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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陈毅与两位国民党高官兄长
作者:辛 欣

《新华月报(天下)》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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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介石背叛革命,“陈家四杰”各奔前程
       1929年10月1日,上海黄浦江边的杨树浦码码头。一辆挂着国民党旗的“飞得禄”小轿车停靠在码头边,车上走下3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一个戎装威严,一个穿着笔挺的毛料制服,他们胸前醒目地佩戴着上海龙华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徽章。另外一个穿着俭朴的旧西装。在码头执行任务的英国租界巡捕亲自把他们护送到一艘南下广州的英商轮船公司的客轮上。进入客舱,穿旧西装的年轻人和那两个人紧紧地握手告别。汽笛长鸣,客轮起航。走下客轮的那两个年轻人眼含泪花,一直目送着客轮驶远,才心情沉重地离开。
       谁也不会想到,乘船南下的就是中共红军高级指挥官,正被蒋介石通缉追捕的陈毅。而护送他的,是他的堂兄陈修和、胞兄陈孟熙。
       1919年,陈毅和胞兄陈孟熙一起赴法勤工俭学。他们因参加工人运动,被法国当局武装押送回国,后就读于北京中法大学。
       当时正是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眼见封建军阀们连年内战,民不聊生,陈孟熙毅然辞学,找到堂兄陈修和,商量投奔孙中山先生。
       而这时的陈毅已经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曾想动员兄长接受共产主义信仰,但对于初建不久的共产党能不能担负起打垮实力强大的封建军阀的重任,陈孟熙心存疑惑。李大钊得知后,劝说陈毅不要把兄长强留在北京。他让陈毅转告陈孟熙,回去以后可以向已经是早期中共党人的吴玉章先生寻求帮助。
       陈修和也是一个抱有“实业救国”爱国热忱的热血青年。见陈孟熙回来找他,立刻出川去找昔日受业恩师吴玉章。不久,他们就带着吴玉章的亲笔介绍信,进入黄埔军校第五期学习。
       1926年北伐军攻占武汉后,黄埔军校开办武汉分校,陈修和、陈孟熙也同黄埔军校生组成的部队开赴武汉。在他们的安排下,小弟陈季让考上了黄埔第六期。几乎是同一时期,受中共之命、赴四川开展军事工作的陈毅,已转调到武汉中央军校政治部工作。然而,就在陈毅要到武汉之时,陈修和却面见武汉分校代校长邓演达,提出退学的请求。 所以,当陈毅来到武汉时,陈修和已经从军校退学。
       兄弟四人相聚,话题自然牵扯到退学一事。陈修和叹气说:“对自己的手足,我不说谎话。借病请退是托辞,在我的内心,我已经看到国共合作马上会破裂,形势不是我想象得那么好……”
       果然,形势急转直下。就在他们聚首的这短短几个月里,蒋介石开始四处“清党”,武汉的汪精卫也加紧了对共产党人的排挤。
       陈毅的3位兄弟各自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受黄埔同学的挽留,陈修和到上海兵工厂工作,后被委任为兵工厂政治部代主任。汪精卫撤销黄埔军校武汉军分校,勒令学员提前毕业后,陈孟熙经吴玉章同意到川军刘存厚部工作,而在平叛夏斗寅战斗中脚受伤的陈季让决定伤愈后回家照顾父母。陈毅与手足依依惜别。
       陈毅奔走上海滩,两兄长全程陪护
       1929年的夏天。当过一年多蒋介石侍从副官的陈修和已改任龙华上海兵工厂政治部主任,陈孟熙则是上海警备区政治部主任。他们深为已经是蒋介石悬赏通缉的江西“共匪”首领的二弟担忧,却只能从有关报纸情报中揣测陈毅的情况。
       一天,陈孟熙走到他经常买东西的商号门前,老板非常热情地招呼他到里面账房喝茶。他刚走进去,老板就递过一封信,说是有人要他转交。
