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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很多年 等
作者:于 坚

《诗歌月刊》 2006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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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文学社1984年春天创业于南京。主要成员有,西安丁当(男,24岁)、上海小海(男,21岁)、福州吕德安(男,24岁)、上海小君(女,24岁)、昆明于坚(男,30岁)、上海王寅(男,24岁)、上海陆亦敏(女23岁)、南京韩东(男,25岁)。他们多数是至今未见过面的朋友。
       一九八五年,我们自费印刷过两本《他们文学社交流资料》之一、之二。
       除诗歌外,我们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要以宣言的形式公布于众。关于诗歌方面的主张,我们是有的。但那也是因人而异。即便是同一个人,他的想法也是在变化之中的。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成员也是随意的,比如王寅和吕德安。他们此前或此后都分别是“海上”和“星期五”的成员。对一首好诗,我们也许都会被打动,但讲出来的道理又各不相同。由此看来,我们的组合更多的可能是精神或感受方面的原因。
       (韩东执笔)
       很多年
       很多年屁股上拴串钥匙裤袋里装枚图章
       很多年记着市内的公共厕所把钟拨到七点
       很多年在街口吃一碗一角二的冬菜面
       很多年一个人靠着栏杆认得不少上海货
       很多年在广场遇见某某说声“来玩”
       很多年从十八号门前经过门上挂着一把黑锁
       很多年参加同事的婚礼吃糖嚼花生
       很多年箱子里锁着一块毛呢衣料镜子里他
       默默无言
       很多年靠着一堵旧墙排队把新杂志翻翻
       很多年送你的没有来铁丝上晾着衣裳
       很多年人一个个走过城建局翻修路面
       很多年有人在半夜敲门忽然从梦中惊醒
       很多年院坝中积满黄水门背后缩着一把布伞
       很多年说是要到火车站去说是明天
       很多年鸽哨在高蓝的天上飞过有人回到故乡
       答《诗歌月刊》问
       1.请谈谈您参加“大展”时的情形。
       答:作为一个重要的文化事件,1986年的现代主义诗歌大展已经进入当代文学史。其实1986年的大展只是第三代诗歌运动的尾声。第三代诗歌运动发端于80年代初期,地下阶段至少有5年,风起云涌是在1985年。在水面上是看不见的。八十年代初,许多第三代诗人已经在办地下刊物,我1979年在昆明参加《地火》,1980年在云南大学参加《犁》,在昆明尚义街六号与那首诗歌中写到的朋友办了《高原诗辑》、后来在云南大学又创办了《银杏》,大都是出两期就被命令停刊了。外省诗人也是一样。吕德安在福州办《黑色星期五》、韩东在山东办《老家》。到1983年左右,这些地下诗人都已经彼此有联系。第三代诗人许多都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没有80年代初期的“大学生诗派”,就没有后来的第三代诗人。“大学生诗派”出现于20世纪的80年年代初期。主要诗人是当时在校的大学生。八十年代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坚冰正在打破,启蒙、思想空气活跃,敢为天下先,使命,对自由和真理的追求是时代的潮流。大学生是那时代的青年精英,并非今日的枯燥试卷培养出来的豆芽。那时代进入大学的很多人是自由思想者、异端分子、另类,是那一代青年中的天然领袖,80年代初期的中国大学集中了这国家最有思想和创造力的青年。诗人也是如此,当时中国最有创造力的一群诗人在大学里,但不是什么学院派,他们是中国最早的嬉皮士,最先穿牛仔裤、留长发、跳迪斯科、听摇滚音乐、热爱崔健、谈论性解放和黑色幽默的那一群人。值得一提的是,朦胧诗一代恰恰没有这些举动,他们穿着像老干部,喜欢用美声唱前苏联的歌曲。大学生诗派,首先来自各大学的地下诗歌社团,这些社团当年无不惨遭被停刊处罚的命运,解散了又重新集结。