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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策划]村头那口老井
作者:赵明仁

《新华月报(记录)》 2008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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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一生总会有许多难以抹去的记忆,或物、或人、或事…… 对于我这个少小离家的游子来说,不管岁月怎样流逝,也难以抹去儿时的记忆:那山、那水、那人,包括家乡那默默无闻的老黄牛。不知为什么,在关于家乡的众多记忆中,最难忘的是村头那口老井,虽然它不声不响,平平常常,几十年来却磁铁般地死死烙在心头,忘不了,也抹不掉。也许,是因为它滋养了我的生命;也许,是因为它负载了家乡改革开放30年的标志性见证。
       我的家乡四川省通江县,地处大巴山麓,位于川、陕、鄂3省交界处。这里高山连绵,云雾缭绕,绿树掩映,植被不亚于大兴安岭原始森林。据说当年红四方面军把根据地选择在这里,正是因为这里山高林密,便于战略迂回,通江也因此而成为全国有名的红色革命根据地。
       人们常说,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其实不然,生活在崇山峻岭之中的巴山儿女世代都是靠天吃饭。每逢天旱,稻田干裂,禾苗枯黄,土地绝收,村村寨寨就都要因为干旱闹饥荒了。所以,水就成为老百姓的命根子。村子里有没有一口不枯的水井,甚至成为男人讨老婆的重要条件。很幸运,我们村就有一口永不枯竭的老井。它位于村子最南边,究竟修建于何年何月,谁也说不准确,只是相传大约动工兴建于明末清初,是一名姓赵的进士从京城请来一名风水先生选点,而后由村里较为富裕的大户人家集资修建而成。作为一口偏远山村的水井,它够得上大气而讲究了,井口直径约3米,井深达10米,井沿雕龙绘凤,井的四周被桃树、梨树、枣树等各种果树环绕。树因水而繁茂,水因树而清澈。井水软硬适度,甘甜凛冽,源源不绝,简直就是纯天然矿泉水。几百年来,全村百来户人家全靠它滋养。祖父曾感叹:什么时候这眼井干枯了,自己的生命也就干枯了。也许是上天的安排,这井是那么的有灵性,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总是源源不断,像一位慈母,精心呵护着村里的每一个生灵。
       我与这口井结缘是从母体就开始的。母亲饮着老井的水让我在胎内健康发育,生下后这洁净的水又进入母亲的血液酿成甘甜的乳汁,滋养着我像井旁的果树枝繁叶茂。当我长高到肩膀能挑着水桶不碰地后,就接过母亲的扁担每天穿梭在水井边,艰难地品味着生活的酸甜苦辣。
       老井也有捉弄人的时候,上世纪70年代初,家乡持续天旱,加之村里的人口增多,井水水量锐减,甚至出现干枯迹象,村里开始闹水荒。为获得一桶干净的水,大人们常常通宵守候在井旁排队。村子里本来都是同族人,往常处理事情都能够相互谦让,可如今为了获得一桶救命的水,常常闹得邻里反目。记得在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一个小名叫牛娃的年轻人竟和年过半百的二叔打斗起来。二叔虽然身板还算硬朗,可怎么也敌不过年轻气盛的牛娃那“铁拳”。没有几个回合,二叔就败下阵来,额头也挂了彩。我心里很难过,可因为年纪小,没有能力帮他报复几拳,成为我多年的遗憾。这件事闹大了。第二天公社的武装部长就带着大队的治保主任一行人来到村里开批斗会,尽管牛娃痛哭流涕悔过也没能得到宽大,被罚到“三线”建设工地去义务修铁路。哪知这种惩罚是牛娃求之不得的,虽然没有工分,可一日三餐吃干饭,再也不会饿肚子了。更没有想到的是,襄渝铁路建成后,牛娃被留在了道班工作,吃上了商品粮。从此牛娃一家人都“牛”了起来,不仅在村里率先盖起了砖瓦房,购买了收音机、缝纫机,而且家里3兄弟都娶到了有初中文化,出门就穿华达尼的婆娘。这成了十里八村的头条新闻。
       岁月似流水,转眼间我已离开家乡30年。可是,我走得出莽莽大山,却永远走不出那神秘的情感磁场。虽然身在千里之外,可我的心总是牵挂着那眼伴我长大的老井。它见证了我孩童时代所有的欢乐与忧伤、得意与凄惶。井壁上那历经风霜的一道道石纹,那长满苔藓的井沿和井旁枝丫纵横的老树…… 都常常重现在我的思乡梦中。每当想起它,自然也就想起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缺吃少穿的苦日子。此时,我的心就隐隐作痛。
       “少小离家老大回”。去年利用搜集红四方面军史料的机会,我回到魂牵梦绕的故乡。踏上这片古老的土地,浓浓的乡情直涌心头,多想再见到那纯朴的土木屋、柴禾升起的浓浓炊烟和那给予我生命的老井;多想听见“尖山坪,磨墩墩,糠面馍馍胀死人”那悦耳动听而又令人心碎的顺口溜。可眼前出现了我意想不到的景象,绿树掩映中,弯弯的盘山公路像飘逸的彩带连接着炊烟袅袅的村庄;五彩云霞下,丰收的麦田翻着金浪;落日的余晖里,高的、矮的、白的、黄的楼房构成一幅幅美丽的山水画。这就是我的家吗?正当我深情而疑惑地望着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时,陪同的县领导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说,通江虽然偏远落后,但同样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现在吃、穿、住、用、行的问题基本解决了,关键是如何加快发展步伐,提高发展质量,缩短同发达地区的收入差距。老支书急不可待地告诉我:“现在的中央政府好啊!刚刚免了农业税,今年又免娃娃的学杂费,还搞社保、医保、财保,就是遇到天灾,生活也不用愁。”接着他又习惯地讲起乡下流行的顺口溜:“大人种田不交税,娃娃读书不交费,生老病死有保障,家家老人过百岁。” 此时,老支书显得十分骄傲与自豪。他说:“现在谁也不羡慕你们那些吃商品粮的城里人,你们日子怎么过,我们农村人日子也怎么过,说不定你们吃的、用的还不如我们环保哩!”
       重温儿时的梦,是人生一大乐事。无论官大官小,钱多钱少,都会带来无限遐想、教益或鞭策。村支书讲的确实不假,短暂的两天乡村生活不仅使我分享了乡情、亲情带来的欢乐与喜悦,而且亲身体验到了改革开放30年农村发生的巨大变化。可这些无论如何也代替不了我对那口老井的情感与牵挂。临别时,年迈的二叔终于陪我来到参军时依依惜别的村口。只见老井依然那样古朴憨厚,不声不响,孤独地躺在那里。水面上漂浮着几片竹叶,显然很久没有人来此打水了,井边再也见不到当年的热闹景象了。村里的乡亲告诉我,老井的功能早已被自来水所取代,它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成为“文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