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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论坛]论河上公《老子》在敦煌的流传
作者:朱大星

《中国道教》 2004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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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子》一书,自其产生以来,注家蜂起,遂演为一门学问——老学。在众多《老子注》中,河上公注流传较广,影响也较大。
       
  河上公《老子注》相传为河—亡丈人或河上公所作。史称河上丈人以《史记》为最早。《史记》卷八十《乐毅列传》曰:
       

       
  乐臣公学黄帝、老子,其本师号曰河上丈人,不知其所出。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安期生教毛翕公,毛翕公教乐瑕公,乐瑕公教乐臣公,乐臣公教盖公。盖公教于齐高密、胶西,为曹相国师。
       
  又《太平御览》卷五O七《逸民部七》引皇甫士安《高士传》曰:
       

       
  河上丈人者,不知何国人也。明老子之术,自匿姓名,居河之滨,著《老子章句》,故世号曰河上丈人。当战国之末,诸侯交争,驰说之士咸以权势相倾。唯丈人隐身修道,老而不亏,传业于安期先生,为道家之宗焉。
       
  《太平御览》卷五一○《逸民部十》引嵇康《高士传》曰:“又曰河上公,不知何许人也,谓之丈人。隐德无言,无德而称焉。安丘先生等从之,修其黄老业。”按河上丈人,司马迁、皇甫士安已不知其详,嵇康则认为河上公即河上丈人。又据士安所记河上丈人撰《老子章句》之言,说明此书至迟在魏晋之际已流传。然河上公《老子注》,《汉书·艺文志》未见著录。《隋书·经籍志》云:“《老子道德经》二卷。周柱下史李耳撰。汉文帝时,河上公注。梁有战国时河上丈人注《老子经》二卷,……亡。”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载《河上公章句》四卷,又《老子道经音义》云:“老子生而皓首,为周柱下史。睹周之衰,乃西出关,为关令尹喜说《道德》二篇,尚虚无无为,凡五千余言,河上注为《章句》四卷。”《旧唐书·经籍志》云:“《老子》二卷,河上公注。”《新唐书·艺文志》云:“河上公注《老子道德经》二卷。”《宋史·艺文志》、郑樵《通志》亦皆著录。而唐刘知己(子玄)谓《老子》无河上公注。释氏亦多非议,《法苑珠林》卷六十九《破邪篇》云:“道士之号老教,先无河上之言,儒宗未辨。”《四库全书总目·子部·道家类》亦云:
       

       
  《老子注》二卷。旧本题河上公撰。晁公武《读书志》曰:太史公谓河上丈人通《老子》,再传而至盖公。盖公即齐相曹参师也。而葛洪谓河上公者莫知其姓名,汉孝文时居河之滨。侍郎裴楷言其通《老子》,孝文诣问之,即授素书道经。两说不同,当从太史公云云。案晁氏所引乃《史记·乐毅列传赞》之文,叙述源流甚悉。然《隋志·道家》载《老子道德经》二卷,汉文帝时河上公注。又载梁有战国时河上丈人注《老子经》二卷,亡。则两河上公各一人,两《老子注》各一书。战国时河上公书在隋已亡。今所传者,实汉河上公书耳。
       
  据此,则有一问题必须加以澄清:即河上公与河上丈人究为一人抑或二人,有无河上公注《老子》?这一问题,王明先生论之颇详,谓:战国之末,当有河上丈人,但殆未有书。汉文帝时,实无河上公其人,更无所谓《老子章句》。云汉文帝时河上公授《老子注》,盖系神仙家之虚言。今见《河上公章句》,约作于东汉中叶至末季间,系养生家托名“河上公”者。其书之行世,当在王弼注之前。其说大体可信。即如王明先生所言,史无河上公其人,亦无其注《老子》。然自汉以来,托名河上公之《老子》流传甚广却是不争的事实。三国时人薛综著《二京解》(即汉张衡《二京赋》之注解),曾引用河上公注《老子》第四十六章“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句之注文。梁元帝《金楼子·立言篇》、北周释甄鸾《笑道论》并引河上公序。又梁皇侃《论语义疏》、隋萧吉《五行大义》、陆德明《经典释文》、唐魏征编《群书治要》、李善《文选注》、释法琳《辨正论》、《后汉书·翟醣传》李贤等注、贾公彦《周礼疏》(《地官·师氏》、《考工记·轮人》疏)、马总《意林》等书均称引河上公注《老子》。又饶宗颐先生曰:飞想尔注》部分取自河上。《想尔》为张陵(或张鲁)作,盖曾见河上公《注》,则河上《注》成书,明在张陵立教之前,不能下至葛洪之世。”据以上文字可知,自汉至唐已有河上本《老子》广泛流传。在域外,河上本《老子》也曾风行一时。单日本就藏有众多旧钞河上本《老子》,如大阪图书馆藏天文钞本、泷川君山翁得于仙台书肆之泷川本、内藤湖南所藏宝左盒本、京都帝国大学所藏近卫公爵本、久原文库本、奈良圣语藏尊藏本(参武内义雄《老子原始》及狩野直喜《旧钞本老子河上公注跋》)。今以敦煌文献为中心,略论河上本《老子》在敦煌地区的流传情况。
       

