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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暄琐话]从诏书到条子
作者:王跃文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7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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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粗读些史书,便知道皇帝金口玉言之说,大体上只是民间附会。至少在清代以前,并不是皇帝随便说句什么话就是圣旨的。
       自汉至明,所谓诏书不过是以皇帝名义下发的政府文件,具体的技术性操作得由政府首脑宰相负责。皇帝和宰相之间便有制衡,诏书也就不至于胡乱来。当然,也有皇帝独裁的,也有宰相专权的,那多是个人原因或个别现象,并且是有悖制度或法理的。
       古时真正的政治黑暗,当属元、清两代外族统治时期。元朝入主中原后,蔑视大汉文明,享国又只有短短八十多年,还没有来得及学会同汉人相处,就回马草原了。元代治国之术大致可用金戈铁马四字概括,政治制度及理念上基本无所建树。皇帝总是一代学一代的,清代皇帝就记取了蒙古人的教训,知道尊重汉人传统政治里面的好东西。而清代皇帝比明代皇帝又聪明了许多,走向了真正的君主独裁。清代把早在明代就没什么权力的内阁大学士也闲起来了,皇帝办公厅改移皇家深宫南书房军机处。国家最高指令往往从南书房发出。这种做法,在明代以前是违法的。但清代皇帝却可为所欲为,手谕、口谕、密诏之类,都是清代的发明。暗箱政治,大概从清代发端。有人统计过,说雍正在位期间批阅奏折多少多少,计多少多少字,把他描绘成殚精竭虑、事必躬亲的圣明君主。须知,雍正恰恰是大权小权都不肯放弃才弄得自己短命的。原来独裁也是有代价的。陈寅恪老先生只恨自己不生在康雍乾盛世,不知何故。清代的皇帝,不仅自比圣人,而且是佛爷,简直万能了。芸芸众生的脑子闲着就行,凡事都有至圣至明的皇帝替他们想着。雍正让全国臣民学习他的《大义觉迷录》,大概也是创举。
       到了民国,所谓总统手谕、总裁口谕之类,就见怪不怪了。无圣旨之名,有圣旨之实。无他,亦习惯法使然也。但是蒋介石忙于打仗,没工夫让下面人帮他凑出个什么思想或主义,暂且用孙中山的主义将就着。自己没有主义,头上总得顶着别人的主义才像回事。这也是中国政治的惯例,谓之正统。
       现在没有诏书了,人民当家做主,只有法律、文件和各级官员的批示。明白国情的人都知道,官员批示往往比法律、文件之类更管用。关于批示,其中奥妙不少。求官员写批示的人很多,而可用资源或机会又毕竟有限;但官员通常应是平易近人、关心民瘼的。于是,官员批示就有了许多学问。早些年有些官员是在措词上动脑筋,比方“着力解决”、“尽力解决”、“按章办理”、“酌情处理”之类都各有深义,下属领命,心领神会,自会相机而行。结果,同样是官员批示,看上去字面上都很漂亮,却是有的人办成了事,有的人办不成事。群众只好发牢骚,说领导都是好的,只是下面办事的人扯蛋。官员做好人,下面做恶人。时间长了,把戏就让百姓看穿了。于是又有了新花样。有的官员同下面私下商量,横着批示的作数,竖着批示的不作数;有的官员暗中嘱咐下面,签名是繁体的你就办,简体签名的你就拖着。有的官员同下面约定,光是我的批示你可以不理,以打电话为准。有的官员面对某些重大事件,他们心里清楚很可能给自己历史留下污点的,居然用铅笔签字,随时可以擦掉。
       古代的单身女人,总是在暗夜里,把半升豆子倒在地上,然后再一粒一粒地捡起。待捡完了,天也就亮了。夜夜如此,可怜至极。
       [紫檀木难荐自《时代邮刊》2006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