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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政]美国新总统奥巴马任务
作者:黄 山 李增新 曹海丽 王 欢 曾 涛

《新华月报(天下)》 2008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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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5日晨,奥巴马享受了两年来难得的奢侈,从自己在芝加哥的家中醒来。这一天,他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但显然已经开始工作:11月5日,是77天美国总统交接期的第一天。
       一个长长的工作清单在等待这位民主党当选总统,每一项都不轻松。
       ──要应对眼前这场全球金融危机及经济衰退。
       ──要结束“不必要的”伊拉克战争,把美国有限的军事资源的重心放到“必需的”阿富汗战场。
       ──要带领美国重新成为国际多边体系的领导者而不是破坏者。
       ──要对美国的气候变化政策作180度调整,引入节能政策,推动低碳经济,减少对外国石油的依赖。
       ──要建立几乎全覆盖的基本医疗保险体系。
       ──要用“公平贸易”来取代“自由贸易”作为贸易政策的主线……
       清单可以无限延长。
       胜选之夜,哈佛大学校园彻夜狂欢。在首都华盛顿,接下来数日的各种政策讨论会也变得完全偏离正题,欢庆是唯一的主题。许多人对这场胜利渴望太久,对当选总统的期待达到顶点。
       美国人选择了以“变革”主题竞选的奥巴马,除了使变革真正发生,奥巴马别无选择。
       国之重宝
       “快走,走过去你就是总统。”美国大选投票次日,记者在首都华盛顿大街上,看到一位黑人女教师正带领学生横穿人行横道。她就是以这样的口吻激励学生穿过车水马龙。
       不管奥巴马总统任期将留下什么变革遗产,他成为美国总统本身,都代表了美国正在发生的最大和最好的变革:种族问题正在变得不像以前那样是个问题。
       奥巴马是美国第44任总统,是首位黑人总统,也是首位非白人总统。这距黑人首次获得选举权是138年,距黑人民权领袖马丁·路德·金发表旨在结束种族隔离制度的著名演讲过去了45年。
       奥巴马本人是肯尼亚移民的第二代。他今年47岁。八年前他甚至还不能获得一张参加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的通行证,他到今天都还没有完成一届参议员任期。如果有什么能最好地反映“美国梦”不仅健在而且变得更好,那就是奥巴马当选本身。这对黑人、少数族裔和年轻人来说都是巨大的鼓舞。“没有什么不可能。”他在胜利当晚的演讲中说。
       仅仅在一年以前,人们还不是那么相信美国已经能够迈出这一步。“美国人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一位黑人总统。”一位政治观察家当时告诉记者。直到大选投票日之前,尽管所有民意调查都显示奥巴马的支持率大幅领先,但对于那些保持沉默但绝不会将票投给黑人的选民的担心一直保持到最后一刻。
       结果证明,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的确,在白人选民中奥巴马的得票率不敌麦凯恩的55%,但民主党候选人在白人选民中的支持率从来不敌共和党,而奥巴马的43%已经创下1964年以来民主党总统候选人获得白人支持的最高比例。在其他族裔中,奥巴马在拉丁裔选民中获三分之二的支持,在黑人选民中可想而知获得96%的支持。最终,他获得投票总数52.5%和364张选举人票,大胜对手。
       使奥巴马选战成绩更为突出的,是此次选举的高投票率——全国有近1.53亿选民、约64%的合格选民参与投票,逼近1960年肯尼迪同尼克松竞选时创下的67%的投票纪录。除了骄人战绩,奥巴马在选举过程中“吸金”能力之强、资金之充沛,也令一度以筹款能力著称的共和党汗颜。10月31日,在华盛顿布鲁金斯学会举行的一场关于大选的讨论中,该学会高级研究员克拉多(Anthony Corrado)表示,截至10月中旬,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奥巴马筹集到6.4亿美元。总计有310万人捐款给奥巴马,这一数字是以往任何一位总统候选人所获得的捐款人数的2倍,“奥巴马阵营本身就顶一个党。”克拉多说。
       “奥巴马是真正的21世纪的美国总统。”联合国基金会主席蒂莫西·沃西(Timothy Wirth)告诉记者,二三十年后,非白人美国人的数量将达到总人口数的50%左右,“那将是一个非常不一样的美国。”
       通过将奥巴马选入白宫,美国巨人重新找回了道德自信。这不仅是因为奥巴马在竞选中承诺要结束伊战、关掉关塔那摩监狱和“飞行监狱”,也不是因为奥巴马在世界其他地方,特别像是在欧洲享有明星一样的欢迎度,而是因为那个用武力强加于伊拉克而变得有些声名尴尬的“美国式民主”,被证明可以自我洗涤与澄清,输出令世人惊叹、令美国人自豪的结果。如果它能超越种族这一美国社会百年痼疾,还有什么不能超越?