       
  (一)
       

       
  敦煌石室所出道经写卷约五百件,而《老子》写卷约七十件,其中以河上本《老子》数量为最多,共十余件。目前所见敦煌写卷中有关河上本《老子》材料主要包括以下几方面:
       
  一是白文本及注疏本。白文本如S.6453、P.2255、P.2350、P.2599、P.2735,这五件写卷卷尾皆有题记曰“道经卅七章二千一百八十四字,德经卌四章二千八百一十五字,五千文上下二卷合八十一章四千九百九十九字,太极左仙公序系师定河上真人章句”,由题记可知五卷皆为河上本《老子》;而注疏本则有S.477、P.2639、P.4681+S.3926。
       
  二是敦煌类书中所称引的河上本《老子》相关文字。今逻录P.2612《新集文词教林》数处称引河上本《老子》文字如下:
       
  1、《老子》日:少则得,多则惑。无名无欲长存,名有欲者亡身。按:《老子》第二十二章云“少则得,多则惑”。又首章“此两者同出而异名”下,河上公注:“名无欲者长存,名有欲者亡身也。”
       
  2、《老子》曰:理身者,爱气则身全;理国者,爱[人则]国安;理身躁疾,则失精神,理国躁疾,则失君位;天道以(与)[人道同],天人相通,精气相贯,人君清净,天气自正;人君多欲,天[气]烦浊;吉凶利害,皆由于己也。按:《老子》第十章“爱民治国”下,河上公注:“治身者爱气则身全,治国者爱民则国安。”
       
  3、《老子》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乐极则悲,故(古)之常也。按:《老子》第九章:“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下,河上公注:“譬如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乐极财哀。
       
  4、《老子》曰:富当赈贫,贵当务贱,而反骄恣,必有祸患。按:《老子》第九章:“富贵而骄,自遗其咎”下,河上公注:“夫富当赈贫,贵当怜贱,而反骄恣,必被祸患也。”
       
  5、《老子》曰:人君不静则失威,理身不静则身危。按:《老子》廿六章:“静为躁君”下,河上公注:“人君不静则失威,治身不静则身危。”
       
  6、《老子》曰:道礼(体)无刑(形),深不可测,远不可极。道非常名,可名非常名,建德若偷,含光藏曜,匿端灭迹,至之为道。《老子》首章“非常道”下;河上公注:“常道当以无为养神,无事安民。。含光藏晖,灭迹匿端,不可称道。”
       
  7、《老子》曰:无为人自清,无欲而自静,多事害仁(神),多言害身;口开舌举,必有祸患。按:《老子》’第五十七章云“我无为而民白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老子》第五章“多言数穷”下,河上公注:“多事害神,多言害身,口开舌举,必有祸患。”
       
  8、《老子》曰:爱色者费精神,爱财者遇祸;财多藏于府库,生有攻劫之忧;死多藏于丘墓,有掘冢探尸之患:所受者少,所亡者多。是以圣人君子,积德不积财,有德以教人,有财以[济]贫,执利遇患,执道全身。按:《老子》第四十四章“甚爱必大费”下,河上公注曰:“甚爱色,费精神;甚爱财,遇祸患。所爱者少,所费者多,故言大费。”又“多藏必亡”下又注云:“生多藏于府库,死多藏于丘墓。生有攻劫之忧,死有掘冢探柩之患。”又八十一章“圣人不积”下,河上公注:“圣人积德不积财,有德以教愚,有财以兴贫也。”
       
  9、《老子》曰:增高者崩,贪福(富)者致患,绝利去欲,不辱其身。按:《老子》第四十二章:“或益之而损’’下,河上公注:“夫增高者崩,贫富者致患。”又四十由章“知足不辱”下,河上公注:“知足之人,绝利奉欲,不辱其身”。
       
