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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研究]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情节设置
作者:张玉柱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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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个世纪80年代,武侠小说在内地大兴,可谓“凡有井水处,皆有读金庸者”也。“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这副说不上工整的对联,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么,金庸的武侠小说为什么会拥有如此众多的读者呢?除了金庸小说中可爱的故事,尤其是有些幽默意味的故事;除了最适合于讲故事的生动、准确、简洁、平易的语言;除了在小说中塑造的许多鲜明的人物形象外,应归功于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情节设置。那么,他的武侠小说的情节设置有什么特点呢?
       一、旧瓶装新酒
       旧式武侠小说在正邪一类问题上采取的是黑白分明的简单二分法:正则全正,邪则全邪。金庸的小说则不然,虽然小说中也写到了正邪斗争的故事情节,但正与邪却交织在一起,“正”中有“邪”,“邪”中有“正”。如《笑傲江湖》,衡山派高手刘正风想金盆洗手,却遭到所谓“正派”里的嵩山派干预和阻挠,在刘正风金盆洗手的典礼上,硬给刘正风安上“结交魔教长老曲洋”的罪名,杀了刘正风全部家属,最后连身受重伤,逃出来隐居的刘正风以及曲洋的十二三岁的孙女都不放过,真是残忍毒辣!以致于令狐冲这样责问嵩山派的费彬:“咱们自居侠义道,与邪魔外道势不两立,这‘侠义’二字,是什么意思?欺辱身负重伤之人,算不算侠义?残杀无辜幼女,算不算侠义?要是这种种事情都干得出,跟邪魔外道又有什么区别,”[1]恒山派掌门人定逸师太在吃尽嵩山派一再化装偷袭的苦头之后,也对令狐冲说:“像嵩山派这样狼子野心,却比魔教更加不如了。哼,正教中人,就一定比魔教好些吗?”[2]小说其实是用武侠小说的旧形式,通过具体情节告诉读者这样一个新道理:是和非,正义与邪恶,不能只按表面名称来划分,应从人物的思想行为及其社会影响作具体分析。
       另外,武侠小说作为通俗小说的一种,有自己的叙事模式,最常见的是“复仇模式”和“抢宝模式”。所谓“复仇模式”,就是正派人物突然遇上灭门之灾,而他的遗孤(即主人公)遇高人搭救,遂刻苦学艺或得到奇遇,最后报仇雪恨,神仙眷侣,享誉武林。曲折一点的,就是报仇过程中主人公爱上仇人的儿女或徒弟。所谓“抢宝模式”,这“宝”可能是财宝,也可能是极厉害的兵器,也可能是什么武林秘笈等。此外,还有“争雄”模式等。金庸的武侠小说里,这几种模式都有,但又有突破。正如金汝平所说的:“他只是用武侠小说的特殊方式加以表现罢了,表现得非常出色。”[3]一直被视为金庸武侠小说中的经典著作之一的《射雕英雄传》,可以说这几种模式都有吧。郭啸天、杨铁心两家家破人亡,他们的孩子郭靖、杨康长大了要报仇,算是“复仇模式”吧,但中间又插入“江南七怪”与“长春子”丘处机分别教郭靖、杨康武功的十八年比武决胜的情节,作为故事的主要线索,又展现了各帮各派武林人物的神奇功夫以及他们之间为争夺《武穆遗书》和《九阴真经》展开的斗争。这又像是“争雄”、“抢宝”模式了。《神雕侠侣》集中写杨过的曲折成长道路,以及他与小龙女之间誓死不渝的爱情故事,却也贯穿了争夺所谓《玉女心经》、《九阳真经》之类武功秘籍的情节,而且放在抗元抗暴的背景上,也是多种模式都有。金庸曾说:“我个人写武侠小说的理想是塑造人物。……我构思的时候,亦是以主角为中心,先想几个主要人物的个性是如何,情节也是配合主角的个性,这个人有怎样的性格,才会发生怎样的事情。”[4]可见,作者真正注意的不是模式,而是人物性格,他只是“用了传统的形式和白话语言,”[5]“实际上是用西方近代文学与五四新文学的艺术经验,去改造武侠小说。”[6]
