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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社会]假凤虚凰与卧薪尝胆
作者:从维熙

《意林》 2008年 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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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前,一位台湾的摄影家,要拍一幅圆明园的夜色写真,选择了月圆之夜,我陪他前往。但是到了圆明园之后,面对那断垣残壁的历史沧桑,我们忽然意识到圆月下的圆明园,拍出来虽然好看,但不如一钩残月下的圆明园更富有含金量。因为我们面对的不是令人开心的风景,而是中国百年国耻的纪念园。虽然这比在圆月下拍摄要艰难许多,但最终他还是等到了乱云遮月——圆月被吞噬成一弯残月的更深时分,重新开动了摄影机。
       笔者所以要重温这段往事,实因重新修复圆明园与保留其历史原貌之争,既是建筑问题,又是超出了建筑学本身——关联到民族心灵建筑的一个大问题。我们是个有着几千年历史文明的古国,珍惜历史的完美,是人之常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如何面对历史残缺,并珍惜这种残缺,却始终是个没有解决好的大课题。本来圆明园是国耻的标本,留下这个活标本的原貌,使国人牢记“火烧圆明园”的悲凉往事,不仅符合历史真实,而且有利于民族发愤图强;但是偏偏有一些建筑学家与一些考古学者,难以割舍中华民族的“圆月情结”,慷慨激昂地反对保留历史残缺,倡导投入大量财力物力,以图恢复圆明园昔日的风华。这里,暂且不说“克隆”出来的圆明园其本身就是赝品,就是再现圆明园的全部辉煌,也无助于中华民族的明天——正好相反,它将让子孙后代淡化国耻,并瓦解消融民族务实的心灵建筑。
       为了说明问题,笔者仅以德国科学严谨之风,与国人中假凤虚凰的心态作一个对比:在德国西部莱茵河和美茵河的汇合口,有个科布伦茨小城,这儿曾经耸立着威廉大帝的雕像。威廉大帝为何许人也?他是第一个将德意志统一成为一个国家的大帝,被德国人称为德意志之祖。人们为了缅怀他缔造了统一强大的德国,在科布伦茨铸成了一座高大的青铜雕像,以纪念他的历史功绩。但是,当第二次世界大战接近尾声,苏联从德国西部强渡莱茵河、围歼希特勒军团时,一发炮弹不偏不斜,正好落在这尊青铜雕像上,从此这位德意志之祖驰马张弓的肖像消失了。待我去这块圣地朝圣时正是深秋,那高高的墩台上,飘满了黄色的落叶和白色的鸟粪,让每个来这儿的游者,无不感到凄切和悲凉。这是例证之一。例证之二,在德国柏林最热闹的裤裆大街,昔日曾经耸立着一座著名的尖顶教堂,苏联红军攻克柏林时,那座教堂的顶部正好被炮火自上而下地劈去了一半,多少年过去了,那教堂也没有重建和修复,赤裸地站在繁华的大街上,向世界展示着它的历史沧桑。
       对此,我曾以中国人的心态,垂询过德国友人和德国民众,他们的回答几乎是一致的:我们必须精心地保存这些历史残缺,让子孙后代不忘德国发动二战的罪恶。
       倡导重建圆明园者惟一的理论依据是:要让后代人不忘我们曾经有过的辉煌。其实我们只需在圆明园遗址上,设计出一个昔日圆明园的三维图像,让来圆明园遗址觅故的国人,既能看到它的过去,又能看到它的今天——这种霄壤的差别感,不是更有益于后人对历史的认知,更有益于增加国人的爱国主义情愫吗?
       怪中之怪,就是今天又杀出一个新的造物主来。江南有个横店集团,他们要拿出二百亿,在并非圆明园遗址的横店,再克隆出另一个圆明园来。其理由不外是说要把国粹发扬光大。当然,这只是他们的精神独白,其内核怕是与金钱融合为一了。如此这般的病态心理,与当今世界的科学思维,距离究竟有多远?世界上恐怕还找不到一种量器,能丈量出这种距离!笔者要问的是:这两种思维模式,到底哪个更符合民族自强的内在逻辑?哪个更富有时代的前瞻性?哪个更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话题再回到前文。拿德国而论,以它今天的经济实力,不要说再建起一座威廉大帝的青铜雕像,就是在科布伦茨再竖起百尊威廉大帝的金像,也是易如反掌。但是他们知道遮盖民族的耻辱是万万不能做的事情,因此那儿只留下了昔日威廉大帝雕塑下的墩台。难道我们这个近百年来不断被列强肢解和侵略的民族,就能用各种美丽的口号,遮蔽昔日被列强凌辱之丑,重新修建圆明园(实质为“克隆”),来淡化被世界列强瓜分的国耻?
       中国有几句古话,似乎可以拿来当做此文的结论:假凤虚凰者误国!卧薪尝胆者兴邦!
       (白狼摘自《团结报》2008年3月27日 图/辛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