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关注]汗水
作者:[突尼斯]蕾黛·萨利米 史 月

《译文》 2006年 第06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突尼斯]蕾黛·萨利米/著 史 月/译
       汗水从他的每一寸肌肤中不停地渗出,将一粒粒汗珠密布在他的脸庞,流进了他的双眼,令他泪流不止,将他的胡须黏成了几绺,使他的双唇浸透着咸咸的味道。
       热风不停地刮着,从门窗灌入,吹干了汗水,灼烤着他的肌肤,让他很想发一通怒火。该死的大热天!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夏天只是富人的季节,而穷人则永远不要为夏天所生。他们忍受不了夏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他们免遭酷热的鞭打,在他们的词典里也没有“避暑”或“踏浪”之类的语汇。
       他努力集中思绪,去想想某样东西。可是,办公室狭窄得如同一座坟墓,他手头又没有什么急事要办,该死的老板是个半吊子诗人,既淫荡又疯狂。他不禁问自己,干吗要到这样的地方来?来到这个鬼地方,它竟然被称作贫民区中的文化馆?其中的居民只是想着如何把苍蝇赶出腐臭的厨房,只是想着如何贷款买点蔬菜。他的头很痛,胸口也因干渴——一种真正的干渴而疼痛。
       他很想来一瓶啤酒,或许是半瓶、四分之一瓶或一杯,甚至是一滴就能浇灭这深深的干渴。他整个人简直都要变成一堆汗水了!昨天,妻子想拥抱他,可他却只能歉意地赔笑,对她说天气太热,他什么也做不了。夏天让他变成了没有欲望的人,任何身体接触都让他难以忍受。这恼人的天气!他要是有足够的钱,就会满世界追寻冬日的影子。对他来说,冬天才是真正的季节,他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动,可以呼吸凉爽、清新、美味的空气,可以恢复他的人性,写一首诗,获得新生。
       天杀的破产!要是有人能借给他一百个第纳尔(注:突尼斯的货币单位,1突尼斯第纳尔等于1000米利姆。按照2005年的平均汇率,1突尼斯第纳尔等于0.770美元。),他就会立即冲进最近的一家酒馆,要上一瓶啤酒,慢慢倒进大杯子里,看着它涌出泡沫,闻着它的味道,长久地欣赏它那白色的泡沫,然后悠闲地啜饮着。他想起了艾布·努瓦斯(注:艾布•努瓦斯(762~814年):阿拔斯王朝著名诗人,生于波斯的阿瓦士,在创作上反对脱离现实模仿旧诗,主张革新。其诗句多达一万三千行,分为对口诗、颂诗、挽歌、谴责、讽谕、遁世、狩猎、淫猥、爱情、咏酒等十二类。艾布•努瓦斯放纵嗜酒,凡与酒有联系的东西,无不成为他写诗的题材,因此,又有“酒诗魁首”的称号。)的一些诗句,并诱使他默默吟诵,为之心醉,为之振奋。这进一步加剧了他的焦渴。他要了第二瓶、第三瓶、第四瓶啤酒,便看到纳法里(注:全名穆罕默德·本·阿卜杜·贾巴尔·本·哈桑·本·艾哈迈德·纳法里,伊斯兰苏非派哲学家、教义学家和诗人,生于幼发拉底河东岸的纳法尔城,卒于伊历375年(公元965年,亦有记载称其卒于伊历354或353年),代表作是《立场与演说》。)、伊本·阿拉比(注:伊本·阿拉比(1165~1240年):伊斯兰教苏非派神秘主义哲学家,受新柏拉图主义的影响。他的著作涉及神学、哲学、传记和诗歌等,主要有《麦加的启示》和《智慧的珠宝》。他的神秘主义思想对后来的苏非派思想家和欧洲中世纪思想家均有一定影响。)、哈拉智(注:哈拉智(857~922年):伊斯兰教苏非主义代表人物。他认为,除真主本体外,世界别无实在;真主借万象而与人对话,使人类本体与真主本体化为一体。神秘主义的合一,不仅是自我的寂灭,也是自我与真主亲密无间的交流。这种观点明确体现在他的“我即真理”一语中。当时社会动荡,他的言行引起种种非议,招致政治和宗教权威的猜忌。909年他受到指控,913年被拘捕监禁,9年后由阿拔斯王朝特别法庭判为亵渎真主而处以磔刑。死后,被苏非派尊奉为殉道者,对后来的苏非派发展有较大影响。)萦绕在他的身边。然后,他又要了一箱冰镇啤酒,冲着服务员微笑,仿佛自己变成了艾布·阿塔希叶(注:艾布·阿塔希叶(Abu al-Atahiyah,748~825):阿拉伯阿拔斯王朝的著名诗人、苏菲派学者,本名艾布·伊斯哈格·本·卡西姆,生于伊拉克安巴尔的一释奴家庭。