       二、情“结”千千
       金庸的小说当然是一流的武侠小说,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这里的武功可以去掉,就是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去掉了武功,仍然是一部优秀的小说。”[7]金庸小说同时也是一流的爱情小说,每一部小说中都有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金庸写爱情之广,写爱情之深,写爱情之奇,可以跟世间任何言情大师一决高下。“金庸写爱情的本事非常之大,他往往在一部作品中,就能够写出多组、多种爱情,既是多组,又是多种。”[8]“金庸的小说它不仅写出了丰富的、惊人的爱情种类,而且开掘出了爱情问题所承载的多方面的深刻的人生意义和社会意义。就是说爱情它可以是谈一对儿女情长的男女之间云雨情话、山盟海誓,还可以扩大到人与人之间、文明与文明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情感交往问题。”[9]“有一些小说家他善于写爱情,或者说是习惯于写爱情,可是他每部作品写出来的是差不多的。这部作品写出来一个三角恋,下部作品写出一个四角恋,故事是差不多的,它是雷同的。而金庸的作品为什么能够保持永久的魅力呢?就在于这些爱情故事,它绝不雷同,一个有一个的特点,一个有一个的样式,在生活中,分别都有他们的对应结构。所以,我说在一定意义上,金庸小说可以说是爱情的‘百科全书’,什么样的爱情你都到金庸作品中能找到,不是去找那个武侠人物的爱情,是找我们自己所知道的爱情。在生活中有什么样的爱情,可以说金庸作品中就有什么样的爱情,它是穿越时间,穿越空间的。”[10]
       金庸笔下的爱情故事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完美的爱情,美满的婚姻,“有情人终成眷属”;一类是悲剧爱情,单相思或痴情女遇负心郎,生离死别,“爱不成反成仇”。第一类如《射雕英雄传》,写了郭、黄二人英雄美女式的这样一个非常完美的爱情故事。郭靖比较笨,学东西非常慢,但他能永远地学下去练下去,直到会。如果不是他认识了黄蓉靠着黄蓉一路引领他、帮助他,甚至是护导他,郭靖就不可能成为一代大侠。大事小事都是黄蓉领导着丐帮,或明或暗地指点他,一到紧急时刻都是黄蓉帮他想出一个奇妙的招数,化险为夷。所以说郭靖这个人物是在黄蓉的映照下完成的,郭靖与黄蓉两个人的合作是力量与智慧的合作。一个比较木讷,一个比较机敏;一个其貌不扬,很本分,一个很漂亮,但是精灵古怪;一个纯朴少知,一个机变博学;一个豪迈大度,一个活泼俏皮。黄蓉的巧慧是郭靖质朴的补充,而郭靖的天拙,有时候又能克制黄蓉的机巧,所以这两个人才肝胆相照,生死相依。《射雕英雄传》的确写出了理想中的一种男女爱情,受到了最广大的欢迎和羡慕。又如《笑傲江湖》,令狐冲和任盈盈的爱情也很完美。令狐冲处处佯狂卖傻,其实倒是个真正的情种。他面对仪琳的楚楚可怜,盈盈的千娇百媚,仍然情有独钟小师妹,并且在岳灵珊移情别恋之后,宁肯顾影自怜自暴自弃,长时间沉湎其中。
       正所谓其情天可明鉴,这一切都被任盈盈看在眼里,任盈盈很纯净,以这样纯净的心灵,感受了令狐冲,因而在心里真诚地感动着并且爱上了令狐冲。所以当令狐冲受伤时,盈盈想尽办法替他治伤,她虽然好面子,为了令狐冲会到少林寺去对那些成天念着“空即是色”而“六根清净”的大和尚说:“这是我的情郎,我愿意拿我的生命换你们给他治伤”。这就是神奇的爱情。读到小说的结尾“想不到我任盈盈也跟一只大马猴绑在一起,生生世世再也分不开了”时,你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当时的情景,想象盈盈娇嗔,妩媚,还有柔情;想象他们琴瑟共鸣,携手闯天涯的浪漫与侠情。