       新“新政”
       美国人选择奥巴马,支持他带来的变革信号,但对于“什么需要变革”远比要求变革本身缺少共识。
       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教授汤姆·帕特森(Tom Patterson)认为,美国人支持的“变革”至少有两种含义,一种是推翻布什政府八年施政,回到本世纪初克林顿向布什交政时的那种状态:经济增长、国际和平;另一种则更有雄心,希望启动根本性的变革,重新界定政府与人民的关系(比如说,建立全民医疗保险体系)、政府与市场的边界(从更严厉地对待华尔街做起),以及重新分配企业与工人的利益(工人应当从经济增长中获益更多)。他相信前者无人会反对,而后者极为艰巨。
       
       期待后一类变革者则相信,眼下是多年来最好的时机。他们愿意把今天美国的困难处境与1929年到1933年的大萧条相比拟,呼唤类似罗斯福“新政”那样的巨大变革。他们主张在短期通过雄心勃勃的政府开支刺激经济,而在中期(2010年起)重建由新政开创但共和党右翼一直试图瓦解的基本社会福利制度,特别是全民医疗保险制度。这一派最雄辩的理论旗手,正是刚刚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教授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
       他们相信,目前这场大萧条以来最猛烈的金融危机及即将到来的经济困难,将使美国人民愿意支持这种变革。“让我们把这叫做新‘新政’!”克鲁格曼在《纽约时报》专栏中说。
       奥巴马已经宣布的政纲展现了足够的雄心。他将给中产阶级(年收入在20万美元以下的家庭)减税,而对富人(年收入超过25万美元的家庭)增税。全民医疗保险计划是奥巴马社会福利制度改革的核心:他将延续目前以雇主支付为主的健康保险制度,但降低保费;数千万没有医疗保险的家庭将加入由政府运作的公共医疗保险体系;强制推行儿童全民健康保险计划,这部分费用来自对烟草增税。按其计划,从2010年开始的十年中,医疗保险成本可能高达1.17万亿至1.63万亿美元。
       这一计划可能引发的争议与阻力,远超奥巴马面临的其他挑战。已有前车之鉴。1993年克林顿政府上台,民主党同时控制国会与白宫,希拉里·克林顿主持医疗改革计划,最终却以惨败告终。民主党付出失去国会控制权的代价,而克林顿虽执政八年,在社会福利制度改革上却寸功未建。
       奥巴马必须证明他承诺采取的措施能够真正地付诸实施。
       还有一些议题迫在眉睫:奥巴马必须在伊战撤军问题上取得可见进展;他也必须确保新一个经济刺激方案能够被国会通过。但沃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奥巴马要避免一下子“做得过多、做得过快”。
       气候变化问题至关重要,但奥巴马不能仓促行动。如果奥巴马现在对气候变化议题的了解程度相当于10分中的8分到9分的话,“美国国会平均水平只有3分”,他必须耐心,直到第一个任期的后半程再大力推进。
       “奥巴马必须当心,别犯下过度承诺(over promise)的错误。”沃西说。
       1万亿美元预算赤字
       与16年前克林顿入主白宫相比最大的不同是,奥巴马这次“继承”了一场80年来最大的金融危机。对于这场“别人制造”的危机,奥巴马截至目前审慎地保持着距离。
       
       美国三季度GDP负增长0.3%的数据公布后,美国经济衰退已成共识。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美国和全球经济是否陷入衰退,而是将衰退多久、影响多深——200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现任纽约大学教授罗伯特·恩格尔(Robert Engle)认为。今年9月以来,美国金融市场动荡之巨史无前例,不同部门之间波动性的高度相关,显示出美国经济已进入全面衰退。更有悲观者提出,美国可能会重蹈日本“失去的十年”的覆辙,由消费疲软导致库存积压、价格下跌、投资减少和失业增加,最终步入通货紧缩。