许多刊物是用丝网油印的,纸张粗糙质量低劣,但印在上面的诗歌是那时代真正可以称为诗歌的东西。甘肃《飞天》大学生诗辑的出现,为这些诗人提供了发表作品的机会,也使他们能够联系起来。当时甘肃兰州有个刊物叫《飞天》,编辑张书绅是个有眼力和胆识的前辈,我们的作品很难公开发表,只有这个刊物打着支持大学生习作的旗号发表我们的作品,在这个刊物上,许多地下诗人得以互相认识,开始联系。因为它发表作品总是要登出作者在某大学某系某级。可以说,当时在中国很有影响的“大学生诗派”是第三代的前身。“第三代”的说法,是后来出现的,对第三代诗歌风格最开始的说法是“宣叙调”“生活流”“大学生诗派”“新诗潮”,这些说法其实指的都是第三代。“第三代”这个说法成为那个时期地下诗人的代名词,是80年代末期的事情了。我与许多后来的第三代诗人的联系是在82年左右建立的。大学生诗派的高潮是1984年,当时许多学生地下刊物都向全国性影响发展,影响最大的是重庆的燕晓东和尚仲敏等人创办的“大学生诗报”,我那时与他们频繁通讯。兰州大学封新成办的《同代》也颇有影响,这个刊物促成了我与韩东的联系。徐敬亚一直是大学生诗歌活动的推动者,他在吉林办的刊物也是一个主要阵地,还有潘洗尘、吕贵品等人,当时东北是大学生诗歌活动的一个重镇。因为诗人之间彼此获得联系,到84年左右,许多诗人建立了社会关系,诗歌活动进一步向全国性的民间刊物发展,大学生诗派随着一大批中坚人物离开大学而逐渐式微。1984年左右,第三代诗人已经打破地域,开始全国范围的联系。《他们》的成员来自南京、昆明、西安、福州、上海等地就是一个证明。《他们》在1984年开始酝酿,85年出来,立即成为著名的民间刊物,到86年它已经是老牌民间刊物了。那时候,《他们》诗人、《非非》诗人、上海的《大陆》《撒娇》《海上》、城市派都是密切联系的。燕晓东和尚仲敏办的地下的《大学生诗报》,更是集结了当时各大学的诗歌精英。第三代诗歌是南方的诗歌运动,当时北京很沉寂,朦胧诗在《诗刊》得志,成为当代诗歌的新主流。《倾向》是在80年代末期才出现的。许多人把第三代视为“诗歌运动”,这是受了“1986年的现代主义诗歌大展”的影响,他们只看见表面,徐敬亚当然是当时地下诗歌的一个积极推动者,我与他在80年带初期就建立了联系,他在深圳搞“1986年的现代主义诗歌大展”用的是运动的方式,宣言、广告什么的,当时这个大展征集诗歌流派的消息传出,许多诗歌流派一夜之间出现了,比如当时大展上有个云南的“黄昏主义”,我知道就是为参加这个大展在数日之内拼凑出来的。但组成第三代诗歌的核心的民间刊物,其实已经存在多年。运动特征,也许在局部地区比较明显,比如四川,杨黎最近出版的书《灿烂》对此有精彩的记录,但对于《他们》,我们从来不是运动,而是一群自视甚高的诗人的作品的集结和展示。我在1986年的9月接到徐敬亚的来信,请《他们》参加大展,那时候我刚刚从北京回来,8月份我与编《新诗潮》的老木一起前往成都,与通信已久的《非非》领袖杨黎、周伦佑、诗人小安见面,与整体主义掌门的石光华见面、与莽汉的万夏等都见了面,在我来到的前几日,韩东、丁当也来到成都,与《非非》的杨黎等见面。我之后去西安,与丁当再次见面。然后到太原与韩东、翟永明、宋琳、车前子等一起参加青春诗会。这次诗会的结果,是老牌的《诗刊》首次集中发表后来被称为“第三代”的诗人的另类作品。《尚义街6号》这种“非诗”的东西公然成为这个刊物的头条。在诗坛的普遍的朦胧雅驯的诗歌风气中,确实是一个历史性的转折。
       2.您对“大展”的看法和评价。
       答:《深圳青年报》后来停刊,《诗歌报》继《飞天》后成为中国先锋诗歌的重要核心。这个现代主义诗歌大展的功绩在于它使一个时代的地下诗歌最终于浮出水面,先锋派诗歌的活动空间扩大了,不再是中世纪风格的秘密诗歌社团,而进入整个中国的阅读视野。
       
       3.20年过去了,您认为汉语诗歌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答:丰富、复杂、真正的多元。诗人的影响力不再可以借助时代的力量,洪流般的写作数量和速度,无数的一次性快餐,量大质次,诗歌内在进程相当缓慢,正常的缓慢。诗歌作为文学领域最激进的实验和先锋,这二十年只是在消化二十年前诗人们先知先觉到的写作向度,并通过个人具体的写作推向深处。在1986年,诗人沉迷的是写作本身。诗歌被最大面积的阅读。今天我很怀疑写诗的人们依然在阅读诗歌,大家重视的只是谁名声更响而已。诗歌的世俗化已经发展成为诗人人格的世俗化,不择手段地为自己制造名声使诗人显得俗不可耐。相对而言,我以为20年前的诗人更接近传统中国的诗人形象,肝胆相照,彼此尊重,富贵于我如浮云,桃李无言,诗要能够征服人心才会“天下谁人不识君”,那时候我在遥远的云南,如果没有惟好诗是举的普遍风气,要为人知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们那时候诗人见面,是因为诗歌上的彼此心仪,而不是名气。“你就是写某某诗的某某啊”,因此一见如故。而今天,诗人似乎越来越崇拜“后现代”那种没有底线的“怎么都行”,不只是在写作上,也是在为人上。如果说二十年前我们讨厌诗人的那种多愁善感的骑士形象的话,那么今天的诗人似乎更喜欢扮演小丑。
