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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报旧闻]《大公报》的“短评”风波 
作者:李 伟

《新华月报(天下)》 2006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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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鲁迅先生逝世。上海《大公报》对此事的报道似乎还是重视的(萧乾语),占了十月二十日要闻(第四)版的大半篇幅。然而就在同一天同一版的左下角,出现了一篇题为《悼鲁迅先生》的短评。全文如下:
       文艺界巨子鲁迅(周树人)先生昨晨病故于上海,这是中国文艺界的一个重大损失。他已是世界文坛上的有数人物,对于中国文艺界影响尤大。自《呐喊》出版,他的作品曾风靡一时。他那不妥协的倔强性和那嫉恶如仇的革命精神,确足代表一代大匠的风度。他那尖酸刻薄的笔调,给中国文坛划了一个时代,同时也给不少青年不良的影响。
       无疑的,他是中国文坛最有希望的领袖之一,可惜在他晚年,把许多力量浪费了,而没有用到中国文艺的建设上。与他接近的人们,不知应该怎样爱护这样一个人,给他许多不必要的刺激和兴奋,怂恿一个需要休息的人,用很大的精神,打无谓的笔墨官司,把一个稀有的作家的生命消耗了。这是我们所万分悼惜的。
       报纸一出版,立刻引起轩然大波。上海文艺界群情愤慨。在《大公报》编文艺版的萧乾,认为是对鲁迅的恶毒攻击,也攻击了进步的文艺界。他除了感到愤怒之外,还感到被人背后捅了一刀。他放下报纸就去找老板胡政之,表示这个文艺版编不下去,要求辞职。胡要他冷静一下,容他去调查。下午,胡又找萧谈话,承认短评写得不对,但不肯透露谁执笔,只说是凌晨看大样的人,根据当日新闻临时凑的,还说追究既往,于事无补,辞职也不是办法,还是考虑弥补的办法。萧表示应在报纸显著的地位刊登道歉启事,胡认为不好措辞。最后就在文艺版上刊登一篇不署名——即也是带有社论性质——的悼念文章,解决这一难题。
       这篇短评的执笔者究竟是谁?
       徐铸成是最先被人怀疑的。其次就是记者张蓬舟。当时徐铸成正是第四版的编辑,按理他最有可能。上世纪八十年代,新加坡某华文报纸登一署名文章,追叙这一段历史,说按年月,这一短评可能是徐铸成执笔的。萧乾是知道真正的执笔者的,看到这文章,忙致函徐铸成,要他去更正。
       对这事,八十年代徐铸成有一段回忆:
       “那天我下午三时去报社看报,得知这噩耗(即指鲁迅逝世——笔者注),十分悲痛,连忙搜集一些材料和图片,以便晚上安排这一新闻。到发稿时刚和琴南兄对调由津馆来的编辑主任,写了一则短评,先交译电的发到津馆,以便两馆同时刊出。我把这电稿一看,文中带有讽刺,说鲁迅文每带些尖酸刻薄的用语。我对这位作者说:‘这样措词有些不妥吧。’他笑笑说:‘不要紧,我们该发表不同的观点。’第二天下午我到报馆,则抗议叫骂的电话,已一个个打来。听津馆来电说,北平、天津读者更是气愤填膺,抗议的电讯如雪片飞来。以后几天,津沪两馆继续收到读者抗议信。那几天,季鸾先生正赴南京去了。”
       宅心仁厚的徐铸成并没有指出短评的执笔者是谁,只是说刚由天津调来的编辑主任。他在另处说,“张、胡两先生认为张琴南兄编的题目、版面太‘花哨’,而上海是重心所在,因此把琴南调津,把这位先生调来了。”调来的是王芸生。
       直到五十四年后,才由张蓬舟公开宣布那短评执笔者是王芸生。张蓬舟说:
       “这篇短评是总编辑王芸生写的(当时王不是总编,而是编辑部主任,作者有误——笔者注)。总的精神还是颂扬鲁迅的,但后半段对青年所受的影响,杂文的作用,以及人际关系的观点、论点都是错误的,当时曾引起很大反响,并成为无限风波,在报馆内,萧乾为此闹到要辞职,在文坛上,因其出言伤众,用鲁迅的话说:‘招致广大的惶怒’,靳以曾对四川美丰银行上海分行康经理说过:‘这还不是张蓬舟那小子搞的。’真是活天冤枉!解放后,王芸生还因此挨过几次‘批’,他自己曾几次对我说起,并表示过后悔。”
       经历这样长的时间才宣布,宣布方式也怪,是放在张蓬舟这篇文章的备注3中。长时间不说,大概有所顾忌。
       那么,王芸生为什么写这短评呢?
       据王芸生之子说,那是因为鲁迅对梅兰芳太不恭了。“据知,一次王芸生与子女谈起往事时,曾提起‘短评’事,他称之为一生‘败走麦城’一大憾事。当追问为何如此写时,他很不情愿地说了句:‘你看鲁迅先生对梅先生实在太‘不恭’了!”王芸生的儿子还说,父亲是个“戏迷”,他不仅喜爱京剧,还常夸奖梅兰芳的为人及正派严谨的台风。鲁迅正相反,不仅不喜欢京剧,以至到“讨厌”的程度,尤其对男旦艺术“嗤之以鼻”。接着列举《鲁迅全集》中,讽刺京剧与梅兰芳的篇章。这有散文体小说《社戏》,杂文《论照相之类》以及两篇《略论梅兰芳及其他》。而后两篇“对梅兰芳先生的‘讽刺’,实在有点太‘刻薄’了”。“这可能是王芸生在‘短评’所指的‘他那尖酸刻薄的笔调,给中国文坛划了一个时代,同时也给不少青年不良的影响。”下面继续申论,说到一九三一年五月廿二日《大公报》发行一万号时,梅兰芳写过纪念文章,说他最爱看《大公报》。“可能也有这点因素,更增进了王芸生对梅兰芳‘窘境’的同情,因而写下了这篇错误而又不合时宜的短评。”答案就是这样。
       尊重梅兰芳就必须贬损鲁迅,此中是非自有后人评说。
       王芸生于一九八○年去世。去世前一年,曾手里拿着《新文学史料》,结结巴巴地说:“我是否应对短评事,写一篇公开检查,登在《人民日报》上,不要再冤枉其他好人。”他儿子说:“但终因身体关系未能如愿。其实,没写也有好处,倘若引起更大范围的‘共诛之’,他哪里‘吃得消’?”看来他儿子是不赞成他写检查的。
       附注:
       ①萧乾:《鱼饵·论坛·阵地》,1979年《新文学史料》第二辑第133页。
       ②③徐铸成:《报人张季鸾先生传》,三联书店,第131、132页。
       ④⑤⑥王芝琛:《百年沧桑》第240、237、239页。
       (4月7日《文汇读书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