  限于篇幅,仅列以上几例加以说明。敦煌类书《新集文词九经钞》、《励忠节抄》等亦多称引河上本《老子》,例多不备举。需要指出的是:敦煌类书称引河上本《老子》形式较复杂。如有经注合文者,如第1条;有全引注文并加按语者,如第3条;有加以增损者,如第9条;所引文字或全同或稍异。至于具体情况,笔者将另有专文进行探讨,此不赘述。
       
  三是敦煌写卷中所见其它相关材料。约抄于晚唐的P,2721《杂抄》(或名《随身宝》、或名《益智书》)所列的一个书目中,除郑玄注《三礼》及《毛诗》、杜预注《春秋》、郭璞注《尔雅》等儒家经典外,也包括《老子》河上注。又P.2337《三洞奉道科戒仪范》,著录道徒“高玄弟子”所授道经目录也包括河上本《老子》,其云:
       
  《老子道德经》二卷、《河上真人注》上下二卷、《想尔注》二卷、《五千文朝仪》一卷、《杂说》一卷、《关令内传》一卷、《诫文》一卷。S.6044《道德经解题书》并详细解释了河上公注《道德经》为何分为八十一章。又S.75载葛玄撰《老子道德经序诀》云:
       
  河上公者,莫知其姓名也。汉孝文皇帝时,结草为苍于河之滨,常读《老子道德经》。文帝好《老子》之言,诏命诸王公大臣州牧三千石朝直众官,皆令诵之。有所不解数句,天下莫能通者。闻侍郎说河上公通《老子》,乃遣诏使赍所不了义问之。公曰:“道尊德贵,非可遥问也。”文帝即驾从诣之。帝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域中有四大,王居其一也。子虽有道,犹朕民也,不能自屈,何乃高乎?朕足使人富贵贫贱。”须臾,河上公即拊掌坐跃,冉冉在虚空之中,如云之升,去地百余丈,而止于玄虚。良久,倪而答帝曰:“余上不至天,中不累人,下不居地,何民之有?陛下焉能令余富贵贫贱乎?”帝乃悟,知是神人,方下辇稽首礼谢,曰:“朕以不德,忝统先业,才不任大,忧于不堪,虽治世事,而心敬道德。直以阉昧,多所不了。唯蒙道君弘愍,有以教之,则幽夕□太阳之耀光。”河上公即授素书《老子道德经章句》二卷,谓帝曰:“熟研此,则所疑自解。余注是经以来,千七百余年,凡传三人,连子四矣,勿示非其人!”文帝跪受经,言毕,失公所在。论者以文帝好老子大道,世人不能尽通其义,而精思遐感,仰彻太上道君,遣神人特下教之便去耳。恐文帝心未纯,故示神变,以悟帝意,欲成其道真。时人因号河上公焉。P.2370及P.2584《老子道德经序诀》也有上段文字,惟稍有残损。S.75所载葛玄撰《老子道德经序诀》虽带有浓厚的神异色彩,但为道徒所深信。
       
  以上是敦煌写卷中所保存的河上本《老子》相关资料,它对于探讨河上本《老子》的流传及其它一些问题无疑有很大帮助。
       

       
  (二)
       

       
  从以上所列材料,我们大体可以知道河上本《老子》在敦煌地区是相当流行的。那么,它是以何种方式流传的呢?撮其要者,可分以下几端。
       
  首先,广大道教徒因求福弭灾的需要,而传抄道教经典。道教徒认为多抄经卷便可消灾或得无量功德。这种观点也可从文献记载中找到依据。唐代道士朱法满《要修科仪戒律钞》卷二《写经钞》云:
       
  《大戒》云:抄写经文,令人代代聪明,博闻妙赜,恒值圣代,当知今日明贤博达,皆由书写三洞尊经,非唯来生得益,及至见在获福。《大戒》云:抄写尊经一钱以上,皆得七十四万倍报;万钱以上,报不可称。
       《洞玄灵宝三洞奉道科戒营始》卷二《写经品》亦云:
       
  尽三洞宝藏,穷四辅玄文,具上十二相,总写流通。别者或一字一句,或卷或衷,随我本心,广写供养。书写精妙,纸墨鲜明,装潢条轴,函笥藏举。烧香礼拜,永劫供养,得福无量,不可思议。
       
