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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士论坛]论南朝宫体诗中的女性描写
作者:王玉亮

《文学教育》 2008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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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朝特别是梁陈时期,宫体诗特别盛行。
       南朝宫体诗中有一个很有趣的话题:女性的描写。“女性”作为宫体诗的一个题材,而且是重要的题材,影响是很大的。许多人对宫体诗的看法就是依据这部分诗歌而形成的。
       宫体诗中女性美之研究
       研究“女性”为题材的宫体诗,我们无法回避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的观点。我们来看一下这种有代表性的观点。“这种文学(宫体诗),主要是描写闺情,甚而及于男色,实在是尽其放荡、淫靡、堕落之能事。”“甚而至于男色”是指萧纲《娈童》一类的作品,对此我们暂且不谈。在探讨这些诗歌时,我想指出,闺情并不等于色情。我认为,用全面发展的眼光来看待宫体诗中女性题材的诗是较为恰当的。
       我们先来看一首何逊的《看新妇》:
       “雾夕莲出水,霞朝日照梁。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
       良人夏灼灼,席上自生光。所悲高驾动,掩袖出长廊。”
       前两句采用托物起兴的手法,由两幅清雅鲜丽的画面引出了含羞掩妆的新妇,次两句生动刻画了新妇半掩半遮的羞涩神态,一个“掩”字境界全出。中间二句用了《诗经·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典故,写出了新妇的生机活力和场面的喜庆华丽。结尾极其简洁地描绘了新妇出嫁特有的难舍之态。
       多么美的一首诗,多么美的一个人。读过这首诗之后,我们还会用惯常的眼光来看宫体诗吗?
       我觉得,这类诗的作者是在描绘美、传达美、创造美,他们把女性当作一种审美对象,一种纯粹的审美对象,虔诚地挖掘她们身上属于女性特有的美。像《看新妇》这样的诗,宫体诗人们乐此不疲地创造着,《玉台新咏》也收录了大量的类似诗作。这种创造应当代表着一种倾向,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潮流,那就是:对女性外在美的大胆的淋漓尽致的刻画。这种刻画开辟了诗歌的一个新领域,代表了当时人审美意识的一种新变。关于这两点,我会在下面谈到。
       那么,宫体诗作者挖掘了哪些女性的外在美呢?
       我初步统计了一下,大概有四个方面的美的展现。这种统计仅代表我一人之见,一人之体会,难免挂一漏万。
       宫体诗作者把女性的外在美作为一种独立纯粹的审美对象,具体的刻画大致有以下四个方面:
       其一,通过感官的直接描写,直接展示女性的容貌肢体美。
       “鲜肤胜粉白,慢脸若桃花。”(梁·刘遵《繁华应令》)
       “腕动飘香麝,衣轻任好风。”(同上)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座”(陈叔定《玉树后庭花》)
       “裾开见玉趾,衫薄映凝肤。”(沈约《少年新婚为之咏》)
       “白雪凝琼貌,问珠点绛唇。”(江淹《咏美人春游》)
       “分明净眉眼,一种细腰身。”(萧纲《咏美人观画》)
       从上述例句我们不难发现,诗人们细致观察,丰富想象,大胆而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女性的肢体美。凝脂般的肌肤,桃花似的笑脸,细腰削肩,玉腕绛唇,……诗人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全面地挖掘和展示着女性的外在美,简直惊世骇俗。
       其二,通过服饰的描绘,衬托人物的仪容美。
       “带前结香草,鬟边插石榴。”(萧纲《和人渡水》)
       “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何思澄《南苑逢美人》)
       “朱唇随吹动,玉钏逐弦摇。”(萧纲《听夜妓》)
       “美人要杂佩,上客诱明珰。”(刘孝绰《淇上戏荡子妇示行事一首》)
       “翠钗持已落,罗衣拂更香。”(同上)
       女性身上头上的饰品,华丽高贵,衬托出了她们的摇曳闪烁之美。这一点是向汉乐府诗学习的结果。
       其三,通过神态的描写,隐约透露女性的仪态美。
       “昔时娇玉步,含羞花烛边。”(萧纲《咏人弃妾》)
       “斜精若不眄,当转复迟疑。”(江洪《咏舞女》)
       “不持全示人,半用轻纱掩。”(江洪《咏歌姬》)
       “含羞未上砌,微笑出长廓。”(萧纲《戏赠丽人》)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陈叔宝《玉树后庭花》)
       上述种种,生动细腻的瞬间刻画展示了女性娇羞绰约的美。
       其四,通过舞姿及动作的描写,展示了女性的动态美。
       “鸾回镜欲满,鹄顾市应倾。”(庚信《奉和咏舞》)
       “举腕嫌衫重,回腰觉态妍。”(刘遵《应令咏舞》)
       “袖轻风易入,钗重步难前”(王训《应令咏舞》)
       “金辉起步摇,红彩发吹纶。”(费昶《春郊望美人》)
       “迎风时引袖,避日暂披巾。”(萧纲《率尔成咏》)
       诗人捕捉了女性们起舞及行动的特定瞬间,刻画了她们跳脱动人之美。
       以上四个方面大致涵盖了宫体诗人们所刻画的女性的外在美的全部。诗人们在诗中这样不遗余力地描写着女性的种种美,实际上反映了南朝特别是齐梁时代人们的审美情趣。他们愈来愈重视形式美;对形式美的追求已成为他们的审美理想之一。
       女性美描写大量出现之原因
       说到这里,我们不禁要问:南朝,尤其是齐梁时代,为什么会产生出这样一种审美的新变呢?我认为,这绝不是少数上层贵族的闭门造车之作,它的产生肯定是有理由的。我们不妨来探讨一下。