       面对经济步入衰退的前景,奥巴马已经开出一系列挽救房市、刺激经济、创造就业机会的计划,内容包括将仍在努力还贷购房者丧失住房抵押贷款赎回权的期限宽限为90天;立即为道路、桥梁、学校和其他基础设施的建设和维修拨款250亿美元,并最终在基础设施更新方面投入600亿美元;向各州提供250亿美元以帮助其抵御经济下滑;提供500亿美元的贷款担保,并可能采取其他选择以帮助美国汽车厂商重组或开发新一代节能汽车。按照奥巴马的设想,在基础设施上的投资将最终创造200万个就业机会,而最终高达1500亿美元在替代和可再生能源方面的投入,将产生500万个就业岗位。
       在新“新政”的支持者们看来,危机正是推进变革的重大机会。在经济衰退之时,加大财政开支,向弱势群体倾斜,“不仅公平,而且正确”,克鲁格曼在专栏文章中宣称。鲁宾亦发表文章称,为缓解美国工人收入下降的痛苦,建立更好的社会保障网适逢其时。
       美国卡托研究所副所长多恩(James Dorn)告诉记者,奥巴马关于医疗保险改革、税收以及开支的计划,将会导致更大的政府、更高的债务以及对生产部门更高的赋税。
       据乔治城大学外交学院国际商业与金融教授莫兰(Theodore Moran)测算,2009年美国联邦政府的预算赤字将会达到1万亿美元,占GDP的7%,创下美国赤字的纪录。“如果一方面有着高达1万亿美元的赤字,同时家庭储蓄和其他方面储蓄又无法填补赤字所带来的亏空,美国必须靠举外债度日,而这意味着美国资本项目下的赤字。”莫兰这样表示。
       但是,当前扩大预算赤字不可避免的看法已成决策主流,素来主张审慎财政的鲁宾亦发表文章称,当前扩大开支实属必须,这与未来回归审慎并不冲突,“现在不是担心赤字的时候”。
       中美:最重要的双边关系
       对布什政府再严厉的批评者,也承认布什任内中美关系的稳定与发展是其重大成就之一。自2001年以来,中美关系持续向上。向来存在的敏感议题如台湾问题、人权问题,或被淡化处理,或被控制在不影响关系大局的水平上。在新兴的问题如人民币汇率、中国贸易顺差上,双方都以建设性态度尽力寻求共同点。在管理中国崛起这个宏大议题上,布什政府没有让传统的戒心与疑虑占到理性政策的上风。中美之间的对话渠道之丰富,程度之深入,为中美接近40年来所未有。
       华府新桃换旧符,但两国的观察家们大多相信,奥巴马入主白宫,会继续中美关系的建设性轨道。
       在10月28日由乔治·华盛顿大学Elliott国际关系学院举办的题为“中国:下届政府的政治和安全挑战”的讨论中,包括乔治·华盛顿大学中国问题专家沈大伟(David Shambaugh)、何汉理(Harry Harding)以及布什政府前负责东亚和太平洋事务的副助理国务卿柯庆生(Thomas Christensen)等人,都认为美国的对华政策已成为两党的高度共识,下届政府应继续现有的对华政治和安全政策。
       不过,奥巴马的贸易政策体现出了更多的保护主义色彩,其核心词汇是“公平贸易”。他强调,美国贸易政策的关键在于为美国产品打开外国市场。他强调贸易协定应该强制要求工作条件和环境标准,并表示他将通过世贸组织强化贸易协定,阻止某些国家采取不公平的政府外贸补贴和对美国出口零关税的行为。他还宣称要修改北美自由贸易协定。
       奥巴马在贸易政策方面所倡导的转变,可以看做是对美国经常性项目长期巨额负债的反应,也是对劳工阶层特别是产业工人怨声载道的安抚。
       纽约咨询公司Rhodium Group合伙人荣大聂(Daniel Rosen)告诉记者,在目前美国面临衰退的压力下,尽管美国的贸易赤字有所减少,但涉及贸易和货币摩擦问题上,中国应该预期来自美国新政府更少的耐心。