  皆表明抄写道经的好处,而直至唐代,雕版印刷尚未流行,故敦煌经卷多为写本。就河上本《老子》而言,S,6453、P.2599等即是其例。
       
  其次,道徒因传授修习的需要而传抄河上本《老子》。P.2255《老子道德经》卷尾题记云:
       
  道经卅七章二千一百八十四字,德经卅四章二千八百一十五字,五千文上下二卷合八十一章四千九百九十九字,太极左仙公序系师定河上真人章句。
       
  大唐天宝十载岁次辛卯正月乙酉朔廿六日庚戌,敦煌郡敦煌县神沙乡神沙里神泉观男生清信弟子索栖岳,载三十一岁,既耳目贪于声色,身心染于荣宠,常在有欲,无由自返。伏闻老子以无极元年七月甲子日,将欲西度关,关令尹喜好乐长生,欲从明君受一言之经。老子曰:“善哉!子之问也。吾道甚深,不可妄传,生道入腹,神明皆存;百节关孔,六甲相连;徘徊身中,错综无端:胎息守中,上与天连。行之立仙,拜为真人。传不得法,殃及其身,身死名灭,下流子孙。”栖岳肉人无识,窃好不已,专志颗颐,实希奉受。今依具盟科法,赍信誓心。今诣三洞法师中岳先生马口口,求受道德五千文经,修行供养,永为身宝。断金为盟,违科犯约,幽牢长夜,不敢有言。
       
  又P.2350《老子道德经》及P.2735《道德经白文》卷尾题记内容与P,2255《老子道德经》基本相同。为免重复,仅节录部分不同文字如下。P.2350云:
       

       
  ……今谨(以)太岁甲寅正月庚申朔廿二日辛巳,沙州敦煌县龙勒乡常安里清信弟子李无上,年廿七岁,具依明科,诣师中岳先生张口口,受道德五千文……。
       
  P.2735云:
       
  ……今谨以至德二载,岁次丁酉五月戊申朔十四日辛酉,敦煌郡敦煌县敦煌乡忧洽里清信弟子吴紫阳,十七岁,五月八日生,具依明科,诣师中岳先生张仙翼,先受道德五千文……。由以上文字及P.2337《三洞奉道科戒仪范》著
       
  录道徒“高玄弟子”所授道经目录包括河上本《老子》可知,索栖岳、李无上、吴紫阳三位清信弟子所受经文皆为河上本《老子》,说明了河上本《老子》是敦煌道徒传授修习的重要经典,其地位是相当高的。同时,也说明通过道徒的受持修习,是河上本《老子》在敦煌地区传播的重要途径。其实,河上本《老子》不仅仅是敦煌道徒而且是更大范围内道徒所受持修习的重要经典。《道藏》所收唐先天元年道土张万福撰《传授三洞经戒法篆略说》,载《道德经目》如下:
       

       
  《道德》上下二卷、《河上公注》上下二卷、《想尔泣》上下二卷、《大存图》一卷、《传仪》一卷、《朝仪》一卷、《斋仪》一卷。此太玄经所明,应受持修行。
       
  又《道藏》所收《传授经戒仪注诀》载道教《太玄部》授经序次如下:
       
  《太玄部》卷第一:《老君大字本道经》上;《太玄部》卷第二:《老君大字本德经》下;《太玄部》卷第三:《老君道经上道经下河上公章句》;《太玄部》卷第四:《老君德经上德经下河上公章句》;《太玄部》卷第五:《老君道经上想尔训》;《太玄部》卷第六:《老君德经下想尔训》;《太玄部》卷第七:《老君思神图注诀》;《太玄部》卷第八:《老君传授经戒仪注诀》;《太玄部》卷第九:《老君自然朝仪注诀》;《太玄部》卷第十:《老君自然斋仪》。
       
  从以上引文可以看出,河上本《老子》在道徒所须授受的道教经典中均列于第二位,已充分说明了其在广大道徒心目中的地位,于此也可想见其流传之广。
       
  再次,河上本《老子》也曾作为学校教材广泛流布。透过敦煌写卷,可知河上公注在唐以后敦煌地区的学校教育中曾占有一席之地。约在晚唐抄写的敦煌写卷P.2721《杂抄》所列书目中包括河上本《老子》,而《杂抄》“是一部在民间流传很广的小型类书兼童蒙教育用书”,“其所列书目,实际上是当时敦煌地区公私学校所用基本教材,适用于农村、城市一般下层知识分子”。事实上,河上本《老子》不单是敦煌学校所用的基本教材,也是唐代官定的教科书。《唐六典》卷二十一《国子监》曰:
       
