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短篇小说]菜地
作者:王祥夫

《小说月报》 2006年 第03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一
       怎么说呢,村长米菜籽背着手站在棉花地地坎儿上,笑眯眯地对米仙红 说这下子可他妈的 好了,终于选中了你家的地,那你就来给那狗日的种这个菜吧,不过话说好了,你他妈的今 天可要请客,因为什么要你请客?因为你这回可要肥疯了。村长米菜籽说话的时候,米仙红 就站在地坎儿下边,脸红红的,仰着个下颏儿持久地笑着,他想不到自己的地会给那狗日的 看上,忙说那当然那当然,这么好的事轮到我头上我怎么会不请客。村长米菜籽说我也不跟 你多说了,我还有许多的事要做,照老规矩,你把村里该请的人都请到,敬神要敬到,请人 要请到,别中午请,晚上请,让人们多在你那里坐坐,你把人们的嘴都给油那么一油菜地就 好种了。米仙红觉着自己的嘴唇还是很干燥,忙伸出舌头把上下两片嘴唇又重新舔了舔,然 后连说是是是,是是是,这我懂。村长米菜籽背着手下了地坎儿,要走了,却又一下子站住 ,又不走了,又重新一迈腿,身子摇了摇,站在了地坎儿上,他想再说一回关于地的事,便 又从头开始对米仙红说选菜地的事,说为了给那狗日的选这块地从春天到现在可把他累得不 轻,他对米仙红说选地的事你也知道,是我带人一共看过两回,第一回离那条河近一些, 为的是浇水方便,怎么说呢,结果让那狗日的给训了一顿,说乡下人就是没头脑,说那条河 早就给上游的金矿污染了,能选那里吗?种出的菜还不把人给活活吃死,后来再选,又选在 了去区里的那条路边,在路边干什么都方便,上边的人来拉菜,或者是种菜的往地里拉大粪 ,干什么都方便,但又让那狗日的给训了一通,说大路上什么车不走,什么人不过,你知道 会把什么病毒或脏东西给菜地招惹上?菜地要是招惹上什么病毒,或者是有什么人在菜叶 子上做了手脚,谁敢承担?这菜地呢,那狗日的特别对村长说要选在离河和大路远的地方, 地也不多要,只要一亩,种什么菜由上边定,这上边是谁呢?当然就是那狗日的,知道了吧 ,这亩地是专门给那狗日的种菜吃的,那狗日的说他吃的菜既不要种在塑料大棚里的那种, 也不要种在地里上化肥的那种,他要吃的菜是一不上化肥二不打农药的菜,是要阳光雨露下 茁壮成长的菜。那狗日的真是狗日的,和一般人就是不能一样,但关于那狗日选菜地的消息 也需要保密,不能到处说,种地的钱是那狗日的出,而且是出三五倍,如果别人吃菜是一斤 给三毛,他吃菜一斤最少也要给九毛,这是那狗日的私人的事,所以不要跟公家的事往一起 掺和。因为是给那狗日的种菜,所以这块地绝对不许用化肥,只许用大粪,还不许用农药, 要是真长了虫子就用手一个一个捉,这一亩地的菜不问产量只问质量,只要菜好就行。那狗 日的还对村长米菜籽这么说,说他有的是钱,最不稀罕的就是钱!只要把菜给种好了,什么 鸡巴钱不钱!村长米菜籽一听这话就来气,狗日的他怎么就那么有钱?人都是人,他怎么就那 么有钱?这会儿村长米菜籽拍拍米仙红的肩头把那狗日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完这些话,村 长米菜籽又说,种菜我看是小事,跟那个狗日的挂上关系你晓得是怎么回事,你这是给财神 种菜,你多会儿听说过一个种菜的还要检查身体,种菜跟身体有鸡巴关系,这不,你连身体 都跟上检查了,你他妈什么时候去医院检查过身体?你知道不知道检查一遍身体要花多少钱? 那狗日的钱真是太多了,你是不是不知道给他种菜意味着什么?米仙红笑着说知道哇,村长 我早就知道了,所以连我老婆都高兴得了不得,恨不得把两颗眼珠子给种地里,孩子也高兴 ,恨不得把小鸡巴也给种地里。村长米菜籽忽然咧开嘴大笑了,说你儿子要是有本事就把鸡 巴种在那狗日的老婆身上好了,不过这事你知道就行,就是不能对别人乱说,要是知道的人 多 了,有人在菜地里下了毒,你说说看该是谁倒霉?米仙红给村长这话吓了一跳,两只眼就有 些发愣。不说了不说了,村长又笑了笑,拍拍米仙红,说看把老米吓的,我还有许多的事要 忙,你明天就起马铃薯吧,都起就都起,其余的地方种草就种草,反正那狗日的出钱,他肯 出大钱你在炕头上给他种菜都行是不是?晚上,也许,我会过来好好喝几盅。村长对米仙红 说你这就快去张罗吧,晚上两三桌就够,最好买些鼓楼的熟肉,那边的熟肉好吃,再炒二三 十个鸡蛋,再买两三只欢乐街那边的烧鸡,还有猪蹄子,白酒啤酒都上,就摆在院子里,天 好像不会再下雨吧?村长米菜籽仰起脸朝天上看看,天上果然就有几朵云,灰不灰黑不黑的 ,不是个正气颜色,不像是有雨的样子,村长米菜籽给太阳晃得打了个喷嚏,打喷嚏是个舒 服事,所以他还想打,但打不出了,村长张张嘴,抽抽脸皮,无奈地对米仙红说就这么办吧 ,你去张罗吧。
