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短30分钟的采访中，周洁玲反悔了不下五次。她每说几句话就会问，“不会有人来查我吧?”“我儿子不会有什么麻烦吧?”接着就是紧张地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26岁的周洁玲没什么神秘身份，只是个普通女子。她原籍福建，在深圳念完大学后就去了当地一家几十个人的物流公司做行政助理，不久，在厦门工作的男友也调到了深圳。两年前，两人没什么悬念地结了婚，六个月后洁玲怀上了孩子。2005年底，儿子诞生了。
这个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里，惟一的“离奇”就是他们那个10个月大的宝宝。周洁玲夫妇都是内地居民，而这个孩子的身份却是香港人。
预谋已久的“产子”计划
周洁玲夫妇的这个“香港宝宝”是在香港出生的，根据香港特区《基本法》24条规定，在香港特别行政区出生的中国公民，即为香港永久性居民。
而这一切，并非是某些小说里的偶然，而是一个预谋已久的计划。
事情要追溯到2005年的6月，已经有四个月身孕的周洁玲在一次福建老乡的聚会上，遇到了一个叫海莉的老乡。海莉告诉她一个秘密，宝贝女儿是个小香港人，是在香港生的。洁玲吃惊不小——这对做茶叶生意的夫妇完全没有任何香港亲属和关系，怎么就可以跑到香港生孩子了呢?
“我一问，海莉就把怎么去那边生孩子都告诉我了。听下来觉得挺简单的，他们认识个熟人，据说跟那边一家私人医院关系不错，就交了两万元让她去安排，然后找个周末，过境去登记一下，熟悉环境，还可以做些产前检查。惟一有风险的是，你要在预产期前几天，甚至更早就去香港呆着，因为一般港澳通行证的自由行签注留港时间限制是七天，可能这段时间你要很麻烦地在关口进进出出。”
但周洁玲并不是一听说这件事就决定去香港生孩子。她说，那个时候，安稳呆在内地生的想法还是占上风。“毕竟对我来说，一方面这是头一胎，我什么经验都没有，万一碰到什么问题，我连处理解决的能力都没有。另一方面我就是觉得，真的会那么容易和顺利吗?现在骗人骗钱的事情那么多，谁还敢相信?”
但大表姐和她7岁儿子的一次造访却让洁玲下了决心。洁玲这个小外甥天生体质差，从小到大都在生病，而大表姐夫妇都只是公司的小职员，为了给孩子看病家里的积蓄早就空了。
洁玲说，表姐走后她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将来的生活搞不好就是表姐的翻版。“我去过香港很多次，都是去购物。深圳，香港，一步之遥，但两边的社会福利和教育条件却相差那么多。我真的不想我的孩子也像表姐的孩子那样，想受好的教育都那么力不从心。所以，后来跟老公认真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冒冒这个风险。”
洁玲不顾家里长辈的反对，挺着大肚子穿梭深港两地。如今想来都后怕的，就是在她预产期前四天，一家人陪着她过关出境。“好在一切都算顺利地过来了。”洁玲脸上有些苦笑。
周洁玲最后告诉记者，那次赴港产子总共花去他们五万多元。对于这对年收入在15万元左右的夫妇，还算承受得起。毕竟，周洁玲说她得到的不光是儿子那张注明港人身份的红色通行证，最重要的是儿子未来的人生。
无法遏制的“赴港产子”潮
像周洁玲这样的“港宝’妈妈在华南地区已不稀奇。来自香港政府统计处社会福利署的一份数据资料显示，从2001年到2005年这五年间，父母均为内地居民的香港出生婴儿数量每年都在成倍增长，2004年到2005年的激增，更是大大超过了前几年的总和。
