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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迅《这样的战士》中首次提出了“无物之阵”一语：他走进无物之阵，所遇见的都对他一式点头。猛士无所用其力。但他举起了投枪，偏侧一掷，却正中了他们的心窝。一切都颓然倒地——然而只有一件外套，其中无物。无物之物已经脱走……八十余年过去，“无物之阵”仍是我们不得不常常面对的处境。
       以佘祥林为例，随着妻子的“复活”，他的“杀妻”覆盆大冤白坐１１年牢后终得以昭雪。但是后续的经济赔偿与责任追究尚未见下文。据说相关部门正在调查，采取“冷处理”办法。一面固然可以更准确公正，一面也未必没有避开舆论聚焦的用意。我们需要关注的是：佘案的下一步处理，有否陷于“无物之阵”的可能。
       佘诉说狱中遭受的酷刑，一个手指被截，脚趾被折，腰椎被挫，颚骨受损，视线模糊……那么要不要追究？如何追究？追究谁？就成了难题。曾经施刑的人员当然要为此负责。不过他们会说，这是奉了领导的指示的，不如此无法让其认罪；而领导也会说，他们也是奉了上级的指示的，“有罪认定”原则在先，他们执行在后；那么上级也可以说，这是当时佘妻娘家认定了死尸、压力太大，不这样就无法平息风波使社会稳定……各色理由推诿，再坚硬的东西也将碾成粉末。最后处理，如果仅仅只是一声不疼不痒的道歉，多少万元的赔偿，并无人对付出如此高昂的社会成本“买单”——哪怕是一部分“单”，那么佘祥林和我等依然要陷在了“无物之阵”。
       你分明感到四面有物，影影绰绰，声音匝耳，一式点头，可是最终你什么也没见着、没碰着，你面对的阵地、阵势空空如也。你的呐喊消失在空气里；你要声讨的不知是谁；你要申诉却不知道找谁申诉，申诉的对象原本就是个挂名，真正的当事人、主管者、责任人通通不见；你有偌大的决心浑身的气力，最后也徒唤奈何。鲁迅当年描摹的“荒原”、“旷野”、“沙漠”、“铁屋子”、“鬼打墙”、“文字游戏国”、“做戏虚无党”，如今依然依稀可见。
       ２９岁的张衡生在湖南湘潭县茶恩镇被摩托车撞伤，当地村民先后拨打电话给湘潭县１１０指挥中心、湘潭县交警大队、茶恩镇派出所、茶恩镇民政所寻求帮助，均无结果。五天后，张衡生被冻死在路边。记者前去采访，交警大队说“我们已尽到责任”；派出所说“我们只负责治安”；民政所说“实在太忙了，抽不出时间”。张不也陷于了“无物之阵”？
       十年“文革”，老舍跳湖，傅雷上吊，国家主席蒙难，遇罗克遭毙，张志新喉管被割……凶手在哪？责任人是谁？岂一个林彪、“四人帮”了得？你陷于了“无物之阵”。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开始盛行于各地的浮夸风饿死那么多人，在哪省哪县哪社？谁该负责、负什么样的责？近十余年腐败层出，数千贪官外逃，又该向谁问责？银行那么多的呆账，责任人是谁？那么多烂尾楼，“政绩工程”，责又该谁负？那不是一个个“无物之阵”么？
       巨款被骗打经济官司，被告方资不抵债，早被别的更小的企业“兼并”，其上司主管早已撤销，这官司找谁去打？时间、精力、门路、经费，加上律师的刁难、法官的作梗以及法院积案如山，这官司该如何打下去？就是打赢了钱拿不到手人倒累死，到头来仍是个“无物之阵”。
       “公仆”耍横，你以“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提醒，人家嗤笑：我是为“人民”服务，不是为你服务。说得多有道理！你能代表人民？你只好理亏心虚。那么“人民”是谁？同样，该企业“全民所有”，那么请问“全民”是谁？你我他是又全都不是，那么到底谁是？“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你是群众你能代表群众？那么谁是群众？大凡复数名词最是“无物之阵”的好掩体。
       管你的“婆婆”一二十，总共一二十张嘴。长了嘴得说话，那话不是一般的话是指示，是指示你就得执行，但指示出自十二张嘴让你莫衷一是；一旦出了问题，婆婆们各有其责又似乎都无其责——法不责“众”。你只好自认倒霉又陷于了“无物之阵”。
       突破“无物之阵”，实非易事，找出可以交锋、问责、追究、理论的相关的“物”与人，何其艰巨！回到佘案的后续处理上，是不该虎头蛇尾、不了了之的。舆论请继续保持警觉与良知，且拭目以待。
        ［选自《三峡晚报》２００５年５月２３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