       米仙红呢,没有马上回家,他离开棉花地去了自己地里,他想好好儿看看自己的地,他觉得 自己这一回得感谢自己的这片地,怎么就给那狗日的人看准了呢,那狗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物?简直就是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的财神!现在真是好时候,世界上怎么就一下出了这么多财 神,钱不当个钱花,钱多的可以包一片地专门给自己种菜吃,而且说好不要产量,只要不上 化肥不打农药,用可以比别处多五六倍的钱弄这口菜吃,所以这么一来呢,选菜地便是村子 里的一件大事了,而且是件长脸的事,是件让人长身份的事,米仙红现在已经觉得自己的身 份和以前不一样了,消息刚刚一传出,村子里人们看他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但怎么就不把 地都要过去种了菜呢?怎么就只要一亩。米仙红蹲在地头问自己,头皮给太阳晒得痒痒的, 他摸摸脑门儿又摸摸地里的植物叶子,叶子这东西也怕人动,一动就会放出味道来,味道是 怪怪的,这就是马铃薯,这地里种的是米仙红喜欢的马铃薯,正开着花,是紫花黄心,从花 就可以看出下边结的是那种紫皮马铃薯,这种马铃薯吃起来最沙。可是他马上就得把这些马 铃薯毫不客气地从地里起出来,不让它们继续长,其实它们还能再长,但米仙红说什么也不 能让它们再长了,因为那狗日的马上就要让米仙红种秋菜了。种什么秋菜呢?村长米菜籽说 那狗日的自有安排,而且种子也不用米仙红这边准备,再说米仙红也无法准备,他也找不到 那些洋种子。村长米菜籽说要种的菜名儿那狗日的已经写好在一张纸上交给他了,可能一下 子就要种好几种秋菜,因为无论是什么人,钱再多也不可能直接张嘴吃钱票子,到了秋天也 总是要吃菜的,村长米菜籽说他晚上就会把那张纸拿过来,到时候大伙儿就都知道那狗日的 秋天喜欢吃什么菜了。那狗日的既然秋天还要吃菜,那这地里的马铃薯就要提前起出来,马 铃薯长得正好,已经能上市卖了,但如果再长一长,那些小不丁儿的也都能再长成大不丁儿 。米仙红立起了身,身子侧了一下,把腿朝前迈,再朝前迈,每迈一步都先要把地里的马铃 薯叶子用脚拨一拨,这就是爱护,庄户人的眼里,什么都比不上他们种在地里的东西。他从 马铃薯地的这头儿往那头儿走,他一步一步地量,又量出一亩大小的地,回头看看,这一亩 大 小的地正好是马铃薯地的三分之二,也就是说起三分之二就可以了,留下那三分之一的地还 可以让那些余下的马铃薯再长长。米仙红已经这么量了好几次了,每量一次都觉得心疼,是 心疼地里那些还没有完全长好的马铃薯,是心疼他必须都得把这些马铃薯给起了,那狗日的 说不能是种一亩地的菜就只起一亩地的马铃薯,这一片马铃薯都得起,除了种一亩大的菜这 片地别的什么都不能种,要种也只能在菜周围种一种类似于足球场上的那种草,那种草要把 一亩大的菜地都包围了,据说那种草有杀虫的作用。那狗日的说就让那种草围着那一亩菜地 ,这样一来就好了,什么病毒和虫害都休想传到那一亩菜地上去。那狗日的真是有钱,说虽 然是种一亩的菜,但这一片地他都出钱,他只想吃一口世界上最最干净的菜,能吃这种菜的 人都是有身份的人,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有身份的人,什么钱不钱!钱算个什么?那狗日的 说。米仙红又在地头蹲下了,摸摸马铃薯叶子,又摸摸马铃薯的叶子,骂了一句:狗日的! 请客就请吧,起马铃薯就起吧,谁让那狗日的看准了,种菜种马铃薯种庄稼种玉米还不都是 为了挣钱。
       
       二
