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暄琐话]边“斗地主”边乱想
作者:渔 女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7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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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末在妈妈家,几个人闲得无聊玩儿扑克。人不够,让儿子来克数,他除了斗地主,什么玩儿法都不会。于是大家斗了半天地主。
玩儿着,我问儿子:
“真正的地主是什么你知道不?”
“知道,解放前土地占有者。”
“斗地主是怎么回事知道吗?”
“不太清楚,知道土改,好像学过。”
“出牌出牌,问孩子这些干嘛?大家都没经历过,过去的事了,也说不清。”老公说。
“还是忘了那些好,记着它多累。”姐姐说。
对话终止。大家接着玩儿。
刚工作时参加下乡工作队,食堂常有玉米面粥和蒸红薯,我非常爱吃。带我的业务老师看见就皱眉头。他说一见这两样东西胃就难受,小时候吃得太多。
他年纪很大,据说出身于当地很有名的大地主家。当时叫恶霸地主。
“听说你家是地主啊,地主家大米白面干嘛不吃,吃杂粮?”我问他。
“说来你不信,细粮一部分要留着,农忙时给长工吃,干力气活啊。不给人家吃好的能行吗?剩下的,就去卖掉,换成地。家里人过年才吃几天细粮,这样省吃俭用,每年卖些粮食换些地,换到解放成了大地主。”老师说。
老师的地主父亲土改时死了,据说是被“镇压”的。
不知老师怎么从乡下熬出来上了大学,这种出身的人那个年代能平安活着大概就应庆幸。
地主到底什么样?
小时课文里《收租院》里的刘文彩什么样?
《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什么样?
还有《暴风骤雨》。还有《太阳照在桑干河上》里面的地主都是什么样?
残酷剥削压迫乡邻恶贯满盈的地主有多少?
老师家这种勤俭发家善意待人的地主存在吗?
工作队的同事也常一起玩儿斗地主,但老师从不参加。
有天他跟我聊起他经历的真正的斗地主场景。
一圈人,各持大棒、镐头、扁担等农具。把地主围住,一棒子打到西,一镐头打到东,一扁担打到北,地主在圈子里东倒西歪团团转,头破血流皮开肉绽,生命力如果顽强,会长时间地被打下去。
如果圈子里有地主的亲戚,朋友,实在不忍看下去,等地主裁到自己手下时,下手狠一点,死命一棒子砸下去,地主的罪孽就算解了。我不敢问老师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他跟我说过他父亲只是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五谷不分的秀才,写得一手漂亮毛笔字,四邻八舍过年贴对联时他最忙。因为家里有钱。父亲时常被山里的土匪绑架,祖父母抖着手数钱,赎回父亲的情景他说还记得。
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恶霸?
生命太短,太多的事,人不可能一一经历,我们没经历过斗地主,斗地主成了一种游戏,一个名词。
没经历过的事情,众人经常的态度是冷漠地袖手旁观,于是记忆便成了纠缠不清,便成了刻意的沉重,于是使出现有意的抹杀,掩盖,于是便有了盲目仇恨和丑化、怀念和拥戴。
《记忆的伦理》里说,社会最好的和解方式是“不计”前嫌,不是“不记”前嫌。记住过去的创伤不是算账还债,不是要以牙还牙,而是要理清历史的时与错:对历史的过错道歉,目的不是追溯施害者的责任,而是以全社会的名义承诺。永远不再犯同类的过错。
我们还有多少历史需要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