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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诗人]唯美泛灵的童话世界(评论)
作者:杨远宏

《星星·诗歌》 2007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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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色中的蓝,如同冬天童话中恋爱着的鱼/轻轻地从一首藏歌孤独的身旁滑过”。如果这是一幅画,这让我们回到了连环画童话那些神奇幻美的画页;如果这是一支歌,这让我们想起了那些在乡村夜空下升起的纯真深情的童谣;如果这是一个故事,它向我们重现了那些暮色中萤火一样闪炼明灭的仙妖精灵。这些诗句让僵直冷峻的现实面罩滑落,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原生态般唯美冷灵的童话世界。这当然来自唯美冷灵的原生态自然景观。但自然景观并不等于写作本身。再唯美冷灵的自然景观,在不同诗人的笔下,完全可能呈现出不同的文本样态和诗歌世界。当我们说到“唯美冷灵”、“童话”,其实已经不再是对自然景观的领悟、渲染和陶醉,而是对一位诗人诗意语境和风格的指称和痴迷。诗人龚学敏,始终以他好奇的眼光,晶莹清澈的笔调,神奇的想像和梦幻色朋,令人心醉地展现他的诗歌世界。在龚学敏的诗歌世界里,甚至像长征那样险山恶水、血火硝烟的题材,也被诗人转化为好像枪抽出翠柳,马蹄溅起绢花一样青翠欲滴,鸟语花香的画屏,画屏上到处都是精灵隐匿,灵性游走的触须。
       “用女人的颜色装饰着水面的海子。躺在森林典雅/的封面上。下雪了/声音们天鹅的翅膀整齐地从天边的倒影中掠过/那些行走端庄的女子,把腰肢播在阳光的后面/把阿娜植在了静静的水中。//一柄透明的伞,被那似水的手撑进了/诗歌的中央。美人如雪/婉转的身姿在波光的巢中,/在羽毛轻盈的花中/成为古典的水了。”(《女人们的海子》)这些诗句让人想起唐代诗人王维的“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苏轼对王维诗歌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评价,可以挪用在龚学敏的诗歌上。比较而言,王维的诗歌虽然简洁精致,点到为止而意境深幽,韵味深长,但还是感到单调轻盈了些;龚学敏的诗歌既得王维诗歌画面的美感和诗境的神韵,又显得丰富、深厚而更有层次感一些。当然,由于写作时代、格式和字数的差异,古典诗歌与现代诗在相当程度上没有可比性。但是,对丰富、深厚和层次感的阅读期待,于古今艺术都应该是通用的。
       从上引诗句和龚学敏其他诗歌中都可以看出,诗人对唯美的追求,几乎到了美不惊人死不休的痴迷程度。在当下诗歌众多鄙俗、审丑写作的背景下,龚学敏的唯美执着,成了他可贵的诗歌品牌和标识,成了当代中国诗坛并不多见的一道风景。这是龚学敏得以成功的本事和独特性。但是,这种更重画面视觉效果,更重语象、语境的写作,会不会削弱意象、意境的结构,降低内在的灵魂、诗意深度?对此,我虽然没有肯定与否是的充分把握,但它是一个问题,一个值得诗人和诗歌批评都来思考的问题。
       在龚学敏的笔下,山水花草有了灵性,正是这些迷人的精灵,让龚学敏的诗歌成了梦幻般神秘,而又生机盎然、情趣生动的童话世界。“冬天是一尾鱼一般剔透的虫/在阳光发丝细腻的途述中,在梦幻般的夏夜深处/发芽了”。(《女人们的海子》)冬天成了蠕动的虫,阳光像飘动的发丝,并且开口说话,虫长出了嫩芽。“月光里爱情的树枝上/有人用银子的嗓音说话了。/你看见了月光中/用恋爱飞翔的鸟鸣”。(《卓玛》)月光里流淌着爱情,爱情撑起了树冠,树枝上挂着银子般叮当的嗓音,鸟儿叨着恋情在月光中飞翔。“松鼠在清晨稀薄的光线沉思成松树的时候/松鹃们成了花的妖精。她们的腰肢,随坠落的/露水进入了思想”,(《松鼠》)松鼠会沉思,机灵跳跃而沉思成苍干虬枝、老态龙钟的松树,杜娟是花精,花精腰肢如露珠滴落,滴落为想入非非、无可名状的遐思。甚至连充盈着“青草气味的盒子”也“盛满了情歌”,而“情歌/在宝石镶嵌的盒子里”,“流淌”成“遥远的月光”。(《卓玛》)这是一个万物皆有灵,水晶般剔透,山泉般清澈,乡邻般亲近,梦幻般神奇而迷人的童话世界。