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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墙有耳
作者:陈少蔚

《小说月报(原创版)》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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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便秘的毛病已有多年,早晨蹲坑是必不可少的事儿。我蹲坑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我蹲的时间比较长而且还特讲究蹲坑的质量。为此,我没少遭家人的“警告”。尤其是我那宝贝儿子,早晨起床有尿急的毛病,还要赶早去上学,便经常和我为上厕所而发生“冲突”。那时我想,我啥时候能住上一套有两个卫生间的大房子就好了,那样就不必每天早晨争分夺秒和儿子抢厕所了。为了不和家人发生厕所“冲突”,我只好改变作息时间,每天起早解决问题。
       我早晨蹲坑的时间大约在四十分钟左右,为了不浪费时间,我从中级职称晋升副研究员的外语学习,大多是在早晨蹲坑时完成的。
       人到中年,身体的生理结构慢慢地开始发生变化了,这种变化大多都是在人们不知不觉中进行的。由此,我从原来的每天早晨蹲一次,变成了每天早晨、下午各一次了。下午那次当然就得在单位完成。
       日复一日,我总觉得,为了这事儿每天耽误那么多的时间实在不值,可生理的需要又不得不迫使我认真地去做。这种不是毛病的毛病,常常使我陷入一种蹲坑的痛苦和懊恼之中。
       蹲坑虽然使我痛苦和懊恼,但是,有时淋漓尽致地蹲完一次坑后,全身却能获得一种精神与肉体的巨大快感。每当这个时候我便又对蹲坑产生了无限的眷恋,又向往着下一次的蹲坑。多年来,我就是在痛苦、懊恼、快感、再痛苦、再懊恼、再快感中生活着。
       我工作的单位是一所省属成人学院的科研处。我们省里的省属成人院校大部分是省领导的自留地,他们把年龄偏大不好安排和带有照顾性质的副厅级干部,安排到我们这些成人院校当正职(正厅级),过渡几年,退休歇菜。这样既能对上有所交代,对下也能安抚。省城的成人高校的领导像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大家戏称省属成人院校是高干的政治疗养院。我们学院地处市中心,位置好,外地那些想进省城的干部都抢着来我们学院任职,所以,我们院级领导比一般成人高校换得频繁。这几年,院领导换来换去,把教职工的心都换散了,基本建设处于停滞状态,我盼望有两个卫生间的大房子更没了希望。整个学院破破烂烂没有朝气,就像一架破牛车艰难地行进着。
       办公楼年久失修,办公楼里的厕所更是破旧不堪,厕所的便坑仍然是沿用传统的坑式便盆。高吊在墙壁上锈迹斑斑的冲水器不住地往下滴水,我蹲坑时要往后拧着脖子观察躲避着水滴,以免水滴到我的屁股上。这样一种蹲坑的环境,对于我这样一位每天必蹲的同志来说,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为了躲避水滴,我经常是半蹲半站的姿态完成任务,有时一次坑蹲下来,除了腰酸腿疼脖子抽筋,身上还会弄得潮湿不堪。为此,蹲坑的痛苦、懊恼、快感上又加了潮湿。
       一位脊背佝偻的大爷,负责整个楼内的卫生。他很懒,对厕所的卫生打扫得不彻底,不光厕所里有异味,厕所里的异味还经常散出,把整个楼道都污染了。这样,我在单位的蹲坑除了痛苦、懊恼和快感外还要受到空气的污染。我为此很气愤,找后勤中心主任反映这位大爷的情况,让他们加强对他的管理,督促他把厕所打扫得干净点,以免污染办公楼内的空气。后勤中心主任嘴上答应,可半个月过去了,厕所还是那个样子。我们处的邢媛媛告诉我说,这老大爷是我们院长刘志旺老家的人。
       办公楼男女厕所隔墙顶端有一块缺口,缺口处有一个灯泡。这种一泡两用也是时代的产物,沿用了多年。灯泡都是小度数的,幽暗的灯光像没睡醒的猫眼,照顾着男女两厕,使人上厕所时不自觉地会产生出沉重的心情。后勤中心的人说安小度数的灯泡是为了节约办公成本。可三百六十五天,缺口处的灯泡总开着,也没人提节约办公成本的事儿。我经常为这压抑的灯光生气,心想,在哪里节约不出一个灯泡钱,领导们一顿饭就能吃出整个办公楼的灯泡来,有谁心疼过?想归想,咱也不是领导,说了也不算。当然,说了算的人也不会说。
       在办公楼这种恶劣的厕所蹲坑,除了让人感到恶心和痛苦外,我还怕碰上人。如果我正在蹲坑,碰上别人也来蹲,俩人撅着屁股并排蹲在那儿,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确实是件挺尴尬的事。为此,我在蹲坑的痛苦、懊恼、快感和潮湿的同时,又多了尴尬和恐惧。
       2
       世上很多蹊跷事儿,都是在无意中遇到的。就像古人说的那样: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因我的蹲坑,不光促成了这篇小说,也使我知道了自己想知道而一直不知道却又知道了的事儿,让我着实地在体验到蹲坑痛苦、悔恨、快感、潮湿、尴尬、恐惧的同时,又感到了蹲坑的无限幸福和快乐哩!
       最近,学院从省政府办公厅调来一位分管财务、后勤、科研的副院长,叫王洪杰。他原来是分管科技、文化的副省长的秘书,是正处级。王洪杰今年虽然只有三十八岁,但看上去他的做派,还是很老道的,大有架空我们院长刘志旺之能势。虽然他在院领导里面排名最后一位,但办公楼里消息灵通人士传言,说刘院长快到退休年龄,教育厅派他来就是接刘院长班的。
       这些传言不是没有根据。王洪杰来报到时,是省委常委组织部长亲自送来的,还有省教育厅厅长等领导陪同。这就足以说明王洪杰到学院上班省领导的重视程度。因为,像王洪杰这样的副厅级干部任职,省委组织部一般就是派一名副厅级巡视员再加一名处长就不错了。像我们这样的成人高校,送副院级干部报到,省委组织部和省教育厅、高校工委一般也就来一位处长或副处长,与党委成员见个面,宣布一下也就完事。所以,王洪杰的报到,让省委组织部搞得有点兴师动众的感觉,这难免让人多想。再有,本来学院的财务一直由刘志旺院长掌管着,而且已经管了多年。自从王洪杰来了以后,党委成员分工时,财务便由他分管了,这当然会引起教职工的各种猜测。省里高校的财务都是由正职分管的,让副院长分管财物这在我们省内的高校里恐怕还是独一份。刘志旺院长对外则称,让王洪杰分管财物的原因,说王洪杰能找省长从财政厅要来钱。说归说,种种迹象已经表明,王洪杰的到来绝不是一般副厅级干部的任职。
       王洪杰长得一表人才,而且能说会道。他和我们学院的人相比,更注重仪表,他穿戴从上到下都是名牌,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上去人显得很精神。他给人的印象,属于那种年轻有为又比较开放的干部。
       王洪杰来学院不久,就开始为学院跑资金了。他果然通过副省长从省财政厅要来一笔钱,说是给学院搞基本建设用的。当然,装修办公楼是基本建设中的头等大事。因为,教职工对破旧办公楼装修的要求最为强烈。
       办公楼的装修完全是按照承包程序进行的。经过几轮招投标和实地考察,最后,刘志旺院长介绍的一家装饰公司中标。为此,刘院长还特意在全院教职工大会上说明,关系归关系,价格和质量是最重要的,他只是介绍而已,绝不会掺和此事。谁要有关系低于目前工程总造价的装饰公司,且还要保证质量,随时可以来夺标。有人私下议论,总造价是实数,质量却是虚的,咋能保证?这是明着眼搞腐败!说归说,谁敢和刘院长的关系去夺标呢,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办公楼的装修图纸贴在了办公楼大门前公示,说是为了让大家提意见的。因为,厕所和我的生活关系密切。所以,我特别仔细地观察了厕所的设计,并为此还进行了一番研究。经研究发现,厕所虽然由原来的蹲坑改成了坐便器,地上和墙上都贴上了瓷砖,但如果两个人同时去坐便,仍然还是撅着腚你看我,我看你,解决不了尴尬的问题。如果再遇上某位领导也来蹲坑,你和他一块儿撅着屁股蹲,还得没话搭话,那可就不光是尴尬的问题了。我给后勤服务中心提建议,是否考虑把每一个便坑都间隔开,而且最好间隔成相对封闭式的“单间”,这样既可以避免同时去蹲坑的尴尬,又能对个人的隐私有一个很好的保护。坐便器最好选木质材料的,因为,塑料坐便器,冬天坐到上面,屁股好半天暖和不过来。看来,大家的感受和我是一样的,我的提议得到了大伙的拥护,并有很多人在我打印的意见上面都签了名。后勤中心主任让装饰公司把设计方案马上按照我提的意见进行了修改,不但把原来设计的塑料坐便器改成木质的,而且还把间隔“单间”所用的材料都用上好木质隔音板做成。我想,只要有一个木质坐便器,再有一个“单间”,不管春夏秋冬,我都不怕蹲坑这事儿了。
       
       3
       经过两个多月的装修,办公楼焕然一新,楼内的厕所,旧厕变新厕。厕所的地面全部铺上了乳白色地砖,墙面全部用墨绿色马赛克贴成。大便池换上了高档木质坐便器,厕所里每个便坑用具有强力隔音效果的高级水曲木隔成了一个个的小“单间”。小便池装的是那种细花白瓷吊箱式的,你站到跟前小便,不等你办完事它就会自动冲水。小便池内放入了具有浓烈香味的樟脑丸。破旧不堪的厕所被收拾成了豪华洗手间,甚至可以说完全达到了星级宾馆的水准。王洪杰的能力得到了教职工的肯定,在年终对院级领导进行评议时,大部分教职工投了王洪杰的赞成票。大家还编顺口溜赞扬他:老天爷睁眼了,王洪杰来晚了!并且全院选一位省级优秀共产党员,大伙仍然选了他。
       虽然工作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但是,王洪杰并不满足。他在会上说,他要让学院办公楼的管理水平达到省政府办公大楼的管理水平。于是,王洪杰加大了对学院办公楼的管理。大楼门口配上了保安,二十四小时值班,来人必须登记。他还要求保安见到副处级以上的干部,必须立正敬礼。小保安那认真劲儿看上去很有点正规军的意思哩!后勤中心又招了几名卫生人员,他们对办公楼从早到晚不停地擦扫,整个办公楼的卫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那位老大爷,王洪杰说不管谁的关系,干一天就干好一天,并就厕所的卫生对他提出了要求。王洪杰还说,他就是要改变原来人们对厕所的传统观念,把一个臭的地方变成一个香的场所。他规定男女厕所每天上班时间要点檀香,男小便池内要定期放入带有香味的樟脑丸。并且还规定,厕所的清洁工要爱厕如家,把厕所打扫成能让人得到享受的地方。王洪杰的这个提法,我一万个赞同,他简直就是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甚至都想,王洪杰怎么这样好,他好像就是为了我才这么干的。
       经过整治,原来散发着异味的楼道,变得香气缭绕了,令人恶心的厕所,变得洁净卫生了。厕所条件的改善,最高兴的当数是我,这样一来,我由过去的蹲坑过渡到了现在的坐便,在办公楼上厕所再也不用受蹲坑之苦喽!
