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隧道]总是在秋天
作者:洪 放

《诗歌月刊》 2006年 第09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一
       看见一条河流进秋天
       ——陈所巨
        秋天真正地来到了。黄金的道路,打造着一年的苍茫的时光。一回首,很多的叶子,正在这寂寥的山间飞舞。它们是宁静的,即使飞舞,也是宁静的。流水宁静,青草宁静。一切的宁静之中,一颗灵魂的道路,在秋天的泥土下行走。
        他已经行走了很多年。在秋天的每一个果实与钢蓝的岩石之上,他在行走。我们可以看不见他的影子,然而,我们却不可能看不见他在行走之后留下的一行行足迹。我们可以失去他行走的方向,但是,我们却不可能失去他的诗歌与爱情;不可能失去他广大的热爱与智慧的天空……
        总是在秋天,一个灵魂的行走,其实就是秋天的行走。仿佛一条河流,从春天的嫩芽和一颗露珠上起源,从早晨新鲜的阳光与春水渐渐升高的温度开始,沿绚烂的夏花与燃烧的额头行进,最后,我们看见:一条河流,一条诗意的河流,在秋天,它沉缓地流进了高远与空旷。
        他成了星辰,成了种子,成了泥土里的根。
       二
       因为秋天总给我许多灵感。
       ——陈所巨
        小小丘岗,诗歌同雨后的地衣一样碧绿。在流水中,一定照见过一个小小的影子。他对着流水,倾听泥土和青草的声音,凝望远山与近处的树木,甚至,他伸出了小小的手,握住了腥味的风和清清白白的阳光……
        很多年后,当我一个人坐着,静静地想像着这些,他已经走远了。然而,那一次次在他的诗歌里成为旗帜的炊烟还在乡村上飘着。
        乡村在他的血里,他的血流在他纯净的乡村里。
        因为秋天。黄鹤楼,珞珈山,在无数个黄昏,落日收留并宽容了他诗意的忧郁,也一次次记录下了他心的驿动与思考。他说:因为秋天总给我许多灵感。所以,他一直热爱并生活在秋天里。“凝重的阳光,透明的秋水,黛青的远山,以及碧如生铁的松树,以及我视野中可能出现的一切,都让人兴奋和激动。”我可以想到:在秋天的时光中,他一个人走着,或者,与他心爱的女人一道走着,阳光将他的背影镀成了大地般的金黄。无数的光阴故事,无数的人间悲欣,无数的逝去和新生,都在秋天的广阔的背景下展开。
        他一定流泪了……
        所有的诗歌,都仿佛孩子,注定要在痛苦的蚌壳中孕肓。也许是在一个夜晚,也许是在秋天的风中,第一行诗出来了。它怯生而明媚,可爱而天真。它同乡村上的初始的啼哭一样动人,它挂在松树的枝上,在阳光里生动而真诚。因为秋天,他的诗总像土地一样的饱满,如同农人,他在秋天的大地上寻找。他采撷了果实,也采撷了种子;他采撷了流水的明净,也采撷了山峦的沉重。
        他注定是一个采撷者。
        一个秋天的行走的采撷者。
       
       三
       我清楚地知道,诗人们最后都死了……
       ——陈所巨
        一个秋天的采撷者。
        他采撷阳光、雨水、季节和女人。他用诗歌。用心灵中的真诚和感恩。白雪无边。他的诗歌无边。他的声音无边。
        在露水中歌唱。他的苍茫的额头因之生机盎然。早些年,他在乡村上,甚至在城市的夜晚,他一步步地回到他自己的乡村。他看见满地的《诗经》年代的芦苇,看见大地上古老的蕨与红蓼。他甚至看见水中的行吟者,在端阳的风俗里舞蹈。他激动。兴奋。歌唱……一个真正的“田园上的歌手”,一个在秋天的深处贴近田园的婴儿。
        他纯净无比。
        他总在高处。
        多少年后,当我读着他的诗歌与其它文字时,我仿佛看见他正在高处望着这尘世。一个生长和生活在尘世中的人。一个诗人。他的一生,都烙着宿命的痕迹。他是宿命的孩子。他用诗,来完成他所要说的话语。他说:“感谢神灵,我虔诚的呐喊依然生动而明亮。”然而,他更加清楚:他就是神的孩子。一个古老的感恩者。一个在女人湿淋淋的长发间升起的布道者和唱诗者。
        但是,现在,他正如他自己所说:诗人们最后都死了。真正的诗人最后都死了。在秋天,他看见了那扇属于他的门。虽然他在他的文字中不止一次地问道:空白中的门,他走进去了,那是他的家吗?那么,我现在也可以这样地问道:那就是一个诗人真正的家吗?