这大约就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原初状态,也是亚当与夏姨的伊甸园,和闪着原初光芒的人类古老源头。不幸的是,作为欲望和诱惑化身原型的蛇,引诱我们背离了这一切。在征罚的滔天洪水中,我们孤单而又悲壮地划到了这个世界。欲望和诱惑让我们张落而又轰轰烈烈。一部人类文明史,辉煌与黑暗,巅峰与深渊,皆在其中。尼采说过,人是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蜘蛛。人类不能忍受没有意义的生活和世界。于是,给本无意义的生活和世界建构、赋与意义,而编织了意义之网。从此,想逃也断难逃离这张大网的牵制和围困,只能在这张网上东逃西窜,东张西望。那只蹲伏在蛛网中心的蜘蛛,正是人类中心义义的形象注释。这蜘蛛当然是意义化,也就是卡西勒所说的符号化了的蜘珠,但也是终难摆脱动物性的蜘蛛。
       我们当然需要意义、符号化,而且已经生活在意义、符号化之中。问题在于,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意义和符号化世界?来自伊甸园,我们当然会有不断的原初想像和怀乡情结,甚至一厢情愿地想重返无忧无虑的伊甸园。问题是,我们回得去吗?在此,龚学敏唯美冷灵的童话诗歌世界,给我们呈现了诗意栖居、诗性存在的参照和联想。
       在诗歌世界的建构中,龚学敏表现出超常惊人的想像和娴熟精湛的陌生化技巧。《在九寨沟的丛林中穿行》一诗中,黑颈鹤的“目光”绽放成一朵“菊”肩膀一擦,就成了会飞的“红”。羊群开成花朵。鱼儿成了挂在枝上,飘在风中的叶子。《九寨蓝》中的水能发芽。《女人们的海子》中的美人既如雪又是水,波光会做窝,阳光在倾诉。在俄国形式主义学派看来,正是陌生化原理带来艺术的创新,并揭开了艺术迷人,让人新奇的奥秘。他们认为诗歌就是通过陌生化技巧,让人们已经熟知的经验变得新奇起来,并进而用他们揭示的原理阐释所有的艺术。形式主义学派的陌生化原理,虽然来必能完全阐释所有艺术的所有们新,但在技术层面上,我们至今还找不到,对新有比陌生化更吻合艺术实践,更具说服力的理论依据。
       目光绽菊,擦肩飞戏,净水发芽,波光做窝,龚学敏的语象隐喻和转换,无疑是陌生化的。
       而且,“月光里爱情的树枝上/有人用银子的嗓音说话了。你看见了月光中/用恋爱飞翔的鸟鸣”(《卓玛》),月光,爱情,树枝,银子,嗓音,月光,恋爱,飞翔,鸟鸣,连锁串珠般令人目不暇接的语像转化和推进,强化了语境的陌生化;陌生化的技巧动机和高频调用,又魔幻般地演绎了语像机灵快速的转化和推进,语境也在建构中展开、生动、阔起来。这其间需要诗人透熟的技巧,更需要诗人星空、闪电般天才的想像和联想。在相当程度上可以斩钉截铁地说,有多大的想像力,才可能有多大的创造力。在想像的层面上,艺术就是凌空蹈虚的事业。那些泛泛而谈,不加限定的具体、落在寮处论,岂止是对艺术无知、轻薄的无稽废话,甚至可能是艺术的绞刑架。如果说不久前去世的相声名家马季,出自对事世的酷爱,而认定相声演员创造一个噱头,不亚于科学家的一项发明,而有些言过其实的话;那么,我们将一位诗人提供的一个创造性崭新想像和语象,看作是诗空中的一朵奇云,一颗的新星,不算夸饰、耸人听闻吧?
       我在前面说过,即使像长征那样酷烈悲壮的题材,到了龚学敏笔下,也像青翠欲滴,孔雀开屏的丝绸画卷。整体而论,龚学敏的诗风是清丽、婉约、典雅、而属灵的。本来,青稞酒酿出的多是悍、刚烈和豪所。可是,在龚学敏的诗歌草原和藏篷里酿出的,是另一种《青稞酒》。“把一滴酒种在酒碗的银子中央,如同把一粒/青稞握在手心的春天深处……//饮过青稞酒的是走过山冈的风,一吹/坡上的花就盛开了。/饮过青稞酒的是奔跑着的羚羊,一跃/头上的角就闪烁出黄金的声音了。/饮过青稞酒的是放牧的男人,一曲酒歌/月光中的女人就醉了。//一粒青稞,被藏族的女人用目光轻轻的一握/就成为酒了。”酒是水中的火。龚学敏酒水中的火,更像水中一柱亭亭玉立的月光。酒成了女儿做成的水,但更醉人了。酒的女性化,是龚学敏清丽、婉约、典雅、灵性诗歌的一个范本。其间也见出龚学敏中国古典诗歌的素养和功力。
       这就够了。如果还有期待的话,就我个人的艺术理解和艺术理想而言,我希望学敏在殚精竭虑的语象语境的营构中,有更深一些的生命/灵魂领悟和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