       中午的时候,米仙红满脸是汗,把晚上请客要用的东西都骑着车子买了回 来,车把上,一包 ,又一包,还有一包,三个大黑色塑料包,都油乎乎的放射出无法阻拦的香气,这香气忽然 让等在门口的米仙红的女人很生气,她就咕嘟了嘴,但她生气也确实没个方向,人这种东西 ,一旦没了方向便会发愣,米仙红的女人愣了愣,侧过了脸儿,问米仙红:你不会等地里 的菜有了情况再请客?这么早,你请个什么?劲道?你说有什么球劲道?你还真要把咱们那 一片马铃薯都给起了?还真要给那狗日的种草?米仙红已经把三个包拎进了苍蝇飞舞的小厨房 ,并且已经擦了脸,米仙红擦脸是在脸上擦一个圈儿,然后再在后脖子上擦一个圈儿,就擦 完了,他把手巾一抛,抛到了从这头墙拉到那头墙的铁丝上。米仙红的女人跟在米仙红的后 边,又咕嘟着嘴说:你真要好酒好肉地请他们?你不会等地里有了情况再请?米仙红把鼻子凑 近了塑料袋,吸了口长气闻了闻,然后才对自己女人说你当这是好肉好酒?这是他妈的眼药 。眼药?米仙红女人马上就不懂了,疑惑地看着米仙红,看着米仙红把那几个塑料袋子一一 打开,米仙红先取出鼓楼的那两片猪头肉,油光光的,米仙红说:这是猪头牌儿眼药。接着 ,又取出那欢乐街的烧鸡,亦是红光光的,鸡的爪子和头都害羞似的窝在自己肚子里。米仙 红又说:这是鸡牌儿眼药,打开另一个袋子,米仙红又从里边取出红红的四个猪蹄,说:这 是他妈的猪蹄牌眼药。米仙红把要请客的东西简直是摆满了一炕,米仙红家的小厨房里也有 条小炕,小炕上除了猪头猪蹄和烧鸡,还有豆腐干花生米什么的,香气便在屋子里愈加汹涌 澎湃,一直汹涌澎湃到院子里去。米仙红坐下了,看着那些东西直咽口水,米仙红说自己实 在是太累了,所以呢,他要把那两个猪眼睛先切了解解馋,米仙红看着自己女人,对自己女 人说猪眼睛其实是猪身上最好的部位,所以要切成薄薄的一片一片来吃才能吃出滋味,并且 说自己还要先喝二两酒,别等别人来庆祝,自己先庆祝庆祝自己才是个理。容易吗?不容易 ,那么多地就看准了你家的地,是该你发财的时候了,太他妈不容易!他这么说的时候,他 女人还没转过神来,直盯着他,气呼呼地说这都明明是些吃的东西,怎么说是眼药,你是什 么意思?米仙红就笑了,说你给那狗日的种菜地,一收就是三五倍的钱,村子里别人能不眼 红?要想让人们不眼红你不得先给人们点些眼药?你说这不是眼药又是什么?米仙红对自己女 人说你怎么这么笨,刚结婚那几年你看上去还可以,怎么这几年倒不会幽默了?米仙红说自 己实在是太累了,一定要把鸡腿弄下一条先慰劳慰劳自己了,还有,猪蹄儿也要劈下半个来 ,人这种东西,最要紧的就是要懂得先慰劳慰劳自己。说着,米仙红从炕沿儿上跳了下来, 他开始动手,取了案板放在炕上,一只手按住那两片猪头肉,两个指头已经把两只猪眼黑黑 白白地抠了出来,又一下子,一只手按住烧鸡,另一只手把烧鸡腿给撕下一条来,然后是取 过了菜刀,把煮得就要四分五裂的猪蹄子,在案板上,一下,一下,又一下,终于劈下半个 来。米仙红的女人就有些急了,她用一只手指着米仙红,说你妈不是说来着,说外人吃了是 传名,自己吃了是填坑,你还真要填你那个坑?米仙红不理自己女人,只顾做他的事,案板 上的两只手油光光的像要放出光来:狗日的,我把你个狗日的狗日的!米仙红不理自己女人 ,却对猪眼睛和鸡腿猪蹄说话:你们听着,你们这种香东西,别看你们这么香,无论吃到谁 嘴里到最后还都要姓他妈的米!米仙红已经把猪眼睛和鸡腿猪蹄放进了一个塑料袋子。米仙 红的女人愣了愣,这才明白米仙红的意思了,也知道他要把猪眼睛和鸡腿猪蹄拿去送谁了, 米仙红女人在炕沿儿上坐下来,说:仙红,你,你看你,他晚上要来吃你还再送他?米仙红 看看自己女人,说你明白了,但你就是不明白谁让他是村长,你爹是村长我照样送你爹。米 仙红的女人咽着口水,那口水已经是在米仙红女人嘴里决了堤,香气是个看不到的东西,但 有时候却要比镢头还要厉害,米仙红的女人用一个指头,按按案子上的猪头肉,又按按案子 上的烧鸡,再放在自己鼻子上闻闻,闻过还不行,又把那手指放在自己的舌头上舔了一下, 说这么好的东西要真是吃到你嘴里也算?要不,你就请他来,你和他一起吃?米仙红一只脚已 经迈了出去,这会儿又收回来,回转身对自己女人小声说:你想想,那还不要再赔上一瓶酒 ,也许一瓶也不够。米仙红女人就张张嘴,她不再咕嘟着嘴了。
