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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爱情和面包
作者:[瑞典]奥古斯特·斯特林堡 著 张 帆 译

《译林》 2007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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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翰•奥古斯特•斯特林堡(Johan August Strindberg)(1849—1912),是 瑞典现代 文学的奠基人,瑞典文学史上最杰出的戏剧家、小说家。斯特林堡出生于斯德哥尔摩,1867 年考入乌普萨拉大学,曾因家境拮据而几度辍学。他曾当过小学教师、报社记者,后在皇家 图书馆当管理员。
       斯特林堡在大学时期开始创作剧本,其中反映冰岛神话时期宗教信仰冲突的剧本《被放逐者》,得到国王卡尔十五世的赞赏,受到召见,并获得赏赐。以宗教改革为主题的五幕历史剧《奥洛夫老师》,是他在研究莎士比亚和歌德等人写作技巧的基础上创作的一部成功的剧本。
       1879年,斯特林堡采用狄更斯的手法,写出了他创作生涯中最具突破性的长篇小说《红房间》,对虚伪、欺诈和腐朽的社会进行了尖锐的讽刺和猛烈的抨击,在对斯德哥尔摩城市风光 的描 写上也超越了前人,一举成名,这是瑞典文学史上第一部带有自然主义色彩的作品。此外, 他还创作了瑞典文学史上优秀的自传体长篇小说《女仆的儿子》(4卷,1886—1909),以描 写群岛风光而著名的中篇小说《海姆斯岛上的居民》(1887),《朱丽小姐》(1888)和《债主》(1889)被视为欧洲自然主义剧本的典范。
       斯特林堡对待社会问题的态度是激进的,他曾因短篇小说集《结婚集》(1884)中关于圣餐 的描述而受到法庭控告,虽被判无罪,但精神上遭受了沉重打击。而在妇女问题上他的态度 却是保守的,这在《结婚集》、长篇小说《狂人辩词》(1887—1888)以及剧本《父亲》(188 7)中都有所体现。
       在1890年后的七年中,经济窘迫和婚姻上的不幸使斯特林堡陷入了神秘主义。从1898年起, 他的戏剧创作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由自然主义转为表现主义以及象征主义,如剧本《到 大马士革去》(1898)、《死魂舞》(1901)和《一出梦的戏剧》(1902),用幻想的方式 表达了他的悲愤、伤感和绝望。他后期还创作了大量优秀的历史剧,其中《古斯塔夫•瓦萨》(1899)在布局和人物刻画方面十分突出。斯特林堡晚年还从事语言研究,出版过一些很 有价值的著作,甚至利用自学汉语的知识写了《中国文字的起源》一书。
       斯特林堡思想敏锐,构思新颖,笔锋犀利,一生共写过60多个剧本,大量的小说、诗歌和关 于语言研究的著作,留下书信7000余封。他在不同时期受到不同思想的影响,在作品中运用 了 各种不同的表现手法,他的剧作从批判现实主义、自然主义、象征主义、表现主义直到超现 实主义、存在主义。他的创作方法对欧洲戏剧和文学产生了深刻影响,对当时电影事业的发 展起到了推动作用,他的语言研究对瑞典文学和语言的发展也作出了重大贡献。
       斯特林堡经历了曲折的创作道路,他的作品既揭露了现实中的矛盾,又表现出尼采、叔本华 等人的影响,曾几次被查禁。他晚年支持瑞典工人运动,在从事新闻记者的工作中,主持正 义,支持无产阶级进行的斗争,赢得了工人群众的尊敬和爱戴,被誉为“人民的斯特林堡” 。
       斯特林堡的婚姻生活也同样曲折坎坷,他晚年生活孤独,精神一度失常。1877年,斯特林堡 与斯瑞•冯•艾森结婚。生下三个子女,十二年后离婚,从此过上了颠沛流离、贫病交加的 生活。他被贫穷、挫折感、自责和内疚所围困,最终陷入癫狂的状态而浑然不知。过了两年 “艺术家般的生活”后,他续娶年轻的奥地利女郎弗丽达•乌尔为妻。在欧洲疯狂地游荡一 年 后,他们离婚了。1896—1908年间,斯特林堡与第三任妻子哈瑞特•博瑟也终以离婚告终。 短篇小说《爱情与面包》无疑是他不幸婚姻生活的生动写照。
       ——译者
       候补官员乘车去少校军官家求婚时,肯定没有关注粮油价格。可是少校则不然。
       “我爱她,”候补官员信誓旦旦地说。
       “你赚多少钱?”老少校反问。
       “虽然只有200克朗,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彼此相爱,伯父……”
       “这我不管,200克朗太少了!”
