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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国学大师文怀沙
作者:高慎盈 黄 玮 吕林荫

《人民文摘》 2008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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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德高望重的文老,人们似乎很难用一句话来描述他在学界的身份。
       有人说,他是楚辞专家,因为早在20世纪50年代,他就与郭沫若等人一起进行屈原诗歌的研究,并出版了著名的《屈原集》。
       也有人说他是红学专家,因为他几十年来潜心研究《红楼梦》,发表了许多有分量的文章。
       而中医也是他的一专,早年曾在北京中医学院(现北京中医药大学)任教授。
       他还是著名的书法家,他的字体独树一帜,广受好评,备受青睐。
       艰辛的童年
       1910年,文怀沙出生在北京西城外鬼门关胡同的一户平民家庭,祖籍湖南。父亲是国民党的军官,母亲在别人家做工挣得一些微薄的薪水。
       在文怀沙儿时,家境并不宽裕。在他的印象中,到了天热时,蚊蝇特别多,要先点香熏蚊子,熏完了以后把门关严。
       “早上想早起怎么办,那时候闹钟这些东西用不起,就有一个办法,把窗户打开。打开干什么呢,天一亮苍蝇都飞进来了,把你叮醒,不是闻鸡起舞,是‘闻蝇起舞’。”
       忆起童年,常常放声朗笑的文老竟说自己曾经是个忧郁的孩子:“我9岁就失眠,我是一个冬天生的小孩,从小就有点忧郁。小小年纪不跟别的小朋友玩。而且我妈妈是一个老病号,每天都熬药吃,我回忆到童年,就像进入一个很阴森的梦。”
       “求人不如求己,求己不如求学”,这句少年文怀沙笃信的古话,驱走了阴冷的梦,带他去追寻真诚。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着迷于一些艰深的、连大人都很少看的书。到了十一二岁时,已能有模有样地背诵《离骚》。儿时莫名的喜爱,悄然引领他走上了学术之路。
       虽没有受过正式的学堂教育,但文怀沙早慧,自18岁起就在国立女师学院、上海剧专执教。解放后还曾先后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央美术学院等国内多所大学任教。
       幸福是对痛苦的认识
       回首自己走过的近一个世纪岁月,一路上的幸与不幸,文怀沙早已看开。
       历数人生坎坷,文老笑道:“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好事不能让一个人全占了。痛苦未必不是上天赐予的一种特殊的财富。感受痛苦,面对痛苦也不难,难的是在接受痛苦的同时,学会欣赏痛苦。做到这一点需要大彻大悟。祸福相倚,能够欣赏痛苦,人生道路上必然会坦然面对一切。”
       在文怀沙看来,幸福是对痛苦的认识。
       在“文革”中,像文怀沙这样耿直、天真的人,总免不了多吃些苦头。尤其是,文怀沙在狱中还患了肝病,经监狱医院检查确诊为肝癌。
       “那个时候肚子大了,有腹水,做肝穿刺。诊断我为肝癌,医生说活不久了。于是有人有点幸灾乐祸地说,文怀沙你不要呲毛了,活不久了。你晓得不晓得,你是晚期的肝癌!听了这番话,我一开始觉得疼得不得了,然后就突然笑起来了,人家以为我神经错乱了,其实是我理解了人生的痛苦。”文怀沙回忆说,“我这个人怕死,还怕疼,人一旦失去生命,痛苦也失去了。所以疼得最厉害的时候我高兴,为什么高兴?我还活着!”
       于是,他高兴地躺在床上背诵诗书,闭上眼睛把书中内容构思成一幅幅活动画面,配上画外音。旁人都以为他在无奈地等死,他却欣喜地发现自己是个天才编剧家,兴之所至把唐朝故事串连到宋朝,忙着创造独自闭目欣赏的“电影”,觉得妙不可言。
       身体能动弹后,他每天勤奋地扫院子、扫厕所,边扫边背诵《离骚》,沉醉在忘我意境中,直到大汗如洗。这样过了两三月,肝腹水消失了,病症好转。
       医生对文怀沙死里逃生颇感莫名。文怀沙笑道:“医者,意也。我用的是心疗法。外面急风暴雨,我心里一片祥和。”他还用幽默的比喻道出这个秘诀:“内心不要养个汉奸,跟客观世界的不幸里应外合。”
       文怀沙一生中经历的坎坷、挫折无数,却依然活得真诚。他说:“一个男人一定要坚强、刚毅、豁达,要充满智慧,还应肝胆相照,刚直不阿。敢爱,能爱,去爱,这样的男人可以依靠,可以信赖。”
       六十多年前,一位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姑娘爱上了文怀沙。有一天姑娘彻夜未归,次日回家后,母亲和身为产科医生的姨母闻到她身上残留的烟味,就断定这个女孩子一定失身了,于是破口大骂文怀沙是流氓,边骂边把姑娘捆起来进行妇科检查,结果证明:姑娘与文怀沙没有猜想中的行为。
       姑娘悲愤至极,留下一纸遗书,愤然服毒自杀了。
       那天是3月3日。
       这场情感的风波,让文怀沙深感痛楚,从此以后的数十年间,他每年都要在3月3日这一天,闭关,不进食,取消一切娱乐,独自在房间里忏悔。
       “我也说不清楚她为什么会进入到我的生命中,也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结局,留给我一辈子的无尽相思!”忆起年轻时的情爱,文老动情地对我们说:“年轻的时候往往不懂爱情,常常忽略了爱我们和我们所爱的人,等我们懂得爱情的时候,所爱的人已经不在了……”
       “世界上最痛苦的莫过于两件事,一个叫生离,一个叫死别,这些年来,生离死别这种经验太多了,但是我还没有失去敏感。”面对生离死别之痛,文老仍旧豁达,时不时地,他都要去“咂摸咂摸那个苦味”,从人生的苦里头,尝出幸福的味道。
       最可怕的是不懂羞耻
       对于当今社会的浮躁现象,文老也有话要说。在他看来,一个人最可怕的是不懂羞耻。
       “无德比无才更可怕。”他在给企业家们讲课时,曾认真提及此话,“你用人,招聘职员,有一个标准不可或缺,要知耻,知道害臊。你一批评,他就脸红,这个人可以用。如果他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个人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这个人是不要脸的,没有羞耻之感,那不能要。人无廉耻百事可为。一个人要是不害臊,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知耻,才会给自己立道德的尺戒。”
       文老平生最恨的就是“假”,他的眼里容不得。连假惺惺地倚老卖老,他都忍不住要站出来批评。
       文老一直说,人过了70岁,就应该用公岁计算,这样算来,他今年还不到50公岁。遇到年轻人,他总是语重心长:“你不要倚小卖小,我也不能倚老卖老。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但是,有些老人就很不像话,见到年轻人就说‘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这就是典型的倚老卖老。”
       他说:“人有两个品质,都很重要,一个叫自信,一个叫谦虚。一个人要有平常心,不要骄傲。学然后知不足,按照自然的规律越学得多的人越觉得自己不行。谦虚是丰满的表现。也要自信,自信一过头就变成骄傲。但是一个战士在冲锋的时候太谦虚不行,应该锋芒毕露,舍我其谁,如果冲到一半对敌人说‘您请’,那就完了。”
       举座皆笑。
       文怀沙说自己特别喜欢康德墓碑上的两句话,于是一字一顿地诵给我们听——
       “位我上者,灿烂星空。存于我心者,道德之法则。”
       (摘自《解放日报》2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