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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篇探赏]评林白长篇小说《致一九七五》
作者:周 航

《文学教育》 2008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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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当代文学史上的女作家当中,林白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物,她似乎永远在打着“一个人的战争”。她的小说,往往有点不着边际,偏离传统,然而又令人注目,生发思想。这就是林白的特色。新近出版的《致一九七五》①同样延续了林白一贯以来的文本独立性。让人在阅读过程中产生一种这是否是小说的怀疑,读完之后,也许还会生发一些说不出来的感受。这种感受是比较杂乱的。有时甚至会让人思考得较为深刻,如果是做点断章式的读书札记,那就十分方便了,光从这个文本的内容来看是乐于让人如此去做的,至少不会给人一种要做文章的负担。然而,林白的独特性,以及她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都需要我们去对她的重要文本做出较为深入的分析。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都要通过文本的细读,给出一定的理由才行。
       这个文本的独特性又在哪儿呢?这首先要从小说的篇章结构说起,毕竟我们首先接触的是文本本身。林白把小说写成了精,就像书中的猪精“刁德一”。那猪养得不像猪,而林白的这部小说,也写得不太像小说。我有点佩服林白的勇气,她敢把它称为小说。得承认,书中确实有许多精彩之处,但是作为小说来读,终究是沉闷的,让人怀疑的,甚至是令人反感的。因为这部书从头到尾确实不像小说。每一章每一节几乎都可独立成篇,都可当作类似于《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散文来读。看上去,这部“小说”似乎更像一部长篇叙事兼抒情的散文。我想,在每个作家的人生经历中,都有无数零星的记忆碎片,就算是完整连贯的记忆,也不敢轻易回忆至笔端,并堂而皇之地端出来说这道菜叫小说,并强行叫读者去消化。从这个层面上来讲,林白似乎又是一个吃螃蟹的人了。正如书的封面所言:耳边灌满一九七五遥远的风声。这是散章,仅仅是“风声”,零碎、不连贯,吹到哪儿就是哪儿。可无论怎么说,我还是不愿意称这部书为长篇小说。因为在阅读过程中,整体感觉是,其中几乎所有文字内容均由作者追忆式散文所构成。这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小说创作,其中所说的一些狂想也只是穿插其间的呓语片言,并不能产生一种小说的畅想之美。与其说这是一部作者独特叙事之作,还不如说是作者为满足积郁心头多年想一吐为快并给自己人生留作纪念的一部自传体回忆录。
       可是有些章节,又像是短篇小说或小小说,人物鲜明生动,有声有色。如下部中上卷与下卷之间穿插的《别章:农事与时事》里的三婆、覃七、二翠、玉昭、喜莲等人的故事,就别有情趣。对其中的人、事、物、景的叙述,与萧红《呼兰河传》里的叙事特色有异曲同工之妙,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东西。萧红的叙事策略对林白在这部书中的影响是极大的。唯一不同的是,萧红的格调是沉郁的、深沉的、幽思的、怀念的;而林白在这里则是以俏皮的、讽刺的、轻松的、喜剧的特色见长。这是二者的不同之处,同中有异异中见同而已。从鲁迅的散文回忆方式到萧红的小说叙事方式,我们得承认,鲁迅那些是散文不是小说,而在文学史上,却没有人不承认《呼兰河传》就是小说。这种矛盾的存在处于一种摇摆之间,读者也会考虑这部书是不是一部长篇小说。想来想去,我们又没有理由不承认这确实是一部小说。正如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也会给人一种怀疑一样。
       这部书分为上部《时光》与下部《在六感那边》。上部写李飘扬对往昔的追忆与重构,下部则是知青生活的个人化叙述。严格说来,上下部并不完全构成整体叙事的连贯性,上、下部里出现的人与事,时有重复发生。这不能看作是作者有意为强化叙事而为之,实是这个文本本身的不严密所致。这部书写作时间跨度为十年,作者在后记中有所交代。林白还在后记中坦陈:“本书的上部《时光》,在原稿是前言,初稿有十七万字,如此冗长的前言,在邪路上真是走得有点远。到了最后关头,一咬牙改为了上部,因为,即使是自己,在阅读的心理期待上,也难以承受如此冗长的前言。上部和下部,因而风格完全不同,但我觉得,这样也是很别致的,叫做‘别具一格’”。可我私下认为,这不能叫别具一格,这种态度与写法,完全不是艺术上的深思熟虑之作,必然在创作上留下极大的缺陷。作者心里都没底,这叫读者如何去接受呢?