       “是,但我还有些额外收入。并且,路易泽与我心心相印……”
       “别说蠢话了!你能赚多少外快?”
       “我们在勃奥小城邂逅……”
       “你赚多少外快?”
       少校不屑地大手一挥,抓起笔。
       “我们年轻人觉得——您知道吗,伯父……”
       “你到底赚多少外快?”
       少校在草纸上胡乱涂写着一些难以辨认的字迹。
       “哦,这不成问题,只需……”
       “你到底想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你赚多少外快?请给我个数字!数字!实数!”
       “我做些翻译,每页赚10克朗;我教法语;还有人许诺我,校对文章会拿到……”
       “许诺不是事实!数字,我的孩子,数字!好,我现在记一下,你做些什么翻译?”
       “我做什么翻译?这个我没法马上回答。”
       “你没法马上回答?你说你做翻译!你却说不出做的是些什么翻译?简直是一派胡言!” “我翻译了基佐的《文明的历史》,共25页纸。”
       “每页10克朗,总共250克朗。那么,还有呢?”
       “还有?这个,我事前无法得知!”
       “喏,你看,好个事前无法得知!但是,偏偏这样的事情,一定要事先搞清楚!你想想,结 婚不单单意味着搬到一起调情!不,小伙子!九个月过后,孩子出生了,孩子需要吃的和穿 的!”
       “像我们俩这么相爱,不必马上要孩子,伯父,像我们这么……”
       “你们究竟怎么个相爱法啊?见鬼!”
       “我们怎么样相爱?”
       他把手放在马甲背心的领口。
       “如果人们像你们这么相爱,就不会有孩子了吗?蠢驴!你真是一头绝顶的蠢驴!但你看上 去倒还像个正派的家伙,如果你们订婚,我不反对。但是,你可要好好利用订婚后的这段时 间,找到饭碗;因为困难的时刻就要到来了,粮油价格上涨了!”
       当候补官员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满脸通红。但是,他求婚成功了!终于得到了心爱的她! 他兴奋之极,不禁吻了这位老少校的手。上帝啊,他是多么幸福啊!他和她是多么幸福的一 对啊!
       两个年轻人第一次挽着胳膊走在大街上,他们容光焕发。在他们看来,似乎路人都驻足观望 ,列队夹道欢迎,向他们胜利的队伍致敬。他们高昂着头,迈着轻盈的脚步向前走着;眼睛 里流露出自豪的神采。
       晚上他又去了她家。他们坐在房间中央,阅读校对的文章,她负责二校。这时,老少校心想 ,这是一个能干的家伙!
