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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随笔]微笑的虞姬
作者:高红军

《诗歌月刊》 2007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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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抔黄土,幽禁了一位绝代芳魂。圆弧的坟茔,怒斜的古柏,象征着饱满而凄美的人生。冰冷的石柱分列两旁,上面镌刻着后世男人们的由衷哀怜……虞兮奈何自古红颜多薄命,姬耶安在独留青冢向黄昏。
       这就是虞姬墓。这里埋藏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不知为什么,近年来这个故事突然又重新走红,再次轰动江湖。
       2000多年前的楚汉决战,打得血肉横飞,风云变色。刚愎自用的项羽中了韩信的十面埋伏,被围困在垓下这个地方。深夜,项羽心乱如麻,无法入眠,只好起来喝酒。貌美如花的虞姬侍候着项羽,尽管食物很少,也不很新鲜,但虞姬做的很对胃口。
       本来嘛,虞姬在家时就不是个平凡的女子,尽管她长得倾国倾城,但更有一身过硬的本领。她精膳食,会女红,懂技击,尤善使剑。由于爱慕项羽的勇猛,七年前嫁给项羽为妾。
        从此,她跟随项羽一起出征,二人行影不离。几千个日夜过去了,大小战斗上百场,虞姬从来就没有胆怯过。实际上她就是项羽的大管家,除了打仗,生活上的一切事情,包括吃喝穿拉撒睡和做爱,都由虞姬一手包办了。他们二人之间,是爱侣,是战友,更是知己。
       夜深了,项羽烦躁不安,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闷酒。粮草几乎没有了,连水都不能保证供应,援兵更是无望。唉,完了,彻底完了!项羽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虞姬的心情十分难过,默默地给项羽倒着酒。她知道,情况非常险恶;她能做到的,就是侍候好项羽,能让他保持一个好的身体和精神 ,这就有最后的希望。在她眼里,项羽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只要自己不倒下,没有人能够战胜他。
       蓦然,呜呜咽咽的萧声传来了,忽高忽低,忽大忽小,像一个男人在哭泣。项羽听了,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接着,开始有人唱歌,一而二,二而三,唱歌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唱的都是楚歌,在夜色里传得很远,很远。
       项羽闻之脸色大变,禁不住浑身颤栗,好像一下被慑走了魂魄一般,六神无主瘫在那里。他知道,楚歌四面,大势已去,失败已不可挽回。唉,英雄一世,竟然栽在刘邦这个无赖之徒的手里,真叫人愤愤难平。他感到,一股寒气开始侵袭他的身心。
       望着自己的两件珍宝厖美女和宝马,项羽悲愤的哭了,颤颤巍巍的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奈若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霸主,在骤然的打击下,在巨大的压力下,在失败的恐吓下,突然失去了俾睨天下的王者之风,变成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可怜虫,鼻涕横流,手足无措,没有了一丝主意,竟然有点嫌虞姬是包袱。
       是啊,危机关头,人的生存本能在起作用。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自古以来,哪一位碰上乱世的君主不是这样的呢?对于项羽来说,英雄气短,穷途末路,实在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虞姬像雷殛一般抬起头来,向项羽望去。她看见,项羽眼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焰一点一点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疲劳,厌倦。她的心里猛然像被扎了一下.。哀莫大于心死,一个原来要做帝王的男人,最后连精神都跨了,意志都崩溃了,还指望他干什么呢?那只不过是一堆走肉罢了,等待他的只能是灭亡。
       那么,自己怎么办呢?多项选择摆在虞姬面前:可以拼命缠住项羽不放,一起突围,要生一起生,要死也一起死;也可以自己偷偷裹点金银细软逃走,以图侥幸活命;甚至还可以干脆改换门庭,投奔对手邀新宠,凭着花容月貌,还怕换不来荣华富贵?