       然而,文学创作毕竟是个体的事。不可能去阻挡一部作品的产生。好在,在快读完全书的时候,有一种感觉涌了起来。林白写得很真诚,很投入,很得意,很自信。如果读者也是林白,那么在阅读过程中一定会激起无数的欢呼与狂欢。可惜,林白是作者,所以她只是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幻想世界里无限留恋而不能自拔。作为当代一个知名作家的作品,就注定其作品并不是“一个人的战争”,小说诞生后,必然是作者与读者思想的交流、汇合或“战争”。林白顾不了那么多,她在写作过程中是任性的、率性的,她希望读者肯定她的这种叙事的任性、率性,如果能达到这一目的,她似乎也就知足了。在此意义上,她对这部书的野心不大,也许最多只是对她及其他一部分人的如烟过往岁月的一个交代与缅怀。这也许是林白写作此书的动因之一。但是一个成熟的作家,一般不会把无价值的和无倾向性的单一形象写进故事当中。作家必然有所探寻与追求。“许多事物若是真的,便不能带来任何乐趣,而在虚构的游戏中则不然;许多感人的事情,它们本身实际上令人痛苦,但是在作家的作品上演之际,它们却成为听众或观众快乐的源泉。”②所以,对如烟过往岁月的追忆,决不是林白在这部作品中的唯一动因。她要给读者带来快乐,所以在她作品中有大量游戏的成份,如猪精刁德一的生活,安凤美的公鸡“二炮”的生活,还有梦想到自行车的飞翔,等等。“一种强烈的现实体验唤起了作家对先前体验的记忆(通常属于童年期),从这个记忆中产生了一个在作品中获得满足的愿望。作品自身展示为最近的诱发场合和旧时的记忆两种因素”③。弗洛伊德的论文“作家与白日梦”,对作家的创作动因,应用到林白身上,似乎是恰如其分的。林白之所以在这部小说中大量以一种游戏的形式对以往作出一种叙事,那是因为从过去到现在的现实变化太大,她通过过去与现在的鲜明的对比,诱发了创作的愿望。现实的现在与如烟的过去,以一种游戏的方式来呈现,来作一种嫁接的桥梁,不失为一种方式。同时也更符合文学产生的本源。
       以上几段,略述了林白这部小说的结构特点,及其创作初衷的猜测。在文体的独特性上面,是还有待探讨的。无论如何,这部小说还有其他一些特色的。从而使它与其他长篇小说形成差异,并有待我们去解读与认识。
       说林白这部小说中的“游戏”成份,并非贬义,是从这部小说较为独特的语言运用的角度上来说的。“林白非常注重通过语言让平凡的生活场景显得不同凡响。”④在这部小说中,为了让她的那份记忆与众不同,达到对往昔生活的重建或解构,林白确实在语言的运用上“别具一格”,甚至有些大胆,有些实验的味道。她大量重现了当时流行的毛主席语录、当时流行的革命歌曲与流行歌曲、许多的方言土语等等。这些都是具体的材料,在小说中不惜花大量笔墨重复使用,甚至是全文照录。不过,林白她用了散文的句式,对当时的生活场景进行了诗般的渲染,把一些貌似崇高的东西交织在诗的氛围里,或散文的字里行间,读起来似乎让人有点哭笑不得。书中出现了大量当时的流行歌曲,是否可以作为一种历史的背景及对那个年代的一种缅怀呢?这种叙事的插入单元对小说叙事会起到何种作用?大量当时的语录出现,作者的动机又何在?讽刺?反射历史?回味历史?这倒真是作者的一个创举。有些作家,如赵树理、浩然等在作品中是图解语录,活用语录,而林白则是在大段照搬语录。当然,有些读者读起来会有身临其境的现场感,会迅即忆起当年的一些场景片断,也会发出会心理解的一笑。可是,这对文学有何益?对小说本身有何益?小说毕竟不是史料的堆砌。我猜测,也如作者动不动就自说自话:“这些语录我们曾经倒背如流,三十年都没有忘记。”书中多次出现类似字句。能倒背如流的东西,也未必就需要全部展示出来,私自认为,这是本书的一个败笔。