       校对完毕,他说:“现在我们赚了三个克朗!”两人相互拥吻。
       第二天晚上,他们去看戏,然后乘车回家——花了12克朗。
       好几个晚上,他本应去教课,却去了她家,然后两人一同去散步。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
       然而,距婚礼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办。他们去了布伦克贝格,挑选家具。他 们必须从最重要的事情着手办起。路易泽本不想与他一起去买床,但事到如今,她也就一起 去了。他们理所当然想要两张床,这两张床要靠放在一起,为的是不必生很多孩子。整张床 都应当是纯胡桃木做的!他们还想买红色条纹状的弹簧床垫和羽绒被。被子一人一条,当然 是一个式样的。路易泽想要蓝色的,因为她长着金黄色的头发。
       然后,他们去了勒亚。他们的卧室里还需要一盏红色罩吊灯,和一个素瓷的维纳斯雕塑。另 外,还需要全套餐具,六打各式各样磨光的玻璃杯,带凹槽花纹并有署名的刀叉。还有厨具 ,但那必须让妈妈跟着一起去买。
       天哪,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承兑汇票,跑银行,找工匠,找房子,安装窗帘。他要做完这 些事情,只得先把工作搁置一边,不过结婚后,他会把工作再弥补回来的!
       起先,他们想理智行事,只打算租两个房间。因为只有两个房间,他们无论如何应该把房间 装饰得好看一些。于是,他们在里格林斯戈腾大街的二楼,花600克朗租了套带厨房的两室 户。当路易泽发现,他们本可以花500克朗在五楼租一套带厨房的三室户时,他显得有些尴 尬。
       但是,如果两人如此相爱,多花点钱又有什么关系呢!是的,路易泽也这么认为。但令她费 解的是,难道人们住在租金便宜的三室户里,就不能像住在租金更高的两室户里那么相爱了 吗?是啊,他真是个笨蛋。这个道理他也知道,但是,如果人们彼此相爱,这的确不算什么 。
       房间终于布置好了。卧房如同一座古希腊小神庙。两张床靠在一起,犹如两驾华丽的马车, 阳光洒落在蓝色的被子、雪白的床单和小枕头上。单身的姨妈把他们的名字织在枕头上,那 些花边点缀的大字母,拥抱式地缠绕在一起,在缝合处互吻着。新娘拥有自己的小壁龛,壁 龛前有一把日本伞。在客厅里——也是餐厅、工作室和起居室——摆放着她的钢琴,是 花了 1200克朗买来的,那里也摆放着他的写字台,有十个抽屉,“每个部分都是真核桃木做的 ,”窗户的两侧是落地壁镜、古朴的沙发、餐具柜和餐桌。他们不明白人们还需要餐厅做什 么,餐厅里摆放着藤椅总让人感觉不舒服。这个房间看上去多么温馨啊。
       婚礼在一个礼拜六如期而至。
       接着迎来了礼拜天的早晨!啊,生活啊!结婚多好啊!婚姻真是人类美妙的发明!人们能随 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父母和兄弟姐妹还会当面送上他们的祝福!
       早上九点钟了,卧室里依旧很暗。他不想拉开百叶窗,让阳光照射进来,而是打开那盏红色 罩吊灯,那迷人的灯光洒在蓝色的被子和有些褶皱了的白色床单上面,那素瓷维纳斯女神透 着诱人的玫瑰红。床上躺着娇小的妻子,慵懒而甜美,似乎是她一生中真正熟睡的第一个夜 晚。今天,没有汽车行驶在大街上,因为是礼拜天。教堂里的钟声第一次敲响,那么欢快, 那么令人振奋,似乎它们想召唤全世界来赞美和感激上帝创造了男人和女人。年轻的丈夫向 他的小妻子耳语了几句,准备出去,预订早餐。她翻翻身,一头扎进枕头里,而他迅速套上 便服大衣,倏忽闪过那把伞,打开房门。
       他走进起居室,阳光在地板上化为一条明亮的宽行道。他分不清眼下是春天、夏天还是冬天 ,他只知道,是礼拜天。他感到令人郁闷的单身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而他现在,在自己的家 里,开始感受到身为丈夫和未来孩子们父亲的气息。
       哇塞,他是多么强大啊!他看到未来如同一座山向他逼近,他一口气向它吹去,它便像沙子 一样瘫倒在他的脚下,他要带着他的小妻子飞越烟囱和屋脊。
       他把散落在房间各个角落里的衣服找出来,在画框上找到了那条白色的蝴蝶结,它如同一只 白色的蝴蝶停落在那里。
       然后,他走进厨房。哈,新铜器好亮啊,镀锡的平底锅在闪闪发光!这一切都属于他和她! 他 叫醒穿着衬裙的女佣,他很惊奇,居然没有注意到她的裸露,对他来说,她是个无性别的人 !因为他心里只有一个女人!他感到很纯洁,犹如父亲在他的孩子面前一样。
       他派女佣到楼下的一家名叫“三个罗马人”的店里,预订早餐,现在马上去——必须是精心 挑选的黑啤酒和勃艮第葡萄酒!店主知道这些,“您只需代我问候他!”