        在高岗之上,在松树之侧,在秋天的宁静中,那就是他——一个诗人的家吗?
        石头上的文字坚硬而冰冷。冷硬的思想。深处燃烧的光芒。在这个尘世,并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地看见,也更没有多少人能真正地读懂。人们读到和看到的,只是一个行者的背影,他们不可能看见一个孤独的诗人的灵魂。
       四
        就像一棵草,它需要的只是一杯土和一星半点潮湿。
       ——陈所巨
        在秋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走了。一个诗人的脚步停下来了。
        一个有雨的日子。秋天的草在山上和田野里一寸寸地低黄下去。鹭鸶飞向更高更远的天空。大地上洁净如洗。这个时候,他走了。一个诗人。最后的一片叶子在秋风中旋转。它到达了什么地方?他又到达了什么地方?
        “在秋天里,我知道我更接近神灵,更接近自己的心。”他说完这句话,走了。南方秋天的城市,文庙的风铎再一次响起。它不是用悲壮的喑哑来送他,而是选择了清明和澄彻。一个接近神灵的人,他也许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之外那些一点点沦散的乡村。他的泪水,他的目光,他的所有的诗歌,都在这一刻袅袅升腾。我知道:他走了。宿命中的时辰,他走了。一个痛苦的大地上的行吟者。他的离去一如他的到来。他的消失一如他的永生。
        就像一棵草!
        这个世界的平等,就是万物的平等。这个世界的公正,就是逝去的公正。他在诗歌和心灵里,视所有的草木如兄弟。现在,他回到了他的兄弟们之间。在秋天的山上,大片的草,大片的树木,大片的岩石与泥土,亲切,亲近,亲密,就像一棵草,他够了。他宁静地听着,久远而深邃。
        一如他生活在这个尘世之中一样,只要一杯土和一星半点的潮湿。一个行走中的人。一个把恩情放在生命深处的人。他带走了什么?他留下了什么?除了诗歌、风、高岗上青葱的女人,他什么也没有带走。他只是留下了——
        一生的歌唱,一世的感恩。一腔的情怀。
       五
       要是永远活在秋天多好。
       ——陈所巨
        神性的时刻,智者的光辉。“那些人由灰烬组成,最终又成为灰烬。”而他,一个大地上的行走者,一个诗人,在秋天。他俯视众生,与平凡的心灵一道。灰烬已经飞远,而他留下了。他在高岗之上,在我的倾听与静默的阅读之中。
        二十年前。敦煌。当鸣沙山的光芒,打开尘封的智慧之门,一个世俗中的人走了,一个诗歌中的思想者,一个感恩大地、在高处心怀悲悯,在流水边手握爱情的诗人出现了。我一直想:一个人,一生到底能够到达一个怎样的高度?在真正的高处,是不是真的“高处不胜寒”?现在,当秋天的山岗,在江淮之间缓缓地展开,我知道:高处的寂寞与思想者的孤独,在这纷纭的尘世间,犹如星辰,我们只能看见它的光芒,而不可能看见它的痛苦的阴影……
        即使,在很多的时刻,我们生活和生存在他的身边,我们可能更多地看见了他的笑和诗歌,更多地关注了他的酒与表象;但是,我们不可能真正地看见琥珀的形成,看见他深处的泪水与高不可及的智慧与预言。
        我们是浅薄的后来者。然而,我们又是幸福的追随者。
        “要是永远活在秋天多好!”多么明净。如今,秋天的山峦,在这博大的灵魂的憩息中,宁静不已。他在高处。他的注视与每一棵松,每一颗露珠,每一片草叶,每一脉流水一起。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一个热爱秋天的人,他在高处。
        大地收留了她的孩子,秋天给他安置了永恒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