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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鸡汤]三轮车夫
作者:热带蚂蚁

《意林》 2008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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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他骑车的样子特别,因为他那辆人力三轮车。车把左边的扶手上起码用了五条洗脸毛巾包裹着,很大的一团,这样这车就和别的三轮车有着明显的区别,像生了个白色的肿瘤。他就用他棍子一样的左手支在上面,掌握着方向。
       其实他没有左手。我知道这只左手曾经是弹钢琴的手,手指白而细长,灵活地按着和声,也灵活地在女人身上滑动。然而现在该是手的地方被那团瘤子一样的,肮脏的毛巾给代替。他原来那只灵活而白嫩的手连同小臂的三分之一被一把同样白晃晃的菜刀给砍掉了。当时他望着自己掉在地上的手时不知是怎么想的,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从此他先是没了工作,再是没了房子,最后顺理成章的,他没了女人。听朋友说那天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卷着细软随风飘去后,他在这个小区的花台边哭得地动山摇,像一头半天杀不死的猪。
       他一生都在追寻着刺激。我先知道的只是他对音乐的狂热。在乐队中他是一个极其出色的电子琴手,当女歌手动情地歌唱时,他也在动情地弹奏。从他那陶醉的脸上,我们可以看出他把面前的电子琴当成了歌手的身体了,或者音乐女神。他对女人的兴趣与音乐等同,所以当他和那位同样追求着艺术并时刻准备着为艺术宽衣解带的女歌手搅成一团时,我们都不太吃惊。我们只是吃惊于他们那种彗星撞地球一般的速度。
       他们分开得也如这种速度,女歌手对我们解释:
       “这小子在吸毒。”
       这回我们都很惊异。我们的这位不甘平庸的朋友永远都会带给我们惊异。包括他的那只手。后来我们不太惊异了,我们听说是为了钱。是的,这世上什么事情只要和钱挂上了钩,就没有惊奇的必要了。我们渐渐平静,我们甚至于能平静地问候彼此,和世上所有的朋友们一样说着平常的话语,他笑着问我:
       “到哪儿去?”
       “上街。”
       我坐在他的身后,欣赏着他独特的踏车姿势。我觉得他这种姿势像是在水中扑腾。他天天和一帮粗鲁的汉子守在烈日下,守在这小区的出口处等着载客,当真与他们竞争起来,想来他是不会占到便宜的。他能占到的便宜便是这小区里还有他昔日的几个好友,几个热爱音乐与艺术的朋友。我们与他的差别仅仅是我们少了那一项据说是可以唤醒灵魂与灵感的爱好,就幸运而平庸地躲过了他目前的窘境。觉得他是不幸的,我们都这样认为。我们都有义务坐他的那辆独特的人力三轮车。我对老婆说:
       “外面那个断手是我的朋友,你出门就坐他的车吧。”
       “嗯,知道了。”
       老婆很乖,她相信我不会碰那玩意儿的。
       他的背影是在挣扎,每次避让车辆与行人时都是对他左臂的折磨。他身上有种味儿,我想吸烟,递支给他,他不要,他说他戒了。
       “戒了?”
       “是的。”
       他又给了我一个惊异。我觉得我们的这位现在已是三轮车夫的朋友总是这样给我们大家带来惊异,真的是死性不改啊。
       “你小子不是在骗我?”
       “我吃多了,骗你?”
       我开始觉得他有能力长时间地干这活儿了。尽管姿势有点特别。
       我到了。伸手往屁股兜里摸钱包。他探了探身子从车龙头前面的那个筐子里摸出一硕大的玻璃瓶来,用左手肘把瓶子夹在胸前,右手飞快地拧开瓶盖,仰着头猛灌。这动作让我觉得很刺眼,一直没习惯他的这种动作。他左臂半举着,断臂处像一个捏扁的小肉包子,上面全是茧子。看来人的皮肤与心肠一样,也有很好的耐受性。那上面没有血泡了,过去我常常看见那上面有血泡的。
       我递给他一张五元的钞票,说道:
       “今天没零钱了,不用找了吧。”
       他又用那只断手肘夹着玻璃瓶在胸前,右手飞快地拧上盖子,向前探了探身,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宝贝瓶子又放回前面的那个筐子里,然后从我手中接过这五块钱,扭着身子掏出裤兜里的所有零钱来撒在车的后座板上,十多张一块两块的皱皱巴巴的零钞就躺在我刚刚坐过的地方了。我不得不站在那儿看着这刺眼的动作,觉得多待一会儿都是在受罪。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还是与以往一样,我也无话可说,我能做的便是尽量不看他的样子,心里面有点儿茫然,我觉得他不需要我的同情,他和我都觉得这于事无补。
       他选了两张稍微新一点儿的,不是那么皱皱巴巴的两块钱的钞票给我,然后咬着牙走了。我们也都从刚刚这种很不舒服的境况中走出。感到一阵阵的轻松,我看到他骑车的样子不再那样吃力,也不似刚刚那么独特,因为我的重量吧,我想。但愿他的下一个客人身子不要太肥。如果都比我更苗条就好了。
       我只想到了这些。
       (李亚萍摘自“人生百味”图/迟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