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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尚]以最美的姿态老去
作者:钱海燕

《人民文摘》 2005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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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下有个花店,一个老太太卖花。店的名字很奇怪,叫“花开花”。
       老太太一年四季裹着披肩坐在花丛里织毛线,腿脚不大利索了,但身材娇小,慈眉善目,年轻时也是个美人。替她进货的年轻男子叫她姑妈,挺拔开朗,说说笑笑的,开了辆很帅的吉普车——大概也是为了隔三差五来看看她,捎点零食及日用的东西。
       常见她收到世界各地的明信片,但没见她有什么别的亲人。
       不知为什么,这老太太常让我想起林徽因、杜拉斯什么的,想起灰蒙蒙的照片上年轻时候的爱米丽。
       傍晚散步时偶尔踅进店里挑几枝铃兰或者百合,闲聊几句。
       她从来不说身世的,偶尔谈文论画。说起《红楼梦》里宝玉给平儿搽的胭脂里的紫茉莉,其实就是夜来花;说起周天民的花卉画谱,线条清丽,文字干净:“木香……春末新叶生蕾,初夏开花,花开高架,满栅生香,亦称锦栅儿。”简直就是诗嘛。
       我曾疑心她是位植物学家,或者学过园艺。但她的侄子悄悄告诉我,姑母在师大教了四十年英文诗呢。当我低头嗅一捧新雪般的满天星,老太太问我:“知道它的英文名字吗?”我摇头。“‘BABY’S BREATHE,婴儿的呼吸啊——多美。”
       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但精神还好。周末我常常煮汤,一个人喝不完,就分一半端到店里去。暮色渐合的窗口,我看到她正专注地侧着耳朵聆听着什么,脸上有种奇异的微笑,“听——”,我听了一会儿,“什么?”“鸟叫啊——”
       房后面曾是个小小的花园,老太太搬来以后稍微整了整,墁上不到两米长的碎石的小径,撒了很多花籽,玉簪、蔷薇、鸢尾、向日葵,还有一大挂茑萝,都不怎么费事的花,一个春夏开得烂漫多姿。园中有棵老榕树,正是暮鸟归巢的时候,一群灰喜鹊叽叽喳喳,叫得树叶都高兴地发抖了。
       “奇怪,我以前怎么没有听到?”帮她缠着毛线,我自言自语。那棵树的枝桠恰好在我书房的下面。“是啊,孩子,”她慈爱地拍了拍我的脸颊,“粗心的人会失去很多乐趣——人可不是七十岁才开始变聋的呢”——她的话有种读者文摘风格。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那天晚上,她在摇椅里安静地睡去了。毛线球滚到了地上,手里是一只还未完工的毛袜——邻居的孩子都穿过她的袜子,她买了各种颜色毛线,织好送给年轻妈妈们:小孩最怕脚丫着凉,她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也有一双这样的毛袜,还有一个用干玫瑰花瓣填的枕头——里面掺了白菊花和薰衣草:她知道我画画熬夜费眼,偶尔还失眠。
       清晨或黄昏,我趴在窗口听那鸟叫声,有时会想起她来,但也不特别难过。我猜她一定度过了很有意思的一生,很深地爱过。多年以后我老了,我希望也能像她一样,心存感激,姿态从容。
       (李 鬼摘自《银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