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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杜绿绿访谈:我隐藏了我内心的羞涩  
作者:佚名

《诗歌月刊》 2006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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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五木:你什么时候开始诗歌写作的。
       杜绿绿:2004年夏末。
       曹五木:有什么机缘吗?
       杜绿绿:上网的时候,我常去一个读书论坛,那里有个诗人叫普珉,我和他相处得不错。因为他的关系,在2004年夏末,我认识了你、阿翔、牛慧祥、余怒、周公度、寒阳、吕小青等诗人,当时十分诧异我生活的这座城市居然是有这么多诗人!回忆起初认识他们的那一天,心里好奇极了,老是忍不住想笑。当余怒问我:“你也是写诗的吗?”我居然害羞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很遗憾我为什么没有写诗呢。
       曹五木: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呢,下着暴雨,呵呵。那之前你一直没有写过诗?
       杜绿绿:也写过一些文字,但都是简单的随笔和不成篇的小说,我对它们没有任何眷念,在其中一些为我挣得稿费后就全部毁去,而一些呓语似的文字也因为保存不当而不知所踪。或许是天性使然,认识这群诗人后,迅速成了朋友,在这个城市长久的孤独感使我对他们迅速产生了亲切感。我有个在合肥晚报做编辑的女朋友,有一天晚上我和她在一起时又说起这帮写诗的新朋友,我们互相取笑了一阵。然后,我陷入一片沉寂。——请原谅我,起初我是有点嘲笑的口气,我随意的喊着一些句子,然后问她:“这叫不叫诗呀。”她说,叫啊。于是,我们都哈哈笑了起来。那天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但我仍然把那晚所喊出来的句子记了下来,摆放在一起。这其中有几首,后来被牛慧祥发在了《诗歌月刊》2004年10月的发现栏目里。我才知道,这些真的是诗呢。从那以后,我慢慢的对诗歌产生了眷念。
       曹五木:你说到了孤独,这个我是相信的。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但诗人或许更为敏感,他们之间的这种孤独,有时又会互相吸引。这也许就是你能那么快和这些写诗的朋友融合在一起的原因吧。
       杜绿绿:也许吧。我写诗将近两年了,现在我的朋友大部分是诗人。我喜欢他们,都是一些率真性情的人,和他们在一起,我可以袒露真实的自己,甚至暴露缺点。诗人们对我都很宽容,他们似乎都忽略了我的缺点,总是夸赞我,这让我很不好意思,因为我离他们所描述的那种“好”实在太远啦。
       曹五木:这都是相互的吧,鼓励、学习、汲取,都是相互的。
       杜绿绿:是啊,我起初写诗的过程并不那么顺利。在我最初写作的几个月里,我基本上没什么可写的,成天就是几个小句子捕捉一些小感觉。所以我必须要感谢身边的诗人们,他们总是很及时地给予我鼓励,包括到了秋天才认识的陈先发、章凯、张岩松、蓝角、罗亮等。和他们的聚会常使我非常快乐,对诗歌的兴趣不断加浓,并且不断提升对诗歌的信心。陈先发曾说过我虚弱,内心体系不够强大。我一直记得他对我说的那句话,“你是属于这个世界(诗歌)的,为什么要去在意那些站在外面的人的话呢”。时常和这些诗人聚会,而这其中有许多时候正是我对诗歌的兴趣处于低谷时,在与他们一席谈后,对诗歌的眷念又加重了,呵。
       曹五木:那是你还没有把诗歌完全放在心上啊。
       杜绿绿:也不是。只能说我那时对诗歌还不太熟悉吧。我是一个多变的人,兴趣的产生与消亡同样迅速。这些年,我认真学习过钢琴,跳过一阵子芭蕾,喜欢过绘画,热衷于健身,还参与过户外旅游。但是,这些都是兴致所至才去做的,只有钢琴因为成了功课而坚持了不少年头。而写诗不同,我从没感觉到它给我的压力,我是那么喜爱它,它让我这个独生女一颗幼稚而苦恼的心得到了释放,让我在孤独时备感安慰。哈哈。