       尽管如此,所有接受记者采访的专家均不认为奥巴马是贸易保护主义者,“他只是更加倾向保护性的立法,更有可能因为中国在人民币升值方面不够快而惩罚中国,”卡托研究所的多恩说。他们认为,奥巴马的经济团队构成大多参加过克林顿政府时期与中国谈判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他们将会继续推进同中国的接触政策。“奥巴马是实用主义者,”多恩说。鉴于一贯以来民主党政策在竞选和实际实施过程中存在的偏差,奥巴马的保护主义贸易政策能否最终按计划实施,尚存疑问。
       中国学者也对奥巴马执政下的中美关系普遍乐观。清华大学中美关系研究中心主任孙哲向记者表示,中美关系经过30多年的低谷和高峰,树立起了相对牢固的“防洪堤”。中美经贸间的合作越来越复杂,政府间的合作也能坦诚交流意见。奥巴马的对华政策不会脱离这一范围。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金灿荣也告诉记者,鉴于中美关系的成熟、中美间力量对比发生有利于中国的变化、美国面临的内外问题及奥巴马比较积极的对华政策表态,都表明奥巴马政府时期的中美关系不会发生太大变化。
       《财经网》在奥巴马当选后进行的简单读者调查结果,与中美专家意见接近。在调查发布到本文截稿前的大约60个小时内,547名读者参与了调查。33.6%的读者认为奥巴马政府在中美贸易关系上会持更严厉的政策,40.9%认为会保持不变;33.8%认为中美关系会有所突破,40.5%认为会保持当前水平;绝大多数(88.9%)认为中美目前的战略经济对话会继续。
       不过,哈佛学者约瑟夫·奈警告,奥巴马新政府上台后,中美关系可能出现新的摩擦因素。美国在气候变化问题上的政策将发生180度大转变。此前澳大利亚在陆克文政府上台后已经发生同样剧烈的转向。西方世界最后两个无视气候变化危害的主要国家已经发生转变。中国作为最大的碳排放国,如果不在气候变化议题上扮演更积极的角色,可能会引发同西方世界包括美国的较大摩擦。
       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沈丁立也向记者表示,由于奥巴马在气候变化方面积极的态度,美国将会改变布什政府的做法,转而签订旨在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京都议定书》。如此一来,中国在减排方面将面临更大的国际压力。
       早在去年年底的巴厘岛气候变化大会上,中国就已经感受到了这种压力——不仅发自欧洲这样的经济发达国家,也来自发展中国家内部;当时美国这个更为显眼的“挡箭牌”分散了大部分火力。如果奥巴马兑现其竞争承诺,也就意味着,大西洋两岸在气候变化上的立场将从长期的分裂和对峙局面,走向融合和统一。实际上,即使欧洲最为激进的国家,提出的2050年温室气体削减目标也不过80%。
       在目前中国-欧盟关系中,气候变化已经成为一个非常核心的议题,虽然在近期其热度暂时被金融危机掩盖。不难想象,气候变化在中美关系中的长期位置将如何演变。
       目前,中美虽然在清洁煤技术、煤层气利用等领域,已经在能源和环境两个层面上,开始了广泛的合作,但是,这些合作仍然局限在非常微观的层面上,不足以从根本上满足缓解气候变化危险的需要。
       当然,中国仍然可以以人均排放来作为未来国际多边谈判的筹码,并呼吁发达国家提供更多实质性的技术和资金援助。当今值得忧虑的,恰恰是中国国内的气候忧患意识和能力建设,仍然相当薄弱。
       鉴于《京都议定书》第一承诺期将于2012年终止,因此,目前第二承诺期谈判正在逐渐逼近“最后时刻”,舆论普遍把即将于明年年底在丹麦哥本哈根举行的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作为一个可能的突破或者转折点。
       将在2009年正式踏上变革之路的美国将会如何参与这一进程?这一进程又会如何影响中美这对最重要的双边关系?
       未来奥巴马政府的悬念重重,于中国而言,此为不可忽略之重。
       (《财经》2008年第23期,作者为该刊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