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小辑]斯世仍需张果老
作者:屈超耘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8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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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超耘先生简介
屈超耘,笔名清漪,陕西户县人,年轻时调往商洛山工作,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退休。为陕西省作协会员,省杂文学会副会长。出版过剧本《桑园人家》,杂文集《寄寞庄杂记》。年逾古稀,身体尚好。每日以读书、写作为娱,继续“文坛边上帮闲的准文人”生涯。明知到老都是“不成熟的苹果”,但勉力而为,尽量使这只“苹果”多点味道。
张果老是中国民间传说“八仙”之一。“八仙”的故事流传由来已久。从唐朝起,历经“五代”、宋、元、诸朝,文人的笔记小说多有记载,只是名字不完全相同。到了明代,由于吴永泰的《八仙出处东游记传》问世,才算最后固定下来。此后,“八仙”的传奇故事就满天飞了:庙廊里有画他们的壁画;戏台上演着他们事迹的戏曲。在中国各地,不论你问任何一个懂事的人,没有不知道“八仙”的,当然也晓得“八仙”中有个张果老。
我从记事起就知道张果老其人,那是祖母告诉的。稍长,又知道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民谚,但却并不太相信。原因是“八仙”的七仙如汉钟离、铁拐李、韩湘子、何仙姑、吕洞宾等,都还有些真实本事,唯独这个张果老,似乎什么本领都没有。从图像上看,他只有一个特点,就是倒骑在驴背上,眼睛端端朝后看。到了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有人画了一幅漫画,叫《张果老新传》,一个双眼带着黑墨眼镜的干瘦老头,倒骑在驴背上,口中念念有词:“遭了,一切都遭了”,而远处的背景却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从此,我对这位名叫张果老的干瘦老头多了一层鄙视,觉得这家伙只会开历史的倒车,就是不晓得“朝前看”。
岁月匆匆,几十年的时间如云烟过眼,我已从当年的毛头小伙跨进老境。说来也怪,人到了如是年龄区,经见的世事多了,便自觉不自觉地染上了“向后看”的毛病。于是,又想起了“八仙”中的张果老。经过一番仔细的思考,这才发现自己当年对待他的态度是错误的。他根本不是什么拉历史倒车的守旧派,而是一位积极进取的革命派。他革命的本领是什么?恰恰就是那个倒骑驴的“向后看”。
众所周知,历史的发展是永远向前进的,一代又一代的人,也总是把向前进作为奔向光辉未来的手段的。但,在“奔”的过程中,或由于经验不足,或由于路线错误,便常常影响向前进的步伐和速度。因此,为了更好地向前进,就很需要有人承担“向后看”的任务,看走的路对不对,看步子迈得正不正。如果发现有不对和不正,就立即告诉“领路者”,校正方向,调整步伐,避免再走弯路。经验证明,任何“行路者”包括大的团队,企图一生不走弯路是不可能的,只有在行进的过程中,及时纠正错误,才能避免发生大的闪失。因此,可以肯定地说,“向后看”是一种极可贵的自省、自察、自监的能力。没有这种自省、自察、自监,向前进就会陷入盲区,那些一味只知道向前进的莽汉,不懂得这个道理,在盲区里陷得深了觉得需要“转弯”时,损失已经很惨重了。可惜,千古以来,这样的莽汉总是代不乏人的。
从实而论,张果老的倒骑驴“向后看”,是一种必须具备的本领,这种本领是符合辩证法的,和“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在本质上相同或相通。世界上的事物,无一不是“对立的统一”。向前进和“向后看”,其表象似乎是冰炭不容的矛盾体,实际上是互相斗争、互相补充、互相作用的,缺了谁都不行。向前进是目标,“向后看”是手段。为了向前进的步子迈得更快、更稳健,就须臾少不了“向后看”;只有经常性的“向后看”,才能最为有效地保证向前进。如果在向前进的征程上忽略了“向后看”,或者犯了片面性,而片面性的必然导致错误,是众所周知的常识。只有把向前进和“向后看”辩证地统一起来,才能从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想到这里,我更加钦佩我们的老先人,他们创造了“八仙”本来就很了不起,而在“八仙”中又创造了张果老这个“和而不同”的典型形象,就更加的了不起。他们最通晓事物发展的哲学机理。在他们创造的“过海”方阵中,叫其中七个勇往直前,而张果老倒骑驴“向后看”。表面瞧似乎这个方阵的动作、步调不一致,然奇就奇在这个乍看不一致实际上是一致的上面。犹如人手掌上的五个指头,四个归这边,一个归那边。如果五个指头整齐划一地归于一边,什么东西都抓不住;正因为有一个归向另一边,抓东西才十分有力。同理,因为七个人向前进而让张果老“向后看”,这才确保了“八仙过海”的整体步子。如果有哪个蠢货硬要张果老也向前看,在风浪滔天的大海上一定会出事的。想着,想着,我忽然大彻大悟了。中国老百姓之所以代代欣赏“八仙过海”,关键的关键,在于那个“各显其能”上。他们中的七个是一样,表现了“能”的普遍性,而张果老“向后看”的“能”,表现了其特殊性。有了这个特殊的能,才确保了另外七个的普遍之能。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合。看来,“八仙”之所以能够顺利过海,就表现在他们的和而不同上,因此他们够得上是个“君子团队”。呵,张果老倒骑驴的“向后看”,简直是我们先人的伟大创举呀,在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它和指南针、火药、印刷术一样,闪耀着智慧的光辉。
从对张果老的贬损到认识他的伟大,我几乎用了大半生时间,才从形而上学步入了辩证法。但愿我的同胞能从不才之切肤教训,从张果老的身上吸取教益。
斯世仍需张果老,君以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