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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杯·多彩文山征文]三七酒的命运
作者:李峥嵘

《含笑花》 2007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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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南疆一个山美水清的小村里,走出了一位令人眼馋而且十分羡慕的女能人。她姓山名妮,二十三岁,走在街上,回头率很高,她还是县里表彰的先进个体户。
       名气不小,钱也不少,人又漂亮。于是,追求山妮者络绎不绝,也没能料定,山妮偏偏选中了与她同岁的陆明为侣。
       陆明眼看着自己每月的工资还不是山妮一街子赚的零头,索性退职回来,和山妮一道,硬是把三七生意做得火火红红,真叫人忌妒和羡慕。
       一个月色朗澈的晚上,小两口半躺在床上,盘算着,今后,有了小宝贝,还这样你东我西,早出晚归,忙里忙外的,怕不是办法了。山妮说着,陆明思忖不语。片刻,陆明反问道:“那你说呢”?山妮毕竟是个优秀的高中毕业生,只见她柳眉一挑,杏眼一转,对陆明说:“白天在街上不是见到宣传了,要大力促进个体企业的发展吗?我们干脆把买卖三七原产品,改为加工三七商品……”
       俩人你一言我—语,商量到鸡叫头遍。
       酿制三七参酒。主意一定,第二天,夫妇分头行动,一边找县上,跑贷款,报申请,办执照,领取许可证;一边又跑建材,买设备,购原料,请老爹当师傅。不到半年光景,一个名叫“山陆三七参酒”的小厂在小镇上奇迹般地诞生了。党政领导,商界同仁本地群众纷纷前来,剪彩、鸣炮,致辞、祝贺。一年下来,包括缴纳税费在内,样样算清,还净赚了三万八千多元。
       山妮一年到头忙外的多,跑县外、州外甚至外省,营销酒,找订单,收贷款,偶尔还得自饮几口,表示好酒,难免招来些闲言碎语。起初,陆明相信自家人,也不太在意。后来,因为给双方老人过年钱的事,产生了一点不大不小的分歧,陆明居然搬出道听途说的事情来,山妮是个有性子的女人,心一凉,便自已住进了隔壁的房间,欲等陆明想通了再说。谁知陆明不几天就提出了“分手”。还说:“趁现在无小娃。免得日后有牵挂”。话说到这份上,山妮一咬牙,同意了。留下小厂,陆明分走了两万元。
       说实在话,山妮要独撑起这个小厂是艰难的。她因此气得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在老爹苦口婆心近乎哀求的劝导下,才又打起精神来。
       就在山妮迎接工人返厂上班的第二天,县上来个什么副局长和一个什么正股长,一纸通知,宣布停厂,如有违反,后果自负。老爹一听先是一愣,眼前好像又浮现出“文革”那荒唐岁月里,工作队强令火烧三七园,全村男女老幼呼天唤地的悲惨景况。“完了,政策变了。”待山妮回过神来,丢下一路尘灰的小车早已驶出村头。
       山妮灵机一动,翻山越岭走小路抄近道,硬是拦住小车,问了个大概。原来,违反了人大和卫生部门的什么鬼规定。
       这下完蛋了,生三七,半成品,订货单,税费,贷款……怎么办?如五雷轰顶的山妮,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饭也没吃。只脱去淋雨后的湿衣和泥鞋,便昏然入睡了。
       次日清早,风雨洗刷过的山野,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清新。可工人们却没有了往昔的劲头,老爹更是眉头紧锁,一脸愁云。山妮心想,一切手续都是从上边办下来的,应该是合理合法的嘛,怎么会一下子就犯规违法了呢?她想不通。留下老爹安顿工人,她搭上客车直奔城里,找东家,门难进;找西家,脸难看;找这家,话难听;找那家,事难办。她没精神支柱,踉踉跄跄上路,昏昏乎乎回家。黑沉沉的夜幕笼罩下来,渐渐地。伸手不见五指,到处一片漆黑。
       山妮失望地痛哭了。老爹也失声大哭了。厂里的工人们也都哽咽着,抽泣着。
        雨水、泪水,浑然从山妮、老爹和大家的脸腮流下。
       第二天上午。心绪不宁的山妮独自一人在家里翻着一本又一本杂志,心想从中找到点什么希望。一页又一页,看着看着,几行黑体字,映入她的眼帘。“明代大医药家李时珍和清朝的‘华佗’赵学敏都认为‘三七与人参,味同功亦等,色类人参’故名人参三七”。清代《本草纲目拾遗》称“三七味微甘苦,颇类人参,人参补气第一,三七补血第一,味同功亦等,故称人参三七”。山妮眼前为之一亮,心中怦然而动。
       又一天晚上,山妮在家里阅读报纸时,看到了“在国际市场上,保健食品的开发很快,美国、日本、朝鲜对人参不仅药用,还研发了保健食品。在国内。四川、武汉等省市买去的三七加工保健食品已销往云南。在南国边陲,自古就有三七泡酒的饮用历史,少则也有几百年”的消息。
       山妮放下报纸,走到窗前。问苍天,这等上好的美酒,怎么能被封杀,怎么不许生产?她又转身从柜子里翻出省植物研究所的《鉴定书》,看了看:“三七参酒是抗衰防老,醇厚可口的滋补珍品”,“色清,味香,无杂质,消疲劳,有疗效”。这是权威机构鉴定、许可的,咋会一下子不行了呢?山妮咽不下这口“气”。次日,她又一头扎进了城里的图书馆,查阅资料,不仅找到了有书为证的传说,还寻得了神话传说与现代科研证明相吻合的依据。此时此刻,喜悦的心情写在了山妮的脸上。
       又一个清早,山妮梳妆打理,振作精神,再进城,又接二连三地找相关部门反映情况。
       在一个机关的信访接待室里,山妮被接待员郑重其事地明确告知:山陆三七参酒厂违反了《云南省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卫生法(草案))实施办法》中“三七限用于汽锅鸡”的规定。平时,能说会道的她,顿时语塞了,目瞪口呆地伫立在墙边,继而被以“不许无理取闹,不许扰乱机关工作秩序”为由,被推推搡搡地赶出大门。
       回家的客车上,山妮还是不死心:难道上边真会有如此荒唐的规定?
