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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芹
       芹是喝羊奶长大的，对羊就有了特殊的感情，羊在芹家也就有了特殊的养法。芹家不养肥羊，专养母羊产羊羔，羊羔断奶后，公羊羔卖掉，母羊羔留下接着产羊羔。等芹长成待嫁的姑娘，芹家已羊群满厩，靠羊发了家。
       芹出嫁时娘家陪送了一份特殊的嫁妆，是十只母羊羔。
       婚后，芹在婆家仍养羊。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闲下来就爱往芹家跑，看芹给羊喂草、垫厩、打预防针。就有人羞羞地给芹说也想养羊，芹就爽爽快快答应了。于是，家家户户的小院里就飘出让人充满希望的羊臊味儿。
       芹的事儿从村里传到乡里，乡长就带人到芹家来看，一看就把芹定为致富带头人，把村里定为养羊专业村。
       这年乡里通知村里换届选村长，村民没有酝酿商议，竟投票选芹当了村长。
       当了村长的芹更忙了。她要把全村的人都发动起来养羊，成为名副其实的养羊专业村，让全村人都靠养羊富起来。
       村西的哑巴日子过的紧，还拖着一个刚读书的女儿，芹干脆送两只羊羔让哑巴养。哑巴倒没显出多大热心，只是哑巴才八岁的女儿欢喜的不得了，抱着羊羔冲着芹甜甜地笑。芹一下想到小时的自己，常常抱着羊羔冲满世界的人甜甜地笑。从此，芹对哑巴的女儿特别照顾，几乎是代哑巴养羊。不久，哑巴家的羊也怀上了羊羔。
       哪知，正搞的红红火火之际，国家为了保护生态，开始推行退耕还林封山禁牧政策。
       乡长急急忙忙跑来对芹说，三天内把全村的羊处理清，一只也不能留，芹村是丘陵山区，连厩羊也不允许养。三天后若发现一只喘气的羊，拿村长芹试问。
       芹就很后悔接了村长这个职务。要只是自己家的羊在三天内处理清，芹也就不愁了。可这是做全村几千只羊的工作，让芹一个嫁过来才两年的新媳妇去做，还真有点不好做。
       芹为了把村民的损失降到最低，忙找来全村的干部商量，大家出不了少主意：送一批给平原亲戚朋友家厩养，卖一批怀羔的羊，再忍痛往宰羊的杀锅上卖一批。芹嫁过来这两年天天泡在各家的羊厩里，跑前跑后为村里一家一户忙，村民都很理解芹。在三天期限来到的那天下午，村里真的没有了一只喘气的羊，只有那曾诱人的羊臊味儿还在空中飘荡。
       等乡长领人来一家一户检查之后，对芹的工作作风很赞赏。连连说，芹，村长当得很行嘛。芹脸上的笑却是苦的，她宁愿不当这个村长。
       只剩村西山坡哑巴家了，乡长虽表扬了芹，但对最后这一户却不掉以轻心。一行人在院外院内甚至屋内都转了一遍，刚要出院门，却听到“咩——”一声羔羊叫。大家一愣，都住了脚步。芹忙跑进屋，直奔床下。芹看到哑巴的女儿抱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羊羔钻躲在床下，那目光热热地望着芹。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芹为了不让父亲卖羊羔也曾抱着羊羔躲到床下，哑巴的女儿多像当年的自己啊。
       乡长发了火，我说芹啊芹，这是全县的统一行动，你村是重点，幸亏来复查；真信了你的汇报，明天电视台来跟踪报道，还不给曝光?赶快处理掉!
       芹没说话，把哑巴的女儿和羊羔一起揽进怀。这两天只忙着处理羊，把哑巴家母羊产羊羔的事儿忘了，这才忙中出错。
       哑巴的女儿怯怯地望着乡长带来的人，紧紧抱着怀里的羊羔不撒手，轻轻说：俺老师说了，要爱护动物。
       听了这句话，芹的眼泪簌簌流下来。
       乡长一看，脏话就出了口：扯鸡巴蛋，要搁过去那年月……
       乡长忽然闭了嘴，他发现许多村民都用冷冷的目光看着他。
       芹把哑巴的女儿同羊羔放到自己的自行车后坐上，骑车向自己家而去。乡长紧迫着喊：芹你可不能犯浑。
       芹答：我不想伤了孩子的心。
       大家不放心，一齐赶到芹家。见芹把婆婆养的一窝小鸡端来，跟哑巴女儿换，并说，你的羊羔由阿姨来养。哑巴的女儿最终很信任地把羊羔留在芹家。 禁牧的山坡很快绿起来，那一丛丛滋生林地也长了一人高。闲下来的村民又开始望着山上的草木发呆。
       芹自从把哑巴的女儿留下的羊羔送出村，就向乡里打了辞职报告。村民对芹还是很热情，谁家猪啊鸡啊闹病还找芹，芹照旧很尽心。
       等乡里派人来村里重选村长，芹没想到村民选的还是她。
       金　旦
       金旦接到凹村打来的电话，媳妇就噘了嘴，打理起货物来就带了情绪。金旦没理媳妇，他是党员，这点党性还有。
       那年金旦的爹被免去凹村支书一职，金且就到矿区开商店，除了农忙和开党员会，平时很少回家，一心一意做生意。乡亲们来矿上也有到金旦商店歇一歇的，也有买东西带钱不足到金且商店借一借应急的，金且的商店就成了凹村的信息站，凹村屁大的事也瞒不过金旦的耳朵。
