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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2012:灵魂争夺战
作者:[美国]惠特利·斯特里伯 著 聂 翔 郑 力/译 茅志恩/译校

《译林》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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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见了林迪。他就在她面前,而她仍然走着,如此的单薄和疲惫,似乎只能走几步路了。她的眼睛死一般呆滞无神,但她仍然走着,在她前面不远处是十四个驾车者组成的小组,大陆先驱队,墨菲的装备,间隙领导者,一个特别的机动车辆的集合。其他的游走者正加入他们,而她非常渴望,他能看出来, 因为她脚下磨出了水泡,再也走不动了。
       士兵们有的身着标准制服,有的穿着单薄而光鲜。六翼天使身着闪光的黑色,戴着白色的手套,头隐藏在头盔里,正把大步到来的游走者分成两组。六翼天使和人类士兵们在一起工作。
       突然出现了一阵炸裂声,一群刚被驱逐到一小块地方的游走者爆炸了,他们的腿、胳膊和头四处乱飞。
       一个士兵坐在附近的一个接收器背后。他配备着一种奇怪的,像光盘一样的武器。马丁知道那是什么,因为特雷弗也有,就在帐篷里,是他从威利的房子附近带来的。
       他观察着,看见更多的游走者拿着刀朝那些尸体走去,先把尸体锯开,然后开始享用丰盛的肉餐。这些吝啬的六翼天使竟是这样为他们自己喂养俘虏的。多么丑陋的一幕。你还能找到比这种更廉价的方式来迫使他们就范吗?
       他尽力朝林迪尖叫,但她听不到他的声音,其他人也听不到。看看她可怜的脚,她绝对不能去工作了,他们一定会选择她的。还有他可怜的温妮,只有上帝才知道她到底怎样了。
       悲伤如此巨大,无助几乎使他疯狂。
       一阵暖意拂来,如此的惬意与舒适,受到保护的感觉竟是这样势不可挡。他觉得,这些天以来他一直期待的、一直祈祷的神终于出现了。可是,那不是神,而是另一个灵魂。他有士兵的勇气、坚毅和纪律,还有一张士兵的脸,双唇的线条细窄而有形。
       当他试图把自己向这个灵魂敞开时,尽管是以一种你住在欧柏林的方式——而他又在某种程度上准备接受的时候——另一个灵魂抛出了一段童年的回忆,一个男孩在一个夏夜骑车行驶在马路上,门廊上飞蛾绕着一盏黄色的灯飞舞,一只老狗站在门廊里,跑下来迎接男孩,尾巴不停摇晃着。
       马丁把这当成是一个暗示。这个暗示讲,以这种灵魂对灵魂交流的多层语言,那个试着联系他的访客曾经是一个被一只老狗深爱着的男孩。是通过高速洞察力毫无障碍地用脑中的电化学滤光器来检定思想的结果,马丁发现,这意味着那人曾经善良而且温柔——但是,那却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他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想要回到他童年的状态。
       这个访客曾经做过邪恶的事情, 但他正要努力解释,他,他本身,并不邪恶。
       这时,马丁看见了象形文字,非常生动。它们是来自这个灵魂还是属于物质世界?要区别其中的差异,需要一个专家,而马丁并非专家。
       特雷弗心里的声音说道:“这就是我想让你看的。让诺斯将军引导你吧。”
       马丁立即看见了诺斯的脸,仅仅看到了眼睛,眼神中满是恳求。
       当然,马丁能够读懂象形文字。但现在已知的仅仅两千多个象形符号,要翻译出来会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作为所有象形文字翻译的基础,离罗赛塔石碑建立的时期在时间上越靠后,翻译的精确性就越差。他立刻就发现这些是古老王国传下来的,无法更古老了。它们是文字和数字的混合体,边沿上四处刻着僧侣潦潦草草的许多笔记。
       这些是马丁所曾见过的最复杂的象形文字,但和所有复杂的文字一样,它们只是一些更为简单的词语,他想即刻从这些文字着手翻译。这些字的字型非常可爱,写得非常好。他阅读文字ur,空着的字符,接着看到了udjat,霍鲁斯之眼变成了现代药方中熟悉的“处方”。他继续阅读,认出了拿莫尔的名字,他是古老王国中的第一任法老。之后一些象形文字开始清晰起来:“接连”。随后是一串不知道的号码,刻在象形文字的旁边 。
       难以置信,这似乎是一套关于电子连接的说明。
       现在,孩子们的灵魂挤满了房间。帕姆已经来了,正在发送一个长隧道的图像,隧道里还有某种汽车。接着乔治给大家看了一张落基山脉的图片,随后是切恩山军事设施的入口,通过巨大的钢门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
       这张图片使阿尔·诺斯焦虑不安。马丁能感觉到他的悲伤。可是为什么?他们知道人类灵魂被储藏的地点,或许他们在这里想了解的东西正在落基山脉的下面。
       伴随着倾泻而下的愤怒的红光,一张地图掷入他的脑中,就如同放在他手里一样。这是一张他能辨认出一千个地址的谷歌网上的地图,以霍尔科姆西部为中心 。
       一阵战栗传遍全身。“放大,”他说道,“再放大。”地图现在指向一个特定的十字路口。
       他立刻明白了六翼天使血洗堪萨斯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在那里,也不是因为那里有通往另一个人类世界的通道,而是因为灵魂所藏之地就在那里,在美国地理的正中心位置,离黎巴嫩镇只有几英里远,刚刚越过霍尔科姆县的界线,恰好在他现在正俯视着的十字路口。
       这个位置在地磁学方面的意义十分重大,应该是如此。可是,在这个位置上执行随机测量任务的人们,只是带着纸板地图在毫不知情地四处勘探。
       他们没能找到这个点。他们受六翼天使的思想控制,并为六翼天使做着工程师的工作。
       这个判断是正确的,因为他能感觉到阿尔·诺斯心里狂舞一般的愉悦。音乐从他心中涌出,是欢乐的和声。他一直在努力,一直努力。他一直都奋力挣扎,想被人发现,让人听到他的声音,但是直到这以前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马丁还没有注意到,他们已经深入到地下寻找这个地方,已经下去很深了。他们返回时,穿过如此多的怪石嶙峋的地方,感觉你自己被它拽着,感觉你敏感的电磁体身躯在密实的物质间行进在狭小的空间里——这是幽闭恐怖症。他们下去很深了,非常深了。
       没有任何预兆,他突然冲进夜晚的暴风雨中,急速上升到天空。一瞬间他看见堪萨斯宽广的平原在他身体下面旋转,云朵接踵而来,他就站到了云端上方。第二个月亮高高在上,那温柔的月光使城堡般的云朵变成了整个地平线的顶端,随着闪电而闪烁,十分壮观。
       他感到有人在上面拉他,力量很强,他看见孩子们站在头顶上的一个高塔里,看着他,对着他笑,请求他上去。但是他在飞满歌声的高塔里只想寻找一张面孔,可是,他却没有看见那张脸,他没能看到他的温妮。
       在高塔的上方,一座座房子和一条条马路在高空中出现,宏伟壮观。云朵消逝了,月亮也隐去了,纯净的欢乐如波涛一般流过全身。这种欢乐是如此的快意,他不敢相信还有什么能使他如此的愉悦。
       这是纯洁的、真爱的愉悦,成熟而丰足,充溢着长相厮守的共鸣,一种他曾和林迪经历过的、令人兴奋不已的爱意。可是,有人在那里想要他,想进入他,想成为他,还有孩子们的笑声,伟大的合唱,完美的声音。
       什么东西戳了他。很重。在他的脸颊上。
        “爸爸!爸爸!” 
       那是什么?啊,不是天堂,因此他不感兴趣。
       又戳了一下,更重。别闹了,走开。
       又是一下,还是一样痛。“去你妈的!”
        “爸爸!”
       那是特雷弗。是他的身子,因为鬼魂的上嘴皮不会有汗珠滚动。特雷弗紧闭双眼,狠狠地打了他一下,马丁眼冒金星。
        “究竟怎么回事,你打我!”
       他的儿子一边啜泣一边微笑,紧紧地拥着他。“终于好了!爸爸,你几乎醒不来啦!”
       他一生中从来没有眼前这种沉重的感觉。灵魂回归身体就像穿上了铅做的外套。
        “我这样……多久了?”他低下头。他真不忍这么问:他在天堂多久了。
       他的儿子扶着他的肩。“我也去了那里,爸爸。”
       马丁摇了摇头。他不想思考,不想说话,也不想听那些倒霉的鼓声。他不想待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他想去那里,那个鲜花永远盛开的地方,那个不断使你惊奇的地方。永生不是在同一个古老的世界里永远活着,而是永远发现新的世界。
       “纪念碑在哪,”特雷弗问道,“谁知道它在哪?”
       几只手举了起来。“它远离大路边,位于史密斯中心的附近,” 蒂姆·格兰特说道。“那儿有一个能容纳大概二十人的小教堂。实际上它什么也不是。” 
       “可是,数以百万计的灵魂就困在那下面。”
        “根据威利的书记载,那儿就是阿尔·诺斯将军被带走的地方,”特雷弗说,“它可能在堪萨斯下面,但入口处在科罗拉多州。”
       马丁觉得切恩山无关紧要。这可能是六翼天使的另一个诡计,想转移视线。
       不对,这小教堂可能是关键。如果他们去那里,他们就能发现六翼天使试图隐藏的秘密。“问题是,六翼天使血洗堪萨斯这个地方的方式,他们对我们这么感兴趣——我们仅仅是世界上的一个弹丸之地,一个安静的角落——我想说,如果纪念碑正好在他们藏匿中心的上方,那么,那就是我们必须要到达的地方。那里就会成为他们的软肋。”
       帐篷里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那儿不是很远。”一个声音传来。
        “我们一定要亲自去。”乔治补充道。
       马丁害怕所有的孩子可能如童子军一样冲出去,那样将注定失败。要取得成功,秘密行动是根本,还要有速度。最重要的是他们必须快速行进。
       外面传来鬼魂骑手的下巴发出的咯咯咯的声音。鼓声又开始响起来。
        “我和你一起去。”特雷弗轻声说。
       马丁在口头上没有作答,谁也没有办法将特雷弗留在这里。他站起来,特雷弗和帕姆也站了起来。但是其他孩子没有站起来。他能感知到什么,一种心照不宣,但他心里究竟有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
       迈克站起身。他的女朋友哭出了声,但很快止住了哭泣。她站起来,一把抱住他。他们就这样站着,这一对年轻人,马丁看见他们的心迈上了婚姻的圣殿。
       她留下来了,小孩子们环绕在她的周围。
       森林现在静悄悄的,鬼魂骑手没有嗅到危险的气味,已经离开了。在西边,闪电忽隐忽现。暴风雨难道永远也不会停息?不会的,马丁知道,除非六翼天使不再折磨这个可怜的星球。所有那些已经抬升起来的海平面将喷涌出甲烷,那是一种氢氧化物,是亿万吨海洋生物的尸体发出来的,还会奔涌出硫化氢,以及其他他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气体。时间长了,这些气体将改变大气的构成,六翼天使就能轻松地在这里生存,而全体人类,绝大部分的动物和昆虫就只能灭亡了。
       上弦月在高空中悬浮,月光明亮而清冷,夜晚如此的静谧,微风拂过时,你能听到草丛的喃喃细语。这是他熟悉的堪萨斯的声音,庄稼拔节时,夜风拂掠其间,呼啸而过,沙沙作响。
        “停。”迈克轻声说。
       马丁感觉有麻烦,脑子里立刻冒出祈祷词。
       特雷弗朝上指了指。马丁抬起头看了好一会儿,只瞧见了天空。突然,在月亮的映衬下,闪出一道黑影,张开蝙蝠的一双狰狞、棱纹的黑色翅膀飞来飞去。接着他看见了一道又一道的黑影。当他的眼睛开始寻找天空中的移动物体时,他明白,空中盘旋着的不是一只六翼天使,而是几十只,不,是成百上千只,浩浩荡荡地,数量急剧攀升。
       在月光下已经有成千上万只了。
       什么东西被特雷弗拿在了手上。马丁知道很清楚,那是从另一个世界里带来的枪,他在悍马车上捡来的。这枪在这有用吗?法律允许使用吗?