       然后,他走回来,敲敲卧室的门。
       “我可以进来吗?”
       只听见娇滴滴的一声:“不,亲爱的,你等一会儿!”
       于是,他转身铺上桌布。他把送来的早餐放到崭新的餐具上,摆好餐巾,把葡萄酒瓶擦干净 ,最后,把鲜花插进妻子餐具前的玻璃瓶里。
       终于,她穿着针织的睡裙走出卧房,阳光照得她头晕目眩,轻微的晕厥袭面而来,只是比较 轻微。他毫不费力地把她扶到沙发上。现在,娇小的妻子从小酒杯里抿了一小口香芹酒,接 着吃了鱼子酱面包。
       “噢,多么美好啊!人们结婚以后,可以随心所欲!假如妈妈看到她的路易泽喝烧酒,她会 说些什么啊!”
       他端水送饭,向他的新娘献殷勤。度过了如此美妙的夜晚,再吃到这么丰盛的早餐,多美啊 !人们无权对这么美好的生活说三道四。心安理得地娱乐自我,是最美好的事了。过去,虽 然他偶尔也吃过这样的早餐,但与现在却有着天壤之别!没有这份惬意和安宁——他不 愿去 想那些往事!吃完牡蛎,喝了一杯正宗的哥德堡黑啤后,他根本就瞧不起那单身生活了。
       “那些不结婚的人是多么愚蠢啊!这些自私的人!必须对他们征收税金以示处罚,正如对狗 一样!”
       妻子温文尔雅地提出反对意见,她认为,最穷的人才是最令人同情的,因为他们没有钱结婚 ;他们一旦有了钱,或许都会结婚的。
       这位候补官员的心口有一股针刺的感觉,霎时间,他感到恐惧,似乎他有些过于鲁莽了。他 所有的幸福都基于一个经济问题,如果,如果……呸!干一杯勃艮第葡萄酒!现在该工作了 !等着瞧吧!
       接下来,端上来的是一只煎炸的黑琴鸡,还有越橘和威斯特埃泽黄瓜。年轻的妻子有些震惊 ,不过味道确实棒极了。
       “亲爱的路德维希!”她那颤抖的小手拍拍他的上臂,“这些我们买得起吗?”
       她居然高兴地说:我们!“咳,偶尔一次算不了什么!以后我们能吃带皮的熟土豆和鲱鱼。 ”
       “你吃带皮的熟土豆和鲱鱼吗?”
       “那当然!”
       “是啊,当你狂饮一番后,再得到一份煎牛里脊,那多美啊!”
       她应该不是在说胡话吧!不,干杯!这个黑琴鸡好吃极了,现在应该轮到吃洋蓟啦。
       “不,你疯了吗,路德维希!在这个季节吃洋蓟!这要花多少钱啊!”
       “花钱?难道它不好吃吗?那好嘛!这是最主要的事情。现在喝葡萄酒!多喝点!你不觉得 生活很美好吗?噢,生活真美好,美好啊!”