       回到家里,山妮平生第一次喝起了闷酒。她居然把一斤装的一瓶三七参酒喝下而不醉倒,只手脚微软,脸色潮红。她歪斜地躺在沙发上,看着若明若暗的电视画面,几近昏花欲睡的她,差点被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及图像惊醒了八成。
       “我地新来的杨书记,心里装着七农。前天才到任,今天上午就亲自率领农业局、农工部和经贸委等部门负责人,深入农村,就发展三七这一拳头产品,进行深度调研。受到各族群众的欢迎……”画面上:三七棚里叶翠绿,书记访富问计,领导挥手道别,农民夹道欢送。
       有了!有这样关心三七的好书记,这下有希望、有办法了。山妮起身,推窗远眺,喜出望外,满天星斗,闪闪发光。
       那是八十年代末早春二月的一天上午,山妮把四处求告无门,无助、无望又无奈的辛酸泪水,浓缩成了一页纸的《致书记信》,又把有关三七历史和三七酒的资料整理了一页,连同那些盖着大红公章的证照与鉴定书,装了一包,还特意提上两件“三七参酒”。在某位老同学的引荐下到了杨书记办公室,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和亲切的接见。
       山妮正襟危坐在杨书记桌对面的真皮沙发上,小心翼翼地不时看看书记阅读材料的表情,双手捧住书记亲自递来的那杯茶水,半天才敢饮一小口。
       温暖的阳光透窗射进办公室里,乍暖还寒的春风吹来,撩起了山妮额前的发丝。她注意到书记的眉头,书记的浅笑,书记在点头,书记在思考。杨书记的平易近人,使她预感到此番不会白跑,毕竟遇见了本
       地最大的官。
       杨书记放下手中材料,问:“这酒是什么意思?”山妮说:“是送给为民操劳的领导品尝和解乏的”。书记笑了笑说:“那就放着吧。”然后,拨电话了解此事。电话那头说什么,山妮大多没听清楚,但有一句却听得格外准确:“书记,此事已有人向法院提起诉讼了,要追究办证部门和三七参酒厂的法律责任。”—个普通老百姓,进入书记办公室就够紧张的了,再加上此话一吓,惊得她打了一个冷噤,手中的水杯不慎滑落到了地上,杯子烂了,茶水流了。直到这时,才听到山妮的第二句话。也就“对不起”三个字。
       书记放下话筒,叫来秘书清扫干净,又亲自为山妮盛了一杯水送来。并风趣地说:“没关系,碎了好,岁岁(碎碎)平安嘛,新的一年,平安如意”。
       书记转身回到办公座位上,拿起电话指示道:“此事暂停,听候指示,再行办理!”
       第三天,杨书记起程到省里参加“地厅班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研讨会”。一路上,书记无心欣赏春天的山色美景,只若有所思地微闭着双眼。
       研讨会上,与会领导争相发言。不无幽默的杨书记,叫服务员给每位参会者斟了一杯金色透明、味微苦而甘的三七参酒。大家不知道杨书记葫芦里要卖的是什么药。这时,只见杨书记起身亮开嗓门说:“我的发言,就从这酒说起。解放思想,发展生产力,要联系本地实际,一切从实际出发,要唯实,就要从当地的‘拳头’产品抓起,促进发展,体现硬道理。”说着,杨书记举起了酒杯,“请大家品尝品尝,祝各位身体健康!”他一口气连饮下了两杯,又才接着说:“这是经过省级权威机构专家鉴定过、正式许可生产的上乘美酒。为何被打入‘冷宫’,严禁生产、销售?现库存积压近万瓶,对一个刚满周岁的个体小厂,压力多大,可想而知。”杨书记略显难过地停顿了一下又说:“问题就出在有关权力部门,思想僵化,只唯上,不唯实。”接着,与会干部提出了“营养成份”、“卫生标准”、“禁止依据”等问题,杨书记都一一作了圆满的回答。听后,大家高兴地相继举杯,一一品尝起来,啧啧称好。
       此事,正好被省报记者听进耳里,看在眼里,装在心上。记者的新闻职业敏感促使他会后立即采访了杨书记,连夜撰写了题为《三年官司无结果,万瓶美酒压库中》的《内部参考》,编发在那年的第九期上,于次日送到了全省最高决策人物的案头。省委一主要领导阅罢,拍案而起:扯淡!纠正条文。立马生一产!
       省委领导大力支持。会后,杨书记乘车直接下到厂里,亲切看望和鼓励山妮、老爹和工人们。
       山妮哭了,哭去的是酸楚的苦水,哭来的是感激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