  (国子监)凡教授之经,以《周易》、《尚书》、《周礼》、《仪礼》、《仪记》、《毛诗》、《春秋左氏传》、《公羊传》、《谷梁传》各为一经;《孝经》、《论语》、《老子》,学者兼习之。(以下注文)诸教授正业:《周易》,郑玄、王弼《注》;《尚书》,孔安国、郑玄《注》;《三礼》、《毛诗》,郑玄《注》;《左传》,服虔、杜预《注》:《公羊》,何休《注》;《谷梁》,范宁《注》;《论语》,郑玄、何晏《注》;《孝经》、《老子》,并开元《御注》。旧令:《孝经》,孔安国、郑玄《注》;《老子》,河上公《注》。……每岁终,考其学官训导功业之多少,而为之殿最。
       
  由此可知,未立唐玄宗御注《老子》前,河上公注充为国学教材。唐开元七年(719),以唐玄宗《御注道德经》取代河上注,但玄宗《御注道德经》所用《老子》经文仍为河上本。又如P.3768《文子》、P.3592《道德真经疏》及,P.2508《南华真经》亦属于唐代官定的道教学校的教科书。据此,我们推测,敦煌地区的道教学校当然也会把河上本《老子》作为教科书。因此,以教科书的形式流布,也是河上本《老子》在敦煌地区传播的一个重要途径。
       
  另外,写经由中原地区流入敦煌地区而得以传播,可能也是河上本《老子》流传的一个渠道。这又可以分为两种情形:一是以政府颁赐道经的形式传人。特别是进入唐代以后,曾多次向地方颁赐道经。《混元圣记》卷九载唐玄宗天宝七年(748)诏:
       
  今内出一切道经,宜令崇玄馆即缮写,分送诸道采访使,令管内诸道转写。其官本便留采访,至郡亲劝持诵。
       
  又天宝元年(742)二月二十九日制曰:玄教方阙,学者宜精其《洞灵》三经。望付所司,各写千卷,校定讫,付诸道采访使颁行。其贡举及两京崇玄学生,亦望各付一本。唐玄宗亲注《道德经》后,于天宝十四年(755)“分付宫观”。通过上述各种途径颁赐的道经中当亦有河上本《老子》,从而相应地在敦煌地区得以流布。除了通过颁赐道经这种形式外,另一种可能就是由道徒、商人或使者由中原携至敦煌地区。
       

       
  (三)
       

       
  敦煌《老子》写卷中,以河上本为最多。河上本《老子》数量之多,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其在敦煌地区流传之盛。溯其原因,大体有二:
       
  首先,时代风尚影响所致。自汉至唐宋,《老子》多主河上本。即使是立唐玄宗开元御注之后,实际上也是御注、河上本兼行。《新唐书·刘子玄传》云:
       
  开元初,(子玄)迁左散骑常侍。尝议《孝经》郑氏学非康成注,举十二条左证其谬,当以古文为正;《》无子夏传,《老子》书无河上公注,请存王弼学。宰相宋璟等不然其论,奏与诸儒质辩。博士司马贞等阿意,共黜其言,请二家兼行,惟子夏《易传》请罢。诏可。
       
  此段文字已暗示河上公注在当时流传之盛,不然,子玄不会欲废河上公《注》而请行王弼《注》。但最后结果是:河上公注不但未见衰微而且大行于世。上文所言众书引述及道徒传授修习河上本《老子》,均可见河上本《老子》之风行。特别是进入唐朝以后,皇帝为抬高自己社会地位,尊老子为先祖,并竭力推行道教,至唐玄宗时达到极盛。《唐会要》卷五十“尊崇道教”条云:
       
  乾封元年三月二十日,追尊老君为太上玄元。皇帝。至永昌元年,却称老君。至神龙元年二月四日,依旧号太上玄元皇帝。至天宝二年正月十五日,加太上玄元皇帝号为大圣祖玄元皇帝。八载六月十五日,加号为大圣祖大道玄元皇帝。十三载二月七日,加号大圣高上大道金阙玄元皇帝。
       