       下午六点钟,一个来自威斯特凌的人驾着一辆四轮单驾马车停在房门前。年轻的妻子要发火 了。可是,你想想,两个人在马车里半躺着、相互依偎着、在后座上伸展四肢,悠闲自得 地、摇摇晃晃着去动物园,那是多么享受啊!
       “那就像躺在自己床上一样,”路德维希向妻子耳语道。说着说着,他洋洋得意地拿着雨伞 在手掌上拍打着。
       熟人在大街两侧停住脚步,问候他们,同事们挥手致意,似乎想说:啊哈!你这个小鬼,发 财了嘛!——下面的人多么渺小啊,道路多么平坦,在楔木和石子路上坐着马车是多么轻松 愉快啊!应该永远这样!
       舞会、拜访、宴请、晚宴、看戏,这样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期间他们还回了趟父母家,那是 最自豪的事情!晚饭后,路德维希直接从爸爸妈妈的眼皮底下带走妻子、坐上马车、关上门 、向父母点头示意、并说一声:“现在我们回家喽!我们回家享受生活啦!”那感觉多么美 妙啊!回到家后,吃一点夜宵,两人拥坐在一起,聊到清晨!
       在家里,路德维希原则上总是理智的!有一天,年轻的妻子想让他尝尝腌制的鲑鱼片、土豆 泥和燕麦粥。
       啊,真好吃!以前的那个该死的菜谱已经让他腻烦了!
       一周后的礼拜五,本该又要吃腌制的鲑鱼,但路德维希带回来两只雪鸡。他在门口喊道:“ 你能想象得到吗,莉斯,你能想到,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什么啊?”
       “不,你不会相信的,如果我告诉你,我买了几只雪鸡,是在蒙克布隆大街买的,是给… …你猜!”
       妻子显出一副不悦而非好奇的神情。
       “你想想吧,一只才一克朗!”
       她曾经买过一只80欧尔的雪鸡,“可是,”为了不让丈夫太过失望,她劝慰地补充说,“不 过,当时那个冬天下了很多雪!”
       “是啊,你得承认,这真的很便宜!”
       为了让他高兴,她只得承认!
       晚上有甜羹,是妻子尝试着做的。路德维希非常后悔,花钱买了这么多雪鸡,而不能随心所 欲再多吃些甜羹了,他本想让妻子知道他的确喜欢甜羹。他喜欢吃甜羹,可是,上次寒热病 发作后,牛奶不再合他的胃口。他真的无法忍受牛奶的味道,所以,他想每天晚上都吃到甜 羹——上帝保佑他们平安无事的每个晚上——只要她不生他的气。
       可是,从此以后,饭桌上再也没有了甜羹。
       六周过后,新婚妻子病了。她头疼、呕吐。似乎只是一场轻微的感冒,但却呕吐不止。嗯! 她是不是食物中毒?锅不是新镀的锡吗?请来了医生,他微笑着说,这完全在情理之中。
       究竟什么会发生在情理之中呢?莫名其妙——无稽之谈!不可能,会是什么事呢?
       不,肯定是卧室墙上的裱糊纸!那里面肯定含砷!马上拿它去药店,检查!
       “不含砷,”药店员写道。
       这可奇怪了!裱糊纸里没有砷!
       年轻的妻子病情未见好转,于是他查阅了一本医书。然后,他在妻子的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啊,你看,现在我们有了!要用温水洗脚!
       四周过后,助产士解释说,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是的,当然。可是,没想到,来得居然这么快!
       唉,既然事已至此,那么——噢,多么有趣啊!一心只会想着要出生的小东西!他们要当爸 爸妈妈了!他应该叫什么名字呢?当然肯定是个男孩。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
       这时,年轻的妻子把丈夫叫到跟前,严肃地说,自从结婚以来,他没有做过翻译,也没有做 过校对,仅靠薪水不够维持生活。
       是啊,他们过着花天酒地的奢侈生活。上帝啊,年轻只有一次,可现在的境遇不容乐观了! 第二天,他去找那位在法院当书记员的老朋友,请求他为他担保银行贷款。
       “是啊,你看,亲爱的朋友,如果要做父亲,就必须考虑到支出!”
