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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版图]快车道上的乡村漫步
作者:冷 岳

《诗歌月刊》 2007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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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冬的郊外冷寂而萧瑟,窗外的雪花精灵一般飘起来的时候,我感到了内心的暖意。此刻,本文将提到的几位诗人朋友一一站在我的面前,用他们的作品指引我如此近距离地抵达了他们的内心。有诗的生活是多么的美好,尽管石家庄的天空常年都是灰色的,但他们像一棵棵四季常青的树木,扎根在北方坚实的土地上,撑起了一方精神的蓝天。
       石家庄有着优秀的诗歌传统,老一辈诗人田间、曼晴、刘章及至后来的郁葱、大解、曹增书、杨如雪等人都曾以独领风华的作品引起海内外诗坛的瞩目。本辑所选的几位诗人虽然和他们一样生活在石家庄的天空下,但其作品的风格差之大矣。现代诗歌审美标准的变异和物质文明的飞速发展,让年轻的诗人们无所适从,他们在物态化的世界中疲于奔命,把诗歌上升到灵魂仰望的高度,却又找不到方向和出路,以至陷入现实和精神的两难境地。从这一点上说,他们比前辈诗人承受了更多的或者说不同意义上的精神困境。
       “天空是那么蓝/蓝得可怕/让一个人在蓝蓝的天空/看到了孤独”(赵志东《天空是那么蓝》)。从灰色的天空看到了蓝色的孤独,快节奏的城市生活没有改变他们深藏在内心的乡村情结,这种灵魂的漫步是无奈而又苍凉的。我跟着那么多人跑了很久很久/梦也没有醒来”(《这条路上》)、“把撒在地上的灯光卷入行囊/火车的声音远了,心跳的声音近了”(《无声胜有声》)。赵志东像一个智者,总是以冷静的思考诗化着喧嚣的世界,即使历经坎坷,他的“梦”也没有醒来。“梦”在这里被赋予了更加宽泛的内涵,是对艺术和理想的坚信;是对故土常新的怀恋……。如果说赵志东的诗是广义上的田园梦幻在城市生活中的返照,那孟胜利的诗就更具象一些:“双脚在田垄上走动/像河水流淌在家园/熟悉的阳光/一片一片的落着/穿过收获的血脉/这声音如此的幸福/那是鸟儿们/在秋天的原野上/尽情的飞翔”(《秋至华北原野》),这样的乡村图景虽然是泛化的,也是更具代表性的。
       孟胜利是一位扎实且高产的诗人,据说已经出版了十几部诗集,可想而知他写诗的数量是多么的惊人。他的诗用看似平淡的语言呈现出一种不拘小节的大气,笔触所及也多是底层生活的映射。“那年春天/有个民工爬上刚刚竣工的/楼盘/一阵小风吹过/他就像树叶/落了下来”(《讨薪的民工》),这触目惊心的一幕,被诗人用白描的手法演绎得静若秋水,而恰恰是这种反差牢牢揪紧了读者的心。尽管这首诗的结尾处理得过于平淡,但目前的诗坛缺乏的正是这种来自社会底层的声音。面对新诗严重脱离现实的责难,我们不妨走得远一些:容忍真实的瑕疵,拒绝虚空的完美。
       在城市的快车道上作乡村式的漫步是危险而不合时宜的,而阿平更加离谱,竟然喜欢《一个人在铁轨上行走》:“常常天黑下来了我也一直走下去/除非迎面开来一列火车/我才停下来给火车让路”,在长长的铁轨上,时间和空间变得模糊,惟有内心的感觉显得如此清晰: “有时会想火车上一闪而过的人中/有个熟人看见我并大喊我的名字/为此/我常常提起耳朵/一边走一边听/直到黑夜彻底把我淹没”。读这首诗让我想起了川端康成的《雪国》: “(火车)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两种文学体裁在我心中的交融,让我愈加相信,艺术是共通的,有限的生命通过高超的艺术表达,而变得无限美好。
       从农村走出来的阿平因为在电建系统工作的缘故,写了很多跟钢铁有关的诗,并因此被誉为“钢铁诗人”。在地域特色并不明显的冀中平原,很多诗人在为写作的题材和“焦点”苦恼,阿平也不例外。他在找到“钢铁”这一物象的时候,同时也拥有了诗歌的灵魂。“一节角铁悄悄地把自己生锈了/锈得缓慢而执着/风一吹/铁锈的种子开始飞翔”(《一节生锈的角铁》)、“一节钢铁,风的儿子,云的丈夫/在天空下无比清澈/闪亮的皮肤,照着梦的翅膀”(《施工工地》)。这些句子都来源于生活,经过升华和提炼而独具魅力。在这里,钢铁和乡村承载着同样的使命:安放诗人的灵魂,并使诗文本呈现出丰富的内涵。