       米仙红出去了,把个塑料袋子放在屁股后边遮着去了村长家。村长家就在米仙红家的前边, 出了院子往南走,那边正在盖房子,一堆沙子,一堆水泥,一堆红砖。米仙红绕过那堆红砖 进了村长家,村长正在炕上坐着,村长米菜籽的女人正率领着孩子们“呼噜呼噜”吃炸酱过 水面,就着那一盆子黄瓜丝。唯独村长米菜籽坐在那里不动碗和筷子,看见米仙红从外边进 来,村长米菜籽一下子笑了,拍拍手,说我算计好你米仙红要来,你说这说明了什么?米仙 红脸有些红,想想,说:还不是村长算得准。米仙红这么一说,村长米菜籽笑得更厉害,又 拍拍手,说:不是我算得准,是我看人看得准。米仙红的脸就更红了。村长米菜籽看着米仙 红,笑着说你怎么不请我去你家一起吃?米仙红看看村长米菜籽的女人,她手里是一个大碗 ,碗里红光光的,不用说是炸酱里的油很多。米仙红咽了口口水,说:还有嫂子呢。村长米 菜籽这时已经从身后摸出一瓶白酒来,说:我还不知道你是怕再贴上一瓶酒!米仙红的脸一 下子就紫了。村长米菜籽把酒瓶放桌上,这才把米仙红送来的塑料袋子打开看了看,说:咦 !仙红你怎么不买盘猪大肠,猪大肠下酒才香,臭香臭香,不臭不香,不香不臭,世上的事 就是这个理。村长米菜籽这么一说,米仙红就不知道村长是什么意思了,不知道村长是什么 意思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站在那里笨笑,笨笑都是个木头样,再木下去就不好了,米仙 红觉得自己的嘴唇很干,他伸出舌头把自己的嘴唇舔了一圈儿,又舔了一圈儿。村长米菜籽 决定不再和米仙红开玩笑了,他调过脸吩咐自己女人马上再去炒个鸡蛋,说自己要和米仙红 喝几盅,还吩咐自己女人把猪眼睛切得薄薄的再浇些蒜泥酱油。说完这些,村长米菜籽才调 过脸来对米仙红说我家酒多得很!你也别那么小气!上来上来,上吧,你看你,你还想让我把 你抱上炕?米仙红只好上炕,先把屁股挨了漆了红漆的炕沿儿,然后才脱鞋,脱了鞋,再看 看村长米菜籽,然后再把两只脚轻轻提上炕,再看看村长米菜籽,然后再把两条腿蜷起来, 这么一来呢,自己的两只脚就给压在自己的大腿下了,这才叫上炕坐了。村长米菜籽这时便 把那张纸从衣服口袋里摸给米仙红看,说这就是那狗日的写在纸上要种的菜,这种事,虽然 是 小事,但也要保密,有钱人什么都要保密。米仙红把那纸接过来,纸上写着:欧芹、芦笋、 空心菜、香葱、花柏、木高高、花舌果、西巴菜、秋毛菜、岳井红果。米仙红把纸看了好一 会儿,眼睛就忽然飘了起来,眼睛飘飘的,就飘到了村长米菜籽的脸上,米仙红看定了村长 米菜籽,说:村长你说水呢,别人种菜都在河边,为的是那股子水,菜这东西,狗娘养的, 就是离不开水,村长你说这水呢?村长米菜籽笑笑的,两只眼,像是看着米仙红,而实际上 却是看着自己手里的酒瓶和玻璃杯,不知什么时候,村长已经倒了满满一玻璃茶杯酒。村长 米菜籽说:你米仙红是怕别人喝你的酒,才不请我去你家和你一起吃这一双猪眼睛和这一条 鸡腿,还有这半个猪蹄,可我呢,我就是想让人帮着我喝我的酒。村长米菜籽把杯子放在了 桌上,指指,对米仙红说:你喝了,我就告诉你怎么用水。米仙红看着杯,一双眼并不抬, 说:一下?村长米菜籽看着米仙红的脸,说:当然一下。米仙红这才抬起眼看着村长米菜籽 :真一下?村长米菜籽嘴一下子咧开成一条缝隙,说:仙红你一下子干了,我就告诉你水在 哪里。米仙红伸出手,用食指摸摸杯子,又用中指摸摸杯子,又用拇指和食指,然后又 对村长米菜籽说:真的?村长米菜籽把脸一下子侧了,放在了自己的肩头上,他就这么看着 米仙红,说:咦,你是不是说我经常胡说八道?米仙红便慌了,又伸出了另一只手,用手摸 摸杯子,用一个手指,又用一个手指,这才下定了决心,把杯子端了起来,屋里一时忽然没 有了呼噜面的声音。村长米菜籽女人这时出现了,手里挥着炒菜的小铜铲子,说坏菜籽你要 是把仙红喝坏了看晚上你怎么办?村长米菜籽只看着米仙红,不理他女人,他把脸又朝另 一边侧,又把脸放在了自己的另一个肩头,就那么看着仙红,嘴里却对自己女人说:你个妇 联家的还愁仙红那些酒肉没个去处?小心你那妇联家的鸡蛋别炒?煳了!你说呢?村长米菜籽 又对米仙红说。米仙红看看手里的酒,再看看村长米菜籽,杯子是一下子送到了嘴边,杯子 送到嘴边又停住,米仙红再看看村长米菜籽,村长米菜籽只是一脸的笑,只是把脸一侧一侧 ,一侧一侧,一会儿把脸搁自己这边肩头,一会儿把脸搁自己另一边肩头,像个孩子。你喝 了这一杯我就告诉你。村长米菜籽说。