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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重读]《无题·相见时难》和《夜雨寄北》赏析
作者:徐德湖

《文学教育》 2008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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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商隐,字义山,号玉谿生,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人。他早年关心政治,抱负远大。先得牛党提携,后受李党赏识,并娶李党王茂元小女为妻。至牛党执政,他因之一直遭受排挤,辗转于各藩镇幕府之中,过着清寒的幕僚生活,潦倒至死。李的作品中最为人传诵的是他的爱情诗,其深情绵邈的艺术风格,对后代的影响很大。
       《无题·相见时难》应是诗人与宋真人初恋的产物。李商隐二十三岁去河南王阳山东峰的玉阳观学道,其西峰灵都观有位姓宋的女道士,她是侍奉公主的宫女。由于两座道观之间的往来联系,李得以邂逅而一见钟情。但这一对情人偏偏生活于道观,除了受到封建礼教的桎梏束缚,还要加上森严的教戒限制,因而他们的恋爱就变得十分艰难。《夜雨寄北》则一般认为是李羁旅巴蜀写给妻子的爱情诗。这两首千古绝唱,虚实相生,异曲同工,具有撼人心扉的艺术力量,堪称李商隐爱情诗的代表作。
       一、艺术概括,实中生虚
       诗人通过艺术的概括,创造“笔所未到,意有所忽”的艺术空白,言外有意,实中生虚,虚实相生。请先看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两个“难”字高度概括了诗人黯然伤神的真实感受,然而,相见何难,分别何难,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联想与想象的空间。李初恋的宋真人年轻美丽,能歌善舞,倾城倾国,使得李思慕不已,这从他的其它初恋诗中可见一斑。“镜槛芙蓉入,香台翡翠过”(《镜槛》),描写恋人坐在镜台前,恰似芙蓉,又若翡翠。在《日高》中,诗人想象水晶门帘里正在睡梦中的恋人,像红日高照的一朵芍药花,醉态朦胧,楚楚动人,对其爱慕至极,乃至“轻身灭影何可望,粉蛾贴死屏风上”,诗人幻想自己能学得道家轻身无影之术,飞进西峰灵都观,越过重门,再变成一只粉蛾贴于屏风尽情欣赏,即使贴死在屏风上也心甘情愿。其相思之情炽热如此,而在现实的环境和自我心理压力之下,却幽会难得,故而分别因为“相见时难”而更其难分难舍。其中蕴含的缠绵悱恻之情留待于读者的揣摩与体会。再请看《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则以一问一答概括夫妻之间的切盼与无奈。而一对恩爱夫妻,久久相离,其酝酿积蓄于心中的千言万语,诸如问候,寒乎?饥乎?忧乎?安乎?……亦留待于读者的联想与想象。李妻王氏为王茂元最小的女儿,彼此之间一往深情,这有诗人另作为证,如《无题》:“照梁初有情,出水旧知名,裙钗芙蓉小,钗茸翡翠轻。锦长书郑重,眉细恨分明。莫近弹碁局,中心最不平。”诗人写王氏美若出水芙蓉,是颇知名的美人。她善解人意,知书达理,关心丈夫,体贴入微。尤其是末一联“莫近弹碁局,中心最不平”,《梦溪笔谈》云:“弹棋,今人罕为之,有谱一卷,盖唐人所为。棋局方二尺,中心高如覆盂”。王氏以弹棋为隐喻,棋局中心为相互争夺而难弹之处,言外之意是劝丈夫别接近政治中心,那里是非最多。李只身滞留巴属,不得而归,只感“万里峰峦归途迷”(《凤》),夫妻牵挂,怎一问一答了得!个中滋味确待读者切己体会。
       二、缘情写景,情景相生
       王夫之《姜斋诗话》云:“情景岁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是说景情可以相生。古人又有以景为实、情为虚,故化景物为情思称为化实为虚,化情思为景物称为化虚为实。所以情景相生也即虚实相生,这在两首诗中都有鲜明的体现。还是先说《无题》,诗人缘情写景,借“东风无力百花残”来抒发分别的百般痛苦。暮春季节,东风无力,百花凋残,韶华易逝,花因如是,人又何尝不然。仅此一句,闲愁万种;离情别绪,凄婉动人。“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比兴兼用,化虚为实。一对恋人海誓山盟,彼此忠诚,全在春蚕、蜡炬的意象之中。再说《夜雨寄北》,“巴山夜雨涨秋池”,诗人缘情写景,借景抒情,用巴山、夜、雨、涨秋池几个意象,层递组合,把胸中的愁绪写到无以复加。“巴山”隐言羁身穷山恶水,刘禹锡曾云“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夜”,言黑暗笼罩,实见心中阴霾浓厚。“雨”字一出,令人顿感凄凉,再点“秋”字,又厚增一层哀愁。此为言不尽意,立象尽之,化虚为实,化情丝为景物,深得杜诗“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的立象取境之法。又句中下一“涨”字,实乃化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范晞文《四虚序》云:“不以虚为虚而以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从首至尾,自然如行云流水,此其难也”,“化而虚之者一字耳”。用一“涨”字令人想见诗人独处巴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夜间秋雨淅淅沥沥,声声入耳;点点滴滴,都在心头。似乎分明感到秋池多已涨满,只觉万般愁绪交织着黑夜秋雨,一起笼罩心头;秋池凉水涨而渐满,心中愁绪积而愈深。两首诗哀情生哀景,哀景又更生哀情。