他通晓阿拉伯、波斯古代文化,精通希腊哲学,熟悉各宗教的基本教义和经院哲学各学派的观点,并深受摩尼教善恶二元论教义的影响,认为造物主创造了善与恶两个相对立的实质,用以调和摩尼教二元论同伊斯兰教认主独一论的基本矛盾。796年前后,他放弃奢侈、放纵的生活,成为苏菲派的苦修者。早期的作品主要是颂诗、情诗、饮酒诗和悼诗,后期的大量作品是宗教劝世诗。劝世诗反映了他的神秘主义思想和苦修生活的变化,同时也反映了阿拔斯王朝的社会情况、阶级矛盾和宗教派别的思想论争。他所代表的苏菲苦修派诗人虽多是御用文人,但劝世诗客观上反映了下层人民的痛苦和希望,引起了人民的共鸣。后世学者誉他为“阿拉伯宗教诗大师”。)和赫亚姆(注:赫亚姆:全名欧麦尔·赫亚姆(Umar al-Khayyam,约1040~1123年),中世纪伊斯兰哲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诗人,生于波斯呼罗珊首府内沙布尔。在宗教思想上,他深受苏菲派泛神论思想的影响,认为人们只有通过对被造物的认识才能进一步认识造物主的存在,主张自由探讨宗教教义;在哲学上,他主张“二重真理论“,以生理学观点解释灵魂,用入世主义观点探讨人生的意义;在数学方面,他受花拉子密的影响,著有《代数》一书,首创了用圆锥曲线相交来解三次方程;在天文学方面,他主持修订了古波斯历,编制了《杰拉勒历表》;在文学方面,他的四行诗语言精湛,朴实洗练,寓意深刻,富有哲理。欧麦尔·赫亚姆的主要著作有《宇宙论》、《存在论》、《形而上学简本》、《教法》等。)。要是有人愿意借给他一百第纳尔,他就会喝光整个酒馆,在冰镇啤酒中畅游,有这些诗人和哲人做伴倒也不错。当他饮酒的时候,他也变成了智者、哲人、国王,或者是酒之神庙中的僧侣,整个宇宙也有了别样的意义。
       那个该死的女人正在窗边俯视着他,满怀激情地舞动着,就像一只在深秋扑腾的苍蝇。他不禁有些恼火,甚至还有点嫉妒,难道这个女人就不怕热吗?只见她穿着一件玫瑰红的衬衫,露出了一大片胸部和双臂,下身穿着一条白裤子,乍一看她好像是个九岁的孩童。但是,她隆起的乳房和脸上大片的斑纹均表明她至少二十岁了。他请她进来,并问她意欲如何。
       她像猴子一样轻快地走了进来。他暗自恼怒,内心却嫉妒她在炎炎烈日下竟显得如此轻盈。相比之下,他简直就像一只年迈的狗熊。她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中间隔着一张桌子。他将她所写小说的稿子还给了她,并告诉她写得不错。他从被汗水打湿的眼皮下注视着她,心里却在怀疑这篇小说是从某处剽窃来的。他不怀好意地对她笑了笑,而她投来的笑容则更加充满邪念。他暗自问道:她从他这里能得到什么呢?她睁大了两只黑眼睛,注视着他,好像要问点什么,又放弃了这一念头。
       他在猜想,那个女人是故意让自己的嘴唇半张的,在几乎是做作的微笑中噘起了她那令人厌恶的、厚厚的双唇。她的目光在他的双眼和双唇之间游移。“该死的!”他暗自说道。在这炎热的夏天,我原以为自己没有了欲望,可是她尽管丑陋却在挑逗我,引诱我去做点什么,引诱我去做一件我不想做的事儿,尤其是在如此炎热的夏天。
       正当他汗流如雨、迷惑不解之时,老板叫他进去,使他摆脱了那些理不清的思绪。有的时候,他真嫉妒老板的歇斯底里,嫉妒那个滑头、那个旅行家、那个乞丐、那个从牲口的粪堆后面爬出来的家伙,嫉妒那个在一夜之间不声不响地当上老板的家伙,在这个完全无人问津的地方发号施令。他便问老板其中的秘诀,老板便劈头盖脸地把他臭骂了一通,让他去诽谤他的同事。该死的!难道他就不能在我想好答案之前沉默片刻吗?他真想抽老板几个耳光,啐他一脸,发泄他的怒火和无能。可是,他实在没有勇气把想法付诸行动,只能保持沉默,脑子里却在千回百转。天气这么热,他实在不能组织完整的句子,实在不能理智地思考问题,也实在不能做得像个男人。
       老板的辱骂如同暴风骤雨,连他的祖宗八代都未能幸免。听完了这一通教训,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那个女人还坐在那里等他,伸出她的双腿,把它架在对面的椅子上。老天爷,她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你这个蓬头垢面、双眼斜视的丑女人啊!我可给不了你什么。在这炎热的夏天,我已将自己的欲望和大衣一起脱去,放进了储藏室。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实际上,她并不很难看,勉强可以说她长相平平,或中等偏下一点。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她的双乳浑圆,令他对它们的形状、手感和味道浮想联翩。他强忍住抚摸其胸脯的强烈冲动。尽管天很热,他的双手却在颤抖。