       曹五木:对诗人而言,诗歌的确是一味不可替代的良药,不但治疗,而且源源不断地给我们提供养分。
       杜绿绿:嗯,真的要感谢诗歌。
       曹五木:陈先发说你的诗歌写作是“深度感性”,在我而言,你的诗歌其实更多是自发的,是没有来由没有去向的,是纯天然的个人感觉。不知道你个人怎么看待自己的诗歌写作。
       杜绿绿:我对自己写的诗,也说不出什么理论来,我比较同意陈先发对我诗的观点。上次写完《暴雨将至》和《Troll》这两首,大家都说好,又说控制力强,想象奇特。但实际上,我在写作时完全没有考虑过节奏与控制,或者说我对写作技巧还没有形成概念吧。我更注重的是感觉。尤其最初肯定是完全凭感觉,想到哪就写到哪。我觉得技术可以在写作中逐渐成熟,不需要刻意地练习。陈先发说我写作中有屏障,燕窝也这么说过。我对诗歌的克制并非自愿,而是无意识地自发地,我希望有一天在写作时完全越过屏障。:)
       曹五木:这么看,你还完全在自发状态下写作,这样的状态能否持久是个问题。当然,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比如阅读。
       杜绿绿:嗯。我看的诗少,在写诗前基本没看过诗。这可能是因为图书市场充斥了太多翻译诗,而它们又没有多少能够译得打动人心的。在我的印象里,诗歌一直都是“啊!我爱你”之类的东西。我喜欢阅读小说与一些散文,从上小学开始就大量阅读,也不管懂不懂,就是爱看。种类也很杂,古今中外,三教九流,很多大部头的名著都是在我小学毕业前就读完了。那时阅读的专注精神,让今天的我十分汗颜,小学暑假的许多个日子里,我可以从早晨起床就趴在凉席上看书,保持同一姿势到傍晚父母下班回家。我是完完全全的入迷,走到书的世界里。当然,这世界并不包括诗歌。看到分行的文字,我第一反映就是甩开。我更喜欢在繁杂的人物关系与多变的环境中探索,寻找一个个不同的生命是怎样纠缠在一起,那时的许多阅读内容对于幼小的我来说充满了神秘。比如《二刻拍案惊奇》、《隋唐演义》、《红楼梦》、《茵梦湖》、《飘》等等,我简直是在偷偷摸摸的状态下读完,要知道它对一个10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惊奇了。
        现在我读的诗歌虽然还是不多,但相对过去多了很多了。外国的像叶芝、艾略特、威廉斯、弗洛斯特、策兰、里尔克、毕肖普等等;国内的就不说了。
       曹五木:其中有没有你喜欢的诗人?
       杜绿绿:我特别喜欢安妮·塞克思顿。我喜欢她,因为她的真诚。其实也说不上是不是特别喜欢,但这是一个我愿意时不时看一下的诗人。不过,许多诗人都有一两首我看了心动一下的。细细回味,不少都有可取之处。我相信大部分的诗人在写作生涯中都会至少写出一首惊奇之作。
       曹五木:就像前边说的,你更注重自己的内心感受而不是受外来文体的影响,也不大关心别人怎么写。也就是说,你没有师承,是自我启发。呵呵,天才艺术家都这么干。
       杜绿绿:还是那句话,我喜欢看到真实。我从未特意考虑过控制、节奏等等,但是它就这么自然的出现了。所以,我从不担心技艺的发展,我只担心我对景象麻木,担心思想的麻木,担心厌世。我有时是个厌世的人。
       曹五木:就是说你从来都不模仿——很多诗人的写作都是从模仿开始的——你谁都不像。
       杜绿绿:我虽然不坚定,但也不太容易动摇。因为我比较笨,不大会模仿别人。可能我惟一模仿得比较像的就是我父亲。
       曹五木:听你谈起过你的父亲。感觉是个不善言谈,比较倔强的人。
       杜绿绿:他是个不善于交流的人,我和父亲的关系几度紧张过。这种情况让我十分压抑。我继承了他的坏脾气和固执,或许还继承了一点艺术细胞。我父亲是个优秀的园艺师,最擅长的是盆景。他曾是昆明世博会的盆景组评委。我翻过他书柜,里面有一些早年他对假山、盆景、花卉的素描,他用炭笔画的,非常棒。在我习诗后,慢慢的发现父亲居然还有些诗歌类的书籍,这让我很惊讶,在我对父亲的认识中,他可是从来不与文学有关系的,他常翻的书籍只有一些花卉期刊和园艺书。原来,在青年时期,真的有众多人是热爱过这样飘渺的东西的。虽然随着时间的逝去,他们对此失去了热情,但是却总有些痕迹遗落在那里。
       
       曹五木:他现在还制作盆景吗?