       这次凹村开全体党员会是商议村长候选人，金旦不争村长，党员的作用该发挥还要发挥。这一回村就要耽误一天的生意，开会又没人给补助，还要搭上来回的车油钱，媳妇当然不乐意。
       开选举大会那天，金旦没想到自己不是候选人，得票竟超过半数。得票超半数的有俩人，乡长让俩人表态，金旦竟说：谁选我当村长谁就得听我的。这叫啥话?想当年，金旦的爹当村支书，就因听了他的，没舍得那一百亩水浇地为矿区盖家属楼，结果不但得不到矿区一点优惠政策，而且一个招工指标也捞不到。眼看着邻村靠矿区富起来，凹村竟成了贫穷的落后村。这错就给金且的爹记头上了。金且看着爹不光彩地下了台，曾发誓不再参与凹村的事。
       二次投票金且更没想到，他得票最多。
       金且媳妇知道金旦被选为村长，说啥也不许金旦接这个职。现今村里该卖的也卖了，该花的也花了，补窟窿都来不及，谁还往那火坑里跳?金且可不怕媳妇，把商店一关回凹村当村长。金且的心还在村里。
       凹村这两年没开发也有自己的优势，土地都是肥沃的，就是收回家的粮食不太值钱。家家一哄而上，栽上苹果、梨、枣树，又赶上市场瓜果多得成灾，丰收了也卖不出去，眼睁睁看着烂在家里蚀了本。有人开始刨果树。
       金旦当村长，先要把村民手中的收获变成钱。
       凹村农历七月初七是庙会，那时玉米刚灌满浆，瓜果吃起来还涩口，看起来却使人馋涎欲滴。往年过庙会家家派人到地里看瓜果，常埋怨老祖宗立庙会也不挑个时候，瓜果中看不中吃，摘下卖不了，不摘又免不了被糟蹋。
       金旦在庙会的前三天召开村民大会，他说想请剧团来村里唱三天大戏，钱由他个人来出。但有个要求，各家的亲戚朋友各家待，待得越多越好。村民都笑起来，自家不待还都撵到你金旦家啊?金且又说：还有，谁要是来咱村摆摊做生意，村委发餐票，可以到任何一家免费吃饭，家家要热情招待。这下村民不干了，人家到咱村做买卖赚钱，不沾亲不带故的倒让咱来管饭，有这道理吗?金旦选你当村长你不为村民谋利益，胳膊肘子朝外拐，开始乱摊派。
       金旦说，这事我也不知道后果如何，就是想把咱村的庙会搞大，把咱村好客的名声推出去，秋后看结果。乡亲们帮不帮这个忙是乡亲们的事，大不了村长不当还开我的商店。
       村民们想想，说赔也赔不了啥，现在不缺吃不缺喝的，还管不起一顿饭?狗日的金旦，要不是相信你投了你一票，说啥也不帮你。
       金旦一拱手，秋后谁家不满意，拿着餐票找我算账，开会把我的村长罢免了。
       凹村的庙会突破有史以来的热闹，凹村家家户户都是饭店招待所。
       秋收很快来了，望着收下的一堆堆瓜果，村民开始犯愁骂金且是个屁村长。金旦开始组织村民联合起来，进村、进城、进矿区卖瓜果，拖拉机的拖斗上都喷上凹村大字，走乡串户吆喝时要喊凹村的苹果、凹村的甜梨、凹村的沙甜大西瓜。那些到凹村赶庙会的亲戚朋友，那些到凹村免费吃过饭的买卖生意人，听到凹村就想到凹村人的好客，凹村人的热情，一样的瓜果就觉着凹村的好。这年秋，凹村的瓜果没有一个烂在家里，等娃嚷着要吃瓜果，才发现没给自己家留一个。
       当然，秋后没有一个村民拿着餐票找金旦算账。
       长寿秘诀
       乡下有个习俗，把出生前死了父亲的人叫墓生
       墓生娘哭昏在墓生爹的坟头上，并不知肚里怀了墓生。墓生爹“走”的那夜，墓生娘还甜甜地睡在墓生爹的怀里。
       等墓生娘生了孩子，孩子就叫墓生了。
       墓生娘决定给墓生爹守住这个独根，就放出话来要守寡。
       在乡下，年轻的女人守寡，那是会落许多闲话的，弄不好会身败名裂，甚至出人命的事儿都有。墓生娘年轻，漂亮，还拖着个不懂事的孩子，就是她不去想男人，也阻挡不住男人想她。村里好心的人就去劝，好歹向前走一步，家里有个男人撑着就比一个人带着孩子好过。
       墓生娘关上房门说，俺想一夜，明天再答复。第二天一伙人等在墓生家门外，墓生娘打开门说，俺想通了，还是守。众人抬头再要劝时，发现墓生娘的脸被铁条烫出了一条醒目的大疤。
       墓生娘就带着墓生，以给人纺线为生。
       墓生16岁那年，上头有人来招兵抗日。墓生也去看热闹。招兵的人说，小伙子，报名吧。墓生憨笑着说，俺不去，俺有娘。招兵的笑了，谁没娘。墓生说，俺娘就俺一个娃。招兵的就笑笑，喊，下一个。
       “文革”期间，墓生被拉上批斗台的原因是“不抗日”。不抗日就是日本的狗腿子，是狗腿子那腿就不该留，于是墓生的腿就被废了。墓生媳妇受不了这样的罪，离婚带着孩子们走人了。墓生看看瘫在炕上的娘和娘脸上的疤，墓生就活了下来。
       那年村里选长寿老人，墓生母子被选了出来。墓生娘九十九岁，墓生也八十三岁了。
       人们赶到墓生家，发现墓生跪走在土炕上，替老娘翻身盖被。墓生的残腿双膝上已布满了厚厚的老茧。
       记者问墓生娘关于长寿的秘诀，墓生娘说，俺为俺儿活着。记者又问墓生，墓生说，娘离不开俺。也许，这就是世界上最长寿的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