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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我十二岁，上六年级。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春游。以前的春游都是在附近的山坡上没事找事地晃悠半天，或是到烈士陵园举行宣誓仪式。虽然出去时天真活泼的同学们都是兴高采烈的，但回来时每个人有一种非常不爽的感觉。哪像这次，到100多公里外的当阳玉泉寺，那可是小有名气的省级风景区啊。
       出发那天早上，我的好朋友吴凡神情憔悴地告诉我：“昨晚我失眠了。”我双眼通红地对他说：“我也是。”
       当时，领队老师正为感情的事郁郁寡欢。车一到目的地，他就挥挥手，把我们全撵下来：“大家自由活动。下午五点在这儿集合。”根据同学间感情亲密程度的不同，我们三五成群地跑开了。跟我在一起的是吴凡和刘星。
       玉泉铁塔是很有名的。既雄壮又美观，是玉泉风景区的标志。可我们对这黑乎乎的铁家伙不怎么感兴趣。看到许多人对铁塔又是赞叹，又是抚摸，满脸兴奋。不由也动了好奇心，跟着摸上一把。不知哪个缺德鬼攀上铁塔上照相，脚下遣留了不少泥巴，三人中有两人一手泥。脾气不好的吴凡准备开口骂娘，环顾四周——除了一个两岁的小朋友就我们最小，只得强忍住。
       顺着路往前走，不远是玉泉寺。寺院不大，正中是大雄宝殿。我们都没有烧香拜佛的想法，也不想进去玩。只是站在门口，仔细打量着几个大腹便便的外国人。因为是第一次见着，都挺稀奇——外国佬为什么浑身都长毛？正看得满腹疑问，足可以再提十万个为什么时，一个年轻和尚匆匆走出来，大声赶我们：“走开走开，有什么好看？”我们再遭挫折，窝了一肚子火。慢慢走开，待和尚一进去，放开喉咙齐声喊道：“你骂我，我不气，你妈是个老狐狸！”童音清脆响亮，我们则拔腿就跑。依稀听见老外用生硬的汉语问：“你妈是个老狐狸吗？”
       狂奔五百米后我们停下来，三个人一齐笑得跌倒在地上。
       转两三个弯，到了玉泉山。游客三三两两上山、下山，中间居然有不少班里的同学。问下来的几个同学：“这山有多高？”
       答：“不知道。爬了半天还没到顶。我们就下来了。”
       刘星建议爬山，原因是没地方好玩，再说爬到山顶证明我们比他们强。吴凡和我表示同意。刘星接着说：“要爬就爬到山顶，半路退下来不算英雄好汉。”我俩异口同声道：“那是自然。”
       凭借腿脚灵活，我们超过不少在前面的同学。吴凡嘴不老实，超过一个骂一句，譬如笨蛋蠢猪呆鸟之类。他基本功扎实，骂十几句竟没有一句重复，连我和刘星也暗自佩服。被骂的同学因为追赶不上，忿忿威胁道：“你小子别得意，再碰上有你的好看。”
       又爬了一阵，吴凡越发得意。说凭我们几个的脚力，什么玉泉山，喜马拉雅山也是小菜一碟。不过连一碟小菜也不如的玉泉山，再往上突然陡峭，游人也稀少。大家都有些吃力，必须弓着身子，一步一步，颇为费力。这样爬了半小时，都有些气短。吴凡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不是稍微休息一下，我又渴又累，还想小便。我说好吧，我也累了。
       我们找个比较平坦的地方坐下，吴凡躲入林中方便。不一会儿，他脸色铁青地走过来，口中愤愤骂道：“无耻，无耻之尤！长这么大没见过如此有伤风化的事。”说着，把脚在地上蹭了几下。原来他找的地方环境极好——四面通风又很隐蔽，早有人捷足先登行方便之事，没想到遗留物让吴凡碰上了。
       接着往上爬。吴凡几次寻故脱逃，都被我们厉声喝住，骂他没志气，忘了上山之前是怎么保证的。吴凡一时性起，怒道：“好！一起往上爬。谁上不去谁是小丫头养的。”