       有了这么好的蹲坑环境,我更不愿意浪费时间,仍然坚持着每蹲必看的习惯。在日复一日的蹲坑中,我又完成了由副研究员晋升正研究员的外语复习。为此,我对自己的蹲坑收获还有点沾沾自喜。心想,要不是有这么高级的厕所,我蹲坑时哪能那么聚精会神地学习呢?更别说背下如此多的英语单词了。
       王洪杰在教职工的赞扬声中,干劲十足,他深孚众望,从省财政厅又要来了一笔钱,说是为了给教职工盖宿舍楼用的,还说是为了让教职工搭上房改最后一班车。我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我盼望的有两个卫生间的大房子总算有指望了,我从心里都想喊王洪杰万岁了!王洪杰在学院的威信越来越高,大家说他真是年轻有为的好干部。
       经过不到一年的时间,学院内一座高层教职工宿舍楼拔地而起。据说,这种建设速度在整个省城都没有过。为此,我们学院的教职工宿舍楼还得了个省里的什么建筑工程奖。教职工宿舍楼是按级别和职称分的,我按正高职称分得一套,房间是三室二厅两卫,我花了近十万元把房子装修得像皇宫似的。房子的客厅大的能在里面放一个乒乓球台子,我站在客厅激动地喊:“共产党万岁!”我还想喊王洪杰万岁,可我觉得不妥,没喊,但我从心里却还是喊了的。老婆和孩子都笑话我。我却对他们说,我这是发自肺腑的声音。我还对他们说,我一个考学到省城的农村孩子,不仅在大学里当上了高级知识分子,还在大学里住上了这么大的房子,我能不感谢共产党吗?老婆和孩子说我说的对,儿子居然也高兴地跟着我喊。我想,我怎么这样幸福,在单位有了高级厕所享受以外,又有了高级的住房。这种有两个卫生间的住房,不仅仅是改变了我们家中早晨的厕所“冲突”,还给我从精神上带来了无限的愉悦哩!我坐在自家的厕所里,感慨万千。
       学院的大门口,写着两行大字:院荣我荣,院衰我耻。本来我是觉得这些字是用来警示或者教育大家的。但从我自身居住条件和办公条件的变化,我体会到了这两行字的深刻内涵。为此,我更加努力工作,为了学院科研成果有所突破,我加班加点,废寝忘食。
       我痛苦的蹲坑问题发生了质的变化,这是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早晨我再也不用因蹲坑的时间长短而烦恼,下午也用不着因蹲得腰酸背痛而痛苦了。尤其是办公楼厕所里的那些小“单间”在蹲的过程中,我简直享受到了“三星级”宾馆的待遇。厕所不但不臭,而且比办公室还香还安静。袅袅檀香,沁人心肺,手捧名著,臀坐便器,让我心生快感哩!
       4
       我们科研处与书记、院长们同在办公楼的二层,据领导讲,是为了重视学院的科研工作。领导重视科研是好事,但是,平时上起厕所来可让人觉得有点别扭了。我是性格内向不爱说话的人。每次上厕所,总怕碰上某位领导,可每次碰上又总得没话找话说几句。不然,领导会以为你对他有意见呢!有天中午下班的时候,我上厕所小便,正好碰上刘志旺院长刚解完大便,他正系着裤子外往走,看到他,我不知说什么好了,一紧张便问:“刘院长,您吃了吗?”说完我马上就悔恨万分,意识到厕所可不是问这种事儿的地方,我赶忙又解释说,“刘院长,你还没下班?”刘院长只是很严肃地冲我点了下头,并没回答。弄得我为此几天睡不好觉,总觉得可能得罪了刘院长。你说这样的事儿要是弄上几次,不神经了才怪呢!经过考虑,我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这样既能解决与领导在厕所里的“会面”,又能避免与同事在那里不必要的寒暄。一是上厕所前,我先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听一下厕所里有无大小便的动静,如果有动静我立马回办公室,等会儿再来,这样的确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尴尬。通过观察,我还发明了一个更绝的高招。我选择了厕所最边上靠窗户的“单间”(坐在这儿,可以看到楼下的篮球场),我晚上,潜伏回办公室的厕所,在那扇门上用墨水写上:此坑已坏禁止使用的字。然后,每次蹲完坑,就用一根小棍子,从“单间”露顶的上端把门从里面插上。别人看到门上的字就不上此坑了。我去蹲坑的时候,再用小棍从上边把插销从里面拨开。一开始,有人虽然看到上面的字还用手拉一下,可时间长了,人们就养成了不上此坑的习惯。日久天长,这“单间”自然也就成了我一个人的专用坑了。我有时想,我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啊,在学院我能拥有一个“专坑”!