       他步履沉重、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汗水仍在不停地流淌。他点燃了一根香烟,看到她又冲着他笑了。这个小婊子!透过重重烟雾,他一边想看她,一边询问她的情况。她回答说自己挺好的。他不禁自问,她为何总是用这种挑逗的目光注视着他?她是不由自主地这样做呢?还是擅长此类表演,以至于让人既信以为真,又迷惑不解呢?他向她谈起了炎热的天气,说自己在这样的火狱里根本无法写作,而她却说自己在任何环境、任何情况下都能安心写作。这个小骗子!总有一天,我会发现她是从哪里剽窃来的,没有人能让你从我的手心逃脱。
       她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已猜得他的想法,然后就冲着他笑了,毫无先兆地突然夸奖他的眼睛很漂亮。他有点愣住了,继而又忍住了,惟恐自己的言语流露出一丝惊讶来。尽管这个坦诚的女人让他讨厌,在刺激他沉寂已久的感觉,在诱惑他,而他却感得自己已经年迈。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年轻十岁,能够再年轻一点,就可以亲她一下,或许还可以做点别的事情。他想试探她一下,把自己热乎乎、汗津津的手放在了她柔软、白嫩的小手上,而她却没有把手抽回去,依然镇定自若地注视着他。
       愿安拉疏远这样的女人。她竟然如此镇定,竟然如此擅长表演。他对她说,假使她抽回自己的手,或者发出异样的动作,他就会生她的气,因为他只不过想和她建立一种友谊而已。他当然是在说谎,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又对她说,自己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女人。这次,他可没有说谎。他又说,如果她愿意的话,他可以做她的朋友,甚至做她的大姐。她将手抽了回去,咯咯地笑个不停,笑得他心烦意乱。他暗自问道,像她这样小小年纪的女人,尽管如此丑陋,却如此了解男人的欲望。
       他试图重拾他所期望的话题,与她聊起了女人。他对她说,他非常羡慕女人,羡慕女人总能找到自己的保护者。她毫不犹豫地答道,这是男人自愿所为,男人应该留点机会给女人,好让她们自己去生活。真该死,这个女人居然能想一套,说的却完全是另一套。他很清楚这个女人今天为什么来找他的,知道她为什么不找其他人,单单来找他。或者说,他自以为是这样。她的右乳几乎要从衬衫的缝隙间呼之欲出,洁白得犹如凝脂。他很想伸出手去,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她说人们都把他称作猫。她惊奇地睁大了双眼,双唇诱人地张着,双腿还搭在凳子上。他坐在自己的凳子上,清了清嗓子,与她谈起了自己的一次性经历。她既没有感到羞涩,也没有为他的那些矫揉造作之辞和他添加在小说中的细节描写而感到不安。她一直用一种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想,如果她是他的女儿,他一定会狠狠地扇她一记耳光,惩罚她的恬不知耻。
       她的眼神既无邪,又透着惊奇和邪恶。这让他既为之兴奋不已,又对之望而却步。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但老板却在召唤她。她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向他投去会意的微笑,就走了。而他就一直注视着她离去,注视着她那凌乱的外表,心里却想着自己可以以她的形象为题材写一首自由体诗。他呼吸着灼热的空气,感到了些许得意,尽管自己已年过四十,却魅力不减。也许,她并没有剽窃文章。
       热风从窗户灌了进来,而他却独自坐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只等待着夏天过去。他又想起了她,想象她亲吻着他,想象自己拥抱着她,将她的衣衫一件一件脱去。正当他对亲吻她的滋味颇感疑惑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看似非常自然的问题:她现在和老板究竟在干什么?