       陈孟熙惊奇地拆开信封,不禁一怔。一把就把信塞进贴身的衣袋,立即赶往龙华兵工厂。
       原来,这是陈毅通过上海地下党给他们的信。他只说,他将于近期由汕头乘香港船到上海,希望得到两位兄长的帮助。
       陈修和、陈孟熙清楚,身为中共要员的二弟来上海,一定负有重要的秘密使命。
       8月26日,一艘自香港起航的英商客轮缓缓停靠在上海杨树浦码头。穿着高级军官军装的陈修和、陈孟熙和化装成船工穿了一身油污工装的陈毅见面了。
       为了安全,两位兄长把陈毅安置到英租界三马路上的新苏旅馆。陈孟熙对外宣称陈毅是他的嫡亲“表哥”。他们还为陈毅赶制了一套西装,搞到一枚兵工厂的徽章,装束一番,看上来就像个民国政府的科级干部。
       他们没有过问陈毅此来所为何事,只要求陈毅不论是会客还是外出访客,一定要和他们打招呼,要接受他们必要的“陪同”。陈毅没有拒绝,因为他此行任务重大——他是受红四军领导委派,前来汇报红四军的情况。
       就在他抵达上海的前两天,由于叛徒的出卖,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的负责人彭湃、杨殷、颜昌颐(陈毅的入党介绍人)等被捕。接下来的半个月,在白色恐怖的上海滩,时而潇洒长衫、时而西装革履的陈毅在两位国民党兄长的掩护下,穿梭于大街小巷之中,和当时主持中共中央工作的周恩来接上了头。
       这是一次在敌人的巢穴中极为安全的长时间的会面,周恩来听到了井冈山根据地关于红四军内部前委是否撤销争论的确切情况及陈毅《关于红四军的历史及其状况的报告》。
       此后的10多天里,由周恩来安排,陈毅会见各方面人士,介绍江西苏区的真实情况,证实共产党没有被蒋介石消灭,反而建立了自己的武装和政权。
       蒋介石亲点陈修和当侍从副官;失掉兵权的陈孟熙跑到新四军叙兄弟情
       和陈毅分手以后的陈修和,经历了人生的一段不平凡的跌宕。他被蒋介石相中,成为侍从少校副官(实为兵工参谋)。他多次随蒋介石外出视察,为蒋购买外国人兵工设备的谈判做代表。1932年,蒋介石派他去法国高等兵工学院深造。1936年冬,陈修和学成回国,进入国民党政府兵工署。
       1938年1月,新四军军部在南昌成立,陈毅出任第一支队司令员。
       见到新四军的公开报道以后,和陈毅取得了联系。以后,他们多次通信。
       和陈毅分手不久,陈孟熙便进入了陆军大学特别班。未及毕业,抗战爆发,他被派往四川,担任上校团长。1937年冬,他奉命率部出川,和日军作战。但不久却突然接到何应钦的命令,将部队交给第十九集团军总司令罗卓英,保留他的上校职衔,要他在安徽歙县暂住。
       在安徽歙县,他意外收到二弟陈毅写给他的明信片。陈孟熙猛然意识到,自己被命令交出部队,极有可能是受到了二弟的“株连”。但是,他不管这些,毅然赶赴景德镇的新四军办事处,通过电话和二弟取得联系。两天后,他和陈毅又见面了。
       “皖南事变”后,陈毅临危受命,被委以新四军代理军长,在敌后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这期间,他手书下自己几年前的《梅岭三章》第一首“断头今日意如何”,辗转派人送给大哥陈孟熙,以表达自己为民族战斗到底的坚毅决心。
       但从此,他们兄弟中断了联络。
       蒋介石派陈修和“招安”陈毅,许诺山东省主席。陈修和没见到陈毅,却被蒋提拔为中将厂长
       抗战胜利后,陈毅领导下的新四军展开了收复失地的大反攻。蒋介石坐立不安。他想到了任军政部兵工署驻昆明办事处处长陈毅的兄长陈修和。
       1946年3月间一天子夜,蒋介石急电云南省主席卢汉,要陈修和火速到南京。正在上海督察军工生产的陈修和不敢怠慢,忐忑不安地连夜驱车赶到了南京。
       蒋介石态度极为温和,但问的第一句话就使他心惊胆战:“我听说,共产党里那个闹翻了天的陈毅就是你的弟弟?”陈修和只得实话实说。
       原来蒋介石是想利用他去对陈毅劝降。蒋许以陈毅山东省主席,可为陈毅组织一个新兵团,由陈毅兼任兵团司令,还可以兼任大战区副司令。