       第一,对于女性外在美,或者说人体美的关注与描写,自秦汉以来就有,它绝不是南朝人的专利。只不过到了南朝宫体诗人手中,这种美被更大程度地挖掘和表现了。我们来看一看秦汉的诗歌,关注一下其中有关女性描绘的作品。
       《诗经·卫风·硕人》想必大家不陌生吧,那一段描写齐姜的诗句更是不会忘记吧。“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诗人观察细致,比喻巧妙,把齐姜的美写得极其生动。诗人还特别注意了对女性肢体的刻画,艳丽而自然。如果换成五言,再放入南朝宫体诗人的诗集中,我们也不会诧异吧。可它产生在先秦,比宫体诗作者早了近一千年啊。
       《汉乐府》中的《羽林郎》有这样的描写,“长裙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头上蓝田玉,身后大秦珠。两鬓何窈窕,一世良所无。”再回头看看南朝宫体诗中关于女性的描写,“罗襦金薄厕,云鬓花钗举”,“耳中解明月,头上落金钿,”风格何其相似啊。喜用饰物衬托女性之美的传统应追溯到汉乐府吧。
       “洛浦疑回雪,巫山似旦云。”这是梁人何思澄的《南苑适美人》诗中的句子。“宓妃”“洛浦”这样的词语经常出现于南朝宫体诗女性为题的诗中。我们不难推测,曹植的《洛神赋》对南朝宫体诗人描写女性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啊。“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绿波,”“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等等,这些类型的描写我们都会在南朝宫体诗中发现它们的影子。
       第二,再看与宫体诗同时或稍早的南朝乐府民歌。以西洲曲为例,“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类似的描写不也在宫体诗中有吗。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说,“至梁,一方面因音乐力量,一方面又因对民歌自身之爱好,模拟乃成为极普遍之现象。形式内容,皆与民歌无大差异。浸假而影响于当时之全诗坛,而有所谓宫体诗之产生。”可见,宫体诗人们写女性美是有所本的,他们还是代表了南朝时人的一种审美倾向的。
       第三,自我意识的加强,诗人们开始为满足个人心灵上的快感而写诗。章培恒在《关于魏晋南北朝文学的评价》中这样说,“于是,写自然景色的美、歌舞的美、人体的美等等,就成为一时的风尚。遭人诟病的宫体诗,就是这样一种致力于创造美的文学。”宫体诗人们肆无忌惮地表现着女性的外在美,正是满足了人类天性中对美的追求的渴望。
       
       宫体诗女性美描写之影响
       探讨南朝诗人在女性审美意识方面的新变之后,我们再来看看这种审美新变在诗歌创作方面的影响。
       宫体诗诗人对女性外在美的高度热情体现出了他们对形式美的重视和自觉追求。宫体诗大部分诗歌注重词藻、对偶与声律,这正是形式美的追求在艺术创作上的表现。《梁书·庾肩吾传》说,“齐永明中,文士王融、谢朓、沈约文章始用四声,以为新变,至是转拘声韵,弥尚丽靡,夏逾于往时。”初唐陈子昂在《与东方左史虬修行篇序》中也批评齐梁诗“彩丽竟繁”。二人虽都批评齐梁宫体诗,但换一个角度看,也说明了宫体诗人们在诗歌格律之路上做出的努力和贡献,宫体诗重形式美,重形式美的追求,给唐代诗歌创作提供了很可宝贵的艺术经验。
       总的来看,南朝宫体诗对于女性外在美的欣赏与表现,暗示了他们在审美意识上的新变,这种新变对后世产生了比较大的影响。
       其一,开拓了诗歌的题材。诗歌要表现严肃的话题,这是历代文人的共识,也是宫体诗之所以屡遭诟病的原因之一。而宫体诗又为后人开辟了一条新路,诗可以用来表现一些生活化的东西,甚至是女性的人体美一类纯形式美的题材。杜甫写他的妻子,“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又有几人说他“放荡”呢?宋婉约词中大量闺情词,宋人诗趋向世俗化生活化,也不能说没有宫体诗的影响。
       其二,增加了诗的表现内容。诗可以用来刻画人物。宫体诗的出现使人们意识到,诗歌除了言志抒情外,还可以刻画人物,描写人物形象。李益的《别梁锽》就是诗歌塑造人物的艺术功能的又一次发展。
       其三,审美意识的变化导致对女性外在美的重视。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中大量妇女成为刻画对象,它们不但没有遭到人们的批评,反而为人津津乐道。人们只看到了“流”,而没有意识到它的源,不但没有意识到,反而把它批的体无完肤,欲毁之而后快。马积高在《论宫体与佛教》中说得好,“宫体决不等于艳体,艳体也非宫体所独有。……宫体诗还是以比较庄重的态度把妇女的体态、神情当作一种美来描写的。同后来的某些词曲相比,它的描写庄重得多,其涉于色情之处更要少得多。”
       总之,在中国审美意识的发展和诗歌艺术的进步方面,南朝宫体诗对女性外在美的大胆刻画具有积极的作用,它促成了人们对诗形式美(辞采声律)的重视和自觉追求,它开拓了新的审美领域。
       参考书目:
       1、《玉台新咏笺注》(陈)徐陵 编 (清)吴兆宜 注 中华书局,1985年版
       2、《宫体诗研究》 胡大雷 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
       3、《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 丁福保 中华书局,1959年版
       4、《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 朱东润 上海古籍出版社
       5、《中国文学史》 袁行霈 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6、《周振甫讲古代诗词》 周振甫 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
       7、《<文心雕龙>美学思想论稿》 易中天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
       8、《梁书》中华书局,1973年版
       9、《隋书·经籍志》中华书局,1973年版
       王玉亮,武汉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