       “好了,”迈克说,“现在,你们以寻常的方式想一下,温特斯博士和我们是绝对不会害怕的。原因是,我们正在做你们一直想做的事情。你们要默念祈祷词,温斯特博士,你得始终把祈祷词记在脑子里——现在你就想着死亡谷,用祈祷词使自己平静下来吧。但千万不要贸然行事。”
       他回忆起弗朗尼的祈祷词,在脑中念着,并开始重复。当然,他不是什么信徒。如果有些许相信的话,他只是一个杰弗逊式的基督徒,是基督的敬仰者,不过,他是不相信基督会复活的。不管怎样,佐伊说得对,如果他不是信徒,祈祷文本身只是自我中心主义的一种形式?
       他意识到迈克正在看他。他们都在望着他。
       ——十四个司阴府之神。
       ——十四个通道交会处。
       ——十四个神圣的遗址。
       ——十四个黑色的透镜。
       “温特斯博士,你现在明白了吗?”
       他点点头,但他不理解。过去神奇而伟大的数字是七,完整的八的数字和完整的生活。那十四是什么?
       “复活的数字,通往天堂的钥匙,”特雷弗说道,“六翼天使讨厌的正是复活的力量,因为这是他们所不能拥有的。这就是他们偷窃灵魂的原因,想要从我们的美好中找出一点天堂的味道。正因为如此,他们就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土地,而是为了灵魂。”
       他们徒步穿过被摧毁的森林,跨过被拔起的树木,通过已成废墟的庭院。在第二个月亮惨白的月光下,他看见第三大街教堂的白色尖顶仍然竖立着。同时,他们从鹰隼站立的巨大的圆柱下走了出来,它们看不见他们,因为他们一点也不恐惧。
       他们到达了帕姆家的庭院,他看见她们的房子已经被六翼天使毁成了残垣断壁,跟他的家没有两样。六翼天使没有料到,他们的一些受害者会从攻击中获得力量,找到那些危险的微病毒颗粒,并搜索着哪怕一丝有用的信息。
       帕姆情绪冲动,跑进房子里消失了。马丁的脑子闪过一幅图,看见了一把汽车钥匙,但知道她的心正把她带回自己原来的房间,带回到她喜欢的房间,而且他看见她正瞅着一片废墟、满地狼藉的家,知道她正感受着他曾经历过的同样的恐惧。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必要说话,他们能在心中听到她的震怒,甚至马丁也能听到。而且,等一会儿,他们还能听到六翼天使扇动翅膀所发出来的越来越大的响声。他们看着她,她的恐惧就像空中的一颗明星,于是,他们又发出了绝望、急切的哭喊,哭喊声的音量跟魔怪的数量一样急剧上升。
       房子里安静了。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会带来的影响。
       没有人敢动。头上快有一百双脚了,鬼魂骑手蜂拥而来。黑暗的树林中传来了他们咯咯咯的声音。他们露出钢铁般的尖牙,开始朝这边行进。
       一辆卡车停在车道上。他们走过去,发现它到处是枪眼。离车道较远的地方有一堆东西——人的残骸,已经没有办法辨别了。
       当他们冲进驾驶室,帕姆试着钥匙。“我们需要奇迹,谢谢老天爷。”她喃喃说道。
       卡车的引擎轰鸣起来。
       一声剧烈的撞击,汽车顶板受到攻击,马丁的头朝前冲了一下——还好,没有出事。巨大的爪子穿破了金属,不停地撕扯着。
       “爸爸,埋头!”
       引擎吼叫着,还没有启动车辆。“快点啦!”帕姆说。
       这是一个双排座的驾驶室,特雷弗和迈克坐在最后。特雷弗从座位中间往前蹿,因为越来越多的魔怪落到周围。他们的头向前挤,嘴张得大大的,露出整齐、锋利的牙齿,嘴巴一张一合地发出致命的响声。
       魔怪落在车上,越聚越多,马丁可以嗅到他们的呼吸。一股硫化氢和腐肉相互掺杂的味道使他胃里一阵绞痛,胃酸刺激了喉咙。
       这时,一个鬼魂骑手的头向前挤,从挡风玻璃边冲了进来,牙齿快咬住马丁了。特雷弗操起圆盘武器开枪还击。
       没听到枪响,那魔怪的头却被炸开了花,上下两片喙转了一圈,砸在对面的车门上,眼睛被炸成了玻璃凝胶状。他被打得朝后飞起来,摔在了车道上,舌头在被伤毁的脸上摆来摆去,五十英尺宽的翅膀疯狂地拍打着,震得车道都抖动起来,连卡车都随着那拍打声晃动。他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死了。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其余的魔怪飞走了,就像苍蝇从春天的小溪上飞走一样,十分恐怖。
       马丁意识到卡车启动了。帕姆驾着车,加大油门朝街道疾驶。卡车碾过车道上那个魔怪的尸体,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车子颠簸了一下。
       “对不住啦。”她说道。
       他们坐在破烂的卡车上向哈罗镇驶去,在哈罗镇换了另一辆车——是博比的警车,停在学校干线上,门还开着。马丁心想,这就是他迷失的地方。钥匙还在车上,油箱里还剩下四分之一的油,前排座位之间还放着一支手枪。他们坐进了车,马丁驾驶。
       他们沿着杳无人烟的36号公路静静地行驶,偶尔看到一辆纹丝不动的汽车,除此以外,再也看不到任何有生命的迹象。
       “这真是一种可怕的武器。”马丁对特雷弗说。
       “弹药几乎空了。”特雷弗回答。
       “强光快来了,”迈克说,“我们要抓紧。”
       马丁扫视天空,寻找橙色圆盘的踪迹,但什么也没有找到。他踩紧油门,把警车开到了一百二十码,接着是一百三十码。博比把这辆车伺候得真的不赖。
       “向右转。”迈克说。
       “我以为是在史密斯中心。”
       “纪念碑在191号国道上。”
       马丁向北转到了281号国道。田地一片荒芜,乡村空无一人。
       “向左。”迈克说。
       又走了一英里,马丁看到路边不远处有个小纪念碑,离纪念碑不远有一幢小建筑物。
       “不错,”迈克说,“你说对了。现在怎么办?”
       他们下了车。马丁带上了博比的手枪。
       迈克拿过枪,默默地关掉保险。“这可是装八发子弹的半自动枪,”他说,“不是七发。”
       “没装子弹吗?”
       “温特斯博士,我来拿枪。”
       马丁同意了。他走向小教堂,这是一座白色的、可移动的建筑。门没有锁,他推开门,里面有几条靠背长椅、一张桌子,桌子后面的墙上挂着十字架。他发现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基督教十字架。基督躺在十字架上,四肢长短相同。他纳闷在堪萨斯乡村里竟有人把十字架做成这个样子,做出这样一个古老的符号。这种太阳十字架标志着至点和二分点,涉及人类最深的记忆和最玄妙的知识。它源于一个思想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时代,却在世界上创造了奇迹,因为我们顺从了上帝并因此不靠单调的思维而仅凭微妙的直觉行事。
       “那女的是谁?”帕姆问道。
       一时间,马丁感到困惑。随后,他也看到了她,一个立在教堂角落的身影。身影一动不动,乍一看像是黑暗中的一块更加浓黑的阴影。但是,他注意到她的眼睛在房间的角落里扫视,那是一双忽明忽暗的眼睛。他能看见她的苗条,也能看出她的年轻。
       詹尼弗·马泽尔向他扑过来。刚才他还在想这身影是否是活物,眼下他已经被扑倒在地。他的头被狠狠地撞在地上,整个世界像要在一片闪光中离他而去。
       她的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死死地掐着。他的头感觉就要爆炸。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带有潮汐波巨大能量的强光涌进门窗,将整个教堂的玻璃打得粉碎,门砰砰直响,最后击中那面墙,将十字架打落在地。
       马丁直视着马泽尔的脸,她的眼睛越来越鼓,隐形眼镜的镜片爆了出来,将她作为六翼天使的金色而卑鄙的眼睛暴露无遗。借着她眼睛周围的光,他可以看见孩子们在有序地移动,而且听见他们的思想在低语。
       马丁把马泽尔的头扳回来。她的嘴张得很大,一边尖叫一边伸出又黑又长的舌头。特雷弗把枪戳进她的嘴里,扣动扳机,她柔软的身体便在一片绿血中向后飞去。她的头爆裂了。
       “多亏了这道光!”
       “别想了,马丁!”帕姆大声喊道。
       “顺其自然,爸爸!”
       当他把注意力从自己的思想上转移到身体上时,他觉得他的灵魂也回归了。他知道那道光已经不知不觉地在他身上起了作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随后,帕姆走到那个角落,马泽尔刚才一直在那里站着,她终于被消灭了。
       好大一阵,马丁都觉得她是从一道隐门里逃走了。但是,当他听见脚步的回音时,他明白了一切。这种具有欺骗性的门他在从前工作过的埃及的一些寺庙里见过。尤其是在秘鲁,秘鲁古城库斯科有很多这样的门,这些门今天只有印加人知道。在堪萨斯找到这样的一个门——嗯,放在以前他一定会非常惊奇。
       马丁移动了一下身子,屏住呼吸,把精力集中在身体的感受上。他抛开所有的思想和恐惧,发现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在强光下走动却没有任何危险。孩子们压根儿就不担心这回事。他和其他人一起,穿过教堂的废墟,径直走到那个角落,只感觉到它让出一条路来。周围一片黑暗,他发现自己的脚踏在了陡峭的黑色台阶上。
       他们打败了那道强光,如果人类在来不及挽回之前就认识到自己的灵魂,整个世界也一样能战胜它了。可是,六翼天使渗透到我们中间,散布谎言说我们只是一具躯体,还说灵魂不可理解、不可以用科学解释,甚至还说科学本身就是一种奇怪的探索,与天国没有任何关系,但事实上,真正的科学都探讨天堂和顿悟。
       他们一直往下走,空气突然变得越来越浓,温度越来越高,大家感觉到了憋闷。这是地狱里的空气,似乎要很快遍布他们这个世界的每个地方。空气的浓度更高了,它将首先填充位置低的地方。
       他落在队伍的最后,顺着铁台阶往下走。昏暗的光从下面照过来,头顶上一片黑暗。
       “我们已经走过了。”他说。
       没有人回答。
       他们向下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马丁记得威利的书里描写了阿尔坐升降梯的情节。阿尔走了几英里才到地面。
       下面的光更加明亮了,那是一种蓝色的光线。他们继续不断地往下走,狭窄的楼道看得更加分明了。“这就是我们的向导。”迈克说道。
       马丁知道灵魂发出的光的颜色是蓝色,这也是世界的颜色。地狱是棕色的,人类的土地是最浅的蓝色,是他们的水和死亡之光的颜色。
        “我们能确认吗?”马丁问。 他们已经向下走了两百步,他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开始有一种明显的幽闭恐怖的感觉。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里的深度或是狭小程度究竟如何。在阅读威利描写的阿尔在切恩山里不断下降的那一段文字时,他几乎感到难以忍受。那一段写得太生动了,他感觉自己被包裹着,埋在巨大的岩石堆里。
       “啊,我的天!”
       帕姆从下往上喊道:“怎么了?”
       他到达了台阶的最底部。起初,他只注意到了颜色——金色、绿色、红色、黑色。他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很快,他明白了。“这是世界上最奇特的房间。”他以前见过,当然不是在身体里,也不是用自己明亮的眼睛。
       “后退,爸爸。将你的注意力移开。”
       “我不能将注意力移开!你看不见这是哪里吗?这就是我们看到象形文字的地方。现在我们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了。这是这个星球上最了不起的古代王国的浅浮雕样本。而且它就在美国的中部!”
       “爸爸,听我说。如果你让它控制你,我们就会有麻烦。因为我们不在美国,爸爸。这里是地狱,他们一旦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就完了。”
       “我们通过一道门了吗?”