这个数据的激增，不仅是因为越来越多的孕妇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到了这个“通道”，更是因为近几年出现了许多专门办理此类“赴港产子”的中介机构。他们从原来只在熟人间介绍，已经发展成了“一条龙”服务，并开始公然在一些较大的妇女儿童医院里拉起生意。
这个问题经由一些媒体曝光后引起了当地政府的重视。据深圳市公安局介绍，2006年6月，该局捣毁了一个专营此类业务的非法组织。政府也采取了一些整治措施，但这似乎并没能挡住内地孕妇们“赴港产子”的步伐。只要不是双休日，在深圳罗湖口岸办理出境手续的内地客人等候通道里，差不多每10个人中就有一名孕妇。她们中有的体态已十分臃肿，身孕估摸在7个月以上，通常有丈夫陪同在身边，其中有些看上去还十分辛苦，即便是在充满冷气的出境大厅里，还是在不停地喝水，擦汗。
“港产宝宝”可能获得的福利让人动心
内地孕妇冒险赴港产子，无非有这么几点原因：一是认为香港分娩的医疗条件要比内地好；二是可以逃避内地的计划生育政策，在内地若多生一胎罚款相当高；最重要的一点是，孩子可以获得香港身份，能享受到香港社会良好的福利条件和教育机会，有更好的前途。
已有8个月身孕的陆丽佳承认，她曾经很动心，但因为自己体质差，已经流产过一次，遭到家里人的强烈反对，这才作罢。陆丽佳曾托人仔细打听过“港产宝宝”具体有些什么社会福利。“只要有香港居民的身份证，看病费用全免。在教育方面，香港公立学校对本地生实行公费义务教育制度，直到大学，不光不收取学费，还对学生有不同程度的补贴和各种名目繁多的丰厚奖学金。如果夫妇双方无力照顾子女，还可向政府提出申请，要求政府补助。”陆佳丽表示，这些条件对于像她们一样的普通人来说，肯定有致命的诱惑力。
“赴港产子”是否犯法
有不少最后未能成行的孕妇都向记者表示，赴港生子过程中，办理港澳自由行签注目前来说是非常方便的事，深圳市民可以去当地出入境管理处办理一种港澳IC卡，凭卡在出境办证大厅内当场办理所有手续，整个过程仅需30秒。“赴港”过程中惟一的风险和麻烦，就是要在临盆前几日通过罗湖口岸到达香港。如果顺利，出入境仅需20分钟左右，但有太多未知因素，对孕妇来说危险系数很高。可她们仍表示，若做足准备，这些困难和辛苦是可以克服和避免的。但最后令她们放弃的主要原因，还是她们无法确认自己是否会触犯法律。
香港并没有法律明确规定，内地孕妇不能在港生子。
香港保安局局长表示，作为入境处，很难单纯以个别访客怀孕为理由拒绝她们入境。内地方面，在出入境的相关法律条例中，也没有任何单纯因妇女怀孕而拒绝其出境申请的规定。
“可以说，这是两地法规的一个漏洞。”香港律师袁文龙说，“一些人无意中找到了这个漏洞并且获利后，先是口口相传，但近两年却差不多已经要形成产业了。如果任其发展下去，有越来越多的成功例子让更多的人意识到这种行为在目前的法律法规上并没有相关的限制，后果对于两地政府都会很严重。”
精英为何要离开
“赴港生子”家庭的构成中，很大一部分夫妻双方都受过高等教育，生活完全过得去，甚至还很体面。这样一群人为什么也要想办法离开呢?即便自己走不了，也急于让下一代离开?
对此，香港社会学学者梁衡道却有不同的意见，他认为香港与内地虽然在物质条件、福利上的落差客观存在，但这是一个动态的情况，这两年内地的迅猛发展也使不少香港居民倒流去内地消费，买房，念书，甚至就医。
“只要人们对这个社会的发展有信心，即便现在有落差，也不会产生大规模的移民潮。我想这些对目前的中国来说，都是不存在的现象。所以，‘赴港生子’潮只是一时之流，我个人认为不会成大器，也不会持续太久。”梁衡道说。
（李 金摘自《瞭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