       “我完全认同,亲爱的朋友!”书记员回答说,“正因如此,我没有钱结婚。可是你很幸福 ,拥有足够的钱财。”
       他不好意思再谈到担保这个问题。他怎敢赖着脸皮求这位单身汉帮他养孩子,这位单身汉自 己还养不起孩子呢。不,他办不到!
       他回家吃午饭时,妻子告诉他,有两位先生想找他谈话。
       “他们长什么样?他们年轻吗?”——啊哈,他们戴着夹鼻眼镜吗?那一定是两位少尉,是 来自瓦克斯霍姆的老朋友。
       “不,他们不是少尉,他们看上去有些年老。”
       啊哈,他知道了!那肯定是来自乌普萨拉的老朋友,可能是讲师P和助手Q,他们想看看,老 路德我,结婚后日子过得还好吗?
       “不,他们不是来自乌普萨拉,他们来自斯德哥尔摩!”
       于是,他叫保姆进来。她认为,那些人看上去很落魄,并且拄着拐杖。
       拐杖?嗯!——他说不清,那是些什么人。算了,他们再来的话,就会水落石出了。另外, 他刚才在楼下的考汉姆店里,搞到一壶草莓,真便宜,是的,简直令人啼笑皆非的价格。
       “一壶草莓1.5个克朗,这个季节,这个价格,你能想象得到吗?!”
       “路德维希啊,路德维希,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今天人家答应给我一份翻译工作。”
       “可是,你欠着债呢,路德维希!”
       “没关系!没关系!等着吧,我会得到那一大笔贷款的!”
       “贷款!这可是一笔新的债务啊!”
       “是的,但只是在非常时期!现在我们别谈钱了!草莓不好吃吗?怎么样啊?配上一杯雪利 酒是不是更可口些,你觉得呢?——丽娜!到楼下的商店里,取瓶雪利酒!要正宗的!”
       他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过午觉后,妻子恳求他再谈谈,但不许生气!
       生气——他?绝对不可能!难道又是谈钱?
       唉!没给商店付钱!屠夫要他付钱,马车夫催账。总而言之,令人难堪!
       还有别的债务吗?明天必须如数付清!因为欠这点账,被人家催讨,多么难为情啊!
       明天如数付清?那么,他们就失去了一个顾客!
       “现在我们别谈这件事了!我们去散散步。没有车!我们乘电车出去,散散心。我们可以坐 到动物园。如果我们接着去阿罕布拉,要一个单间,那大厅里的单身汉们会好一番窃窃私语 。他们会以为,我们是来寻求刺激的!多么滑稽啊!多么疯狂啊!”
       可是,这番话并没有让年轻的妻子感到开心,那会是多大的一笔开销啊!
       “你想想,如果我们不闷在家里,就可以享受到钱买不到的东西!”
       几个月过去了。离孩子出生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必须要买个摇篮和一些童装,还需要很多东 西,路德维希先生不得不整天穿梭于各家商店。可是粮食价格上涨了,艰苦的日子要来临了 !没有翻译,没有校对!人们都成了物质主义者,他们不再读书,而是用钱给自己买些吃的 ,人们生活在怎样的一个异化的、没有诗意的时代!理想从生活中消失,一对低于两克朗的 雪鸡也买不到了。马车夫们拒绝再免费把候补官员带到动物园了,因为他们也有妻子和孩子 。甚至,连商店老板也要他付现钱买东西。噢,这些实利主义者啊!
       那一天终于来临了!深夜,他穿上衣服,跑到产婆那里;又从产床跟前,跑到过道里,去应 付债主们。
       过后,他怀里抱上了自己的女儿!当时,他哭了,因为他感受到了责任,一种超出他承受力 的责任。他决定开始新的生活,但是他已身心疲惫。他得到了一份翻译工作,但无法专心去 做,为了糊口,他不得不马不停蹄地在商店间穿梭。
       他带着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跑到城里的岳父家。
       “我当父亲啦!”