       人心一齐，办事就简单多了。三个人相互挽扶，互相鼓励，竭尽全力终于到了山顶。山顶其实很一般，就是地势开阔些，可以看到山下景物。三人坐在地上直喘，吴凡大失所望：“原来山顶是这个样，早知道——唉！”
       刘星说：“有什么不好？你想想，班里有几人能爬到山顶？”
       吴凡拍手笑道：“是呀！我怎么没想到，我还担心被我骂过的人不服气，这下可放心多了。他们要是蠢蠢欲动，我就问你们哪个能爬到山顶？没有吧，说你们笨蛋就是笨蛋，哈哈！”想到那时的风光，吴凡不禁手舞足蹈。
       相比之下，下山就省力多了。吴凡兴奋地说：“要是上山跟下山一样多好！”只顾说话手没扶稳，一头向下栽去。幸亏他人机灵，慌乱中一只手紧紧扯住了一根树枝，身体一带，脑袋却撞上了树干。待我们将他扶起，额头已肿了个包。吴凡热泪盈眶地望着前方，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没有哭出来。我用钦佩的眼光看着他说：“是条汉子！咱接着往下走。”
       到了山下，看看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想起旁边有个动物园，说不妨去瞧瞧。这个动物园不知什么年代建起，规模很小，只有左右两排房子。一排圈养着鹿羊之类的素食动物。另一排有三个房间，栏杆后面养着四只瘦骨嶙峋的猴子，两匹像土狗的野狼，还有一头酷似家猪的野猪。
       我们一进去，便大呼上当，说门票钱就让这些四不像糟塌了。唯有吴凡兴高采烈——他最喜欢猴子，乐颠颠跑上前喂奶糖。猴子们像是几年没见过生人，惊讶得吱吱乱叫，不明白眼前这个傻瓜要干什么。终于一只猴子抵不住诱惑，慢慢走过来。吴凡更是笑逐颜开，脑袋贴着栏杆往里拱。这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一只母猴猛地窜过来，一把就揪住了吴凡的头发。这一变故如此突然，我们呆住了。
       吴凡赶紧往外挣，孰料那母猴臂长劲足，头发扯掉好几根却愈加稳固。吴凡乖乖原地不动，大声叫道：“快叫人快叫人！”我和刘星苏醒过来，忙去叫管理员。
       管理员四十多岁，鼻子硕大，上面略带酒糟之色。他老远就嚷嚷：“娇娇！你又淘气了。”见吴凡身体弯曲脖子伸直痛苦万分，意识到救人要紧，双目瞪圆喝道：“吠！快松开，小心我揍你！”
       这话全不管用。“娇娇”像是平日受尽了委屈要一次发泄个够，上窜下跳，吱吱乱叫。连锁反应的结果是吴凡的脑袋跟着上下点动，嘴巴发出种种呻吟之声。刘星和我难过地扭过头，不忍再看。
       管理员见硬的不行，改为好言相劝。他语气温和地讲了几年来对它的诸般好处，提醒“娇娇”不要忘恩负义。“娇娇”自打进动物园，何曾见管理员如此客气，一时陶然。趁这当儿，吴凡一摆头，逃了出来。他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指着“娇娇”大声说：“你怎么这样坏！”
       吴凡一天诸事不顺，闷闷不乐回到家中，在日记本上写了如下感受：我对娇娇这么好，到头来却受尽折磨，我真是太不幸了。
       不料这篇情真意切，字里行间流露出深深无奈日记，被吴凡父母在有意无意之间发现。他二人暗自窃喜：小小年纪就有感情纠葛，可见儿子本事不小，将来不用为他担心了。接着要逼吴凡的口供：娇娇是哪个小姑娘，来过咱家做作业没有，长头发短头发，老爹是不是公司经理老妈是不是妇联主任？大有择媳之意。
       吴凡大叫冤枉，有口难辩，只能讲给我们听，发誓再也不上动物园了。
       美丽的童年早已逝去，但一些记忆总不能挥去。或许，这就是岁月赐与我们的礼物吧。
       陈侃，湖北荆门龙泉中学高三（1）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