米仙红就把身子挺了一下,玻璃杯一下子就扣到了嘴 上,一下,两下,三下,米仙红眼泪出来了,四下、五下、六下,米仙红把酒一口气喝了下 去。喝了酒,米仙红便憋不住,忙跳下炕,忙往外跑,跑到院门口,外边有人围了一圈儿在 那里顶着荷叶儿打扑克,他便又跑回来,把一肚子酒都吐到了花池子里,花池子这边的大丽 菊开得正好,红的一种,粉的一种,红粉的一种,花池子那边的大丽菊也开得很好,也是红 的一种,粉的一种,粉红的一种。村长米菜籽也跟着捂着肚子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哈哈笑 着说:老米,老米,你说我为啥让你喝整整一玻璃茶杯?我就是要你吐,你吐了晚上才好招 呼大伙儿,喝半杯你就不会吐了。村长米菜籽在花池边站定了,两只手边活动边说,仙红你 还愁什么水,那狗日的早就说好了,要派人过来给你打口井,就在你那一亩地上打一口井, 人家打口井算啥?那狗日的太有钱了!你就等着养老吧,他现在肯花钱给你到医院检查身体, 你还怕他不给你花钱养老,我看你只要把菜地给那狗日的种好就行。村长米菜籽对屋里笑嘻 嘻地说:我说妇联的伙计,你那煳鸡蛋炒好了没有?
       
       三
       米仙红晚上在自家房顶上摆了两桌,夏天的晚上只有房顶上才最凉快,所以酒桌就摆在房上 ,该请的人都请到了,人们一个个从房子东边的台阶上来。米仙红家的地被那狗日的一选中 ,怎么说呢,米仙红就好像在村里立刻变了一个人,人们都觉得他不再那么简单了,起码是 跟别人不太一样了。人们都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要和米仙红好好保持一种关系了,不但保 持,而且要发展,把关系发展得好好的,村子里有句老话,挨上金是黄的,挨上玉是凉的, 也 许马上还会有人来村里包地种菜,也许那狗日的有许多阔朋友都会怀有这个想法,都想在村 子里包块地专门给自己种菜吃,这就注定离不开米仙红了,人们都忽然想跟米仙红挨近一些 ,如果能再近一些就更好。人们都上到米仙红家的房顶了,房顶上一共摆了两张桌,平时人 们绝对没有机会上到米仙红家的房顶,再说人们也没那种想法,没事上人家房顶做什么?米 仙红家的房顶一般来说也没什么特殊的用场,也只不过是晒晒庄稼什么的,或者就是养鸡, 那也只是鸡小的时候才能在上边养一养,一大了,鸡就不那么听话了,会给公鸡搅得到处飞 翔。人们这时候都来齐了,有人还让自己女人也来了,让自己女人在下边帮米仙红女人的忙 ,比如递个什么,比如上来下去地端个菜,人们都在米仙红的房顶上坐定了,烫好的酒也给 端了上来,就有人说可了不得,一下子上二十多个人,可别把仙红的房顶给踩坏了。村长米 菜籽早就坐在了正中的座头上,这时就咧开嘴笑了,说看你们一个一个的鸡巴样,仙红还怕 你们踩,仙红马上就要住楼房了,那狗日的有的是钱,还怕不给仙红出钱盖楼房?所以你们 使劲儿踩,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家还在房顶上跳集体舞呢。村长米菜籽这么一说,还真有 人附和着把房顶试着踩了踩,你也踩,我也踩,很快就踩出一片响声。就有人又说了,说话 的是刘青水,刘青水说仙红这回要发了,房子踩坏了可以盖座大楼住住,但可别把房子踩坏 把咱们摔下去,一下子摔到老米女人的炕上出了事可怎么办。村长米菜籽拍了一下桌子,说 青水你这话怎么越说越色了,你要摔到老米女人什么地方?摔到老米的青纱帐根据地里去?你 还想扛着你的枪在里边打游击呢!罚酒罚酒!米菜籽这么一说,人们就都拍手笑起来,都在 夜色里看着村长米菜籽,这时的天光还亮亮的,虽然村子里整个都黑了下来,说村子里黑也 不对,村子里现在是灯光闪闪。村长米菜籽说那就先罚青水一大杯,要是他洒一滴就再接着 罚。村长米菜籽这么一说就马上有人把酒给倒好了,倒了整整一大玻璃茶杯。米仙红是东家 ,自然要靠着村长米菜籽坐,旁边的人便说咱们做什么也别走样,村长罚酒,东家就该监罚 ,让仙红监罚。米仙红侧过脸看看村长米菜籽,村长米菜籽鼻子那里是一个亮点,十分亮, 怎 么就会这么亮?米仙红在心里说,嘴上却说:村长,要不,就,别罚了?村长米菜籽把脸调过 来对着仙红,鼻子上的亮点一滑就消失了,村长米菜籽对米仙红说:这是在你老米家吧?米 仙红便忙说:我家还不是村长的家?瞎说!