       她走开了一会儿又回来,重新坐到他的对面。于是,他十分莽撞、直截了当地问她以前有没有和别人接过吻。她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有过。他觉得她是在撒谎,觉得她是想让他感到那是个谎言。他直盯盯地看着她的双眼,对她说道:“我想吻你”,而她却沉默不语。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她笑了,双唇像往常一样微微张着,对他的要求不置可否。
       热风几乎令他窒息。尽管如此,他还是从被老板打断的地方接着讲完了他的故事。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不语。沉默令他局促不安,就像是一个未经父亲允许就偷用刮胡刀的十岁孩童一样。汗水滴在他眼前的纸上,又一次把他浸湿。她对他说,今天的天气可真热。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真想自己能像个男子汉一样对她。可是,他却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她向他询问他孩子的情况。好一个婊子!先勾引我,诱惑我,再跟我提及我的孩子来拒绝我?他忍住了,告诉她自己正在为双胞胎儿子的割礼(注:割礼是指男性割包皮、女性割阴蒂或小阴唇的仪式,是入社礼内容之一。割礼最早起源于迦勒底人,在古埃及即已存在。行割礼的时间依文化而异,一般在成年前或出生后几日至结婚前,由专人负责举行。其意义众说纷纭:或为牺牲,或为痛楚考验,或为结婚准备,或为净化生殖器,或为象征性生活危险,或为卫生措施,或为象征性阉割;亦有人认为是表明生殖器神圣,警告不得滥交等等。黑非洲盛行女性割礼,有些人类学家认为此举在于剥夺妇女的性享受,使其保持永久的贞节。)攒钱。出乎他的意料,她又向他打听割礼的事。这个可悲可怜、相貌丑陋、素不相识的女人,她究竟是从何处看着我呢?他又想起了那时隔久远的疼痛,想起了在女人们颤动舌头所发出的欢呼声(注:阿拉伯妇女在热闹的场合常常通过舌头在口腔中的快速震动发出响亮的声音,来表达她们欢乐的心情。)中躲藏在云层背后的小鸟。
       他勉强地笑了笑,对她说自己在割礼上晕了过去。她也笑了,这令他感到有点不自在,将这可恶的微笑完完全全铭记在心中。她如此过分地挑逗我,比任何一个美女都让我感到兴奋。难道我又回到了青春期,只是为了让她引诱我而我却如同木头一样坐在凳子上吗?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说想吻她。她看着他的双眼,笑了笑。他受到了鼓舞,起身离开座位,走近她。她任凭他靠近自己。他闻到了她的气息,几乎就要碰到她那厚厚的双唇,但是,她在他想完成最后一个动作的时候却制止了他。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挨了一个巴掌,感到了火辣辣的疼痛。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而她却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双眼,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命令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沮丧和无力慢慢潜入他的四肢。他像个小孩一样踉踉跄跄,无法站稳。他的男子气概又一次荡然无存了。他满心疑惑地站着,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解了她的想法。这一切令他难以置信。她从他那湿热的手中挣脱了。他顿时冷汗直流,简直要把整个人给浇透了。他以为她是故作矜持,便又想去吻她。可是,她却把他轻轻地推开了,使他只能乖乖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垂头丧气,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她想说点什么,可他却让她别说了。她长时间地注视着他,对他说道:她实际上很渴望他,也想吻他。他对这个疯狂的逻辑颇感诧异,觉得她肯定有病,是一个不正常的女人。她怎么能勾引他,又拒绝他,还说她其实很渴望他?他觉得她一定是喜欢玩这种把戏,便对她说,他对此已经厌烦了,不能再在这种游戏中浪费余生了。她又说,她的确很想吻他。于是,她起身离开了座位,朝着他的方向走来。他们四目相对。她捧着他的头,而他则嗅着她身上的香水味,凝视着她的双眼,感到一种冲动在体内燃烧腾。她把自己双唇贴近他的双唇。他的身体在颤抖,双眼紧闭着。慢慢地,她抬起双唇,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他睁开双眼,盯着她丰满的胸脯,感到浑身不自在。天这么热,她为什么要捉弄他的神经?他为什么要让她知道他的所有弱点?