       第二类悲剧爱情更是写得摇曳多姿、凄婉动人。《飞狐外传》里面就描写了好几件刻骨铭心的悲剧恋情,比如说主人公大侠胡斐和袁紫衣的爱情,和程灵素的爱情。胡斐与袁紫衣是相爱的一对,但是胡斐一路要追杀的恶人,恰恰是袁紫衣的生身父亲,这是一个情与义的冲突,这个矛盾使他不能解决,最后他们的爱情没有成功,没有结局。程灵素深深地爱上了胡斐,但是胡斐并不爱她,胡斐一直爱的是袁紫衣,身边照顾他的是程灵素。他发现了之后就跟她说咱们两个以兄妹相称。两个人兄妹相称,等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最后,程灵素为他而死。胡斐中了毒,为了救他,程灵素为他吮出毒血,自己却中毒身亡。又如《天龙八部》,小说中有四大恶人,排在第二的就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她到处抢来人家的小孩弄死,她抢来一个婴儿,先在那儿假装哄那孩子,孩子乖啊,孩子乖啊,但一会儿就想办法把这个孩子弄死。她的恶就是连同样营垒中的恶人都看不下去。一个女人这样凶残,这样没有人性,原来事出有因,因为她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抢走了。刚生下来的孩子,而且是私生子,被一个武功高强的无名大汉抢走了。而这个私生子是她跟一个德高望重的高僧,赫赫有名的少林寺方丈玄慈生的。玄慈是一个正义的大侠,这样的私情是有损他一个少林寺方丈的形象的。叶二娘在江湖上很坏,她把自己的名声越搞越坏,可是她却始终不肯吐露自己的情人是谁,她一辈子保护着她这个爱人的名誉。这么坏的一个女人,却对爱情这么忠贞。后来真相大白之后,玄慈勇敢地承担了自己的过错,他接受惩罚,不用武功护身,最后被打死了,然后叶二娘马上殉情。一个多么凄婉动人的故事!
       值得一提的是,金庸大多应用了倒叙的模式来叙写爱情,一灯和瑛姑,钉典和凌霜华、纪晓芙与杨过,及仪琳相思令狐冲,胡逸之苦恋陈圆圆等等,都是完全的倒叙言情模式。也有局部的倒叙,如阿朱与萧峰的故事总体上是顺序发展的,但阿朱乔装父亲一节前因后果,却是倒叙。其倒叙言情模式大致有如下特征:1.往往发生在危机之中。金蛇郎君大报血仇时爱上了仇人的女人温仪;丁典身陷牢笼仍与害他的凌知府之女凌霜华相爱;仪琳在被淫贼几乎强奸的情况下受到令狐冲奋不顾身的保护等等。2. 都是在面临危机时开始追溯。温仪、丁典、阿朱、计老人、纪晓芙等都是在将死之际或大难临头时回忆表达爱情。宝树等人陈说胡一刀、仪琳陈说令狐冲时,大厅上正在剑拔弩张,一触即发。3.由当事人口述。一般发生于小说暗线中的危机阶段,亦或展露于小说明线中的危机阶段,并以主观叙述感染读者。在危机的重重冲撞下,当事人无畏地忠诚于爱情,为爱情殒身而不恤,他们的叛逆个性和光辉死亡使读者心醉神迷。阿朱之死那一场,雷电交加,细致缠绵,实在是小说中的经典。
       三、巧设悬念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常用这种口吻来制造悬念,吊人胃口,并且这种悬念较多地用在两回之间或故事中间。而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悬念设置的非常巧妙,可以在小说的开头、中间、结尾。
       1、悬念设置在小说的开头
       《雪山飞狐》开头就是“飕的一声,一枝羽箭从东边山坳后射了出来,呜呜声响,划过长空,穿入一头飞雁颈中。大雁带着羽箭在空中打了几个斤斗,落在雪地。”[11]是有人打猎?还是什么暗号?接着往下看,四个骑马人等着要瞧瞧发箭的人是何等人物,“等了半响,山坳中始终无人出来,却听得一阵马蹄声响,射箭之人竟自走了”。[12]这是怎么回事?一环紧扣一环的悬念,总让人有一种非要往下读不罢休的念头。
       《笑傲江湖》一开头就扣人心弦:福威镖局的少爷林平之外出打猎时与人斗殴,在无奈的情况下杀死了一个姓余的四川人,但当天夜里,镖局里有二十多个镖师被杀死,而他们全身无一点伤痕,地上还写有血字:“出门十步者死!”总镖头林震南解剖死者尸体时发现对手原来是青城派高手。林震南夫妇只好弃家外逃,但很快被青城派抓了起来。少爷林平之被人救出后逃走。小说一开头就设置了一大堆的悬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平之逃出后是否练就一身神功,报仇雪恨?