       “好啊!”岳父说,“现在你有面包给孩子吃吗?”
       “没有,目前没有。你得帮帮我,岳父!”
       是啊,目前可以!但将来不会!他怎么能养活起他和将来的一群孩子。
       他给产后的妻子从霍托格特买来了上等的鸡,一瓶约翰尼斯堡阁酒花了6克朗,而且肯定是 真品!
       最后,付给产婆100克朗。
       “我们不该比别人给得少,上尉不也是给了100吗?”
       不久后,年轻的妻子可以下床走路了。噢,她又像一个年轻的姑娘一样,腰身苗条得如同少 女,虽然脸色有点苍白,但这看上去更迷人。
       岳父来了,又私下和路德维希谈了起来。
       “现在你可不错啊,暂时不能再要孩子了!”他说,“不然,你会破产的。”
       岳父说的是什么话啊!毕竟人家结婚了,彼此相爱!难道就不应该要孩子了吗?
       是啊,可是,必须要给孩子们赚面包!爱——或许是所有年轻人渴望的!玩,爬到床上 ,相互娱乐!但是责任呢?
       岳父也成了一个物质主义者!噢,多么可悲的时代啊!没有了理想!
       房子被收回,爱情还在,因为它是坚强的。年轻人的心是脆弱的,可是司法机构铁石心肠。 财产即将被扣押,面临破产的危险。
       岳父坐着旅行车来了,要接走他的女儿和外孙女。他禁止女婿去探望她们。只有在他赚得了 面包,还了债务后,才让他们见面。
       岳父没有对女儿说什么。当他把她带回家时,他有种感觉,似乎他把一个被挟持的女子带回 来一样。他把无辜的女儿转借给一个年轻男子一年,现在他找回的是被“玷污”的她。虽然 女儿想待在丈夫身边,但她毕竟不能与孩子住在大街上!
       于是,路德维希先生必须一个人留守在家里,看着他的家被人洗劫一空。但这家根本不是他 的,因为他没有付钱。噗!两位先生拿着削刀,拿走了两张床和床上用具,他们拿走了铜锅 和全套餐具、灯架和灯,一切的一切!
       事后,他孤单一人站在房间里——唉,空空荡荡,多么悲惨啊!如果她在身边该多好啊!可 是,她在这个空房子里又能做什么呢!不,现在这样反倒更好!她的处境不再令他担忧!
       现在要痛苦地面对这严峻的生活!他在一家早报社找到了做校对员的工作。午夜时分,他必 须来到办公室,凌晨三点钟才能离开。他可以保留这个职位,终于没有走到破产这一步,但 提拔是没指望了。
       最后他得到许可,每周看望一次妻子和女儿,但总是在岳父的监视之下。并且,周六晚,他 必须睡在岳父房间隔壁的小屋里。周日晚上,又必须回到城里,因为报纸在每周一发行。
       当他与妻子和孩子在花园门口告别时,当他走在小山坡上,再次与她们招手时,他的情绪异 常糟糕,他感到自己如此不幸福、如此屈辱。她肯定也一样!
       他估算了一下,还清债务还需要二十年!那么,然后呢?他还是不能养活妻子和孩子!那么 ,他的希望呢?他没有希望!如果岳父去世了,他的妻子和孩子面对的是一无所有,所以他 不敢诅咒岳父——他们唯一的支柱——死去。
       唉,生活是多么无情啊,生活让我难以生存,却偏偏让它的宠儿们幸福地享受!
       唉,多么残酷啊,多么残酷啊!生活不能给予雪鸡和草莓!多么残酷啊,多么残酷啊!
       (张帆:上海外国语大学德语系讲师,邮编:2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