  《旧唐书·玄宗本纪》云:“开元二十九年(741)春正月丁丑,制两京、诸州各置玄元皇帝庙并崇玄学,置生徒,令习《老子》、《庄子》、《列子》、《文子》,每年准明经例考试。”又云:“开元二十九年五月庚戌,求明《道德经》及《庄》、《列》、《文子》者。”《新唐书·选举志上》云:“开元二十九年,始置崇玄学,习《老子》、《庄子》、《文子》、《列子》,亦日道举。”这种崇道风气自然也会波及到敦煌地区。虽然敦煌地区一向以儒佛占统治地位,但是作为中国土生土长的道教及其文化和整个中原传统文化一样,在敦煌地区已有长达数百年的传播历史,早已深人人心,即使在一定时期有所衰微(如吐蕃占领时期),却一直绵延不绝。约五百件敦煌写卷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这一点。而在敦煌《老子》写卷中表现尤为明显。一是《老子》写卷数量众多,达数十件,且多为唐写本。二是敦煌道教写经有严格的程式规定,书写工整。如P.3725《老子道经卷上唐玄宗注》卷尾题记云“国子监学生杨献之初校,国子监大成王仙周再校。开元廿三年五月口日令史陈琛,宣德郎行主客主事专检校写书杨光乔,朝议郎行礼部员外郎上柱国高都郡开国公杨仲昌,正议大夫行礼部侍郎上柱国夏县开国男姚弈,金紫光禄大夫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上柱国成纪县开国男林甫”,即表明此卷曾经过严格的三校程序,也说明对《老子》写卷的重视。从P.2380《开元廿七年写文子题记》及P.2444《洞渊神咒经卷第七》、P.2457《阅紫篆仪三年一说》、P.3233《太上洞渊神咒经誓魔品第一》三卷末尾题记也可得到证明。另外也体现在有关敦煌的历史记载、文学作品、墓葬、壁画及雕塑当中。如敦煌的宗教哲学思想对戏曲的风貌、品种、审美观念等的形成有着重要的影响。戏曲“四功五法”的表演原则就是由《道德经》中所记载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等学说衍生出来的。正是因为不同时期政治、宗教、民俗等各种因素的影响与人们实际需要的相互作用,河上本《老子》得以在敦煌地区广泛传播。
       
  其次,敦煌写经虽有宫廷写本,但更多的是道观寺院及民间写本。即便是宫廷写本,也带有浓厚的世俗色彩。如P.2380《开元廿七年写文子题记》云“大唐开元廿七年(739)二月一日,开元圣文神武皇帝上为宗庙下为苍生内出钱七千贯敬写”,说明即使是贵为皇帝的唐玄宗也受当时习俗的影响,出钱写经为宗庙及苍生祈福。而从更深层次上讲,河上本《老子》的风行与河上公注重视治身养生的思想不无关系。河上《老子注》重视开发老子思想中的修养理论和无为政治思想,一方面符合唐代统治者的需要;另一方面更是切合了普通民众的需要。正足受这种思想的影响,河上本《老子》得以大行其道。确切地说,是更流行于下层社会。因为道教徒重视的是现实利益,他们写经主要是为了禳除灾祸或祈求福祉。而为了达到禳灾求福的目的,道徒就须抄写道经。相应地,一些道教经典便得以流传,其中当然包括河上本《老子》。王明先生曰:“作为一代通儒的刘知己斥河上公注为无有,盖其昧于河上公注在历史上之位置,而疾其以养生家言解《老子》。”这是有道理的。又朱谦之先生曰:“《老子道德经》旧本,流传最广者,有河上公、王弼二种。河上本近民间系统,文句简古,其流派为景龙碑本、遂州本与敦煌本,多古字,亦杂俚俗。同在河上本中,又有北方传本与南方传本之不同。北方本以敦煌发现之六朝写本为代表,即敦煌本。”因受历史条件所限,朱先生未能目睹更多敦煌《老子》写卷。确切地说,河上本《老子》北方传本一系当以敦煌发现之唐写本为代表。另外,迄今发现的敦煌《老子》写卷中未见王弼注本,这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盖王弼注禀承魏晋崇尚空谈的玄学宗旨,重在《老子》哲学意蕴特别是玄学理论的阐释,比较符合一些文人士大夫的需要,而距离下层社会较远。
       
  综上所述,通过分析敦煌文献并结合相关材料,可知河上本《老子》在敦煌地区流传甚广。这是与当时的时代风尚及河上《注》重视治身养生的思想等密切相关的。而道教徒为禳灾求福抄写或受持修习、政府颁赐以及作为学校教科书学习,是河上本《老子》传播的主要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