       “我们仍然在地上,但是在地狱。”
       “加油,”迈克说,“我们有事可做了。需要把事情弄清楚。”
       马丁跟着他穿过那个夺去阿尔·诺斯生命和灵魂的房间,接着又跟他们一起穿过一道矮门。这里是强光的发源地,那是怎么的光啊,是穿透你的血肉、让你用哭泣感受你的存在的生命之光。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看见,一个巨大的山洞里亮着蓝光,仿佛是一个只能让阳光照到表面的水下洞穴。在他们面前,不计其数的玻璃试管铺排成了海洋,每个试管都是三英尺长,插在巨大的黑色插槽上,个个都装着鲜活的灵魂,简直就是登德拉寺庙壁画的复制品。除了这些管子闪着生命的火花外,你还能看见管子里的灯在跳动,使整个房间里不停地闪烁。
       特雷弗、帕姆和迈克依次慢慢地跪下,马丁也跪了下来。照在他们身上的光不仅活泛,而且活力四射。他们能看到数百万个夏日的清晨,露水洒满了全世界的鲜花,那是斗争和幸福的标志。他们也能听到到处都是人声沸腾。
       人类的花朵就在这里。
       “我们现在做什么,爸爸?”
       “我不知道。”
       第二十三章
       12月21日,最后时刻
       在地狱:联盟
       
       威利看到他们又在穿过同一条宽阔且浸满了水的大街,便意识到他正被灌油。那儿有成堆的纱、农具、篮子和漆刷,还有铮亮的短柄斧头。
       他可能和其他人一样,也成了改头换面的人,但是他不站在他们一方。不会的,他是联盟会员,他曾经记得这点。在把他变成间谍的问题上,他们的看法是对的。他是一个间谍,但并不优秀,就在他屁股被拖住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可能发生的最坏的事情了。
       威利仔细检查了马车的每个角落,但马车做得像坚固的保险箱一般。该死的车把式时常会把舱门打开一个小缝往里面拉屎撒尿。威利直往后缩,可是这地方臭气熏天。他想知道是否他自己的大便现在也是黄色?
       马车停了好长一段时间,威利才弄明白它没有再往前走了。他听到一系列的咔嗒声,门砰的一声打开了。这个地方的天空十分暗淡,灰蒙蒙的,泛着棕色,他的眼睛有点难受。
       他陷入到失败的危机中,他知道。
       “准备吃午餐,”逮捕他的魔怪说,“我听说,你的手伸到我这里来了。”
       他的手。这是什么地方。身陷马车后,他除了思考,什么也做不了,他想起了自己更多的真实生活。如果你寻找——仔细地寻找——你不可能找到威利·戴尔在1995年12月26日之前的踪迹。在那一天,他实现了一次转变,进入了人类生活,那是他煞费苦心为自己打造的。“威利·戴尔”被创造出来,受组织的派遣,以小说家的身份进入了人类的地球。可是,他的第一本书《外星岁月》,写的是他被诱拐到了外星上,这其实是他在到达人类宇宙前相关生活的折射。
       威利的眼睛适应了光线,发现自己站在一幢很熟悉的巨型建筑物的前面。它酷似耶鲁大学校园里的骷髅社的墓碑。但那座墓碑并不大。这幢建筑足有两百英尺高,像一根巨大而丑陋的独块巨石。
       与城市的其他地方回荡着吼声、尖叫声、蒸汽排放声、马车辘辘声,以及各种各样不能辨别的叫嚣声、笑声和咆哮声的情况相比,这里算得上绝对清静。
       骷髅社由威廉姆·亨廷顿·罗素创立,他的同父异母的哥哥萨姆曾帮助英国将鸦片运进中国,以重新换回那些曾经耗费在中国茶叶上的黄金。英国的统帅们不想自己去干这件事。那时可能是19世纪50年代了,但鸦片贸易仍旧在继续,罗素可以毫不费力的使整个中国染上毒瘾。
       “你高兴吗?”他问那个逮捕他的人,那人还咧着嘴笑呢。
       “是的,我很高兴。”
       “那你真浑蛋。”
       “我能把你的手指做成肉干吗?”
       “你要到地面去吗?”
       “那我可真是好运气。没有钱呢。”
       威利想到了那个破地方,此时成群的六翼天使正被送往那里。
       “得花多少钱?”
       “你有什么都得填进去。我的意思是你必须得有点什么东西。他们可不会考虑像你这样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人,也瞧不上这破马车,我们值不了一张票。我住在那里,你知道,当然是指还没有被别人占领以前。”
       “这么说你很穷了?”
       “穷得丁当响,所以——”他停了下来,侧耳听了听,威利也跟着听。哀号声传来,令人心凉,很快声音就越来越大了。“跪下!”
       威利没有争辩。他跪在坚硬的地面上,地上还有一些小蘑菇,有点像暴露的人脑。这时,一队飞行的气垫车从天而降,在离地面一英尺左右的高度悬空地停了下来。只见车上都装着银色挡板,车手们穿着金色金属制服,戴着闪亮的金头盔和面具,让摩托车轮飞速旋转着以保持平衡。
       紧跟着是一阵嗖嗖的声音,一辆豪华的气垫车出现了。这种机器比破旧的马车和地狱里的整个普通世界着实先进好几光年。
       他当然知道车的主人谁,萨姆森将军。他的护卫队向他鞠躬,他也跟着鞠了一躬。咔嗒一响,他能感觉到有人正从车上下来,走了过来。
       “你好啊,威利。”这人说话时一直口吐泡沫。“我一开始就知道。应该知道嘛。我印象十分深刻。我永远不会告诉她的,但这手术做得实在漂亮。”
       “谢谢。”
       “顺便说一句,我刚刚强奸了你老婆。把他带走。”
       他被人从后面踢了一脚,身子一下飞过大门。大门已经悄悄地打开,像一个张着口的洞穴。
       威利穿过黑暗的前厅,萨姆森为他们俩打开了内室的门。巨大的金色地板猛然唤起了强烈的记忆。在他的家里,大家听到一个传闻,金色的地板是贪婪的独裁者联盟的象征,他们已经统治了半个星球。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跨着大步走了过来。她满身珠光宝气,头发光亮雪白,身着威利见过的最为华丽的衣服。她的脸白得发亮,体型娇小迷人,容貌精致。他知道她就是这个世界里臭名昭著的统治者厄喀德拉。她的家族已经占据统治地位几千万年了。
       她们家族所有女性的名字都是厄喀德拉。当一个人死亡后,另一个克隆的新厄喀德拉会天衣无缝地取代她,任何人都浑然不知。这里从不存在接任的问题,不像联盟,联盟是单一的民主制,时刻都处于混乱之中。
       “过来,间谍。”她说,“我要在宴会上找点乐子。”
       他们穿过大厅,他看见李·雷蒙德、罗伯特·马葛布威和安·柯尔特正在玩游戏,把骰子投掷到似乎是桌子的东西上,这桌子由翡翠和红宝石制成,镶嵌在上面的纯钻石发出一片耀眼的光芒。他认出了这个游戏,这叫塞尼特棋,是在西洋双陆棋出现之前就有的古老的埃及游戏。在人类世界,塞尼特棋的规则被六翼天使所隐藏了,但在这里却没有,塞尼特棋的玩家们此时正以灵魂作为赌注。
       他不太肯定他们是不是人类,也许他们只是喜欢在人类的躯壳里行动,并炫耀这个躯壳。
       “想不到你对人类社会的渗透力这么大。”
       “可惜不是在两个人类社会都能渗透到这种程度,比我希望的还差得远。恐怕在这一个轮回,我们只能成功地渗透了一个。”她闪烁的金黄眼睛看了他一眼,“不过我们马上就到手了,你这联盟的狗屎!”
       柯尔特变形成了一只菜色的爬行动物,她身上长满了巨大的、泛着泡沫的鳞片,朝威利走来。她的黑色舌头伸了出来,他看见了因过量吸烟而发黄的、尖利的牙齿。威利感觉到她想勾引自己。马葛布威很明显就是她的六翼鬼怪丈夫,他匆匆跑到她身后,想给她披上一条斗篷。
       “安想在我们吃饭前和你上床,”厄喀德拉说,“这可是她的性癖好,喜欢和自己的点心玩一玩。”
       他们来到一个很高的窗户边,上面挂着窗帘。“打开,”厄喀德拉对萨姆森恶狠狠地说,“我就是想让你看看,你这联盟成员。”
       威利发现她把自己带到一堵很大的黑墙边,墙上有一些巨大的杠杆。他知道,这些是标量控制器,是用来操纵那些部署在另一个世界的巨大的透镜的。可是,窗帘掀开后,他看到一块鲜绿的草地,好像是画出来的,上面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有的是爬行怪兽模样的,有的是人形,或者看起来像是人类。他们当中自然少不了政客,一大群皮笑肉不笑的政客,还有穿着十几个不同国家的制服的军官,各个皇室成员的代表,摇滚明星,CEO,电视明星,牧师,毛拉,古鲁——事实上,地球上每一类领袖和权势人物都不少。年轻貌美的女性六翼天使裸着身子在他们中间左右周旋,她们的鳞片雪白透亮,好像是刚被制造出来的一样。她们端着的托盘里摆放着烧烤的手指、耳朵和脚趾头,还有一瓶瓶咝咝冒泡的香槟酒。
       草地的一边是一排精致的黑色铬制烤肉架。威利发现这是本地产的斯特拉特莫尔牌的烤架,跟他厨房里的烤架同属于一个牌子,只不过这种型号更为高级。喷火头从平常的四个换成了十二个。大多数烤架都是自动翻烤的,架上的人还在挣扎、抽搐着。每个烤架后面都有一具完整的尸体,被挂在一根长长的大钉上脱毛。尸体苍白的肤色显示,这些正在加工的食物当属年轻而鲜嫩之列。
       她指着一个空烤架说:“下一个该轮到你了。”
       他想尖叫,想逃跑,只要能让他逃脱这场似乎无法幸免的厄运,任何事情他都愿意做。可是,糟糕的是,他发现外面这个聚会并非是为了庆祝抓到了他,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抓到了他,而且还是为了庆祝在大楼后的山谷里将要发生的一场大事。
       在山谷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纯黑色的圆形透镜,透镜的表面反射着正午惨白的阳光。透镜的周围站满了数以百万计的六翼天使,随时等着一声令下就会蜂拥而上。他看到了男人、女人和孩子,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和其他一些动物的啰里啰唆和长吁短叹。但最刺耳的还是六翼天使发出的声音,只见他们推推搡搡、相互指责、争抢位置,有的试图抢过女人们带着的篮子,打破里面那些黑色、椭圆形蛋卵,引发出女人们兴奋、争吵般的尖利声音。
       他觉得今天是必死无疑的了。他带着空白的记忆在极度的危险里生活了很多年,这很容易让你软弱下来——软弱得让你几乎不可避免地走进树林中那个滑稽的小门。他爱他的家,虽然贫穷,但非常可爱,值得为之而奋斗。他的家人吉凶如何?他们会躲过这一劫吗?也许,孩子们在夜里可以借着夜色的掩护幸免于难,而布鲁克早上的时候应该正好躲在密室里吧?
       安朝他靠近了一些,他想也许可以制造一点小小的混乱。在这个阶级倾轧的社会里,她肯定有着某种特权。很明显,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了,但小小的纷扰也许能让他争取到一些时间。
       他转向她问道:“非得是我吗?”