       4.谈谈您的近况。
       答:我刚刚整理好2003-2006的诗集《我述说你所见》。今年也许会出版。
       近作二首
       多年前我们心心相印……
       多年前我们心心相印
       在黑暗的国家中秘密通信
       字迹潦草暗语无法辨认
       总是能混过单位的收发室
       与地下的犀牛们接头
       灵魂光辉楚楚一触即发
       如今声名显赫诗集再版肉体倒塌
       我们懒洋洋拿起电话
       刚刚拨出号码厌倦已经得手
       过去永远空号明天总是忙音
       啊多年前我们喊一声就汇合了
       经过广场大笑着像同性恋人亲密依偎
       恶毒的妙语一句接着一句
       攻击着独眼巨人 我们说: 闪电!
       它即刻猫腰去拾碎玻璃
       老旅馆外面的空地上站着梧桐树
       从来没有熟人入住
       多年前我们有过同一个故乡
       撒尿时集体向星空张望
       如今世事茫茫
       有只宽脸的猫在月光下奔过街道
       它的眼睛像冶金学校那个杏乡来的丫头
       歪头瞅了大门一眼跟着老巫婆走了
       过海关
       夏天走向海关时出了一身汗担心起来
       过了这关就是大海啦盐够了吗鳞是否足以
       抹去
       肉身? 很多年了有个密探一直藏在某处从不出面
       只感觉谁在暗中观察分析记录汇报并领着
       薪水黑暗深处的海豹随时会把暴露者衔出
       水面
       现在忽然这么近紧贴着我推了一把似的
       隐私被公开在亮处队伍依次向关口移动
       判决的时刻临近了我看见守门人正歪着头
       审视白纸黑字 多次出境自信也没有
       危害过任何人 做事对得起良心
       也没有破坏过公园的一草一木呼吸
       急促神色反常拼命要露出做贼心虚的样子
       汗如雨无法控制自己像一个逃亡者那样
       面对海关我不能肯定过去的日子中
       他是否已经走错了路线是否言论过激
       行为不检点是否思想的秘密管道出现裂缝
       漏光
       或者肾结石已经于不知不觉中转化为海洛因
       偶尔会在荒凉的广场上醒来察看自己的手指
       大部分时间中我不太知道什么事可以做
       什么不可那么多社论那么多微言大义那
       么多量杯
       此一时彼一时老虎由于花纹来历不明被捕
       树木因为议论风被消灭茶太浓有变色之嫌因
       此挨了警告
       教师忠于情书朋友爱梅曾经都是罪学生不
       准读书
       后来又统统解禁多年反复折腾旗袍和玫瑰
       都不显老只是当事人九死一生战战兢兢纷纷
       草木皆兵再也不敢了拉上窗帘说话
       是我父亲和同事后半生的小毛病
       告密者和打手全部失踪大海复归平静
       鱼虾王八各自归位还是要吃咸的沧海桑田
       君子三畏畏天命 畏大人 畏圣人之言
       捉摸不透的深何时它会再次翻脸不认?
       说普通话的目光炯炯盯着我的光头看了三秒
       真后悔没带头发 敲击键盘核对数据搜索
       电脑可别出现乱码啊 “哪个单位的去那
       边干什么?”
       吃喝玩乐也许还无害生计地小赌一把却报告说
       去开会
       不由自主又扯了一个小小的谎几乎就要
       像一个罪犯那样举手投降的时候
       一个章盖下来打开出口放了我
       大海是一面灰色的透镜看了一眼
       发现自己的两侧突然冒出来已经萎缩的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