       杜绿绿:不做了。他虽然在这方面很有才华,并且在自己的行业内获得了很多荣誉,但还是因为很多原因,调动了工作单位,现在的工作环境受到限制,没有什么外部条件让他再继续盆景这方面的事业。而且,我的父亲也是个懒散的人,这么多年并不顺利的生活消磨了他的热情。有时间你可以去合肥的苗圃看一看,那儿的盆景园是我父亲当年和同事们一起建立的,我上小学前住在盆景园里。我们的房子边上就有一个生长着许多芦苇的水塘,我很怀念那时无忧的日子。
       曹五木:说说你父亲和你的关系吧。
       杜绿绿:他溺爱我。妈妈说,有一次我中午12点半多打电话回家,爸爸得知我奔波工作尚未吃午饭,竟难过的眼圈红了。而此类事甚多,从我还是个娃娃就不断发生。那时,爸爸和妈妈很年轻,时常发生争执,某个夏夜,爸爸收拾简单行李要离家去郊区的单位。他临行前大醉,在我的小背心里塞了一卷钱。我清楚地记得,爸爸捏住我的脸蛋,眼睛赤红。而我呢,呆坐,低头。那应该是1986年吧,我7岁。市区到郊外爸爸的单位在夜晚已无车到达,爸爸那晚是走回去的。几十公里路,因为喝醉了,路上摔倒许多次。这是舅舅告诉妈妈的,我听到了。
       爸爸常说,要把我留在身边,到了28岁,才让出嫁。呵呵。
       我一直觉得无法承担父亲的爱。
       但同时他也十分地严厉。小时候我抄别人的暑假作业被他发现了,他把我拖到院子里用皮带抽打,我打小自尊心就很强,觉得被那么多人看到我挨打实在太丢人了,就求他,要他回家再打。可是父亲狠劲地用皮带抽我,责骂我:“就是要你知道丢人。”他这招很管用,我从此之后再未抄过任何人的作业,考试作弊的念头更是不曾有过,我实在是害怕丢人。还有次,我说谎了,已经忘记是为什么说谎的,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谎言。孩子嘛,自以为很聪明的掩盖一些错误,父亲很快看穿,他狠狠地给我一巴掌,脸当时就肿了。少女后,父亲没再打过我了,他认为我长大了。
       我也十分地爱父亲,像他爱我一样,但是我同样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只有一次,我在很悲伤的情况下抱着父亲大哭,他一边看着窗外,一边严肃地说:“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可是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湿湿的,我知道,父亲的心里有我双倍的悲伤。我害怕看他的眼睛。
       但是父亲脾气火暴,点火就着,说起话来不容质疑,所以我跟他时不时地会发生争吵。
       曹五木:你父亲年轻时,是有理想、有抱负、有能力的好青年,被这个畸形的社会耽误了。
       杜绿绿:他除了脾气暴躁一点,爱喝酒,其他都很好。
       曹五木:他对你写诗怎么看?
       杜绿绿:我的父母对于我写诗,是看作我在玩。不过他们看得也的确透彻,其实写诗也就是玩。我倒不敢说我在玩,因为在我心里可以玩好诗歌的人都是大家,他们已经到轻松驾驭的时刻。
       我不愿意对人说起自己是诗人,甚至现在,面对一个不写诗的朋友,我也是绝口不提诗歌。似乎无形中,我将诗歌与生活分割开来。我感到羞怯。
       曹五木:你的诗集怎么样了?
       杜绿绿:我的第一本诗集《近似》将于今年出版,这是对我将近两年的诗歌写作的一个总结。我有些羞于将这本诗集给朋友们看,因为我的写作远远不够成熟。在整理诗稿时,我才发现我写的诗很少,为了让诗集看上去不那么单薄,我基本上把写下的每一首诗都放了进去。这就有了不少的遗憾之处,而我几经思考也无法做出修改。那么,就让它们保持原样吧。这会更真实的看出我的写作历程,呵。
       曹五木:说说你的童年好吗?