       她耸耸肩膀。“当然得是你。”
       他走向她,同时也拉近了与她身后的墙壁的距离。
       “卫兵,”厄喀德拉轻轻地说,“盯着他。”
       萨姆森带了一个穿着金铠的卫士走过来。
       威利自然还被绑着,但他走到安·柯尔特跟前,低头看着她。她的鳞片竖了起来,眼睑下渗出一种黑色的物质,闻起来像硫磺。
       “安,”她的丈夫嘶声说道,“你不要妥协。”
       她浑身都冒出烟来了。很明然,她喜欢男人被绑住的样子。
       威利发现了机会,只在一瞬间,机不可失。他张开嘴,舌头在牙齿后舔着,尽量模仿出妓女的姿势。
       她哧哧地笑着。她的呼吸中带着死亡的麝香气。
       “来人,把这些孩子弄走!” 马葛布威叫道。一些孩子偶然发现了,都要围上来看看热闹。
       “这也是对他们进行教育的一部分。”厄喀德拉说道。她的丈夫站在她的身边。威利已经忘了这个庞然大物的名字,但他那光滑的黑色外套、闪闪发亮的皮肤和明亮警惕的眼睛让他过目难忘。又是一个古代的君主,通过克隆复活后仍然欺时盗世。
       他歪着头,感觉柯尔特的舌头伸进了自己的嘴里,就像一口被别人嚼过了的烟草。
       他肌肉紧绷,蓄足力量,全身心都专注于自己的孤注一掷上。他跳了起来,那些蜥蜴样的怪物们可不像人类那样只能在陆上行走。他们也没有什么感觉,既不会感觉疼痛,又不会感觉到爱和快乐。但是,他们的身体强壮得可怕,他过去也很强壮,经常保持着良好的身体状态,为此他还得感谢自己在巫师哥尔德家中着魔似的挥锤锻炼的经历。人们看到他像机器一样压折金属时,都被吓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变成这样,可他就是喜欢游泳、跑步、拳击、空手道,什么都喜欢,喜欢到不能自拔。
       早些时候,卫兵犯了一个错误。他把威利当成普通人类绑了起来,生怕把这种比六翼天使脆弱得多的家伙的皮肤蹭破。威利很容易就把手解放了出来。
       可惜,他没有枪了。他们当时把枪留给他,就是想看看当卫兵把它拿走时他脸上的失望表情。“这玩意可真值不少钱。”卫兵拿走枪时这么说。
       在这一瞬间,在他和宽大的控制板之间一个人也没有。他抓住一根操纵杆,把它扯了下来。接着又照样扯下一根。他这么干,觉得满足极了,忍不住咆哮起来,尖叫着,扯下了一根又一根操纵杆。
       厄喀德拉咆哮起来,她的丈夫——名叫巴列斯——向他扑了过来,结果撞到了马葛布威身上,马葛布威也跌倒了。萨姆森转过身,安·柯尔特用蜕毛的吊钩一下子抽过来,抽得他皮开肉绽,露出了紫色的肌肉。他疼得尖叫起来。当皮毛干燥后再蜕毛感觉还不坏,但这样活生生被扒下皮来可是痛彻心肺。
       他们是联盟的人!柯尔特在人类世界里的伪装简直令人叫绝——她居然是那个极为激进的社团的代言人,这让人觉得联盟里的人简直太荒唐可笑了。
       威利跳起来,一脚踢到了巴列斯的脑袋上,他感觉已经把他的头盖骨踢得粉碎。巴列斯脑浆飞溅,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往后倒在冲过来的卫兵身上。
       “萨姆森,把飞车开过来!”安大叫,“快!”
       “它被赋灵了!”
       “它当然被赋灵了,你他妈的笨蛋,快去!”
       一阵轻微的噼啪声后,安化成了上千块红色的碎块。一个卫兵将武器对准了威利,威利趴在地上,把厄喀德拉推到武器开火发出的射线里。
       厄喀德拉的腿和下半身血如泉涌,跑了几步,倒在惊慌失措的卫兵脚下。她的上半身从齐腰的地方飞出去,掉在地上的血泊里,发出嘘嘘的声音。她挥舞着手臂,撕扯自己的头发。孩子们把整场战斗当成了一场游戏,又是惊叫又是嬉笑,围住她,时而跑过来拧一下,又尖叫着跑开了。
       威利穿过房间,听到了更多的枪声。一伙鬼魂骑手从绳子一般粗的蛛网上荡下来,那蛛丝像滴着胶水一样。可是他已经跑到了外面,气垫车正好停在那里,护卫它的摩托车整齐地排在地上。
       他把它们踢开,钻到车里。他期望气垫车可以阻挡萨姆森进来,他使劲关上了车门。
       “你好,兄弟。”气垫车向他打了个招呼。听到这声音,威利震惊得像当头泼下一盆冰水,却又像创世第一天的黎明那样的欣喜。
       他已经三十年没有听到他的哥哥大声说话了,可是他立刻辨认出了他的声音。
       当威利还是一个小孩子时,公司的掠夺者就把他亲爱的哥哥杀害了,还绑架了他的灵魂。他的哥哥曾是一个伟大的战士。威利一家一直把他的英勇勋章和各项军令状珍藏在家中的玻璃框里,当作引以为傲的纪念品。威利之所以来到人类世界,是因为这需要很大的勇气,而他就是想证明,他也有为联盟战斗的能力。
       他们飞上了天空。“哥哥,他们偷走了你的灵魂?”威利问道。
       飞车没有回答,这使得他感到有一丝不安。地狱是一个充满了骗局的地方,也许——
       威利低头俯瞰他们正在盘旋的地方,看到下面的透镜周围聚集了从未见过的庞大的人群。但透镜似乎不太正常。黑色的镜面变成了愤怒的红色,像沸腾翻滚着的火山熔岩。那些拼命想逃脱的人群反而从四面八方倒在地上。这个巨大的火堆上升起了阵阵浓雾和水汽。 
       “他们会死吗?”
       “我想他们快要解脱了。不过这不大对劲。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哥哥,这些年来你的灵魂一直被锁在这车里吗?”
       “不,这车是我昨天偷的。我有很多个躯壳。我只把它们当成是我的水中呼吸器,在我进入物质世界的时候才会用得上它们。而且——啊噢!”
       气垫车发出一阵愤怒的啪嗒声,迅速朝上飞升。威利有那么一刻感到眼前一片黑暗。等他恢复神智时,看到车窗外是一道道飞驰的闪电。“脉冲,跨距。”他哥哥解释道。
       有一种可以发射高速等离子电子的武器,可以把像他哥哥一样的飞车瞬间烧成灰烬。
       “快开着我飞,兄弟。”
       “我?我不会开!”
       “可你小时候就是飞行员的料子。”
       “你怎么知道?你已经……死了。”
       “我跟家里的每个人一样都很正常。我把联盟的人骗了,他们以为抓到了我的灵魂。”
       车里充满了不祥的红光,车在空中剧烈地颠簸着。
       “兄弟,我要你找回你的飞行本领!现在!”
       这些话使威利的脑中涌起了回忆,他想起曾经钻进过这种机器的控制舱,操作过两根杆子,还用它的武器对着空中的目标开过火,他还曾在模拟战斗和机动飞行中表现得非常出色。
       他曾想过要当一名飞行员,但他的能力倾向测验使他不得不弃武从文、加入了脑力劳动者的行列。他现在意识到,他的哥哥以前就是一名特工了。现在他全想起来了他作为联盟一员的童年生活,他受过的训练……还有那么多令他不堪回首的痛苦的记忆。他曾经有过一个女友。他和她结了婚。他曾经在地狱、在联盟有过一个妻子,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他念叨的好事。
       飞车颤动着,座舱里充满了烟雾,防火警报响了起来。
       “你快来开!”
       威利抓住了控制杆,把气垫车开得东摇西晃的。他瞄着显示器,那上面显示了地面脉冲发射器光标。他来了个大转弯,头朝地下,加大油门,用力放下了两根操纵杆。
       气垫车像一只俯冲的鹰,直直地朝下方冲去。脉冲向四面八方喷射着。它们按着连续的三角剖分线发射,而威利对控制器的随机操作却使得他自己也无法准确把握自己的航行轨迹。
       当他接近它们头上时,它们开始改变了射击的方式。情况对威利有些不妙了,他可能会被击中。“你装备了武器吗?”他问哥哥。
       “当然没有,我只是一辆运动车!”
       “问问而已。坚持住!”
       “我感觉我的龙骨快不行了,我的龙骨快不行了!”如果被赋灵的机器上设计有合适的神经系统,附在机器上的灵魂就能够像感觉身体一样感觉到机器本身的状况。
       威利开始平稳地飞行。他正在穿越一片开阔的上空,朝着贵族狩猎的领地驶去。真时尚,他能看见房屋,似乎是英国乡村外的某个地方。他的哥哥说道:“我看见十二个妖怪朝我们这边来了。”
       威利开进了森林,穿行在树丛中。
       “你会毁了我的!”
       他接受了马丁的儿子特雷弗的建议,一切顺其自然。当他们开辟出一条森林通道,驾驶在一条小溪上时,他用双手不断挥舞着。这里远离城市,远离污染,也远离了集团,这里可以说给温室效应宣判了死刑。其实,给每一样东西都被判了死刑。死刑不但是控制人口的一种形式,而且还可以保证大众的娱乐和食物。
       这时,他看到了一堵墙,那堵墙是集团在联盟周围修建的。灰暗的墙壁,径直向前,无边无际。他将控制杆往后一拉,控制杆跳了起来,所有的一切突然都改变了。
       这里是一片旷野,郁郁葱葱的,还有芳香馥郁的果园。所有的一切都是绿色,天空是一片混浊的蓝色,而不是预示暴风雨的褐色。他想晚上会有稀疏的星星。在这里,不提及全球变暖是非法的。
       “我会带自己回去的。”他的哥哥说道。
        “是的,因为我也不知道会到哪里去。”
       “我在用脉冲发送密码。如果我们现在不逃的话,空军可以看见我们了。我们到家了,兄弟。”
       威利的心隐隐作痛,他看到了联盟里绿色而肥沃的土地,就在他们脚下迅速飞过。他的家园。他看到那些房屋,他甚至能看见漂亮的百叶窗。联盟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农场的工人。他也在农场干过,他可以看到,在东一块西一块的土地上,收获时节就要来临了。“今年的收获时间推迟了。”
       “冬季迟迟不来,天气太过暖和。要是第八号行星能打一场漂亮仗的话,我们就赢不了,只会慢慢败下阵来。今年的墨西哥暖流在这里停留四个月。阿瓦隆几乎冰冻,而在这里,大量的玉米作物都烧焦了。”
       “集团那边怎么样?他们肯定也觉察到了?”
       “现在那里干农业是违法的。”他停顿了很久,说道,“我想你已经注意到他们吃的是什么了。”
       “我注意到了。”
       他们沿着鹅卵石车道下来,到了一块不是很古老的沙岩跟前。在古老的墙壁上,隐约可以看见破旧的、代表好运和快乐的大毒蛇雕刻。这里是他们的家园,的确,他感觉到,这里是他的灵魂睽违已久的地方。
       他跨出气垫车。“我希望你能进来,哥哥。”
       “这次旅行结束后,我要永远回归到本体,我期待着那一天,威利。”
       “我不想独自住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
       弓形木门打开了。一个人影站在阴暗处,一只可爱、尖细的爪子搭在门柱上。
       哦,这简直不可能。
       “塔利亚?”
       “阿克特里尔?”
       “是的。”他的回答完全是无意识的,根本不用思考。阿克特里尔是他的真名,他是国防部的情报官。参加飞行员训练之后,他的工作就与收发和宣布指示紧密相关。由于他有着出色的写作能力和通讯技能,他被派到了人类世界。
       她走出来,来到明亮的地方。气垫车的喇叭嘟嘟响了两声就起飞蹿上了天空,转了一个弯,急速地飞进集团领地。阿克特里尔注视了一会儿,悲伤地看着车子离去,希望他的哥哥能早日从车里脱身。他理解了为什么他不能忍受居住在真身里的片刻自由,却必须回到痛苦的境地,回到他那地狱般的工作中去。
       她来到他身边,低垂着眼睛,泪如泉涌。 他把她抱在怀里,他从遥远的地方,真实地又回到家里。 “过去的一切我都忘记了。”他说。
       她靠在他肩上点了点头。 
       “可是,你的丈夫在哪里,塔利亚?你的家人呢?你当然有丈夫,已经很多年了。”
       他们手挽手地走进暗淡却舒适的房屋里面,走进宽敞的、有白色墙壁、天蓝色天花板和到处画着攀沿的花朵的堂屋。他被记忆淹没了。母亲的壁炉还在,父亲收获用的长筒靴仍然放在他经常存放东西的壁柜里,此外,还有更小更短的靴子。当年,他为了寻求什么花而跋山涉水,都把它们穿破了。
       “你还在农场上?”