       可是,虞姬就是虞姬,毕竟她是千古第一姬呀!她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项羽。她看到了项羽可怜的状态,她要千方百计激起这个男人生存的勇气,帮助他去掉累赘,这样才能杀出重围,然后卷土重来。她走到项羽身边,取过龙泉宝剑,面带微笑,从容起舞。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歌声像清泉一样在空中流淌,让人感到十分亲切;冰冷的宝剑毒蛇一样到处盘旋 ,留下恐怖的阴影;她的头脑很清楚:汉兵已占领了要地,四面响起的楚歌声已清楚告知了人心的向背。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最关键是项羽的精神和意志垮了,既然如此,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想起了过去驰骋天下的时刻,那是何等的惬意!兵马百万,战将如云,横扫天下无人可敌。杀得暴秦将卒见了就跑,义军诸侯面无颜色。就连刘邦为了逃生,都把他的儿子和女儿都从车上扔了下来。呵呵,项羽呀,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那个头带金盔,身披铠甲,叱咤风云,永远不败的英雄!君是英雄,妾岂能丢脸,不就是失败吗,不就是死亡吗?面对死亡,我可以笑着跳舞;笑着把我一生的最后一个舞,跳给我的英雄看,跳给我的情人看!面对死亡,我宁愿先死,而决不会独生!项羽呀,不管你是成功,还是失意,你都是我最心爱的男人,而我,则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女人!我愿意以我的死,激发你的斗志,唤醒你的生命!
       剑影翻飞,衣袂飘飘,美目留恋之间,早已生死诀别。但见寒光一闪,顿时碧血狂喷,犹如一朵朵怒艳盛绽的玫瑰花……
       项羽大惊,急扑过去抱住倒下的虞姬,悲声哭唤:“虞姬!虞姬!”虞姬轻张美目,凝视着他的爱人,脸上充满幸福的微笑,渐渐地,这微笑凝固了……
       项羽放声嚎啕,泪如雨下。他捶胸顿足,痛断肝肠,后悔莫及。
       虞姬的躯体渐渐凉了,项羽依然紧紧抱着,不愿松手。
       项羽最后还是冲出了包围,因为他的神勇无可匹敌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自刎于乌江,因为他实在无颜抛弃虞姬于九泉之下不顾,而自己却厚颜无耻地独活在世上。
       
       2000多年过去了,英雄美人之间的这场悲剧,一直是后人激烈争论的热点。关于“霸王别姬”,李商隐说:“乘运应须咤八荒,男儿安在恋池旁”。曾巩说:“英雄本学万人敌,何用屑屑悲红妆”。就连李清照也认为项羽的自刎是因为八千子弟兵死亡殆净,而无颜见江东父老乡亲。更多的人叹息的是桃花流水,红颜薄命。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漠视、冷视虞姬的高尚、勇敢和忠贞,甚至认为根本无须怜悯,只要是为了帝王的霸业,管他什么恋人之间的海誓山盟,做人的道德良心等等,统统都可以抛弃一旁。言语之间,充满了男人的霸权话语和封建统治阶级的无耻偏见。
       但在民间,却充满了对虞姬的敬佩。有一种花儿很美丽,粉红色的,亭亭玉立,卓而不群,老百姓就管叫它虞美人,显示出了对虞姬的赞赏和怀念。后来到了宋朝,有一种词牌名也叫《虞美人》,这样每当人们写词的时候,就可以想起虞姬。清朝诗人何浦干脆写了一首《虞美人》诗:“遗恨江东应未消,芳魂零乱任飘摇。八千子弟同归汉,不负军恩是楚腰”。认为八千楚军最后投降了汉刘邦,没有一个人像虞姬那样勇敢坚强。
       “霸业一场无片土,美人千载有芳踪。泣绝阴陵山下路,残碑谁吊女英雄。”难得糊涂的郑板桥这首诗可是一点也不含糊,在他看来,帝王霸业转眼也是一场空,只有虞姬美好的品德和行为留传了下来,尽管她已死去多年了,但是她确实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我们应该好好追悼怀念她。
       美哉,郑板桥的确与众不同,因为他虽干过几任小官吏,但却冷眼旁观,并难得的保留下来了平民意识.所以他既有文人的尖锐,也有平民的立场,更有独到的眼光,所以才力排诽议,举荐虞姬是女英雄,讲出了真话,还历史以大白。
       如此看来,历史从来就不是那么容易读懂的。
       写到最后,忽然想起一个提议,可以在虞姬墓旁,栽满五彩缤纷的鲜花,让它成为我们的一个美仑美奂的精神花园。再建一个殿,塑上虞姬的雕像。虞姬正在舞中向我们微笑着,目光是那样清澈、纯洁、亲切、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