       吃水不忘打井人,蹲坑不忘修坑人。我从心底感激王洪杰,不是他上省里要钱装修办公楼,我哪能享受到这“单间”的待遇,不是他给教职工盖了宿舍楼,我哪能住上那么大的房子?所以,每次见到王洪杰,我总是发自内心地问候一句:“王院长您好吧!”“王院长,您吃了吗?”或者说,“王院长,您身体还好吧!”我这些语气都拉得有点长,尽量把我对他感激的心情表达出来。诸如此类的话,我说了一遍又一遍。事后,我又想,我一个五十岁的研究员去问候一个三十多岁人的身体还好吧,我是不是有些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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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院党委书记马上就要退休了,在退下来之前,他要调整一批干部。这些年院领导都是这么做的。于是,暑假前,学院开始了对中层干部的调整。鉴于我是名牌大学毕业,又是正高职称,资历比较老,组织人事部便把我列入了副处长的考查对象。我们科研处加我九个人,其他八人均向我表示,一定在民主测评时投我的票。为此,我很受感动。因为,民主测评不过半数就会被淘汰的。于是,我和老婆商量,拿出三分之一的月工资,请处里的同事们在学院的海鲜大酒楼撮了一顿。席间,大家喝得很尽兴,四瓶白酒都干了,同事们仍然不依不饶地给我敬酒。酒桌上,大家再次表示,到民主测评时,一定投我的票,好像我已经是副处长了似的。我们处长喝到高兴时,竟然唱起了京剧《武家坡》,他一边唱还一边做动作,惹得大伙不断地为他鼓掌。我办公室的对桌邢媛媛,不时地单独给我敬酒,嘴里还说些敬慕我的话,这便让其他人产生了忌妒。因为,邢媛媛人长得漂亮,是我们学院的院花,平时她谁都不理,一副高傲的样子。她单独敬我酒,这就无形中等于给我惹了麻烦,使得个别人对我心生妒意。虽然邢媛媛长得漂亮,但有点风骚,平时,她穿戴花里胡哨,像只花蝴蝶似的。小道消息,她和王洪杰有一腿,这是传言谁也没有真凭实据。邢媛媛结婚五年了,到现在没有孩子,和老公经常打打闹闹,在学院她是个让人注意的人物。我和她平时都喜欢文学,又是对桌,少不了上班时探讨一些作品,这也惹得个别人忌妒。有的人说风凉话,说我们俩不务正业。可邢媛媛不管不顾,对说这种话的人针锋相对,经常把他们搞得下不来台。邢媛媛人长得细高俊俏,但脾气很冲,说话直言快语,人送绰号:带刺的玫瑰。这些人不敢怎样她,把气却都记在了我的头上,经常给我制造点小麻烦,上处长那里告我的状。邢媛媛少不了让我看她写的散文,而且都是当着大伙的面给我,看完还让我发表评论。说实话,她的散文大多是那些无病呻吟的“小资”文章,可当着面不好说三道四,我便大多是给予违心地赞赏和肉麻的吹捧。时间一长,我便成了她的“热心读者”和良师益友。有时,我写了小说也给她看看,听听她的意见。当然,她仍然不管不顾地当着别人的面给我提意见,有时甚至提的意见很尖锐,说的我好下不来台。尤其是对那些性描写的细节,她更认真,把她从一个女性角度的体验告诉我,说得我们办公室的男同志都脸红。有时她甚至很霸道,一定得让我按照她的意思改我的小说。时间长了,我们办公室的其他同事也对文学有了一定的兴趣,也跟着我们的话题争论不休。当然,他们感兴趣的都是爱情呀,性呀这些热门话题,我们一争就是一上午,有人开玩笑,说我们的办公室变成了文学院。为此,我和邢媛媛在对桌的关系上又加上了一层文友的关系。邢媛媛虽写散文,却有着诗人的神经质和浪漫。她爱穿在学院很出名,有时一天能换两套衣服。她的身上总有一种醉人的香气飘来飘去,坐在她对面,我经常被她身上飘出的香气撩拨得心旷神怡。生活中邢媛媛从不管别人对她如何看法,我行我素。她虽然对我的作品经常提意见,但对我的写作水平和为人她是很崇拜的,这从平时她和我的谈话中能感觉到。她还对别人讲,她从心里就是佩服我。我对于邢媛媛虽有好感,但绝不敢越雷池一步。在高校这样知识分子成堆的单位,谁要是有了那种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知识分子的嘴就像他们手中的笔,说出的话,都是带着各种标点符号的。所以,科研处个别人对我们俩背后说三道四,甚至说我是老牛想吃嫩草。尤其是刚调来两年多的一个叫乔春平的人,更是和我阴阳怪气开玩笑,他好像对男女之事特别敏感。由于乔春平是院党委书记调进来的人,我对他的所作所为只有忍着。
       
       我老婆是一家区办工厂的工人,已经内退在家。我和邢媛媛的传言,自然也就飘到了我老婆的耳朵里。有一次,老婆装着开玩笑嘱咐我,说:“男人五十一枝花,要是有啥想法,就到学院外面去潇洒,千万别在学院里面惹是生非,那样我们在宿舍里就没法待了。咱好不容易住上这么大的房子,咱就是死也得死在这儿,咱可不搬家了。”我听了,只是笑,心想,她肯定听到传言了,可她应该知道自己的男人。老婆看我只是笑,果然又说话了,她又安慰我说:“我只是提醒你,我明白你这不争气的身子,就是给你惹祸的机会你也惹不了祸。”说到这,她还意味深长地一笑,感叹地接着说,“唉,你已是有心无力了!”老婆的笑和那种感叹的语气,深深刺痛了我的自尊,我当然知道她说的意思,那是我长年治不好的阳痿病。
       我是在不知不觉中得了这种在老婆面前抬不起头来的病。据我的一位研究心理学的朋友说,大学里很多老师都得了这种病。他还说这种病好像是专门为男性知识分子生就的。我听了悲从心生。心想,为什么知识分子就得这病呢?让人真是想不通。那朋友还告诉我说,为什么工人农民得这种病的少,因为,他们思想简单,他们有体力劳动。知识分子为什么得这种病的多,因为,这个群体的人是用脑子想事的,他们的思想复杂。尤其是中年知识分子,他们的事业和家庭就像牛拉车,正在爬坡,各种压力使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就失去了性的功能。我听罢心里很难过,我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得的阳痿。到后来,干脆就成了老婆说的有心无力了。我曾经为自己失去了男人的能力而沮丧过,可这种病是不以你的沮丧而转移的,甚至你越沮丧这病越厉害。老婆是工人,她可是正常的女人呀,为了晚上应付她,我想尽了各种办法。有一个阶段,我每个星期天都到保健品市场去转,为自己买强身壮阳的药,也给老婆买了各种女用的器械,但都无济于事。到后来,用老婆的话说,我就成一废人了!时间长了,我也破罐子破摔,任老婆数落。我白天在厕所受蹲坑之苦,夜晚在床上受“疲软”的煎熬。这些年,我无奈地生活在痛苦与煎熬之中。
       后来,我给老婆解释了我和邢媛媛的事,她听了只是一笑了之,她说:“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知道你吗?”后面的意思我当然明白,就是说让我出去作业也成不了事儿。我听后,不知应该是对老婆的理解感到高兴还是对自己不争气的身子而悲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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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婆听说我要当副处长了,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她不让我再做饭了,还每天让儿子跑到楼下给我打上两杯扎啤,逼着我喝下去。她说,让我吃饭前喝点酒,脸上红红的,那样子才像个领导干部,她还说,领导干部哪有在家做饭的?以后绝不允许我进厨房的门。她星期天跑到市里的地下商场,给我买了一套打折的名牌西服,说是我当了副处长,总不能穿得像现在这样邋遢了。儿子也被老婆的行动感染了,他竟异想天开,用他一个过期的奖状,创造性地为我画了一个副处长的任命书,还把我的照片贴在上面,他还用青萝卜刻了我们学院的公章,用红墨水当印油,盖在了我的照片上,并很郑重其事地颁发给我,好像我已经就是副处长了似的。家里家外这样的一种氛围,使我沉浸在了要当副处长的喜悦中。
       激动人心的时刻来到了,全处人员下午不谁请假,组织人事部要来搞民主测评。下午,我们坐在办公的那间大屋里,处长坐在沙发上,组织部管人事的副部长刘桂芬和一名干事分坐在他的两侧,其他同事都是搬着各自的椅子找地儿坐。我按老婆的意思,特意穿上了她为我买的那身西服,是想让大家看到我的一种态度。也就是说,是让组织人事部门的人看到我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同事彼此之间嘻嘻哈哈开着玩笑,好像这件事与他们没有关系,投票只是个程序而已,似乎我这个副处长已经胜券在握了。我的心里不知为啥,却像有个小鼓在胸腔里“咚咚”地敲,简直就要把我的心敲碎了似的。刘桂芬说明了测评的意义,然后,那名干事把票分给各位同事。我一看选票单,有点傻了,上面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名字,一共三个够条件的,其中还有我说的那位乔春平。我想,本来组织人事部说好就考察我一个人的,怎么上来了三个?鹿死谁手看来还真是个谜呢!我用微颤的手在我的名字那栏里打了对钩,在乔春平和那位同事那栏里打了叉。那位干事,从我们手中把票收回交给刘桂芬,我们处长又做了简单的总结,这个填票的过程就结束了。同事们又嘻嘻哈哈地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前后投票测评,大概也就十分钟左右,就像有的同事说的,就是走走过场而已。
       我原来从不关心院领导们什么时候开会,可这个礼拜我却打听了好几次,目的是想打探一下我当副处长的事。是星期五下午开的党委会,关于人事安排我没有打听到,我是在极度恐慌中挨过了礼拜六和星期天的。
       周一,组织人事部通知开全处会议,说宣布我们处的副处长。还是刘桂芬和那位干事来的,刘桂芬代表院党委宣布了副处长。结果副处长不是我,是乔春平。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当时,我简直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我看着身上的西服,想起老婆这些天对我这事的关心,又想到了孩子给我做的那张任命书,我都想哭了。我不是因为我没当上副处长哭,我是想为那么好的老婆、孩子哭,我觉得辜负了她们对我的一片心意。同时,我恨组织人事部门的人,他们原来只把我一个人列入考查对象的,投票测评时却又加了两个人,而且投的票也不公布,就突然宣布了乔春平,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猫腻,可碍于面子,我又不能表现出来,便倚在凳子上,还装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甚至我还哼起了歌曲《什么也不说》。
       乔春平在社会上一直是搞什么科技公司的,一身的商人习气。他钱挣够了,便托我们书记调到了学院。因他搞的是科技公司,我们书记便把他安排到了科研处。但实际上,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当不上副处长,我心里非常气愤。我虽然能承受这样的结果,但我过早地为此事请了客,让我感到丢尽了人,这使我本来就对官场厌恶的心理更加厌恶了。心想,哪儿都这样,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能描成黑的;好人能成坏人,坏人也能变成好人。我不免想起一位描写官场的作家写的小说里有这样一句对联: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横批是:不服不行。自古就是朝里有人好做官,乔春平是我们书记的人,让他当副处长是正常的,让我当就不正常了。这样一想,我便释然一些。虽然想开了一些,可一想到老婆和孩子还在家期盼着这事儿,我就又想不开了。心想,难道当个副处长就得动用关系送礼送钱,那要是当个处长、院长呢?我不敢往下想了。虽然我没当上副处长,可我的心里多少还有一丝欣慰的,因为,我们处里的同事还是都投了我的票,大家在我请客时都是这样表态的,还说了我那么多的好话,就凭这一点,我就应该知足了。
       开完会,我的肚子不知是因为刚才宣布副处长时紧张的还是怎么回事儿,下坠且生疼,我匆匆忙忙拿着卫生纸和弗洛伊德的《对处女的禁忌》一书往厕所走去。
       7
       “……处女长期困难地抑制着自己爱的欲望,在环境和教育影响下,形成了抵抗。如果男人满足了她的欲望,并由此克服了她的抵抗,她就会同他结成一种持久的密切关系。这种经验使女人处于一种‘奴役’状态……”我正坐在厕所里聚精会神地看书,突然从厕所的上端缺口处,传来女厕所里“刷刷,刷刷……”的撒尿声。我突然感觉这声音如此之大如此之清晰如此之强烈如此之刺激,是我从来没有听到和感受过的。这些年,我还从来没细听过女人的撒尿声。心想,这女人撒尿怎么也和男人一样这么大的动静?甚至比男人的撒尿声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根据我一个成熟男人的推断,这种通畅的尿流声,一定出自一位四十岁以上的女人身体。“刷,刷,刷刷……”,又是一阵“急风暴雨”。可这动静比刚才那动静小得多,像带了点遮遮掩掩的羞涩。我马上判定,这肯定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动静了。为此,我产生了诸多的联想,我根据经验猜想着这两股尿流是出自我们这层楼里谁的体内。
       
       “你对象最近对你咋样?”我听出来这声音是刘桂芬的,她好像宣布完副处长也尿急了。
       “他说我们俩是老牛拉破车,还那样。”是邢媛媛的声音。
       ............