       出乎意料之外,她突然坐在了办公室肮脏的地面上,拿起他的一只手,亲吻每一根手指,并把他的另一只手埋入她凌乱的头发中。他一声不响,不知所措,等待着她放开他,心中想着要问她为什么对他这样做。他的喉头发紧,令他渐感疼痛。她抬起了头,面若桃李,看着他的双眼,紧紧地靠着他。他又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心里却想着抽她一个耳光,好让她感到疼痛,好为自己残存在汗水中的那一丝男人味狠狠地报复她,可是,她却没有回答。
       办公室如地狱一般,越发憋闷难耐。他想他该回家了,回到他的两个孩子身边。他感到有点饿,温柔地从她的手指间抽出手,对她说,他只能给她友谊。她又对他笑了笑,眼里闪着泪光,对他说自己也别无所求。他们已达成了默契,要重新开始,要忘记在这大热天里的最后一刻所发生的事情。
       她站了起来,拉着他的双手,亲吻着他的手心,眼中依然闪着泪光。他也迅疾起身,对着她笑了笑。一粒汗珠在他的下唇边流淌,一种苦涩的凉意在他的嘴里蔓延。她伸出了指甲被染成玫瑰红色的小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嘴唇,勾画着他的唇形,拨弄着他的胡须,继续着她那顽皮的挑逗。她温柔地抚摸他的脖子,然后在胸口停住了,双眼注视着他那迷惘的目光。他感到她想要的不仅仅是友谊,面对着她,他也不可能仅仅是朋友。
       他的心在颤抖,就像一只羽毛被淋湿的小鸟。他问她是不是想让他成为她的情人。她深情地注视着他的双眼,微微一笑,说道:她只想得到友谊。可是,她的手指却没完没了地在他的胸口画着圆圈。
       他觉得很愚蠢,也觉得很费解。她尽管相貌丑陋,明知他是一个无力抵挡夏日酷暑的家伙,无力面对所有的女性,尤其是相貌丑陋的女性,却故意挑逗他。这让他觉得她是存心想摧毁他的神经,存心让她的游戏从他的指缝间溜走。她还在挑逗他,解开了衬衫的纽扣,露出了被烟酒熏染的胸脯。汗水在他的额头涔涔地流着,呼吸越来越急促。任何一个男人在这种的情况下都会想再吻她一下,但她又以带有挑逗性的矜持拒绝了他。他实在想知道所有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仿佛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努力平复自己的语气,对她说道:她现在所做的实在很危险。她微微地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她略带沙哑地轻声对他说,是她开始了这场游戏,也应该由她来结束。他想扇她一个巴掌,想为所有的男人报复她,想在这个搅了他一天的贱女人脸上啐一口唾沫。如果她是想侮辱我的男性自尊,或者说是我那残存的男性自尊,那么,她成功了。他直视她的双眼,想读懂她的眼神。可是,他一无所获,只看到了黑色,深不见底的黑色。他开始诅咒炎热,咒骂汗水和所有的女人,十分客气地将她推开,就好像要撢走什么脏东西一样。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她在他的身边走着,默默地肩并着肩。突然,他对她说,他刚才真的很想亲她。她微笑着答道,如果他想的话,那她现在已准备好当街与他接吻。她大声地说着,一个老头停下了脚步,瞟了他们一眼,然后,一边双掌相击,一边祈求真主宽恕,匆匆地走开了。他感到害羞,为她的放肆,也为她胆大妄为地摧毁他的神经而大为吃惊,尽管他失去吃惊的能力已有多年。他说,自己是个俗人,而她则回答说她根本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他觉得这句话是她今天所说的最为诚实的一句话了。他站在拐角处,伸出手来想和她道别,可她却抓住他的双手,不顾他的反应就想亲吻他。他很艰难地避开了。这个小疯子,她想重新开始她的游戏,可这次是在大街上。
       他抓住她的双手,用力地按着,望着她的双眼,吃力地喘息。她又对他笑了,想和他贴得更近一点。汗水又像潮水一样流淌。他用尽全力才从嘴唇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对她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他指着从额头上流下的汗水,而她却像孩子般狡黠地告诉他:“我不知道。”他对她说,这是胜利的汗水。他苦笑着,与她告别,一边走着,一边咒骂着这大热天,咒骂着那潜伏在他体内的阴柔。
       作家简介:
       蕾黛·萨利米,1974年2月14日生,突尼斯记者、作家,在短篇小说、长篇小说和诗歌方面均有所涉猎,对文学及科技作品的翻译亦十分关注。她精通阿拉伯语、法语、意大利语和英语,是公共关系学教授。她所从事的领域是新闻业、传媒业、网站设计及翻译,她的三部短篇小说集即将问世,即《空旷的天空》、《沉寂的大自然》、《语之羽》。她的长篇小说手稿题为《镜子的记忆》。业已完成的作品是长篇小说《待售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