你是不是昏了头?村长米菜籽马上表示反对:你家 怎么能是我家?村长米菜籽说仙红你怎么胡说,你家就是你家,你家怎么也不能成为我家, 但你家虽然不是我家,但我还是能管了你家你说是不是?米仙红马上说是是是。是就好。村 长米菜籽说既然是那我就提议咱们大伙儿都面朝一个方向坐。村长米菜籽这么一说人们就都 笑了起来,两桌人都朝一个方向坐还怎么喝酒?村长米菜籽说大家是不是都得听我的,都得 听我的就都先面朝西,面朝西,都面朝西!人们不知道村长米菜籽是什么意思,就都把身子 调了方向,都面朝西坐了,西边的天上有一颗星星出奇的大,亮闪闪的有些怕人。这时候人 们听到村长米菜籽忽然喊了一声起立,人们就都站了起来。大伙儿都站好了?村长米菜籽又 说,要是都站好了就听我的口令。村长米菜籽说我的意思呢?咱们现在是站得高看得远, 所以,听我的口令,咱们都朝着西边行三个礼。人们不知道村长米菜籽是什么意思,都嘻嘻 哈哈笑,村长说你们笑什么,是不是笑我不够格儿做你们的村长?人们便都一下子停了笑。 你们不笑啦?村长米菜籽说你们不笑了我就喊口令了,村长米菜籽喊了一二三,人们就七七 八八地朝西边鞠了三个躬。在这村子里,人们都很服气村长米菜籽,米菜籽总是让人们琢磨 不 透。人们这时候就想村长是不是要做什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了,米仙红的心里就更慌 ,重新又坐下来后,米仙红两眼就直看着村长米菜籽。米菜籽果然就笑了,对着米仙红,把 一只手举起来,然后再慢慢慢慢放下去,把另一只手举起来,再慢慢慢慢放下去,然后忍 不 住笑了起来,又把手拍拍,说:仙红你说我为什么要人们朝西面鞠躬,你要是说对了,青水 这杯酒就不罚了,你要是说不上来你就陪罚半杯。村长米菜籽这么一说,米仙红就站起身, 站起身也只是为了朝西看看,西边的天上还亮亮的,米仙红朝着那边张张嘴,又坐下,他确 实不知道村长米菜籽的意思,西边是个无限远的地方,再往西就进城了,进了城再往西就又 出城了,出城再往西就到矿山了。米仙红的脑子还真是个脑子,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狗日的 。既然是西边,是不是向那狗日的鞠躬?米仙红说。米仙红这么一说,村长米菜籽马上大声 说了一句那狗日的算什么?不过是用公家的煤换了钱装自己的腰包!村长米菜籽不想说了,或 者是觉得自己一激动说话说走了嘴,也是该喝酒的时候了,村长米菜籽也不想让人们猜了, 他就是这么个性格,一阵一阵的:喝酒,喝酒,你们也不用猜了,西边是什么?西边就是仙 红家的那片地,我是让你们朝那片地鞠躬呢,你们今天能喝酒还不得谢谢老米家的那片地 ?村长米菜籽这么一说,人们才都明白过来,都“啊”了一声,都忙举了杯子往起站,便都 说咱们原来是给咱们的地鞠躬是给老米家的地鞠躬呢。等人们把酒杯端到了嘴边要喝的时候 ,村长米菜籽又让人们停下别喝。停下,停下。村长米菜籽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下,在空中 摆了摆,然后对身边的米仙红说:你下去,下去。米仙红不知道村长让自己下去做什么,村 长米菜籽说你下去让你那妇联代表也上来。米仙红却并不下去,他明白村长米菜籽是要自己 女人也上来,便只站在房顶上朝下喊,一喊两喊米仙红的女人就从下边上来了,手里拿着一 个盘子,盘里是黄澄澄的炒鸡蛋,鸡蛋上边是一些香菜叶子。村长米菜籽要米仙红的女人把 盘 子放好,要米仙红和米仙红的女人并排站好了。米仙红已经让村长搞昏了头,他拉着自己女 人面朝着村长米菜籽站好。朝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们的爹!村长说你们两口子都面朝西才 对,都面朝西,都给我面朝西!这一回,米仙红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又拉了一下自己女人也 让她面朝了西,村长米菜籽要米仙红两口子面朝西鞠三个躬。人们便都笑起来,觉得这太像 是结婚场面了,这时便有人从下边上来看热闹,却给村长米菜籽赶鸡样赶下去,说你们还真 想让老米家的房顶塌了?村长说仙红你和你女人是给你们那块地行礼呢,要行得整齐些才是 ,要听我的口令才是,好了,你们开始吧,一二三,不行,一二三,还不行,一二三,不行 ,一二三,他妈的你俩再行一次好不好?