       我们知道,即使是同一地域内的诗人,试图寻找他们之间共同点也是困难的,正是他们个性的创作风格给我们带来了更广阔的审美空间。匹林是一位写诗不足一年的新人,但他的艺术感悟力却让人刮目相看。“一滴水,打开了命运的另一种可能/沿着固执的直线/抵达妙处/无限盛开,并无限深入/它塑造了生活最柔软的部分/虚拟了灵魂,却真实于灵魂/它和我有着与生俱来的相似/异质而简洁”(《滴水》)。“异质而简洁”正是匹林诗歌的特点,从他的诗中看不到完整的世界,生活片断和细腻的内心感受往往突兀地跳到读者面前,还没等你反映过来就已经戛然而止,只留下余音飘散在心间。佛说:一沙一世界。这种以小见大、捕捉细节的能力并不是每一个诗人都具备的,当我们看到那么多的诗人还停留在对客观事物的浅层描摹时,我们有理由相信匹林诗歌的未来。
       有趣的是,本辑所选没有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城市诗人,城市化建设让乡情成为一条没有止境的精神之路。经历过乡村和城市两种生活的人,总带着矛盾的两栖性,他们背负着家园的梦想漂在都市的河流里,滚滚前进的时代列车并没有带走他们内心的柔软。“我对自己眼睛里的世界多么绝望,或者无奈。/楼群,是最突兀的干草。人们四处飘零,/像极了叶子。在这个世界,每一片树叶都和我沾亲带故”(《昏天黑地或者一个人的失语》)。李洁夫在混乱的失语中表达自己对城市生活的无奈,当他想到老家邯郸的时候满眼泪水地写道:“我是您行走的小小炊烟/我的对面,我都称作北方。我的身影向北,我的声音向北。/我在自己的声音里呼唤,就像妈妈呼唤我的乳名:邯郸、邯郸!/家乡是我心目中/堆起的经久剔透的雪人。行走在乡音渐渐稀薄的路上饥渴就捧起/一把晶莹的相思。邯郸、邯郸!”(《邯郸、邯郸》)。这个表面上玩世不恭、放浪形骸的人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咏叹具有不可抗拒的感染力。“我会克制地对你/尽量不流露/我不安的思想”(《平静》)。平静的词语后面隐藏着汹涌的波澜,带着诗人朴素的情感与辛酸的慰藉。李洁夫在诗歌写作上的天赋是不可否认的,他曾经以底层的视角创作了不少优秀之作,同时也写了一些滥诗,在与几位诗人的对比中,他是惟一一个让我感到难以定论的诗人,他表面的疏放和内心的困苦更加清晰地显露了诗歌和现实的矛盾。
       相对于李洁夫,张露群的乡村抒情呈现出不同的古典意味。这位沉寂多年的诗人依然用他执著的歌唱,把诗的美感传递给每一位读者。“天空是一匹母亲织就的蓝花花布/它从爱的源头铺展开来/途经的群星和河流/像未曾熄灭的灯盏/点亮了姐姐苦涩的爱情”(《西山口》)、“严冬即至/必须想像一支烛的温暖/它虚幻的美丽/如同民间的剪纸/亮在西窗的格子上”(《西窗烛》)。诗中充满了奇谲的想像和忧伤的背景,华贵典雅的情怀令人一叹再三。而在其汹涌似潮汐的感情的一面外,那种清澈如流水的东西更让人感到语言与诗的纯粹和宁静——青年诗人冯杰这段多年前的评语依然是对张露群诗作的最好诠释。暂时的隐忍和远离,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归宿所在,在城市的快车道上,他像一只蟋蟀“沾着乡野的新泥/即使化为尘埃/也脱不了炊烟的气味”(《一只蟋蟀过大街》)。那种悲壮而根深蒂固的家园意识深深融入了诗人的血液,无论时空如何交错,惟一不变得是对文化之根的寻觅和对故土的形而上思索。
       在本文即将结束的时候,我还要提到我的两位诗歌兄弟苏磊和古月。这两位风格迥异的诗人带给了我们不同的审美感受。苏磊曾经和我一起主办《北方诗报》,这位天性纯净的兄长,痴迷海子,为诗歌付出过惨痛的代价。他的诗同样纯净感性,曾经受到过伊蕾的好评。“水中的少女已经走失/他坐在岸上/等她的灵魂”(《水》)、“你永远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生活》)。他对待事物的态度是恬淡消极的,在没有透露任何社会背景的诗句中,我们感受到的只是诗人水一样清澈的思绪。古月的诗风介于传统与现代之间,他善于把繁复的意象不动声色地带进语言的漩涡中,使诗显得丰盈和辽阔。但这样做也会产生副作用,把读者也一同带进了迷宫,需要细心的梳理才能找到头绪,但究竟有多少人具备这样的耐心很值得怀疑。他诗中随处可见的好句子说明他并不缺乏写出更优秀作品的潜质,只是认识和时间的问题。
       读完了《石家庄诗人小辑》,我也像经受了一次灵魂的洗礼,打开窗子,我看到雪花落在对面的马路上,随即被疾驶的汽车带走,但它们依然执著地落下来,直到大地一片洁白。
       2006年12月于风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