       《白马啸西风》的开头就写李三、上官虹夫妇与他们的女儿李文秀遭到追杀,夫妇俩死了,只留下他们的女儿。那么李文秀的命运如何呢?文中提到的“一张地图”是什么样的地图,为什么会给李三夫妇惹来杀身之祸……一连串的问题总会在阅读之始就萦绕在读者的脑海中。
       2、悬念设置在小说的中间
       《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与义父谢逊等人历尽艰难险阻,从海外乘船将归,但一夜之间情况发生了变化:屠龙刀、倚天剑不翼而飞了,赵敏也不见了,而张无忌、谢逊等人却都变得虚弱无力。读者读至此,可能会问:谁偷走了屠龙刀、倚天剑?是赵敏吗?张无忌、谢逊等人的中毒又是怎么回事?与赵敏有关吗?
       《侠客行》中,侠客岛岛主每年都派善、恶二使惩恶扬善,又几年一次请各帮帮主到侠客岛喝腊八粥,为什么这些帮主一去不返?
       3、悬念设置在小说的结尾
       金庸武侠小说中,有的悬念悬而未决,直到作品结束,悬念还保留着。《侠客行》中“小杂种”(石破天)的养母梅芳姑的自杀,已经揭开了“小杂种”(石破天)的身世之谜,但作者却不点破,让读者自己去揣摩。《雪山飞狐》中胡斐那一刀是否砍下去,连金庸也说“我自己也不知道”。
       四、跌宕起伏
       金庸武侠小说的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常给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天龙八部》中,萧峰身材魁梧,豪气干云,武功盖世,具备了作武林领袖的条件。如果写他作了武林领袖后,又如何如何,小说便没有什么“戏”了。金庸便设计了他的身世之谜。他其实是一个契丹人,是在当年汉人杀死他的亲生父母后的后悔、惭愧下被汉人带回来抚养长大的,因此,受中原文化的熏陶很深。当萧峰知此真相后,一度深深地自卑,没有了雄心壮志。他想逃避,只希望报了父母之仇就躲到塞外去了此余生。后来,他心爱的女人阿朱为了救自己的父亲段正淳,用“易容术”改变自己的面貌去应战,被他打死了,这一沉重的打击使他再度心灰意冷。……又如,段誉的父亲段正淳到处留情,以致段誉接连碰到几个喜欢的姑娘却原来都是他的妹妹。再如,段誉被鸠摩智点穴绑架到了姑苏,说是次日要把他带到慕容博坟前焚化。鸠摩智武功高强,与慕容家又有“旧交”之名,他已经制服了过彦之、崔百泉和段誉的几次反扑;阿朱、阿碧虽同情段誉,无奈却不是鸠摩智这个强敌的对手。环境对段誉来说,真是险恶极了。他自忖没有生还之理,请求阿碧在四面临水的“听雨居”为他弹奏一曲。故事发展到此,似乎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偏偏这阿碧对段誉招手让他识琴,其实,这琴里却有奥妙,金属所制的琴弦弹奏出的琴声是信号,琴儿之下放置着小船,从外面打开翻板,室内的人就跌落下来,就这样救了段誉的性命,故事情节,一波三折。《笑傲江湖》中,当令狐冲拒绝率领恒山派加入作为魔教的日月神教之后,任我行在华山上当众宣布一个月内要把恒山派杀得鸡犬不留。本该和任盈盈成就一段美满姻缘的令狐冲带着一种倔强而又绝望的心情走下华山,倔强的是,他死也不会加入日月神教;绝望的是,今生与任盈盈再无见面的机会,且恒山派一两百人无法抵挡魔教几万人,恒山派将被消灭。后来,少林、武当等派主动来支援,还带了炸药、埋设了地雷,设了好几道防线,部署了如何用计炸死任我行以及如何撤退等方案。读到这里,我们读者就等着瞧他们双方如何打,打得如何了。可金庸偏又这样设计说,魔教在这时传来消息,说教主要来拜会令狐冲、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疑团又来了:魔教又在玩什么花招?直到一顶轿子上了恒山,又送了珍贵礼品,魔教教主与令狐冲秘密会了见,最后把轿子送下了山,大家还是疑惑不解。直至桃谷六仙和令狐冲说出轿里坐着的是新教主任盈盈,我们读者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虚惊一场,真是奇峰突转!