       陈修和知道蒋介石是枉费心机。但自己如果不能“完成任务”,就会大祸临头了。他急中生智,建议说:“对校长爱惜人才,我刻骨铭心。不过,以陈毅的为人,恐怕写信对他不起作用。我愿意亲自到临沂去找他,当面向他转达校长的安排,可能会起作用。”后来,由于局势发展太快,此事不了了之。
       
       后来,不忍自己一手培养的军工人才坐冷板凳,蒋介石授陈修和中将军衔,调他去沈阳主持90兵工厂,全权总管全东北自张作霖到日本人侵占的几十年里苦心经营、规模极大的所有军工企业。
       陈修和虚与委蛇,全东北军工企业“完璧归赵”;陈孟熙乐山起义,殊途同归
       1946年夏末的一天,陈修和正在官舍休息,警卫送进一本包装严密的图书,说是他在书店订购的。
       陈修和很疑惑,自己并没订购什么书啊!拆开包装,是一本有关动力机械的英文书。他匆忙翻阅,发现中间不露痕迹地装订了毛泽东《论联合政府》的全文。而在末页,有一方小小的图章,那是二弟的名字——“仲弘”。
       他又惊又喜,二弟此刻还在惦念他,期冀他在历史的关键转折时期不要作出错误的选择。
       辽沈战役很快打响。蒋介石用卫立煌换下陈诚,亲自飞到东北给属下打气。同时找来陈修和,要求挑选精干军工技术人员,连同全部重要设备,紧急迁移到台湾,并由他主持在台湾的所有军工生产。
       陈修和马上草拟出一份迁移方案:迁移设备至少需要一年半时间,至少需要若干专列、若干大型货轮、若干大型运输机,至少需要30000余人安置费用。他还把蒋介石的打算告诉了卫立煌。
       所以当蒋介石谈到这事时,卫立煌极不赞成。蒋介石无奈,只好说:“迁移兵工厂就缓一步吧。”
       锦州一战,封死了东北国民党军的败退之路。1948年10月中旬,蒋介石派参谋总长顾祝同飞到沈阳,专门来监督破坏兵工厂和其他的重要水电、工业设施。面对顾祝同的威逼,陈修和少有的动怒:“图纸都被地下党偷光了;运输,既没有火车也没有飞机;毁坏,几万工人都造反了,仓库里就有他们制造的几万条枪,几万颗手雷,逼他们拿起枪自卫,只是一眨眼的事。我还是请顾总长先把我枪毙了,您自己来做这件事,我对您感恩不尽。
       此时,沈阳已经兵临城下,顾祝同哪里敢多逗留,只得打几句官腔,匆匆逃走。
       10月30日,蒋介石派来飞机准备接卫立煌、陈修和逃离沈阳。陈修和在电话中答应,等他销毁完重要的图纸资料就赶去。两个多小时后,当他到了机场时,卫立煌已经下令飞机起飞了。蒋介石把卫立煌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舍不得把这个共产党要员兄长的兵工专家留给共产党。他特意派人和陈修和通电话,要他次日一早等在机场,会有专机来接他。31日,当蒋介石派来的专机到了机场时,机场已经被共产党的军队占领。陈修和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把全东北的军工企业和大量的军工物资完整地交给了人民。
       而在重庆的陈孟熙,又是另外一番传奇经历。1948年底,蒋介石政权眼看大势已去,这时,在重庆的陈孟熙也失去了以往的安宁,大量的旧上司、旧同僚及亲朋故旧,都知道他上过黄埔军校,两次在陆军大学深造、又是共产党高层人物的胞兄,于是都跑来讨教他对时局的看法,并力劝他再次出山,“保境安民”。陈孟熙重新穿上了军装,1949年12月,人民解放军刚刚入川,他就率部在乐山起义。
       小弟陈季让在这段时间里则多方联络四川的教育、工商界上层人士,要他们安心迎接解放,努力维护治安,尽一切努力保护企业和学校的财产。
       在历史巨变的时刻,有着各自曲折传奇经历的陈家四兄弟殊途同归,走上了一条共同的理想之路。
       1949年5月,上海解放。陈毅出任新政权的第一任上海市长。
       经朱德、聂荣臻亲自安排,中央军委军工部部长何长工亲自布置护送和接待已经担任中共东北军区沈阳兵工厂厂长的陈修和回到了阔别三年多的上海,见到了20年没见的二弟陈毅。
       陈毅为陈修和设宴接风,邓小平、潘汉年等作陪。席间,应邓小平之邀,陈修和物色了一批在上海的高级军工科技人员,他们后来都成为了新中国西南军工基地的科技骨干。
       (摘自《纵横》2007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