       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我为自己的猜测而兴奋,刚才我已经想到有可能是她俩了。我没想到她俩的谈话在男厕所能听得这样清楚,而且还说的是些让我愿听的事。我想,可能女厕所“单间”的墙面比男厕所的高,所以,她们的谈话就从缺口处送出的清楚,大概平时也没人注意缺口的存在,不然,像刘桂芬这样谨慎的“组织”型女干部哪能犯被人偷听的错误?我知道刘桂芬与邢媛媛俩人平时交情甚厚,有人开玩笑说她俩有同性恋倾向。这一定是刚才开完会,俩人又约着不知一块儿去干啥了,我不免被她俩的谈话所吸引。
       “你才三十岁,怎么叫老牛拉破车呢?我这岁数说老牛拉破车还差不多。”刘桂芬嗔怪地说。
       “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大概他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吧。”邢媛媛无所谓的口气。
       “你以后和那位王大人还真得注意点,千万不能让你老公知道,不然闹起来对你不利!”刘桂芬压低声音说。
       “他知道了怕什么,大不了就是离婚,他在外边早就有相好的了!”邢媛媛气愤地说。
       “何必呢,放着好日子不过,你悄悄干你自己的事就是了!”刘桂芬劝她。
       “也是,以后就注意着点呗!”邢媛媛嗲声嗲气地说。
       “你们科研处的人不多,但关系挺复杂的。”刘桂芬转了话题。
       “哈哈,我们处九个人,九个心眼儿。”邢媛媛是笑着说的。
       “这次民主测评副处长就看出你们处没重视,一个刚调进学院的生意人竟然大家都投他的票,党委还同意他当副处长,这在高校可算是一大新闻!”刘桂芬说。
       “咱们学院新闻多了。宣传部的副部长原来在企业不是搞促销的吗,不也照样当上副部长了吗?唉,”邢媛媛叹了口气又说,“原来我对桌老陈的呼声挺高的,就是他书生气太重了,也不知道上领导家跑一跑。”
       两个女人的声音时大时小,好像也在蹲坑。
       “老陈的群众基础不行,测评就得了两票。你可千万别说出去。除了他投自己的一票,实际就得了一票。”刘桂芬的声音更低了,我刚刚能听到。我的心一下揪了起来。投票的结果组织人事部一直没公布,我一直以为我得了全票呢。因为,我请客时,处里的同事,都表示要投我的票,而且这种表示不是一次半次,我一直为之而感到欣慰,可怎么我才得了一票呢?但我相信刘桂芬现在说的是真话。
       “那一票是我投的他,我觉得人不能太没良心!”邢媛媛的声音挺高的,我听清楚了,我为此被她感动了一下。
       …………
       听着两个女人的谈话,我的头懵了,怎么会呢?难道我真就得了一票不成?我全身不免有点微微颤抖,颤抖得我都有了点眩晕。
       “别人传你对老陈可是有点意思,有这事吗?”刘桂芬问。
       “我们彼此是有点意思,但我和他没那事,我只是崇拜他,这人像旧社会里的老学究。不过,他太脱俗就不让人喜欢了。你看你刚宣布完副处长,他表面上就和没事人似的,嘴里还哼哼叽叽唱歌,实际上他肯定心里很生气。虚伪,知识分子都这德性。”邢媛媛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我们组织人事部原来也不同意姓乔的当副处长,是书记硬压下来的,没办法,他得票比老陈多。”刘桂芬不满地说。
       “老陈除外,姓乔的给了我们处每人两千块钱,当然大家都投他呀!”邢媛媛是用不屑的口气说的。
       “你也收了他的钱?”刘桂芬的语气并没听出有多么惊讶。
       “我收了,不要白不要。收了也不投他,他算个什么东西!”邢媛媛说。
       我不由得像个木鸡似的呆坐在便器上,我从心里不在乎没当上这个副处长,我在乎的是人心之险恶呀!两个女人什么时间走的我没听见,她们留下的安静使我的心里却无法安静了。我呆坐傻想着民主测评的前后,我真后悔请了那桌丢人现眼的饭,后悔的我真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我回忆着我请客的那天晚上乔春平阴阳怪气的表情,心中好不愤懑,他肯定已经为当副处长的事行动了,可他却一点不露声色,还鼓动别人说投我的票,这个人的城府太深了。
       我正琢磨着事,这时,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进了厕所,他每个便坑拉开门看了一遍后,也把我这扇门习惯性地拉了一下,才走到小便池跟前。“刚才我在开会,只能给你发短信。”我一听是副院长王洪杰,他的声音很温柔,我想,这大概是和女同胞通话,不然他是不会这么温柔的。平时,王院长说话挺冲,见到谁都和谁该他钱似的。这时,我听见小便池里的樟脑丸被他的尿流“刺”的“咕噜咕噜”直响。我想,这家伙毕竟年轻啊,劲头如此之大,让我自愧不如。我不敢弄出动静,怕他听见厕所有人,那我可就惨了。我虽不敢弄出动静,但动一下某个器官还是可以的,我试着动了动下身,想和王洪杰一比高低,可动了几下,显然还是不行,也可说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我那哥们儿,仍然和在床上搂着老婆一样“疲软”。我从心里一阵难过,心想,我这“疲软”得了这么多年,一直让老婆那片沃土荒芜着,从心里觉得对不起她。老婆给我买了那么多治阳痿的药,一直也不见好转。我不免羡慕起王洪杰的年轻来,我当年像他这年龄,也是一条汉子,甚至比他的劲头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是年轻好啊!”我是从心里发出来的感叹。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老婆今晚出差,得十几天才回来,今晚是我到你那儿还是你上我家来?”王洪杰声音压得很低,低的只能在厕所里才能听见。但语气说得更加柔情,柔情得有点肉麻了。他嘻嘻笑着说:“我在撒尿呢。什么?你都听见了,哈哈……”王洪杰淫荡地笑着又说,“我当然使这么大劲,我这是练劲儿来着!”我被他的话惊呆了,我不敢相信这就是平时一脸严肃,大家都投票选他当省级先进的王院长,他在我的心中曾是那么高大,他怎么还会这样下流地和女人打情骂俏呢?王洪杰继续打电话,他还是那么笑着,可我的脑海里却出现了他平时的面孔,我极力辨别着厕所里的王洪杰和公众场合的王洪杰,他们在我的眼前一会儿交叠一会儿分离,一会儿是厕所里撒尿的他,一会儿是会场上做报告的他,两个王洪杰我一时辨别不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了。
       8
       经过厕所“偷听”,我对蹲坑偷听别人的隐私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有时,甚至不需要蹲坑,我也愿意拿着书到厕所的坐便器上去“蹲”一会儿,在那里一边看书,一边享受“星级”的待遇,还能偷听到别人的隐私,这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经过一段时间的偷听,我发现,这种偷听别人隐私的事越干越有瘾,越有瘾越想干,甚至我都怕会因此而得上什么“瘾”病?这种偷窥偷听的愉悦,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我,使我不能自拔。我有时坐在办公室写着小说的时候,突然想起在厕所听到某个人(尤其是某位领导)说的真话,会“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邢媛媛误以为我构思出了什么好的情节高兴的呢,便追问:“哎,老陈,这么高兴,又想出什么好的故事?”我马上就会很谨慎地编个瞎话混过去。但是,在家里,我却没有这么谨慎了。我想笑就笑,想喊就喊,想说给老婆听就说给她听。但是,我给她说的很原则,对事不对人。这样她也没法出去传播。比如,我偷听到教务处的副处长给一名女学生打手机,说只要女学生同意和他好,他就把她考不及格的卷子改成及格。好像那边女学生讨价还价,提出她男朋友的什么事。这边的副处长很生气,把那女学生骂了一顿,说让她找她男朋友去办吧。我把这事说给老婆听,谁知,她听了竟说,学校的老师敢和女学生好,这不可能吧?你是不是写小说写傻了自己瞎编的吧?我不想多给她解释,就一笑了之。类似的事,我在家里说过不少。一开始,老婆还是挺愿意听的,她觉得新鲜。后来,老婆觉得我越说越玄乎,认为是不是我神经出了问题,说我说的全是生活中不可能发生的事儿,或者说不符合生活的逻辑,跟现实全都拧着的。她说我把挺好的一个人说成了不好的人,把好事说成了坏事,把不可能的事说成了可能的事。她还问我从哪儿听说这么多事儿?最后,我再说什么她就不信了,觉得我是个脑子进水的人了。
       