       “这里永远都会是农场。”
       “当然。”联盟平衡环境的目的意味着,没有重要原因是不会改变田产使用的模式的。
       她拉住他的手问:“你要我吗?”
       他一把抱住她,感觉到她的心跳。这种爱——他曾经是怎样挣脱离开的?她是他的最爱,是他灵魂的全部。他本来可以永远留在农场,绝不会抛弃她的,他为什么又离开了呢?
       他记起了他的小凯尔西和骄傲强壮的尼克——两个世界的孩子。他的孩子跟着他们的妈妈出去了,就在前线。如果他留在这里,他们将会被遗弃。
       这是他最艰难的时刻。他妻子的美貌令人晕眩,她那纤细的身材,白皙的皮肤,看上去就像一个洋娃娃。她的头发就像一缕精致的白烟缠绕在头上,她的眼睛比晴空万里的天空更蓝,比最深的海洋更深邃。
       他又是怎样地爱着眼前这个女人,他孩提时代和青年时期的朋友,他的亲爱的伴侣。
       但是,他既有口头的承诺,又有鲜血的誓言,他对孩子们的誓言属于后者。
       “我很高兴,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她一边说,一边凝视他的眼睛。人们把集团的六翼天使当作巨人族、统治者和魔鬼记住了。人类称联盟成员为天使,或者天空舞者。
       “我也很高兴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你在叹气。”
       他一把将她揽得更紧了。这里的房屋简陋,中央一间大房间,一侧是厨房、饭厅和储藏间,另一侧是卧房。他们曾打算永远住在这里,后来的确也住过很久。他们没有年龄,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年龄。联盟与上帝同在。这里的一切都不用计算和衡量。
       但是,他已忘记了这个女人的头发闻起来是多么的芬芳,就像在发梢上撒了花粉一样。在那闪耀的、容光焕发的额头上,有时会感觉近乎人类的皮肤一样柔软。她确实几乎跟布鲁克一样漂亮。但事实上,即使对六翼天使来说,人类的美是难以置信的。这就是为什么集团各大派别首先去掠夺人类的原因,也是为什么联盟里的人要尽力珍惜和保护人类的原因。人类与上帝有某些相似——非常相似的地方,使你会产生想要保护和崇拜他们的欲望。
       凯尔西、尼克和布鲁克,他的老伙计马特,雪茄和苦艾酒。还有他的全部的欢乐,拥有人类外表的欢乐,看上去像人类的欢乐,可以亲吻人类嘴唇、走在人类生机勃勃的街道上的欢乐,仰望无穷的蓝天的欢乐,仰面感受纯净的雨水、夜间听风的欢乐,看电视、进影院、吃爆米花的欢乐,在人类的身体上体验人类冰凉的双手的欢乐,更有沉没在她的黑暗中的欢乐。
       “你走得太遥远了。”塔利亚说。
       “我只是感到震惊。又见到你了。想起了你。我意识到——哦,我的塔利亚,我想起了曾经忘记的所有一切。”他再次抱紧她,揽进怀里。“想起了我失去的所有的东西。”
       尽管如此,她还是看清了真相。不过,她了解他,他们从小就在一起,出生在同一个篮子里,他们的卵被同一母亲孵化。他们出生前,他们的家族很早就把他们的命运纠结在一起了。
       他转过身去,想尽力隐藏自己的泪水。“我是属于你的。”他说,他感觉到被残酷分开的恋人之间还存在着忠诚的引力。他再一次抱紧她,再一次感觉怀里的人不是布鲁克。
       他们四目相对。两人之间闪烁不定的问题,现在变得模糊不清。随后她抬起了手来。
       她的戒指发出柔和的光芒,那是金银合金戒,是他给她的。他拉住她的手亲吻。她从喉咙处发出低沉的笑声,他想要她,他如此急切地想要她,他脖子下的每一块鳞片开始渗出汗水。她拿来毛巾,轻轻地擦着。她的手触摸着他,激起了巨大的欲望,似乎超越他颤抖的肉体,超出他的信念,超过身体本身,确实是一种奇异的渴望。
       但如果他这样做了,他就不能离开她了,一刻也不能,这太残酷了。可是,他有孩子、誓言和另一位他深爱的妻子。他也知道,只要他跟布鲁克重新相逢,他就在人类生活和人类爱情的奇境中迷失自己。
       “只要一会儿就行,”她温柔地说着,撩起了木制百叶窗。在傍晚的光亮中,他看见一颗钻石悬挂在半空中。在钻石的表面,他能看到另一座房子,灯光洒落在窗户上,从一个窗户孔里探出一个小东西。
       凯尔西正等着她爸爸回家。
       “我有药膏,”她说,“能让你飞速穿过通道。但你知道,这次你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屏住呼吸,现在是做决定的时刻。他拉住她的手,“我们一直都知道任务的危险,我现在有了那里的生活。我有孩子,他们需要他们的父亲。”
       “你会忘掉我的。”
       “你会找到别人的。”
       “请不要嘲弄我的爱情。”
       他将永远离她而去,让她空望他的归来。如果他早知道如此,这就不会很为难了。
       他知道这一点。她也知道。 
       她开始在他身上使用药膏,三十年前,同样的药膏使他变形为人类。药膏渗入身体深处,进入他最深层细胞的最隐秘处。在这一过程中,这座古老的家园看起来越来越奇怪。他注意到,这里的百叶窗关闭了,凳子没有了,只有那些奇异的三脚凳。他看到了手纺车和织布机,年代古老,而且很明显被频繁使用过,如今还有谁使用织布机呢?壁炉和巨大的铁锅也是如此奇怪、古老,蜡烛代替了电灯,所有的一切都这么简朴、怪异。
       但随后,她做了一件怪异的事。她自己也用了药膏。
        “不,你不能这么做。”
        “瞧,太阳下山了,凯尔西一定怕得要命。如果我们出现在黑夜中,尼克也会打掉我们的脑袋。”
        “布鲁克?”
        “什么?是谁呀?”
       塔利亚一直跟他在一起。现在,由于使用了DNA药膏,他们从六翼天使变成了人类。他抱着她。“是你,一直都是你!你知道吗?”
        “以前我一直不知道,直到跟着你穿过萨姆森的狭小通道,我才知道了。”
        “这么说,你逃离了集团,回到家来见我,哪怕你不能再变回原型。”
        “为了保护你。记住我是谁就行了。”
        “建设一个守护部落?”他笑了一下,“你是真正的守护天使。”
        “谁需要你呀,又是酒鬼又是烟鬼的,还动不动铤而走险——竟然自愿去执行那样的任务!”
        “这就要了结了。”
       “这也是我那么爱你的原因。”她微笑着看着他。这时,她的面容泛着微光,身体在模糊不清的微波中显得柔滑,额头变宽了,脸颊也没那么窄,眼睛变得更深邃、更窄、更像人类,鼻子开口变大,嘴唇变软变红了,牙齿变厚,跟人类的牙齿一样。他通过自身内部的颤抖,可以感觉到自己也在发生同样的变化。
       这不是体形的变化,而是DNA的转换。 他的哥哥完成任务时,这里就是他的房子。在这儿,他将再次进入他古老的躯体。在未来的岁月里,在接下来的年代,他会找到一个妻子,会把她带到这里来,他们会在这儿产下蛋,孵蛋的女士会让这间房子充满欢笑,充满阳光。
       但塔利亚和阿克特里尔将永远离开。
       她把他的手抓得更紧。“准备好了吗?”
        “我看起来怎样?”
        “太完美了。哦,不,你左耳下面的那颗痣不见了。”
        “谁会注意到呢?”
        “你是知道你女儿的。她遗传了你的跟踪和观察本能。”
        “我们要给他们药膏吗?”
       “他们出生于地球?他们需要改变DNA,而不是皮肤。他们将保持原样,在可爱的人类身体里,拥有优良的六翼天使心脏。”
        “你会又一次和我在一起了?”
        “一直都在一起。”
       然后他们进入熟悉的森林,一瞬间,他的灵魂进入了两个世界。布鲁克说:“我的舌尖上有什么东西。”
       他摇了摇头说:“我感觉刚从一场梦中醒来,这个梦我绝对不会忘记。”
        “什么梦?”
        “我忘了。”
       她来到他身边,吻着他。“我们都经历了太多事情了。必须结束了。到此结束吧,”她看着洞穴,“是回到正常生活的时候了。”
        “我们可以回去吗?”
       “我想我们可以。我是说,你注意到了吗,现在已经六点钟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这里不存在2012年大裂变。”
       东边的天空里,黄色的月亮渐渐变圆,从光芒中升起。
       他们俩都没有说话,都在想同一桩事情,“我们为什么不在森林里,威利?”
       “我们在——” 他停顿了一下。为什么他们在这个地方?“我是来找你的,”他最后说,“就是这样。”
        “然后我找到了你”
        “我在那个山洞里面吗?
        “好了,你现在在这里。”
       “我感觉我当时在火星上,或者在其他地方,隔了十万八千里呢。”
       她突然扑到他的怀里。在不断聚集的浓黑中,他感到了孤独。很奇怪。甚至想家,可是家又在哪里呢?他的房子只有四分之一英里远。那是他唯一的家。
        “我想孩子们该想念我们了。”她说。
       他们朝小山走去。
       爱是如此伟大,它看不见,似乎压根儿不存在。但实际上,爱一直静静地联系着他们的世界,在他们身边流连,犹如在享受他们一起发现的温暖。
       “你们到哪里去了?”他们走出树林时尼克叫道,“天越来越黑了!”
        “我迷路了。”威利说。
        “后来又找到路了。”
        “你迷路了?怎么会呢?我以为你被杀了呢。”尼克用手臂挽过他的父亲,威利感到了儿子青春的涌动,和对父亲的爱。温妮也赶过来,围在他的膝下,举着那只小熊,像是举着持家的神灵一样。
       他和孩子们走进安详的灯光下,这时,他听到了另一个父亲的呼唤。他刚刚踏进自己的房门,那个父亲的绝望却开始涌入他的心田。
       他想起了那本书,想起了马丁和特雷弗,想起他们正在为收复被侵犯的世界而斗争。“我要开始工作了。”他说。
       尼克跟他上了楼。“他们有大麻烦了。”他说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我已经写了一些。”
       威利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儿子。“是吗?”
        “爸爸,你想象一下,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吗?我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为你做了那么多?” 
       他看着儿子,思索着,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观察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是作为一家人在一起的。我跟你不一样,爸爸,我们是与其他世界进行交流的。我们有这种能力,我很了解,你说不出来其他的。为此,他们也试图杀我们,可是他们失败了。我也保护着我们,爸爸,你还欠我的。”
       “欠什么?”
        “你必须信任我。没有我的帮助,你今后再也别想像刚才那样进入那个通道了。”
       他的记忆中忽然出现一道亮光,树林的小木屋。一段有趣的记忆,像是一个梦。又算不上梦,只是一个白日幻想,一个故事,仅此而已。
        “我,嗯——”
       “冬至日就要来了,马丁和特雷弗需要我们,爸爸。可是,现在你好像突然迷失在你自己的思绪中了,而且现在思路不清可能是最坏的时候了。”他顿了一下。“实际上我已经写了很多了。我已经写出了你和妈妈在地狱里的全部故事,讲述了你们的身份,你今后可以再看,因为十万火急,爸爸,没时间了!”
       他走进了办公室。
       布鲁克从楼下叫道: “怎么了?”
        “尼克刚刚写了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他坐在笔记本电脑前。
        “塔尼亚,”他说,“多美的名字。可这个阿克特里尔是谁呢?你应该找个好点的名字。”
        “爸爸,你可以以后再看那个。现在是写作的时候,因为在你写故事的时候就有新情况发生。”
        “那边没有什么事情。我写不出来。”
       尼克抓起他的双手,拽到键盘上。“写!”