村长米菜籽已经真正地兴奋了起来,挥舞着双臂 把米仙红和米仙红女人又拢到了一起,村长米菜籽一兴奋别人就更加兴奋,这就让米仙红家 的房顶上突然有了某种节日的气氛。米仙红的女人突然害羞得了不得,不停地笑,弯着腰, 靠着米仙红,她怎么也行不好那个礼,所以就行了又行,行了又行。狗日的,我把你个狗日 的呀!米仙红在心里欢快地叫着,他想起了自己结婚时的情景,即使是结婚,当时也没有这 么热闹过。米仙红行完礼,又在村长米菜籽旁边坐下,村长米菜籽对米仙红说刚才刘青水那 杯酒你还罚不罚?米仙红说快别罚了,别罚了。村长米菜籽说我就知道你不想罚了,你是舍 不得你的酒,酒算个啥?东西!我家有的是酒,要不要让人去取!足够,足够。米仙红忙说。 咦!村长嘴里说了一声“咦”,两眼看定了米仙红:不过那狗日的家里可能酒更多,你以后 跟那狗日的喝酒的时候是不是更多了,老米你说呢?村长米菜籽把脸一侧,把脸搁在自己的 肩头 上,看着米仙红。村长米菜籽这么一说,米仙红就知道村长的意思了,忙把自己的酒杯端起 来,米仙红说那狗日的酒再好也比不过村长你的酒,再说没有村长也不会有这杯酒。米仙红 一仰脖,一口气把自己杯里的酒干了。他妈的,你这样子不像是喝自己的酒啊。村长米菜籽 笑着对米仙红说,这才转身对另外那些人说:好啊,大伙儿喝吧,这可是喝的人家仙红的酒 ,仙红的事,大家谁都不能耍弄。村长米菜籽坐正了,这就示意大家真的可以开喝了,酒桌 上的人们这才开始纷纷喝酒。那狗日的到底是个谁?乱纷纷的,喝过许多酒,人们都已经兴 奋起来。刘青水从另一桌摸过来敬村长米菜籽,敬完了酒不肯走,坐在那里问村长米菜籽。 米菜籽只把脸一侧,把笑停在脸上,看着刘青水,把手里的杯慢慢放下,又把手慢慢抬起, 把手伸到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手进去,那个小手机便给从口袋里取了出来。村长米菜籽把手 机递给刘青水,拿着,你给我打。村长米菜籽对刘青水说。刘青水酒量不大,且又喝多了, 接了手机,笨笨地看着村长米菜籽,说:给谁打?给谁?村长米菜籽看着刘青水,说:你不知 道给谁?你不是想问问那狗日的是谁?村长米菜籽这么一说,人们就都笑了起来。再说,你也 问错了人,以后要问,你就直接问老米。村长米菜籽看看米仙红,又说。米仙红又吃了一惊 ,忙又罚自己一杯。我问你,明天起马铃薯,用不用我帮忙?米仙红喝完这杯酒,村长米菜 籽又笑笑地问米仙红。结果是,米仙红又喝了一杯,只说这杯酒是谢村长的。那亩半马铃薯 ,我和我女人夹泡尿也收了,还敢劳动村长。米仙红说。
       
       四
       米仙红和自己女人下了地,米仙红穿了那双军用胶鞋,米仙红的女人也穿了一双军用胶鞋, 天不下雨,两个人都还穿了雨披,天闷热闷热的,两个人去起地里的马铃薯。米仙红的女人 一直咕嘟着嘴,从早上起一直咕嘟到这天下午,从马铃薯地这头儿一直咕嘟到地那头儿,一 亩半多的地,米仙红和他女人多半天就起完了,前几天刚刚下过雨,地里是潮润潮润的,所 以这马铃薯就极好起,刚刚从地里起出来的马铃薯甭提有多好看,那紫紫的颜色是鲜亮的, 但 也只是马铃薯刚刚被从地里起出来的时候,给太阳一晒,鲜亮的马铃薯马上都变得灰不溜秋 。米仙红和他女人起马铃薯的章程是先一个劲地拉马铃薯蔓子,一个劲儿地把马铃薯用耙子 从地里耙出来,然后再慢慢慢慢把地里的马铃薯往袋子里装,收到下午,地里便完全是另一 种样子了,这片马铃薯地好像是兵败如山倒的战场,昨天的鲜灵和好看一下子都不见了,放 眼望去是遍地的马铃薯蔓子,是遍地的还没完全长足的马铃薯。一只花冠子戴胜可高兴坏了 ,在马铃薯地里飞来飞去啄食随马铃薯给起出来的那种肥白的虫子。到了下午,米仙红和他 女人快收完马铃薯的时候,村长米菜籽在地头出现了。村长米菜籽先是在米仙红的地周围转 了几个圈儿,然后就直接穿过地走过来了。村长米菜籽毕竟是村长,他办事向来利索,他站 稳了,叉着腿,用手摸了一下脑门儿,放下,又抬起来摸了一下脑门儿,又放下,然后才对 米仙红说:仙红仙红你先停停手,我跟你说句话。村长米菜籽也不顾米仙红的女人在不在跟 前,也不顾她咕嘟不咕嘟嘴,村长米菜籽对米仙红说你前几天不是去医院检查身体,医院的 结果现在出来了,他妈的,你说你是怎么搞的?