《倚天屠龙记》中,金庸设计让张无忌和周芷若结婚,我们都知道,虽然周芷若内心深处爱着张无忌,无奈,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已逼她发过毒誓,只是让她利用张无忌夺取倚天剑和屠龙刀并杀死金毛狮王谢逊。如果真让张无忌和周芷若结婚,那么故事的结局就可想而知了。这时,金庸又设计让赵敏出场,拿出被囚禁的金毛狮王谢逊的一把头发,让张无忌舍下周芷若追随她而去,才有了小说后来张无忌与赵敏的美好婚姻。这一情节的设置正应了那句“文似看山不喜平”。另外,《神雕侠侣》情节的跌宕起伏在金庸小说中堪称一绝。武林中人的恩恩怨怨更是纷纭驳杂,开头有李莫愁、武三通与陆展元夫妇,后有杨过、小龙女与全真教,郭靖夫妇与杨过,小龙女与李莫愁,杨过、小龙女与金轮法王,还有绝情谷主公孙止、裘千尺与杨过、小龙女与黄蓉,蒙古人与汉人等之间的恩怨,这一切统统表现了金庸安排情节的能力。“情花”一物的塑造更是让人不得不佩服作者超凡的艺术想象力,与《射雕英雄传》可以说是难分伯仲,各擅胜场。
       五、出人意料、情理之中
       金庸小说情节如长江大河,层层铺叙,一浪胜过一浪,变化多,每有奇峰突起,令人有意想不到之妙。《笑傲江湖》中,金庸安排令狐冲领着众恒山派女尼去救掌门人定逸师太,定逸师太在临终前委托令狐冲当恒山派的掌门人,这有点出人意料,连嵩山派的使者乐厚也说:“恒山一派,一向由出家的女尼执掌门户。令狐冲身为男子,岂不坏了恒山派数百年来的规矩?”[13]可如不这样安排,那么日后嵩山派会议上五岳并派时引发的许多纠葛和斗争,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要令狐冲率恒山派加入日月神教,并让他当副教主,遭令狐冲的当众拒绝等就不好写了,这样安排又在情理之中。人称“君子剑”的华山派掌门岳不群,怎么可能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呢?出人意料,可想想,并不奇怪,他早就在干坏事了,只是隐蔽一些而已。他对林平之家的《辟邪剑谱》早就垂涎三尺,几乎跟小说开头介绍的青城派同时派人到福州下手。后来,又趁令狐冲重伤昏迷之际偷走剑谱,又反过来诬陷令狐冲,将令狐冲开除出华山派。在五岳并派这件事上,他其实比嵩山派的左冷禅有着更大的野心,一开始让人觉得他只是迫于左冷禅的压力赞成五岳并派,而后又暗中剪除异己,派人把反对并派的恒山派掌门定逸师太杀害了,又在华山上把左冷禅的眼睛打瞎,取得了盟主之位。《射雕英雄传》中欧阳锋练就一身神功而却神智错乱,而对自己的影子害怕之极,大叫“别追我,别追我!”这样的结局出人意料,然而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谁让他那么急着称霸武林,以致于不辨真假地按颠倒了的《九阴真经》练功。
       总之,金庸确实是情节设置的好手,他的小说没有千篇一律的情节,又很吸引人,在当今社会越来越受人们的喜爱,而且,金庸武侠小说的学术性也逐渐被文化界所认同,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王一川将金庸列为文学大师之一,排名第四,在鲁迅、沈从文、巴金之后,老舍、郁达夫、王蒙之前[14]。但是,金庸武侠小说中有些情节的设置也并非完美,在《再说雅俗》(载《中华读书报》1999年11月10日)一文中,袁良骏先生首先列举了旧武侠小说的数种通病,然后充分肯定了金庸小说在人物塑造、故事结构、细节描写等方面对旧武侠小说的突破与超越。在这个前提下,袁良骏先生写道:“然而,十分遗憾的是,金庸本领再大,仍然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武侠小说这种陈旧、落后的小说模式本身,极大程度地限制了金庸文学才能的发挥,使他的小说仍然无法全部摆脱旧武侠小说的痼疾,仍然无法不留下许多粗俗、低劣的败笔。”主要有如下四个方面:
       一、前后不照应