       过了一段时间,老婆说看着我有些不正常,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想不开,怎么见我经常一个人在书房写作时,“扑哧”就笑了。还劝我,副处长没当上就算了,都年过半百了,有正高职称就够本了。还说,我挣的钱已经和副院长一样多了。我纳闷,问她是怎么知道我和副院长的工资一样多?她说是邻居告诉她的。我心想,女人就是女人,她们在一块拉呱儿的,就是油盐酱醋。
       9
       在厕所偷听别人的隐私,成了我生活中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因为,在厕所里我能听到那么多人真实的一面,好像人们虚假的一面被隔在了厕所外面,他们只有在厕所里面说的话才是真实的。我有时坐在厕所里想,一个人一天过下来能说多少假话呢?我粗略地算了算,一个人大概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说假话,三分之一的真话是在厕所和家里完成的。有时坐在厕所里,我能发现某个人潜藏很深的隐私。一个貌似温文尔雅的处长,却是一肚子男盗女娼。有时走在路上碰上某个熟人,他便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了错觉,眼前遇见的这个人和厕所里的那个人,我分不出到底哪个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这种人在我的眼前,越来越多,从一般干部到院里的领导都有。有时我感到害怕了,难道我真是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怎么我看见他们,就像戴上了红外线眼镜似的能透视到他们的骨头呢?我有时还想,我们的人难道都像阴阳人有着两面性吗?我有了这个想法后,便开始观察我们楼层的人,想看看哪一位没被我发现过隐私。我想了想,好多男同胞都在厕所里给情人打过电话。还有人是在经济方面有问题的。比如,基建处的一位副处长,在手机里跟承包方谈条件,问他如何把回扣款走账的事。还有我们的教务处长,他跟书商谈关于进教材后如何把回扣留在对方,说等他放暑假用那笔钱去趟美国。
       我终于悟出了一个可怕的道理,世界上最可怕的动物不是老虎和狮子,是我们人类。人的可怕在于藏而不露的伪装性。表面人与人都是那么和气,都是那么彬彬有礼,都是那么大公无私,可实际远了去了。
       最可笑的是我们学院一位在公交车上抓小偷时负伤的科长,他在厕所里给他的亲戚打手机,说他和小偷搏斗,完全是为了下一步晋升副处长才这么干的。他还说,当时,他看到车到了市中心,他想小偷在这个地方是不敢太嚣张,所以,他选择在那里再站出来抓小偷。果然,他的“事迹”被晚报报道以后,党委作为个例,专门研究了他的提升问题,把他从后勤处的科长,破例直接任命当了保卫处副处长。为什么说破例,民主测评时,他的票不过半数,而且大家都反映他在处里吊儿郎当不干正事。
       人前是一个样,人后做的却是另一个样,好多人都是按照这个规律生活的。以至于后来,我这个喜欢写小说的作者,便重新考虑小说到底该怎样一个写法了。因为“文学就是人学”,要写人,看来光写表面的人是远远不够,要是能把背后的人写一写,把很多人不该做却做了的事写出来,那是多么有意思的写作。当然,这肯定又是件很残酷的事,这样就把人写的不那么美好了。可能把一个外表美丽的女人,因她的行为不轨,写的就丑陋了;把一个外表看似正派的干部,因他包养情妇,写得就不那么正派了;把一个貌似廉洁勤政的好领导,因贪污受贿,就写成了一名贪污犯。我如果这个写法,就把人类很多看似美的东西,从生活的原态中撕裂了,把好的东西从人的躯体里剥离出来,将一个真实的他或她展示给读者。我想,要这样写,会不会有人骂我缺德?但是,缺德归缺德,这样的作品肯定能打动人的,我为此又有些激动了。因为,这样写出来的作品,一定会有很多人愿意看的。说不定他们会在我的作品里找到他们自己的影子呢!我为自己的新发现高兴的同时,不免又有些忧虑了。我这样理解文学,是否有些偏颇,是不是对文学的一种亵渎?
       10
       有了写作的冲动,我在厕所里偷听更有瘾了。有时我在厕所里能一坐就是一个上午。我原来蹲坑一般是要脱裤子的,就是不排泄也要这样做。因为,我觉得那样在厕所里偷听别人说话,就是被别人发现了,也不要紧,权当我是在上厕所,这样从心里也觉得对得起别人。可我蹲的时间如果长,就不能再脱裤子了,要是坐上一个上午,那得多冷呀。后来,干脆,我就和衣而坐。这样虽然心里觉得有点对不起上厕所的人,但为了作品,我也只能这样了。
       我的小说写出来和以前不同了,编辑说我的小说有些怪,邢媛媛说我现在写的小说她看不懂了,并问我为什么写作的风格突然变成了这样?我有时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像我那位研究心理学的朋友所说的那样,得上了某种心理的疾病。我也开始反思自己,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可是,反思过来反思过去,我觉得我并没有什么心理上的疾病,肉体上也没什么毛病(阳痿病除外),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所以,我仍然按我的想法去做。后来,我发展到经常在厕所里读书学习,体验前所未有的舒畅与安逸。这样一来,办公室就经常找不到我了。有事,邢媛媛就打我手机。我的手机一天到晚都是在振动位置上的,我当然怕一时疏忽,我正在“蹲坑”,赶上谁找我,手机一响,恰好这时有人上厕所,那就麻烦了。所以,每当邢媛媛给我打手机,我都会给她回短信,说我在外面有事,一会儿就回去。这样,我就稍微等一会儿,然后就装模作样地回办公室。
       通过在厕所里学习,我发现,在这里读书,我的记忆力特别好,甚至能达到过目不忘的效果。于是,我又去请教我那位研究心理学的朋友,把我近一个时期在厕所里的所见所闻和一些新奇的想法说给他听,并告诉他我想就此写一篇关于《蹲坑的快乐》的小说。没想到他听了我的叙述,哈哈地大笑不止,说我真是个奇思妙想的作家,同时对我也提出了警告。他说:“你现在处于没有心理疾病的边缘,再往前发展就算有病了。你的心理障碍马上就要形成,你是要注意点了。不过,你找到了一个幸福的体验场所,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得到的。你说你在厕所里的记忆力好,有过目不忘的效果,这说明了你体内雄性激素被激发而出现的一种正常生理反应。”他跟我开玩笑又说,“老兄,这说明你‘宝刀未老’呀!是你体内的荷尔蒙起的作用,这是一种很深却又很浅的道理,也就是说人们自身对性的一种渴望。如果你长期在厕所听着女人的撒尿声看书,想象着她们千姿百态的撒尿,偷听男人用手机和情妇的打情骂俏,你不仅记忆力会好,恐怕连你多年的阳痿病也能治好!”最后他还补充:“你没发现,你最近年轻了许多,皱纹都舒展了,这也和你听女厕有关哩!”