       三、虚写对方,实写自我
       诗人从对方着墨创造具体可感的艺术形象称之实,借对方写自我则谓虚;然而写对方只是想象,故又为虚,表达自我的真情实感才是目的,因又为实。诗人言人写己,亦实亦虚,曲折有致,委婉感人。也还是先论《无题》,“小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诗人想象分别后相隔而不得相见的恋人,惟恐云鬓衰变,红颜消退,青春渐逝。留命以待沧桑,保容以续悦己,其苦情密意,从一“愁”字流溢而出。思及此处,诗人怎不相思万分。同时,诗人又想象到恋人对自己的割舍不下,虽身处另一方,却想到诗人郁郁而孤,幽幽而思,必会长夜苦吟,日复一日,岂不身心憔悴。然此情无计可施,唯有默默祝愿诗人,应觉月光寒冷,而能懂得自我保重,以待来日。一个“应”字又是怎样的一种万般无奈与聊以自慰。念及此境,诗人又怎能不望穿秋水。热恋双方彼此相思,其期盼之情真可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再论《夜雨寄北》首句一问一答,巧留空白,发人想象,其中“君问归期”当然可作虚写对方,上有所言,此不复言。这种从对方着墨而虚写自我的笔法,在李的爱情诗中是常见的。且看他的《摇落》,全诗借摇落萧瑟的秋季,抒写自己对京城妻子的深挚的思念,末二句:“遥知粘洒意,不减欲分襟”,却从京城其妻王氏写起:遥知妻子思念自己,泪洒衣襟,与当年分手时一模一样。虚写妻子泪洒沾襟,乃实写自己思断柔肠。而诗人的幽幽相思,切切眷恋,又全在言外。虚写别人,实写自己,似虚还实,实而又虚。其境幽幻,其情动人。
       四、虚写未来,实与当前
       诗人写当前为实,幻想未来为虚;虚写未来,又是为了写当前的真情实感。当前的情感藏于心中,这又为虚;用之虚写未来而创造的意象,却又为实。这样,当前与未来虚实相生,亦真亦幻;现实与幻想回环比照,似真还假。如此,感情的抒发也就更加迂回动人。还是先说《无题》,客观的种种阻隔,精神的种种障碍,诗人与恋人不得一见,然而对于未来,却在无奈中怀着希翼,“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他幻想着,期待着青鸟传书,与恋人后会有期。未来究竟如何,成为留于读者想象的空白。比照现实,更见爱情的执著。其缠绵悱恻之情,因而不绝如缕。再说《夜雨寄北》,诗人幻想回到京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红烛摇曳之下,与妻临窗而坐,如胶似漆,倾诉思念,共享团聚的温馨。然而“共剪”“却话”,乃是由当前苦况所激发出来的对未来欢乐的憧憬,而诗人却只能是真实地处于孤寂凄凉之地的当前现实之中,则此地(巴山)——彼地(西窗)——此地(巴山)形成了往复的对照;今宵——他宵——今宵形成了回环的时间对比。“巴山夜雨”重出递进,幻想中的温馨将现实的凄苦比照的曲折委婉,含蓄隽永,余味无穷,动人心魄。其结构也因此跌宕起伏,摇曳生姿。
       李商隐的一生历尽政治、生活、爱情的种种不幸,令诗人晚年不堪回首,忆初恋有诗句“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无题·飒飒东风》);悼亡妻子有诗句“背灯独共余语香,不觉犹歌《起夜来》”(《正月崇让宅》),回首一生,则更有千古名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锦瑟》)。其不能承受的孤独、惆怅之痛,令人感叹,催人泪下。如果我们将这两首诗置于李商隐一生的背景中来品味,确实会倍受感动,倍觉深情绵邈。刘熙载《艺概·诗概》评李诗风格:“李义山却是绚中有素。”其绚、其素,若分别论之于《无题·相见时难》、《夜雨寄北》,确为的评,而诗人借助多种表达技巧——艺术概括,缘情写景,虚写对方,幻想未来等,却使得两首诗亦虚亦实,亦真亦幻,虚实相生,异曲同工,因而都具有丰富的象外之象,弦外之音,言外之意,激发着读者运用无穷的联想与想象,去丰富、升华诗歌的艺术形象,去拓展、丰厚诗歌的艺术蕴含,从而强化了诗歌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因而,诗人对恋人的忠贞不渝,对妻子的一往情深,千百年来,激荡着、陶冶着无数颗年轻的心灵。
       徐德湖,江苏兴化楚水实验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