       片刻过后,他的脑子里嘀咕一下。他输入了几个字。
       “特雷弗,爸爸,你要写特雷弗。”
       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击中了他,使他四分五裂。一幅清晰的图像展现出来:在一个巨大的房间里,一团震人心魄、甚至令人心悸的火光,一道蓝色的十分活跃的微弱光线,光线相互交错,比任何声音或尖叫都要清晰。这下有大麻烦了。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然后加速。“终于又开始了,”尼克说,“特雷弗,兄弟,你给我听着。”
       威利坐在桌子边写作,但此时,在他脚下很深很深的地方,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第七个天使把它的小瓶倒入了空气中,然后从天堂里传出一个雄浑的声音,这声音来自上帝,他说,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并没有结束,至少对于那七个人来说,一切都没有结束。他们还在黑暗的地下,为他们的生命和整个世界的命运而抗争啊。
        “那里有一条通道通,他们并不知道,爸爸。”
        “我知道。”
        “那就写出来!如果你知道就写出来!”
        “但是他们不能来这里,他们读不到这个东西!”
        “只管写就是了!”
       在巨大的山洞里,马丁和他的小队人马正在黑暗中悄悄地破坏关押灵魂的牢笼,到达地狱的隐秘通道也慢慢地滑入他们的视线,并开始打开。
        第二十四章
       两个世界的2012年12月21日
       七个勇士的传说
       午夜临近,在看得见两个月亮的地球上,围绕地球的十四个巨大透镜闪烁着微光。尽管没有人看见,但是,三五成群的六翼天使已经出现了,他们有的穿着黑色制服,有的转化成了人形。一群游走者正排着队,等待着引导他们的新主人进入那些仍然屹立的城市,然后踏上新大陆的平地。在新大陆上,无数简陋的小镇仍在狂热建设中。那些小镇就建筑在海洋生物和游走者的尸骨堆里。
        “爸爸!” 
       他停了下来,回到办公室的世界中来。他扭过头看着尼克,想对他发火,想叫他闭嘴!
        “爸爸,你必须关注马丁。”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做吧!”
       他的手指回到键盘上,开始飞舞。
       楼下,小凯尔西计划穿越另一个世界的黑夜,去寻找温妮。林迪,布鲁克已经找到了。她正在一辆开往丹佛的卡车上,丹佛被有意识地安排成了集团数十亿饥民的主要聚集地。在那里,她的命运将会变得十分简单:像所有的游走者一样,她将会劳作至死。
       在太阳照耀的地球的另外一边,取代太平洋中部的几块巨大的平地已经被一层不可穿破的雾气笼罩着,犹如万亿吨气体从干燥的泥土里冲腾而出。在这里,印度和中国已经成为新的大洋,充满风暴,摇摆不定,大洋上漂浮着貌似岛屿的东西,其实它们是由家具、冰柜、木头、地毯、玩具、塑料滑门、花盆、聚苯乙烯泡沫塑料杯、船用密封条等等堆成的,另外还有密封容器。在这些貌似岛屿的物堆上,还翻滚着尸体的小山,包括牛、狗、猴及所有种类的兽类,瞪着白眼的人类尸体,密密麻麻的海鸥和乌鸦,以及四处迁徙,嗉囊暴露在外的鹈鹕群。
       戴尔一家人都看见了,是用他们获得自由的思想看到的。凯尔西一边看,一边轻轻地对着小熊哼歌。她怀抱着小熊,好像那是她的整个世界。凯尔西唱着以前妈妈教给她的催眠曲——《多琳节》。这首歌起源于联盟的某一个宁静家庭,很久以前传入了爱尔兰,被天使和人类共同传唱。她的声音穿过孤寂的空间,顺着楼梯往上飘荡。她坐在那里抱着的不仅是小熊,而且是整个世界的所有亡灵。她小声地哼着:“多琳节, 欧夜鹰呼唤石楠树丛……”
       屋外,黑夜在蔓延,傍晚的星星在平静的地平线上闪烁,一只猫头鹰在孤鸣。
       她一直把自己的思绪传送到去往另一个地球的路上,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隐秘的小孩子叫凯尔西,因为她与温妮有着某种联系的纽带,就像哥哥与特雷弗的关系一样。所以她并非只为她的小熊而歌唱,也是为温妮的小熊而歌唱。她在雪中的摇篮里发现了它,那天晚上的雪花在它的皮毛上喃喃细语,正如雪花在内布拉斯加州的每个小角落低声细语一样。温妮在内布拉斯加州奉献了她所有的一切,然后倒下了。
       现在,凯尔西哼歌给温妮和她自己的小熊听,她也同时唱给温妮听,唱给挂在她脸上的冰雪听,唱给她身上快不能抵御寒风的红色短外套听,还唱给所有大洋留下来的、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小土丘听。在那些小土丘上,游走的人群精疲力竭,再也经受不起集团的残酷测试了。那是最残酷的生存方式——集团的方式——并非人类真诚的心灵能够接受的方式。
       在办公室里,尼克和布鲁克在一起,努力使威利回到正常的状态,回到灵魂的牢笼。在那里,马丁和特雷弗他们正在为世界的命运而努力斗争。
        “那些灵魂,”布鲁克喃喃道,“你能看见吗?”
       威利叹了一口气,像织工遇到一个难缠的结。屋子里唯一的声音就是楼下凯尔西的歌声。
        “好了。”他说,又开始打字。
       他看见了矗立在吉赛高原那片废墟上的透镜。透镜现在闪耀出愤怒的红色光芒,那红光逃逸出来,被废弃的城市和沙漠反射了很大一片,使得整个地表看起来就像在火星上一样。
       接着传来一个声音,一开始如同一幅巨大的窗帘发出的沙沙声,然后又是一声炸响。那透镜似乎暗淡了,开始颤抖起来。六翼天使们突然从透镜旁边走开,每个人都带着一个小捆或手提箱,有的拿着公文包,有的拖着拉杆箱,有的穿着黑色衣服,有的就像匆忙穿戴衣帽的官员,有的抱着他们的宝宝,有的提着装满蛋卵的篮子,拽着小孩的手。他们紧抓着买的车票,开始蜂拥着穿过梅娜酒店的废墟,朝着开罗的方向,在尼罗河沿岸上下穿行。
       另一个声音传来,然后爆发出一种巨响,是那种火山在喷发炙热的岩浆时才发出的爆炸声。有些殖民者转了方向,有些还在继续,打算要逃到他们购买的新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有些正在爬上那些已经在金字塔爆炸中损毁的公车,并试图发动引擎,但是有些则在扔掉死在那里的游客的遗骨,并惊奇他们精致多彩的服饰。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这咆哮恐怕能在整个世界回荡好几个小时——一团鲜红鲜红的物质从透镜所在的地方喷射出来。透镜被拱上了同温层,一次又一次的旋转之后,它的形状被改变了、扭曲了,落在了阿拉伯沙漠之上。阿拉伯沙漠离麦加不远,这里塞满了在祈祷时死去的人们,在围绕它的沙漠上,到处是在毒日头下倒地而亡的游走者。
       没有人看到这次爆发,但是威利和布鲁克看到了,尼克看到了,特雷弗和马丁也都看到了。在灵魂禁锢的深处,林迪和温妮的灵魂都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信号,这是他们自肉体剥离出来以后第一次有着如此的感受。林迪认识到,她并非被活埋在棺材里,可是却不愿意像这样担惊受怕、不明不白地活着。她开始呼唤她所认识的最信任、最强壮的人的名字。
       “我听到我的妻子说话了,”马丁说道。“林迪在叫我!”
       与此同时,当萨姆森准备移动那些能使他在地域里变得赋有灵魂时,钻石开始出现在空气中,微闪着黑色的光芒。
       过去,温妮一直感到孤独、寒冷而且远离欢乐,现在,她感觉自己就在朋友的臂弯里,听着妈妈每晚唱给她听的催眠曲,“欧夜鹰呼唤石楠树丛……”她沉醉在想象里,有人最后把她从禁锢她的怪兽手里拯救出来。
       在麦加,一块新的黑色石头躺在离玄石不远的地方。在这里,还可以看到同样质材、同样形状和颜色的一块巨石,上一次落在这里的时间正好是一万三千年前。地狱魔王企图偷取世界的尝试失败了,金字塔被建立起来堵住了洞口,同时作为永久的警示。
       从巨大的通道中喷涌而出的剩余物质像火山熔岩一样,被冲到轨道的最高点后便开始回落。在地下深处很远的地方,六翼天使眼看着他们同类的手臂、腿、残缺的身体、脑袋、鞋子等,落在他们的周围。这些器官一个接一个地砸在他们身上,使得他们的黄色脑浆纷纷迸裂。脑袋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一样撒落下来,又像攻城军队发射的大石头。六翼天使弯下腰去保护他们的孩子、财产或蛋卵,但他们被击碎了,在毁灭的漩涡中被击碎了。他们似乎看不到这场风暴的尽头,一场由身体器官组成的风暴。
       一声声可怕又悲哀的号叫从他们的喉咙里发出来,但是很快被湮没在液体的撞击声音里。活着的六翼天使从他们同类的死尸堆里消失了。
       布鲁克把手伸到威利的手中放了好大一会儿。他抬起头看了看她,他们在对视中分享了极度的喜悦,也许还有他们所历经的痛苦,不过,这种痛苦比起在集团土地上爆发的战斗的怒火算不了什么。那时,他们咬牙切齿,暴怒至极,甚至联盟内的珍珠墙都被撼动了,他们所保护的平静土地上的树叶也刷刷作响。
       他们被撕碎了,作威作福如此之久的厄喀德拉的宠臣们被彻底撕碎了。威利寻找着萨姆森,但是没有看到他。他想认出他的尸体,因为萨姆森了解人类的习惯并且知道通道的位置,只有消灭他才算打败了他。
       “他们需要我们,”尼克闭着眼从后面说道,“他们现在需要我们了,爸爸。”
       “我对故事的走向无能为力。”
       尼克把他的父亲从电脑边推开。
       “嘿。”
       “爸爸,这又是一个诡计!他们用自我毁灭来吸引你,所以你不能去任何需要你的地方。”
       尼克开始打字,威利试图阻止他,布鲁克为了不让他打也狠命地摇着他的脑袋。
       尼克闭上眼睛,指尖飞快地输入着文字。
       他的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房间,房间内暗蓝色的灯光渐渐变暗。灯光在这样一个开阔的空间内,逐渐消失在远处蓝色的雾霾里。那蓝色雾霾隐隐现现,他也终于看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这些雾霾是从数以百万计的菱形试管发出来的,每根试管都嵌在一个插孔里,而这样的插孔连在很粗的黑色电缆上,这些电缆又排成了好几百列。
       马丁非常熟悉爱神神殿的墙上刻的那些巨大的涡卷形边框。他不能确定这座神殿经历了多少年月,但自从读了阿尔·诺斯的受难记之后,他就知道了这座神殿,也知道人们通常都把这椭圆涡卷形边框当作圈住文字的底衬是种错误的解释。
       在每一个涡卷形边框里,都有一根铜丝吊着一盏五彩斑斓的灯。那些灯摇曳着、闪烁着,灯光交错,有时打到玻璃试管上,有时沿着铜丝射去,有时,千百万种颜色交织闪烁在一起。
       这一盏盏灯就是一个个灵魂,此时他也明白了魔王常年的宣传都对我们造成了些什么后果。那样的宣传令我们忘记了灵魂的科学,这样,当我们面对三个世界再次与银河系的界面交会时,就无法阻止他们返回,他们因此就获得了重返的机会。那样的宣传令我们忘记了这些试管的本质,而它们正是禁锢我们灵魂的监狱。那样的宣传令我们的一代又一代的科学家都把灵魂看作是一种“超自然”,也正是因为如此,人们从来不去研究自己的灵魂。但事实是,不存在什么超自然的事物,仅仅存在已经被理解、被量化、被测量的现象和未被理解认识的现象。这样的形式诱导了通过体内环境的改变,从而使人体的电子场在死后仍可以一种等离子态继续存在,这种电子场具有意识、富有记忆,这种转换是我们从未想象到的。据确认,如果这种转换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话,那么人类神经系统的任何电磁活动在人体消亡之后都可以终止。
       因此,当六翼天使回来后,马丁所在的世界就失去了防御能力——我们的世界也将是如此,在那劫数难逃的一天,当他们满怀着贪婪和饥饿的怒火卷土重来的时候,我们将被他们用尽各种花招撕裂、爆碎。
       头上是禁锢萨姆森灵魂的牢笼,一长列的一个个通道照耀着、闪烁着。说迟也不迟,那些被囚禁的灵魂似乎感觉到了萨姆森的灵魂,各自都在自己的牢笼中疯狂地摇曳着。
       在两排囚禁灵魂的牢笼中,有一条狭窄的小路,路上传来咣当一声。年轻的迈克用一块石头黯然神伤地砸着束缚着他的试管,那块石头是他在来的路上找到的。
       砸试管的声音在这个巨大的空间中回响,声音渐大,最后大得像洪钟一般,然后又停息下来,迈克砸累了,最终还是停下来了。
       特雷弗说:“我认为这里会有裂缝。”他循着两排试管之间的空间往下探查,只见试管被连在插孔上,而插孔又连接着各个试管。
       尼克问他父亲:“那接下来是什么呢?爸爸。”
       “现在你是作家,儿子。”
       “他们没有时间了!”