       我听后感到震惊,问他为什么能治我的病?
       他说:“是你自身的荷尔蒙治好了你自己的病,用你们的行话说叫激情。”他还说,“你要用这样的激情写出小说来,不仅人们爱看,恐怕你的写作水平也因此会得到很大提高的!”
       朋友的话,无疑是对我的一种激励,我觉得他说的太有道理了。从那以后,我便按他说的不断地用外界的刺激来调整自己。自此,我的蹲坑便多了一个治病的目的。
       11
       这些日子,我心里有种烦躁感,也可以说是一种骚动。当然,绝不是因为没当上副处长的事儿,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好像是从心底发出来的一种情绪。这种情绪就连邢媛媛往我手机上发的黄色、幽默的小段子和她身上飘来的香气也压不住它,而且这种情绪还在不断地加重和放大,以至于影响到我的工作和写作。我还发现自己最近也和乔春平一样对男女之事感兴趣了,甚至有时我都想约着邢媛媛外出看场电影,或者说和她去爬山。我还想如果有机会,她又愿意,我就和她来点实际的,免得我一天到晚光跟着她背黑锅又捞不到一点便宜。可我又一想,就是真把她摆平了,我哪有那能力呀?唉,想到这,心中不免又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愧疚了。
       
       想归想,我可还是不敢付诸行动,我把老婆的话时刻记在心里,在象牙塔里弄出点绯闻,那会让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
       这天,我心里的烦躁又加重了,觉得无聊,肚子好像吃的不合适,咕噜咕噜得有些难受,我便拿起还没看完的弗洛伊德的《对处女的禁忌》一书去厕所蹲坑。“……妇女在性交时将男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在满足达到高潮时,使男子紧贴着自己,我们认为,这是对性交的正常反应。表现出她对男子的感激之情以使男子相信,她永远属于他……”我正看的起劲,一个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走进了厕所。
       “你可别这样说,我绝不会跟她过到底的。等时机成熟我再跟她离,你千万别逼我。”是王洪杰的声音。我刚蹲下书还没看多少,他就进了厕所。他把每个便坑看了一遍,确定没人,他继续打手机。王洪杰一边撒尿一边警惕地小声和对方说着话。他的尿流还是把小便池内的樟脑丸“刺”的“咕噜咕噜”响。我赶忙挺胸叠肚,大气不敢出,怕万一让他听到厕所里有人,那可就糟了。我听见他撒完尿提裤子的声音。“丽丽,我敢对天发誓,这个世界上我就喜欢你,你千万别着急,记住了。”他提上裤子又说,“你妈办内退的事,我已给她们厂长打招呼了,过几天就办。好了,我一会儿还开会,今天晚上六点半天地红茶馆见,你先去订个单间啊!”
       王洪杰打完电话就匆匆往外走,刚走到门外,手机又响了,他马上又折回到厕所里。好像厕所里面是他的避风港似的,可他万万想不到这里面竟然还有我一个大活人哩。
       “噢,是媛媛,你在图书室呀,你们处里老陈对乔春平当副处长的态度怎样?他要不服气就修理他,这是书记的意思!”
       我很震惊,想不到邢媛媛竟然和王洪杰在这么短的时间真的勾搭成奸了,当然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看来,邢媛媛也不是他妈的什么好东西,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王洪杰停住在听对方讲话。又说,“媛媛,你放心,这个世界上,我就喜欢你,我敢对天发誓!”
       听他把刚才对叫什么丽丽的话又重复一遍,我心里一阵恶心,这家伙真是个流氓,用男盗女娼来形容他恐怕都不行了,叫他政治流氓才恰当不过。我对他原来的好感被他的所作所为抹杀得一点儿也没有了,同时我也为邢媛媛和他好上了有点吃醋,我光想她就想了好几年,到现在还没实现,人家王洪杰来了这么短短的时间,就把她搞到手了。我突然发狠,不管我身体如何,找机会我一定要把邢媛媛办了。
       王洪杰停了一会儿,然后哈哈笑着低声说,“我也想你了,今晚不行,我要开党委会,改天吧,我请你吃饭。”厕所里安静极了,我能听到邢媛媛在他的手机里娇里娇气的声音,听到她的声音,我忌妒的心理便上升到了仇恨,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去把邢媛媛摁倒办了她。
       王洪杰继续说:“你弟弟的事我得找个接收单位,等等再说好吧!”又是一阵停顿。他又说,“往学院里调得要书记、院长同意才行,我只是个副院长,当不了家。刘院长快退了,我有可能接他的班。省长也有这个意思,哈哈……”
       王洪杰的笑有些得意忘形。他正说得起劲,另一个脚步声走进了厕所,王洪杰马上挂断手机,他明知故问:“刘院长,你上厕所?”进来的是院长刘志旺,刘院长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对王洪杰的回答。
       刘院长今年五十八岁,名牌大学毕业。干过市里的公安局长,讲文凭那年,他被破格提为正厅级,当上了院长。由于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平时他很少笑,好像他脸上没有笑的神经似的,学院里的人平时见了他都怕他,没几个人敢跟他说话。他这把子年纪也提不起来了,所以,他有些抗上,对一般的领导,他是不买账的。上次,为学院给教职工盖宿舍楼,教育厅长不让盖,他跟厅长拍了桌子。最后,大伙的宿舍楼终于盖起来了,我们都住进了新宿舍楼。为这事,刘院长在学院的威信很高,大家都夸刘院长“无欲则刚”。
       “刘院长,你交代上财政上要的那笔钱有着落了!”王洪杰的声音我能听出来是点头哈腰说的。
       刘院长说:“抓紧跑,最好在我出国前办完。”刘院长的声音仍然能感到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我隔壁的“单间”门被拉开了,刘院长又说,“回头再说吧!”说完,他把门使劲关上后又传来插门的声音。刘院长门关的力量很大,好像他是在跟谁生气。
       王洪杰说:“刘院长,有事你再吩咐我。”他说完急匆匆地走了。我想,他这是在刘院长面前故作一副繁忙状罢了,他可能连个屁事也没有的。
       12
       一切恢复了平静。刘院长显然老了,小便的水流,“嘀哒嘀哒”像个婴儿尿不干似的,我突然想到有个广告叫尿不湿,没准几年后,这老家伙就得用上那玩意儿了。刘院长大起便来更是上气不接下气,累得呼呼直喘。我一直是一个笔挺的姿势坐着,绝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哪怕是衣服摩擦的声音也不行。
       突然,刘院长的手机响了,手机的铃声是那种挺时髦的音乐,是一首优美的萨克斯演奏曲《回家》。这可是救命的电话,不然,我怀疑我这样坐着都坚持不了多久了。我心里又想,怎么就这么寸,像电视里演的小品似的,都在厕所里接手机,都那么有戏剧性,只是出场的人物不同罢了。我写小说的时候,这些细节绝对不能写进去。不然,谁会信呢?这些事,这么巧都碰到一块儿,多像作者故意安排的呀!可我又一想,就像是作者故意安排上去的,也得这样写,这样写鲜活,我相信读者也愿意看。因为,这些事太精彩了。就像赵本山的小品,观众明明知道他是夸张,是喜剧表演,可还是愿看。我又想起《文学概论》里面艺术的真实与生活的真实的问题,我写小说的信心更大了。
       听到刘院长接手机,我心中一阵狂喜。因为,我这是第一次偷听刘院长打电话,不知道他在人后会说些什么让我感兴趣的话。不过,转而一想我很快就失望了。没几个当官的和王洪杰那样五毒俱全。像刘院长这样一身正气的老领导,我又会偷听到他什么事呢?这样一想,我便有点失望了。
       “噢,是顺子呀,没事你说吧,我在上厕所,老毛病又犯了,上厕所不敢使劲。”刘院长停了一下又说,“没事,厕所里没人,什么隔墙有耳,这信号不好你大点声说吧!”他手机里那个叫顺子的声音大了起来,我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我想,这才叫隔墙有耳呢!我支棱着耳朵,屏住呼吸,听着他俩的对话。
       “刘叔,工程款我已拿到手了,净赚300多万。你侄媳妇让我今晚上家里去孝敬您老人家。”这是那个叫顺子在电话那头说的。
       “不行,你没听人家说干部五十八现象吗?你小子想让我犯错误呀!”刘院长咳嗽了一下又说,“你小子记住,钱是好东西,但是我坚决不能要。”刘院长听顺子说了几句话后又说:“钻戒你大婶有好几个了,我看算了吧,你搞个工程也不容易,以后再说,你先给我存着,等我退了休,我和你大婶出国旅游再用。”
       顺子的声音又从话筒里传来:“这是我个人的钱,愿意给谁就给谁,您千万别怕!我今晚上家去看您。”
       刘院长说:“查得这么紧,谁不怕?你来也行,学生食堂想改造一下,我给后勤中心已经打过招呼了,你过来说说投标的事儿。”能听出来,刘院长是带着笑意说的。我想,都说他不会笑,这不他也挺会笑的,看来他得分什么事儿,或者是什么人吧?