       当时的流行歌曲,大多是革命歌曲,有些是样板戏。如《大海航行靠舵手》、《接过雷锋的枪》、《白毛女》、《东方红》等等。这些歌曲在文本中的出现,不能不说恰如其分,因为当时的生活本来如此,这是生活的真实再现。在小说的语言效果上,也确实达到了亦庄亦谐的效果。这对那些作为过来人的读者来说,可以激起相当强烈的共鸣。对后来者,也许有些莫名其妙。当代的文学创作,自伤痕文学之后,对文革的记忆越来越有节制,虽各有各的特色,然而像林白这样原生态地通过大量的流行歌曲来真实再现当时的历史语境,倒还真有些返朴归真的味道。这种大量歌词的出现,夹在林白刻意营造的诗意的语言群落里,形成一种巨大的反差与鲜明的对照。让人在童真的诗意、残酷的现实、虚假的革命浪漫中,飘忽不定,无所适从。从而显得怪诞而沧桑,读来如打翻了一个五味瓶,各味杂陈,并且汹涌而至。这应该是作者要追求的效果吧。
       另外,其“流水”与“飞翔”般的语言与叙事,又搭乘着琐碎万般的日常生活,这似乎又是林白在这部小说中的语言特色之一。值得读者佩服的是,作者似乎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对往事纪事般的叙述竟然那般琐碎,详尽,不厌其烦。正如其诗意的突然降临,其对琐事的搭乘也是随意得很,想起一处就写一处,唯一能串得起的中心即是“我”与其中几个主要人物如安凤美等人的命运发展。书中诗意的语言与氛围的营造,冲淡了历史的伤痕,也让那往日不堪的记忆产生了一种距离美感。让人对人生产生一种眷恋,同时也有几分调和的无奈。这也应该是林白心平气和之余叙述往事所采取的一种缓和冲淡的策略。
       方言土语的时常出现,或对方言土语时时作出解释,这无疑是作者想加深一种地域的真实感,一种边远地区的历史现场感。同时,也是对家乡的一种怀旧情绪的表现。这种方言的出现,以及在小说中时时出现的哪怕是一个地方的方言的混杂,并在其中有意无意显露出对大城市语言与普通话的一种羡慕与向往。这表明,作者在解说一种地域政治的同时,也在解释一种语言政治的身份。正襟危坐说出这些话语的同时,也在散布着一种幽默情调。哪怕是在教英语的时候,也有类似的幽默。如教“毛主席万岁”时的英语,说成:狼礼服前面猫。不禁令人哑然失笑。这不仅是一则笑料。作者把所有与语言有关的全部熬成了一锅粥。诗意的,文学的,政治的,方言的,英语的,歌的,等等,无论是语言的物质外壳还是语言所承载的社会内容,全被揉合成了一盘大杂烩,让人去品味。这就是林白小说的语言,飞花乱溅。
       林白总是这样,一部一部地推出作品,令人欢喜令人忧。她也许躲在身后窃窃偷笑。读者在现实中,被她的文字游戏牵动得晕头转向,有的醉得不行,有的也许不屑一顾。然而她还是她,仍然是林白,一个当代重量级的女性作家。她是清醒的,她的变化也许存在。以前的作品更多关注自身的心灵,然而现在她明显地想成为一个豁达的智者。她在游戏与现实之间游移、来回往返,这是两个同时可以互换的起点与终点。不过,她每次来回、游移之下的转身,都相当漂亮。我们得说,即使这不是一部小说感相当强的小说,但是,在文学的T型台上,她是个合格的模特与舞者。
       注释:
       ①林白:《致一九七五》[M],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年第1版。
       ②③弗洛伊德:《论文学与艺术》[M](99页,106页),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年第1版。
       ④董健、丁帆、王彬彬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新稿》[M](600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1版。
       周航,男,汉族,湖北咸宁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当代文学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