗歌就是他与生活达成的一种妥协,他可以在现实生活中让自己受尽责难,但只要回到诗歌,他就会安静下来。按照他自己的表达:诗歌在他的内心中是一个隐秘的存在,他对诗歌保持了纯真的想象,所以他对诗歌的写作有一种惟美主义的要求。
       写这样的文章,实在是不知道怎样结束,不可能也不需要将所有的温州诗人一个个都讲一点。其实我最早的想法是想写一点自己与温州诗歌之间的故事。因为我初到温州来的时候,接触到了一些很好的诗人,他们大多是温州师范学院毕业的或者没有毕业的学生。那个时候我认真地看过他们编写的诗歌刊物《檀林》,也很认真地和他们争论过有关诗歌的一些事情,现在他们有的还在认真的写,有的在三心二意地写,不过池凌云拿过来的这些诗篇中,没有他们的身影,所以就只好改成这样散评的方式,实在是没有一点论文的样子,说的话也只是一点个我的小感受,完全不能将温州诗歌的整体状况写出来。按照我现在对温州诗人和诗歌的了解,可能我也没有办法写出这样总结性的文章,因为我觉得自己始终也站在诗歌之外,也在温州诗歌之外。所以只能这样写了。这一次阅读,是我对温州诗人的一个集中的阅读。单单就这一次的阅读感受,我觉得很多的作品都让我觉得惊异,比如我没有提及的娟子、刘德吾、施世游等人的作品都很好。而且温州的诗人似乎很安静生长,不会有现在这个世界的喧哗的声音。但安静的生长,并不是说它发育不良,相反,温州的诗人只和诗歌相关,而不和诗歌事件相纠葛,实实在在地写“明白的句子”,真是很难得的事情。而且在这些诗人中间我还还看到一位1990年代的少年诗人贾建伟,他的诗歌虽然现在还是处在一种习作状态,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写作方式,但他的诗歌感觉十分敏锐,如果以后他能找到自己的诗歌道路,我相信他可以写出来。只是现在的诗歌环境,不一定能够给他提供一个很好的方向。最后再次表达我对温州诗人和诗歌的敬意,同时也表达一下歉意,因为我的缘故,没有很好的将温州的诗歌状况呈现出来。但我想诗歌需要的还是阅读,而不是我这样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