       “然后你就被冻住了,写不下去了。这是经常的事情。”
       “爸爸,接着讲。”
       “我接不下去了,现在该你接下去了!”
       尼克坐了下来。接下来也没什么动静。威利在等着,他的脑子里仍是空白。
       布鲁克说:“那阿尔·诺斯怎么样了?”
       这句话启发了尼克,他的手指开始飞舞。
       阿尔·诺斯做了错事,受了委屈,但他从未松懈自己的职责,因为他理解职责的意义所在。他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也知道错误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只要他神智还清醒,他就会努力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尽管如此,他的过错已经造成可怕的灾难,夺去了几十亿人的生命,已经没有什么英雄事迹可以弥补如此的滔天大错。他已经无法到达地球表面,但他所处的那个令人绝望的地方位于地表之下的深处,他仍旧可以在那里战斗。
       “看!”马丁指着苍穹中一个像星星的东西。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脚下冲过。马丁低下头,迅速看了一眼,发现在一片蓝光中出现了紫色的鳞片,但这些鳞片转瞬就消失了。
       顷刻之后,迈克尖叫起来,因为有许多线圈向他围拢。
       阿尔·诺斯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切——和平,的确是和平——确实有人用生命换来了和平,也确实是他们在全力偿还自己犯下的孽债。他参透了地狱的秘密,人的灵魂到了那里被剥夺了权利。这些灵魂在这个宇宙或者别的宇宙已经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空间,永远找不到,除非时间终止,或者出现一种新的意念将当前的万物全都取代。
       到那时,灵魂也许会有归宿。
       作恶多端的人都要在地狱里接受公正的判决。
       那些做错事的人都想尽可能地弥补自己的过错,在这里也有弥补的机会。可是,他们在恐惧中忘记了先前的所作所为,由自己顺其发展,他们一入地狱便被灌输以美德,他们也信赖这些美德的滋养。他原谅了他们,并对他们怀有期望。
       他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他能够长时间地克服自己的愤怒、失望和傲慢来做一件小事,去感受希望。
       这件事看起来很小,但是,这一举动对那些迷失的灵魂所产生的效应是巨大的。他心中的那一丝善念能在闪电般的一刹那间,轻易地将对灵魂的禁锢打开。
       一阵阵吼声爆发出来,那束暗蓝的光演变为原来的几百万倍亮。记忆、思想、哀求和求助的呼喊——一阵阵人类的热情洋溢的呼喊,满怀着惊异也满怀着喜悦——都奔向马丁,奔向他的行动小队。欢乐的时刻铸成了一幅幅画面:情人的爱恋,海边的追逐嬉戏,秋叶的随风飞旋,圣诞树的迷人彩灯,少女在翩翩起舞,小伙儿在海里畅游,汉堡包和小狗幸福的脸庞等等,更有那吟唱了几百万遍的《哈利路亚》合唱曲。
       在这样的极乐中,千条巨蛇发出阵阵嘶声从那空间的深处闪身而出,从震颤的通道爬下来。它们的身体接近那些真善美时都燃烧了起来,烧得它们无法忍受。它们像一根根火柱一样向空中腾跃,在歌声的海洋中翻绕扭动着。
       那些巨蛇执行的任务跟鬼魂骑手和夜行鹰隼一样,专门是来威慑人类的。但是,它们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不足以挽救萨姆森的财富。毫无疑问,它们是萨姆森租来用的,不到万不得已他根本不愿意出这笔钱。
       《哈利路亚》的合唱曲唱完了,巨蛇的骨头和被毁得支离破碎的试管一起坍塌粉碎了。那些通道也闪着微光,渐渐消逝了。
       萨姆森巨大的怒吼声回荡着,消退着,消失了。他一屁股坐在简陋房间里的长凳上,耷拉着窄窄的脑袋。屋外,城市发生了喧嚣。又一场革命起来了,又一批贵族被焚毁。现在的情况是,他的好运永远失去了。
       在这个尚未根除苦难的时代,事情总是如此。
       这时候,狂暴躁动的灵魂丝毫也没有留意:午夜已过去,弱者赢得了新的一天。
       萨姆森用手狠狠地打着自己的脸,使自己变回了人形。外面,火炬在燃烧。他用脚跺着楼梯,用手捶开了门。
       萨姆森跨过那快速合拢的通道口,但并不是进入他自己的旧世界,也不是去马丁的世界。他有一个计划,如果能找到复仇的机会,他会一不做二不休的。
       “爸爸,萨姆森进了我们的树林!”
       他们拿上猎枪,跑出家门,跟上了萨姆森。儿子和父亲都去了,妈妈和妹妹都觉得他们疯了。
       树林里有些空荡。从屋脊上看过去,能看到哈罗镇的灯光,还能隐约地听到某个教堂的钟声。下雪了,雪花打在树林中沙沙作响,为冬季那黑色的树枝勾勒出了轮廓。这里是如此静谧,似乎让人觉得萨姆森不可能会从这里经过。
       父子俩回到家,坐在了地板上。
       “猎户座的腰带,”威利说。他凝视着雪天的云朵,那些云好像成了庇佑星星的窗户。
       “看他的弓箭。”尼克指着天空说。
       “真有你的,不错,尼克!”
       “谢谢爸爸!爸爸?”
       “怎么了?”
       “这故事是真的吗?书上的故事?”
       “我认为萨姆森是在我们的树林里,可他不在。”
       他们走进屋子,为家里的女士生了一堆火。爆米花准备好了,巧克力热饮也冲了出来,威利还给布鲁克的杯里加了点威士忌。
       在静谧的下半夜里,他们聊了一些日常生活的事情。“过了午夜,”尼克说,“我觉得我们就赢了。”
       大家都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尼克和凯尔西玩起了扑克,威利和布鲁克打开了庆祝胜利的白兰地,百年陈酿在那胜利的时刻被幸福地品味着。
       明天,圣诞假期将为孩子们而开始。在即将迎来假期的最后时刻,威利握着妻子的手,夫妻俩感觉迎来了一个崭新纪元的初次相逢。
       吃早餐的时候,收音机里报道:“世界在昨晚终结了,但似乎并没有人注意。从中国到苏格兰,精神领袖们都站在山顶高唱颂歌,猜猜唱的是什么——《小鸡小鸡待在家》。我们现在生活在古玛雅历法终止之后的第一天,是一个无法用数字计量的日期,但这个日期又在很久以前消逝了。”
       上午后半晌,尼克在树林里发现了靴子印,是在萨姆森经过的通道处发现的。
       威利对尼克讲:“会不会是我们留下的呢?”
       “我们出来到这里的时候我穿的是运动鞋。你是穿着袜子,而且只穿了一只。”
       “我是光脚进树林的?在这冷死人的冬天?”
       尼克点点头说:“总之这些脚印不是我们留下的,爸爸。”
       他们曾经在被子弹洞穿的地板上扔了一块小地毯。这时,他们想到了同样的问题,就不约而同地寻找地板被子弹打穿的地方。可是,那块小地毯不见了,地板上也没有洞了。
       “布鲁克,厨房那张小地毯呢?”
       “我把那恐怖的东西丢到堆灰的那间屋子里了,它应该放在那里,就放在那里吧!今后,你要是想重新整理我的房间,请向我递交书面申请。”
       “爸爸,这全是真实的!一切都发生了!我们——”尼克停下了,没讲下去,皱了皱眉头,然后又摇摇头。“我忘记要说什么了,刚才还在嘴边就给忘了。”
       威利给马特打了个电话,但马特说没有谁报告说哈罗镇附近有陌生人出现,也没什么陌生人在劳特奈尔县游荡。
       “那我房间地板上的那具尸体呢?处理掉了吗?”
       “你想让我带着一张网出来吗?”
       “我以为你是要来逮捕我呢?”
       一片沉默,没人吱声。后来,马特说:“噢,对了,你弄到了苦艾酒,就别提那偷雪茄的事了。”
       他那时已把阿尔·诺斯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们又谈论了有关野鸡数量的事情,这当然是件好事。“马特明天想去打野鸡,”威利对尼克说,“你和他比赛吗?”
       尼克看着他说:“他忘了件事,不是吗?”
       “你到底去不去?”
       “当然要去。”
       威利盘算着黎明以前就去见马特,和他一起去史密斯县看看情况。“马特,你确定没有什么怪事发生吗?比如说,附近有没有人丢汽车什么的?”
       “你是说树林那一带吗?那儿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犯罪事件。你今天又发生什么鬼事情了?你是不是又得了新的精神错乱症?我可不会和一个疯子去打猎的。”
       “你把记事本上写的昨天的情况给我读一下。”
       “记事本?”
       “看看,又不是要你的命!读一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鬼东西!”
       “好吧!下午4点32分,维克太太家的鸡上了榆树大街,开出罚单。傍晚6点05分,汽车起火,被车主扑灭。晚上10点22分,在威尔逊饭庄后面,小孩抽烟,超大声放音乐,遣送回家。”
       “就这些?我们昨晚付给你的工资就值这几句?”
        “也有可能有丢车的。吉姆·里格斯找不到他那辆农用破车了。但这也可能是那个威利干的,可能是开个玩笑,那小子的幽默感不太地道。”
       那么,在堪萨斯州的这个平静的小镇里真的很久没有出怪事了。除非,那辆农用破车是萨姆森偷的。
       噢,不对!还有一件事:那个不幸的事故发生在可怜的约翰·纽纳利身上,糟糕得很,他的眼睛被挖了出来了 。
       “那么,纽纳利的案子有什么新情况吗?”
       “没有什么新情况。验尸报告说,他是被人故意暴尸。看起来,他死亡时处于极度兴奋状态,路上发现了很多兴奋剂。真他妈的!他们那家人还要控告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奇怪的原因,他们家的人走到街上,到处恐吓他们,说像是你干的。”
       “那这就算是一件怪事喽?”
       “你疯了吗?我说的可是真话!”