       “谢谢刘叔想着我,”大概刘院长的手机是那种特别好的大手机,通话质量很好,可能他又把手机贴到了靠我这面的木墙上,顺子的声音更清楚了。我小心翼翼地伸了一下脖子,把耳朵也贴近了,顺子的电话,就像打给我似的。
       “好,刘叔,我晚上去看您。”
       刘院长说:“现在查得很紧,你来千万不能带东西。”刘院长的口气不坚决,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刘院长又说,“你今晚来家吃饭吧,我等你!”刘院长说完马上挂了手机,又开始喘着粗气大便。他长痔疮多年,这在办公楼里已是公开的秘密。
       
       我长时间大气不敢出,有些脑缺氧,头不免有些晕。刚才王洪杰进来的时候,我就控制着大便不敢进行,一直控制到现在,肚子憋的生疼,其痛苦程度可想而知了。我心里害怕,这刘院长可千万别和我一样一蹲就是个把小时呀!那样,我非死在厕所里不可!正当我痛苦万分的时候,一个急匆匆的脚步走进了厕所。
       “刘院长,你在吗?”是院办主任的声音。
       “我在上厕所,啥事这么急?”刘院长生气地说。
       我趁他俩说话的空,赶紧轻轻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
       院办主任急切地说:“是建筑公司的赵总来找您,说有非常急的事。”
       刘院长气愤地骂道:“娘个×,啥事急的连我大便的空都等不及,让他上这来吧!”院办主任匆匆地走了。
       我在刘院长对院办主任发怒的瞬间放纵了一下大便,喘了一口大气,总算缓解了一下痛苦,给大脑充了一下氧。经过调整,顿时,我全身舒服多了。心想,这样我就能再耗他半个小时没问题了。
       “刘院长,你在哪扇门里?”走进厕所的人口气很急,但仍然能让人感到他那发急的声音是从一张堆满笑的脸上发出来的。他进厕所就把大门关上了,这个本来就与世隔绝的厕所就更加地与外界隔绝了。
       “在这儿!”刘院长用手敲了敲他蹲坑的那扇门,挺烦地又说,“赵总,啥事这么急,连我大便都等不及?”
       “刘院长,出事了,检察院正抓我呢!”赵总的声音更急了,他就站在了刘院长蹲坑的“单间”前面。我稍微侧了一下头,从下面的缝隙里,看到了赵总的一只皮鞋,是花花公子牌的。
       “出啥事了,快点说!”刘院长的声音有点颤抖,大概他也紧张了,一个大屁夹杂着大便的声音一下从他的体内排泄了下来,那动静有点像山洪暴发似的。我想笑,但马上就控制住了。心想,看来治便秘,用吓唬人的办法倒是挺不错的。
       “学生公寓砸死的那两个学生的家长找到检察院了,检察院正要立案抓我,是检察院的朋友提前告诉我了!”赵总的声音带着些哭腔,他又说,“检察长是你的学生,你得抓紧找他给我说说情,这可是十万火急呀!千万不能立案,一查,我干的那工程质量肯定过不了关,那样事情就大了,就怕再牵扯……”
       赵总的话没说完,被刘院长打断了,他骂:“你他娘×,真是烦死人,一天到晚我成了给你擦屁股的了,你当初要按规定施工还能砸死学生吗?”刘院长说着急了,竟用手砸的木门“当当”直响。
       赵总说:“按规定施工那得花多少钱,这工程你把标线压得太低了,光买料也不够呀!”赵总带着刚才那种微笑的声音又说,“刘院长,你把门打开。”
       刘院长很烦地问:“干啥?”
       赵总说:“我给你拿了点小礼品,放下我就走。”赵总说着就拉门,门被他拉得“咣咣”直响,但没拉开。
       刘院长从里面敲着门说:“你是送礼还是埋汰人,送礼有往厕所里送的?”刘院长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挺冲,但还是能让人听出他心里是很高兴的。
       “刘院长,你千万别生气,这事可是十万火急,你打开门,我放下就走了。”
       刘院长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厕所里没人吧?”赵总警惕地边说边挨个厕门拉了一遍。还把我这扇紧闭的门用拳头使劲砸了一下,砸得我这“单间”上面直往下掉灰。
       刘院长不耐烦地说:“没人!”
       赵总说:“这是五万,你替我给检察院的人买点东西,免得让我吃官司。过几天我再拿点钱来上下打点打点。”
       刘院长生气地说:“你他妈的把钱送到厕所里,这不成赃钱了吗?你以为我是贪污犯,啥钱都要哇?拿回去,我不要你的臭钱!”刘院长的声音并不高,他把钱还弄的“沙沙”直响。
       赵总嘿嘿笑着说:“刘院长,你老不愧是当过公安局长的,够谨慎的!我没带录音机,你看!”说着,传来赵总一阵翻包和翻衣服的声音。赵总说了声谢谢便匆匆忙忙走了。
       刘院长把“单间”的门使劲关上,关门的声音很响,又把我这边震的从顶上落下一些尘土。尘土落到了我的脸上,弄得我脸很痒,痒痒我也不敢动,生怕一动我那颈椎“咔吧”一响就坏大事了。要是刘院长这会儿知道我在厕所里,不整死我我也得去上吊的。
       厕所里又恢复了平静,静得连刘院长粗声的喘息我都能听见。我还听见刘院长翻动纸的声音,我想,他一定是在数钱。
       待了一会儿,刘院长开始打手机了,他说:“你上我办公室来一下,我发了点顾问费,你抓紧上银行存上,还是用保姆的名字。”
       我不敢相信厕所里发生的一切是真的,我觉得像在做梦。是不是就像我那位研究心理学的朋友所说的那样我的神经有毛病了,出现了幻听幻觉。我使劲把麻木的眼皮闭上睁开,又闭上再睁开,感觉一下自己的感觉是否真实。睁眼皮是没有声音的,全身我只有这个部件可以随便动弹。我把闭眼睁眼的运动反复着,我觉得我的感觉很正常,可越感觉正常,我自己越怀疑自己不正常了。就像我那位研究心理学的朋友所说的那样:“精神病人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是精神病患者的。”我不禁为之害怕了,也为自己的发现打了一个问号。因为,如果今天在厕所里收钱的是王洪杰,我还是能接受的。像刘院长这样的老领导,他怎么会在厕所里也干这种事呢?所以,我怀疑自己不正常是有根据的。于是,我极力开始寻找自己脑袋出毛病的理由。可隔壁“单间”里数钱的声音、拧坐便器冲水开关的声音以及提裤子的声音却是千真万确地存在的。我想起就在前不久,学院召开的“副高”以上职称,副处以上职务反腐大会上,刘院长代表院党委所做的《把反腐倡廉进行到底》的报告。当时,看刘院长在主席台上的严肃神情,好像台下坐着的不是高级知识分子而是一群罪犯似的。他不时地把头抬起来,停顿一会儿,把视线从老花镜上面射向台下,像要在我们这些人中揪出几个贪污犯来。有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个“大贪”!那天主席台上的刘院长和今天厕所里的刘院长是一个人吗?我又开始做闭眼睁眼运动了,想再进一步判别出是我的脑子有了问题,还是刘院长真是个“大贪”。因为,我不愿意他犯错误,他于我是有恩的人,我的正高职称就是他为我说话才评上的。于是,我做闭眼睁眼运动的时候,脑子里像电影里的切换镜头把两个刘院长不断地变幻着,一会儿一个原来的他,一会儿一个现在的他,一会儿是他主席台上做报告的声音,一会儿是他收钱时故意的谩骂声,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把这两个刘院长剪接到一块。我糊涂了,我糊涂的连刘院长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听见。
       坐在安静的厕所里,我想,我光听见刘院长来了,他什么时间走的我没听见。我光听见他收人家钱了,我又没看见,只听见没看见的事儿能说是真事儿吗?权当我根本就没听见不就完了吗?我很严肃地告诫自己,今天,全当什么也没听见,刘院长干到五十八岁也不容易,不能因为我的守密不严给他带来灭顶之灾。因为,我知道,五万元在法律上的分量。这事儿对谁也不能说,连老婆也不能说。这样一想,我就放心了,因为,厕所里就我一个人。
       我放松了许多。一放松,我的肚子就有了排泄的要求。我猛然想起刚才还没完成的蹲坑任务,我马上开始释放,然后又把脸上引起瘙痒的尘土抹去,赶快拧脖子伸胳膊转腰,好一个快活的感觉袭上心头。