       杜绿绿:我小时侯很害羞,很怯懦。因为是独生女,父母工作又忙,我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在家。我刚刚记事的时候,住在苗圃里,前面说过我们的房子边上有一个大水塘,经常有人在那儿钓鱼,我呢,就一个人在湖边玩。后来搬家,到了市中心的园林局大院。院子里的孩子们都在一起玩,但我很少参与,一个大院子住十几年,许多人我到现在也不认识。:(
       曹五木:为什么?
       杜绿绿:因为我很害羞。呵呵,你想不到吧。我害羞得很少出门,更不愿意鼓出勇气和别人交谈。有时候,我是个十分寡言的人。
       曹五木:没有想到,我觉得你一直是一个开朗活泼的人。
       杜绿绿:那时侯就是害羞,还有点自卑。小时候也不觉得出去玩有多少意思,我喜欢跟自己玩,看书啊,特别喜欢安静、独处,自己给自己编故事。6、7岁时,我们住在平房里,我经常把钥匙丢家里,然后就爬到窗台上去用竹竿挑钥匙。更小的时候,没上学前,住在苗圃,我老给人欺负,那时有个家伙,总是把我推倒在地。:(与人交往,在我幼小的心里并没有留下太多愉快。这大概是来自属相的影响,羊年出生者,相书上说“温柔而有些神经质,优柔寡断”。
       不过上小学的时候,我家旁边就是公园,有时我会独自跑去儿童乐园荡秋千,我能荡得特别特别高,快要从顶上翻过去。
       曹五木:你不是自卑,应该是有点自闭。也许你刚才所说的“屏障”,就是从那时侯开始形成的。
       杜绿绿:我内心羞涩。
       我现在其实也是很害羞的。但我学会隐藏起让我感到害羞的事物,我用“活泼”与“谈话”调节气氛,同时对自己的保护欲更强了。我总是试图掩盖内心的羞涩。这就像是我小时候多次摔倒的经验,我能为了大石头、帽子、红绿灯、人等不相干的事物突然发慌,然后摔倒。而我趴在地上的第一反应是掩盖双眼和羞红了的脸,并不在意腿上、胳膊上或者脸上的疼痛,然后尽快奔跑离开,而直到回到家中,才发现伤口的血汩汩流出。这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过于冷静,机械地处理伤口,用水冲洗、擦碘酒、涂紫药水。奇怪的是,我也不会为受伤疼痛哭泣,我一向只为“心”而哭,为它的彷徨、无奈、悲伤、抑郁以及爱。你要知道,我第一次独自摔伤就这样呢,那时不过五岁?六岁?
       曹五木:每个人的写作都是从她的经历中来的。家庭、童年、恋爱等等等等。所以我更愿意谈论这些诗歌之外的东西,它们更鲜活,并且能透过它们看到诗歌深处的东西。
       杜绿绿:这也是我愿意说起往事的原因。
       曹五木:去年秋天你去了广东,在那儿还适应吧。
       杜绿绿:不是很适应。身上总是过敏,中西医都看了,现在基本好了。:)我不大喜欢广东的气候,这里过于湿热。呵,但是有我喜欢看到的人在这里嘛,所以广东也显得不那么招人烦了。哈。当然,我也很想念合肥。在合肥时,很肆意,有知心的朋友,有家人。
       曹五木:我也非常怀念在合肥的日子。很惬意,似乎活得轻松了,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但那种自欺欺人,也是美好的,哪怕短暂。
       杜绿绿:诗人都容易陷入自己营造的空间中,并留恋之。但我真的很怀念我们大家在银河宫喝茶的日子,多么悠闲啊,傻傻地乐。有时我希望那坐在银河宫的甲板上的日子一直延续下去,我就如此这般坐在水边,直到永远。我眼中的景色只有湖水和对岸的树木,耳中呢,只有朋友们的话语与笑声。如果真的可以这样,我想,我会是一个非常快乐的人。你难道不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