       那一夜安然地过去了,威利和尼克清晨四点半起了床,伴着旭日初升,他们打猎去了。一如往常,威利每次举枪不是打高就是打低,总是瞄不准,所有被他瞄准的野鸡都保住了性命。
       可是,尼克却收获颇丰,足以用来准备圣诞大餐。
       尾声
       复活
       新的世界产生于两个地方:老人的残骸以及幸存者的大脑。
       所有曾经被俘虏的灵魂毫不迟疑地回到了曾经游走的肉体上面——除了逝者之外,所有的灵魂都已经找到自己的肉身,并且已经开始了另一段旅程。
       灵魂回归肉体的人们在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曾像梦游者一样,在一些不熟识、不可能的地方游走。林迪发现自己乘座一辆拥挤的卡车,卡车被一些跟她一样迷迷糊糊的人驾驶着,他们都不知道将要上哪儿去以及为什么要去。
       当到达第一个小镇时,他们停住卡车。每个人又渴又饿,而且他们中间有许多人都受了伤,大多数是脚伤,林迪当然也不例外。他们经过了洛拉和科罗拉多,发现那里空空荡荡的,没有电,所有的电话线都接不通。
       林迪还记得他们进入第三大街教堂以前的事情。至于后来的事——她一无所知,一点都不知道。不过,她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她也知道她要回家。无论如何,她都要回到哈罗镇,回到马丁、特雷弗以及她亲爱的小温妮的身边。
       这并不是不可能,因为这里到处是被遗弃的汽车和卡车。她找到一辆可使用的组装车,发现油箱还很满。她知道她在离家西边大约三百英里的地方,因此这辆车应该有足够的汽油让她到达那里。
       她和其他一些自称为“卡车帮”的人砸开了一家叫做“洛拉咖啡厅”的店铺。那里的牛奶已经坏了,鸡蛋放在比风筝还高的地方,也没有煤气加工食物。因此,她心满意足地吃了一些保健麦片,是用水冲下喉咙的。他们享用了早餐谷类食品、豆制罐头和汤,然后便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启程了。所有的人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心结:回家。
       林迪不在乎跟别人一起同行。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整个世界已经崩溃了。然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那个关于棺材的噩梦结束了,她真真切切地就在这里。很明显,她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但她对此没有一点记忆。
       这辆车有全球定位系统,可是它却不能成功地获得卫星信息,因此她只是简单地朝东七十度方向开。她时常不得不经过一些被遗弃了的车辆,其中一些排成了几英里长。她驾着颠簸的小车驶过一个又一个的村庄,所有的村庄连成一片,好了,很不错,很快她就驶进了熟悉的哈罗小镇。
       这里到处都是人。大多数人看起来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龙卷风,大家走出来,想看看还剩下了什么东西。
       温妮说:“我能回家的。”
       这个声音如此清晰,一时半会儿她认为女儿就坐在车的后座上。她摇了摇头。当她看到第三大街教堂的时候,心里感到一阵恐惧。这种恐惧很强烈,她不得不将车停在了街道的中心。
       “妈妈?”
       她没有睁开眼睛。她已经失去了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她的一切。不会再有温妮了,那个声音也不是特雷弗的。
       这时车门打开了。
       她仰望着那张世界上最英俊、最完美的男人的笑脸。她无法跨出车子。她努力尝试着,可是她抖得厉害。她伸出双手抱住她的马丁,他的手臂也伸过来紧紧地抱住她。他搂住她并抬起她的脸,她感觉他的双唇吻到了自己的唇上,她仿佛飞上了天堂。
       亲密的话千言万语,没有一句能表达这次重逢的意义。她丈夫和她儿子的眼睛都是奇怪的黑色,她自己的也是,他们告诉她这很好,是一个奇迹。在他们的眼中,这是人类的未来,眼珠虽然漆黑,心里却有光明。
       “发生了什么事?”当他们开车返回斯莫克山里的家园时,她问道。
       “发生了地震,”马丁最后说,“地震影响了整个地球。我们仍然没有走出树林。但是我们正在学习用新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以及怎样处理事情。”
       “很多事情都出现乱子了。”特雷弗说。
       家里的状况就是出现的乱子之一。她很快发现,家里完全乱套了,当她看到家里的一切时,她突然大哭起来。“我们无法把这一切整理干净。”她哭着说。她不敢相信地盯着那些已经熔化的、摇摇欲坠的家具,以及厨房里缠绕在一起的残骸。“这是怎么回事?这绝不是地震。”
       “2012年问题出现了又过去了。”马丁最后说,“结果证明老玛雅人的确知道得很多。他们算出了——嗯——那个什么的回归。”
       “邪恶的回归,”特雷弗简单地说,“邪恶曾经来过这里,但已经失败了。”他顿了顿。“它带来了一个好结果,因为抗争改变了我们。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应该爱你们的敌人。”
       他陷入了沉思。当他沉思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好像又不是声音,或者不仅仅是一个声音。她听到了工程师和像她自己一样的物理学家,还有建筑师和工人聚集在一起,共同商议着计划、工作,表达了自己的决心。“我们将要使整个世界恢复成一个整体。”她说。
       马丁说:“我们已经变了。人类的思维和以前不一样了,有许多人——那些坏人,我猜想——他们上哪儿去了呢?他们可能会消失吗?”
       他们知道,这次可怕的灾难其实也是一次净化过程,因为他们能够感觉到邪恶的灵魂已经得到了升华。
       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起,林迪第一个说出大家挂在嘴边却没有说出来的话:“温妮怎么样了?”
       马丁摇了摇头。“她没有活下来。”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妈妈,你只需要让事情顺其自然就行了。不要多想。只需要——跟我们在一起。做我们的一分子。”
       “我的女儿不见了!博比在哪儿?那些州警察呢,联邦调查局的人呢?联邦调查局也管调查失踪小孩案件。安伯·阿勒特怎么样了?我们的安伯·阿勒特在哪里?”
       他走到她的身边,她并不想迎上去,但还是让他拥住了她。她似乎花了一个世纪长的时间陷在某个奇怪的地方,然后努力地找到了他,却感觉他既存在又不存在。“我的孩子很好,她也没有犯什么错误,她只是几乎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她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但是接受起来并非易事,要让她亲爱的小女儿承受着和那些恶人一样的命运,这不公平,实在太不公平!
       夜幕降临,特雷弗在他们的小办公室的地板上找了一块地方,因为他的房间被毁坏了,而且他们也不想去扰乱温妮的房间。
       天很冷,没有电,12月22日的天黑得很早。随着天越来越黑,林迪为失去的孩子更感到心痛。不过,躺在她结婚时自己亲手做的被子里面却非常温暖。虽然脏了一点儿,但它的温暖却使他们成熟。虽然没有水可以洗洗身子,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再次成为马丁的妻子,他们的身体在黑夜中非常快乐。
       妈咪?
       林迪睁开了双眼。她惊叫起来。马丁用手安抚她的脸颊。“睡吧,亲爱的。”他靠近她并亲吻她。“从地狱到天堂。”他喃喃道。这些话让她的整颗心、血液和灵魂都沉浸在深深的喜悦中。
       妈咪?
       她跳下床,跑向窗口。“是她!”
       马丁来到她身边,用手从后面环住她的腰。她挣脱了他。“亲爱的——”
       “别说话!”
       你好,妈咪。
       “噢,宝贝,我的宝贝,我听到你说话了!你在哪儿?”
       没有回音。
       “她在外面的某个地方!马丁,她就在外面,我们必须要找到她。马丁,夜鹰——”
       “嘘!嘘!这儿没有夜鹰,它们飞走了。”
       “见鬼,你怎么知道?”
       马丁再一次试图抱住她,但她又挣脱了。“你听!”
       “林迪,亲爱的。”她受了伤。每个人都受伤了。非常受伤。
       然后特雷弗来了。听妈妈的,爸爸。
       他转过身。特雷弗朝他们走来,朝窗口点点头。
       这时,马丁听到了黑暗中发动机的声音。一阵恐惧像电流一样袭遍全身。他们没有枪。他们还没有枪!
       他看见一辆旧汽车,只有一只灯亮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慢慢地驶向他们家。
       “那是博比。”他说。
       林迪跑了过去,接着是马丁和特雷弗。
       汽车在车道上停下来,发动机淌着水。驾驶室门打开了,车灯的灯光下,马丁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端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林迪奔向博比的车,迅速打开车门,那就是她的小女儿。她的小女儿从车里出来,扑进她的怀抱里。林迪抱着女儿跳着,飞快地旋转着,孩子安静地待在她的怀里,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宝贝,宝贝,宝贝。”林迪叫唤着,轻轻抱着她,给了她无数个吻。
       “嗨,”温妮说,这声音发出的回声在他们心间犹如一首歌。
       “老兄,她半小时前到达的。”
       马丁看着他,拥抱了自己的老朋友。“我原以为你都死了呢。”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他看着林迪和温妮,“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们这件事,我甚至不知道该给你们讲些什么。”
       爸爸,一切都变了。温妮和特雷弗的想法是一致的。
       他有一个懂得读心术的儿子,现在女儿又死里逃生回来了。他们带着她进屋,抚摸她,她的身体在各个方面都很正常。
       博比到处看了看。“老兄,他们在这里干了许多事情。”
       “嗯,是啊。” 
       “我不是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知道你是这件事情的重要参与者。我能听到人们的所思所想。只要想一想发生了什么事情,许多人都会想着你呢,马丁。”
       我们都能够听到彼此的心声,特雷弗在他们的心里说。
       对警察来说这将会是一段非常有趣的经历,博比心想。他扫视一下周围,然后轻轻笑了一声。他将马丁带到一边。“她不一样了。”他低声说。
       我完全不一样了,温妮补充道。话音刚落,整个房间一片混乱!
       它们起作用了——林迪在他们脑海里展现了一幅画,画面上是一个闪闪发亮的爬行怪兽,它就是马泽尔。
       温妮将手举到空中,她的老朋友小熊嘟嘟扑通一声落到她的手中。它被冰和泥浸泡并覆盖过。你们迷失了。
       她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她触摸过的所有东西立刻恢复了原状。她打开了冰箱。我们需要到商店购物了。然后她说:“苹果除外。我没有偷它们。它们就放在地上。”
       她拿出五个小苹果,凉凉的,其中一个很小,很明显是从树上掉下来的。马丁非常饿,他们都很饿,都安静地吃着。他想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幅莱特的画,画面上是苹果树,苹果都掉在了地上。
       她走过来搂住他的腿。他把她抱起来,想了想,她的体重比原来轻了一些,身体也没有以前结实了。他知道在他的臂弯中抱着一个巨大的奇迹,其实在整个地球上这样的奇迹肯定还有几百万个。他吻着他的奇迹,她笑了,他觉得他的怀中正拥抱着整个未来。
       你就是,特雷弗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说。
       这个小家庭踏上了通往一个新世界的旅程,这个旅程在整个星球上被众人重复着。当新一代的人类从已逝者的残骸中站起来的时候,这些新新人类和活着的人们将联合起来,组成一个新的群体。长期以来,人类的错觉认为,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之间有着一层帘子,但是,这个时期已经结束了。
       未被发现的国家已经被发现了,探索者正在归途。
       温妮习惯了父亲臂弯中的舒适和安逸。博比伸出手去抚摸她,她觉察到父亲身上集聚起一股能量,产生出一种强烈的保护感,但随之又消除了。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他盯着她,端详着她。她让他抓住自己,接着,她笑了。她已经踏上了一段漫长的旅程。“你闻起来像玫瑰一样。”他轻声说。
       她吃着苹果,思考着生活是什么——生活到底是什么。她想,她过去躯体仍然躺在她倒下的地方,随它自己化作尘土和记忆。生活是这个世界的谜,她告诉他们。
       她周围其他人的思绪都归于了沉静。
       死亡已经结束,只是他们还不知道。她了解这里曾发生了什么,谁干了这些事情,以及只有好人幸存下来的真正原因,因为只有好人才能发现下一个秘密,即没有死亡的生命的真正意义。
       她会有更多的时间告诉他们所有的一切。她会给他们讲,新的人类诞生了,新的生活方式将有待于发现。可是,她现在太累了,只能将疲惫的脑袋靠在爸爸的肩膀上。
       这个夜晚,她将睡上最甜美的一觉,就在家里,被家人包围着,带着他们的爱,世界上所有的爱。他们的爱挽救了整个世界。
       
       片刻之后,所有的邪恶将不复存在;
       尽管你寻找着他们,他们也不会被找到。
       但是温顺的人们将会继承这个地球并且享受这伟大的和平。
       
       ——《诗篇》37:10—11
       (题图:郭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