       一阵快感过后,我又想起王洪杰。他和刘院长不是一路人,刘院长是五十八现象的干部,想在退休前捞一把而已。而他一个三十多岁就当上副厅级干部的人,在搞权术的同时,还同时搞着两个或者更多的女人,他是个什么人很难给他定性,只能用政治流氓来称呼他比较合适。如果这样的干部多了,那是件多可怕的事。这样一想,我的心里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在对王洪杰愤慨的同时,对刘院长是一种怜悯。因为,他当过公安局长,也一定抓过不少坏人,可到了晚年就把握不好自己,也变成了坏人。我回忆着学院这些年出事儿和没出事儿的一些领导干部,觉得这些贪官都应是一个属相——变色龙。他们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鬼,在办公室是院长,到了厕所里是流氓是贪污犯。他们没有学过表演却无师自通,能在不同的场景扮演出不同的角色。他们进入角色自然,快,甚至不用化妆就能把角色扮演得惟妙惟肖。他们一会儿是领导,一会儿装成百姓,一会儿是廉政好干部,一会儿又是贪污犯,一会儿是好丈夫,一会儿是情人,一会儿是优秀共产党员,一会儿便成了阶下囚;他们今晚躺在情人的床上,明晚又搂着老婆睡觉,一会儿批评辱骂下级,一会儿又献媚讨好上级;他们一会儿在洗脚房,一会儿在办公室,一会儿在夜总会狂欢,一会儿在主席台上打盹,一会儿在党委会上勾心斗角,一会儿又在民主会上做批评与自我批评,一会儿站在讲台上是教授,一会儿又恬不知耻追求自己的女学生……他们这一生扮演多少个角色,他们一天说多少假话,他们有多少副面孔,真是无法计算。我想,以后看这些人还真得多长个心眼儿,看看他到底戴没戴面具。赶巧了,让我知道了他们的一些事儿,如果没赶巧呢?还有哪些我不知道的事儿呢?到底还有多少?这样一想,我倒觉得太可怕了,因为,没有谁能和我一样在厕所里一蹲就蹲这么长的时间。
       
       13
       又过了一段日子,我的中篇小说《蹲坑的快乐》快写完了,我想,如果小说发表了,我会得罪一批人,甚至有人会对号入座找我算账的。也可能有人会说,这个作者太恶毒,老子革命了一辈子,怎么把我写成了这个样子?有时我也想,我为什么非要这样写作呢?为什么非要把人类看似美好的东西撕裂给大家看呢?我他妈是不是真有病呢?干吗非要写悲剧而不写喜剧呢?这样一想,我便突然来了一个灵感,想起了那天男厕所里发生的一个喜剧题材的故事,我下决心下一个小说一定写一部喜剧题材的。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要抓紧先把《蹲坑的快乐》完成了。
       这些天,我心里的那种骚动又加剧了,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上班无精打采,不想吃,也不想睡,还想吃点辣椒什么的,有点像怀孕的妇女那样子。小说就差一个结尾也写不下去了,整天光想着闻从邢媛媛身上飘来的香味。邢媛媛如果不在办公室,我就会六神无主。
       这天,邢媛媛不知跑出去干什么去了,我便拿着书去厕所。坐在便器上,我想听女厕所里撒尿的声音。不知为什么,这一阵我对女人的撒尿声饶有兴趣,而对男厕所里人们的表现却视而不见了,好像有点习以为常的感觉。我想我自己是不是在厕所里也发生变化了?怎么原来感兴趣的事,现在不感兴趣了,而对原来不感兴趣的女厕所和里面的女人开始感兴趣了。因为对女厕所感兴趣,我都曾想用点高科技手段,把厕所上端的缺口处安一个小探头,那样我不光能听见女人撒尿,我还可以看见女人撒尿了,省得我一天到晚用想象去想象女人的撒尿。想是想,我可不敢付诸于行动,我知道那是犯罪的。我正胡思乱想,王洪杰打着手机走进来,他还是挨个把“单间”的门拉了一遍,还是把我这门使劲拽了一下,嘴里骂了一句:“妈个×,坏这么长时间也不修!”好像对方在问他骂什么,他忙解释说,“我骂我们学院后勤,这厕所坏了这么长时间,我不管就没人来修!”他又温柔地说,“就今晚,老地方等我!”说完他撒完尿就走了,厕所里恢复了安静。我心想,坏了,这家伙要修理我这“单间”了,看来我的享受快到头了。但是,我不怕,我在科研处,我有得是办法不坐在厕所也一样能听到和看到里面的声音和人。比如,安全局用的微型窃听器和微型探头。再说,我的小说就要写完了,我也用不着一天到晚坐到里面体验了。我正想着,突然,我听到女厕所那边传来了说话声。我静听,有人打手机。“王大人,你跑哪去了?今晚他不在家,我们一块儿找个地方玩玩。”是邢媛媛的声音,我对她的声音太熟悉了。她又说,“开会,开什么狗屁会!你撒谎,我早就打听好了,今晚没党委会。”邢媛媛有些撒娇地又说,“人家喜欢你才想你吗?不行,就得今晚,明晚他回来。”我听出来了,这是邢媛媛给王洪杰打电话,她好像很迫切的态度。听着她那嗲声嗲气的声音,我不禁妒意大发,恨不得现在就上女厕所办了她。我想,现在的人都咋的了,现在的人都他妈的疯了吗?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丑的俊的老实的风骚的下岗的在职的当干部的做生意的穷的富的全都发疯发狂发神经了,好像没人再把男女之事当回事儿了,这事儿已经像握手一样随便和自然了。这是一种进步还是后退呢?我又想,厕所真是个好地方,这里成了世外桃源,在这里表现出的东西全是真实的,那些虚假的东西被挡在了厕所的门外。听着邢媛媛的话,我当然知道王洪杰没空了,他刚才已经和那位相好的约好了。“这个傻×媛媛,好可怜哟!”我在心里骂她。骂她是因为她平时对我那么好,那么崇拜我,可她背后还和王洪杰这么撒娇。邢媛媛和我对桌坐了好多年,我没搞定她,让来了没多久的王洪杰把这院花从我面前给摘去了,我能不忌妒能不嫉恨吗?我下决心,这几天,非把媛媛这个小骚货搞定,让她知道男人五十一枝花的含意。一会儿,女厕所传来撒尿的声音,对这种羞羞答答没生过孩子的尿尿声,我当然知道是谁了,甚至我闭着眼都能分辨出是她的声音的。这段时间,我已经对女厕那边的各种声音的辨别力达到了一种高度,听其声知其人。听着邢媛媛撒的尿声,我身上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我突然想邢媛媛了,想起她那风情万种的神态,想起她勾人的眼神,更觉得她妩媚。想着她的模样,好像我都嗅到从上面缺口处飘来她身上的香气了。由此,我开始想象邢媛媛那白肚皮白大腿……突然间,我的下身有了一丝反应,这可是好多年没有的感觉了。莫非,果然像我那位研究心理学的朋友所说的那样,蹲坑能治好我那阳痿病不成?我心中不禁大喜,有意用了一下劲,试试我那杆老枪。奇迹竟然发生了,我那多年的“疲软”部位突然变成了坚挺的“小钢炮”(刚结婚时老婆曾这样夸我的)。这是我万万也想不到的,我怎么还会这样呢?这丢失多年的功能,咋就像串门儿似的,说来就能回来呢?我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我想保持住“小钢炮”的坚挺,我怕一不小心它再被什么人偷走似的。女厕所又传来邢媛媛的说话声:“我不是让你给我弟弟办事,我就是想你了。真讨厌,你是把我玩够了,哼,你以后甭想再约我了,当你的狗屁院长去吧!”邢媛媛愤怒地说。然后,又传来她提裤子走路的声音。她走出了厕所,楼道里传来她高跟皮鞋踩踏出“嘎嘎”的声音,这声音传得很远。我想,她正生王洪杰的气,我又想她生气也一定很好看的,我开始心疼她了。我真想现在就约她找个地儿摆平她,让她知道,我不比王洪杰差!我继续想象着如何把邢媛媛摆平的事儿,想象中的她更美,她那种风骚在我的想象中变成了一种美丽,或者说是一种妩媚。我现在悟出了做男人的滋味,具体是啥滋味我却说不清。
       突然,我腰间一阵颤动,是我的手机,我已经把它调到振动上了。取下手机看,竟然是邢媛媛发给我的短信:老陈,你在哪儿“遛鸟”呢?不至于没当上副处长去寻短见吧?今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对桌!
       看着短信,我不知应该是高兴还是悲哀。
       责任编辑 康伟杰
       【作者简介】陈少蔚,男,汉族,山东省莱州市人。现居济南。山东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过《美的雕塑者》等文集六部。曾在全国文学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多部。中篇小说《官赘》,被《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转载,南京《金陵晚报》连载;中篇小说《美丽的村庄》获《中国作家》杂志社二等奖;在《莽原》杂志发表的中篇小说《漂移的村庄》,长春电影制片厂拟拍摄电影;发表在《草原》杂志的中篇小说《午夜情话》,被中央戏剧学院改编为教学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