你肝上怎么就会有毛病,你有毛病,所以种 地的事就没你的份儿了,那狗日的说你既然有病,病菌弄到蔬菜上怎么办?问题是那狗日的 身体比谁的身体都重要,所以菜地只好再找别人种了。村长对米仙红这么说着,手里已 经把一个医院开的条子给了米仙红,另一只手呢,怎么说,也已经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沓 票 子,村长米菜籽把那沓票子在手里拍拍,然后也给了米仙红,说这钱也够你这一片马铃薯 的收入了,你这一片地打死了也卖不了一千。村长米菜籽说这可是一千,那狗日的有的是钱 , 马铃薯起了就起了吧,你他妈还可以给自己种些秋菜。村长米菜籽一下子转过了身子,对米 仙红女人说:你个妇联家的,你咕嘟个嘴做什么?一千块钱,这一片马铃薯你能收入一千?秋 菜收了也还不是个钱?加起来,是多少?新马铃薯也下来了,晚上,我可要到你们家喝新马铃 薯粥。村长米菜籽又转过身子,对着米仙红,说他还有事,当村长就有办不完的事,村长米 菜籽说他马上就要去办事,说那狗日的包菜地的事你们俩可谁也不能跟别人说,那狗日的 可 不是个一般人,那狗日的,是太有钱,太有钱的人就是谁也不敢惹的人,但那狗日的也仁义 ,你看看,人家不要你给人家种菜了,人家还不是照样给你一千,不但给,还多给,就是 不知道人家还会不会再看上咱们村的地?会不会再在咱们村包块菜地专门给他种菜吃。村 长米菜籽看看米仙红,说:妈的,你怎么就不迟不早有了病,妈的,那狗日的也是,那狗日 的是吃菜呀还是吃人肝儿呀,既然是吃菜,肝儿有病还能把病传给菜?村长米菜籽忽然大声 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米仙红的女人这会儿不咕嘟嘴了,只一会儿的工夫,她把 那一千块钱已经数了两遍了。米仙红看着村长米菜籽往地头那边走,他忽然很想追上去问一 句,要是自己看好了病,还能不能给那狗日的种菜地,自己的这片地可是片好地。米仙红站 在那里有些发愣,这时候忽然就听到了自己女人的哭声。米仙红的女人又把钱数了数,张了 张嘴,又张了张嘴,终于激动得忍不住哭泣起来。管他呢,愿让咱种不让咱种,怎么说咱 这马铃薯地也要种菜了。米仙红看着自己女人,觉着自己的嘴唇很干燥,但他没有伸出舌头 去舔自己的嘴唇,干燥就让它干燥吧,既然不能给那狗日的种菜了。管他呢,管他什么种菜 不种菜。米仙红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什么意思也没有,一点点意思也没有,有一点点 意思也不是米仙红的意思,那也只能是地的意思,地里的马铃薯既然已经起了,就只好种些 秋菜了,到明年,地里种什么再说,今年秋天,这片地注定只能是菜地了,什么是菜地,菜 地就是他妈种菜的地。
       走到地头的村长米菜籽这时候忽然又走了回来,他回来也没别的事,他只想对米仙红再重复 一遍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记住,那狗日的包菜地专门给自己种菜吃的事你可别对任何人说, 这 是那狗日的安排的,人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事。记住,别说,有人问你你也别说。村长米 菜 籽想了想,看了看西边,又说:那狗日的,比乡长,比区长,怎么说,都他妈有钱!要不, 那狗日的怎么能在村里包片地专门给自己种菜吃?
       那只花冠子戴胜真是飞得轻盈,一下子又飞了过来,落在了地里。
       原刊责编 申霞艳
       【作者简介】王祥夫,男,辽宁抚顺人,1958年生。1984年 开始小说创作;著有长篇小说《蝴 蝶》、《种子》。《生活年代》、《百姓歌谣》,中短篇小说集《永不回归的姑母》、《谁 再来撞我一下》、《城南诗篇》,散文集《杂七杂八》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日、韩 等国文字在国外出版。现为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选自《花城》200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