       为了制造奇幻的情节,不顾人物性格发展,不顾情节发展的合理性,不顾人物的心理活动的真实性。这类现象在别的武侠小说中是相当多的。一般说来,金庸还是比较注意人物性格描写的,但在他的小说中这一类现象仍然是有一些的。如《倚天屠龙记》中关于张无忌性格的描写,父母双亡之时,他心中充满对仇人的怨恨,随后作者也进一步发展他性格中邪恶阴狠的一面,但到了后半部,他忽又变成宽厚仁慈的大侠了。性格是可以转化的,但最少在这部小说中,金庸没有写出令人信服的合理变化。另一个显著的前后脱节的例子是《雪山飞狐》与《飞狐外传》。从这两部小说叙述的时间表看,《飞狐外传》是《雪山飞狐》的前传。但《飞狐外传》中与胡斐有过恋人关系的袁紫衣、程灵素等人,在《雪山飞狐》中已只字不提。苗人凤在《飞狐外传》中是与胡斐见过面的,到了《雪山飞狐》中,又变成了素不相识、初次会面的仇人了。
       二、画蛇添足
       如《天龙八部》中段誉与木婉清(段誉异母妹)的兄妹之恋,虽说受奸人暗算,兄妹二人几乎乱伦,但根源还是由于兄妹彼此都有相思,而且这相思是掺有情欲的。这种写法恐怕也不易为有传统伦理观念的读者所接受。这与曹禺的《雷雨》不同,周萍、四凤事先并不知是兄妹,而段誉、木婉清几乎乱伦,则是在已知道彼此身份之后。而且这部小说接着发展下去,木婉清则被抛在了一边,而引起段誉刻骨相思的又是另一个美貌女子王语嫣了。那么,段誉兄妹相恋这一情节的设置与整个故事的其他部分并无关联,加进这段,反而有画蛇添足之嫌,对段誉的性格描写也是有损无益的。应该承认,从表达情感、塑造人物等角度看,金庸的那些多部头小说,都没有必要写那么长。而之所以写那么长,原因就在于其目的本就是非纯文学的。用好看的故事填满每天的版面,这是金庸的全部动机。袁良骏先生说:“金庸是靠武侠小说发家致富的,正因为有了他的武侠小说,他才敢于创办《明报》;他的《明报》的畅销不衰,主要也是依赖他的武侠小说撑门面。武侠小说写得越长,《明报》的寿命越长,金庸的财源越广。他怎么可能注意精练,注意删节?不客气地说,有些作品简直是有意重复,有意拖长。按照严格的纯文学创作,这是绝不可以的;即使小学生的作文,也是不允许的。这个简单的道理,难道金庸不懂吗?不是不懂,而是他不能不重复,不能不拖沓。这是金庸的聪明处,也正是金庸小说的悲哀处:为了财富,金庸只好‘背叛’才华了。”
       三、不符史实
       《碧血剑》中,写袁崇焕遭难三周年忌辰,李自成派了刘芳亮、田见秀千里迢迢到广东东莞县去联络袁崇焕的旧部。这一情节的设置,不符史实。袁崇焕遭难三周年,乃是崇祯六年,那时李自成还是高迎祥部下的小角色,他于崇祯四年才投奔高迎祥,他怎么能派刘芳亮、田见秀去广东联络呢?更何况当时田、刘二人还没有投到李自成手下。再有,李自成是崇祯九年原闯王高迎祥被杀害后才被推举为闯王的。
       四、模式化
       构思武侠小说,首先要设置矛盾冲突。这种矛盾冲突不可能是现实生活中客观存在的矛盾冲突的反映,不可能来源于作家对现实生活的研究和感悟,而只能凭空杜撰。最常见的当然也是最能有效地推动武侠故事向前发展的,是武林世界中不同派系的旧仇新怨。旧武侠小说是这样设置矛盾的,金庸小说也是如此。比如《射雕英雄传》三部曲,先设下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大派系,再衍生他们的恩怨情仇。五大派系的矛盾不是现实社会客观存在的矛盾,而出于作家自己的杜撰。这一杜撰和那些旧武侠小说如出一辙,未见高明。另外,虽然金庸总是不断变换,尽可能不让模式捆住自己手脚,经常把武侠小说的不同模式综合起来运用,甚至还吸取侦探小说、推理小说或言情小说的某些模式到自己的武侠小说中,但金庸再高明还是无法跳出“复仇模式”、“抢宝模式”、“抗暴模式”、“伏魔模式”几种模式的窠臼。
       当然,这些只是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些许瑕疵,金庸武侠小说的成就是举世公认的。北大教授严家炎曾说:“如果说‘五四’文学革命使小说由受人轻视的‘闲书’而登上文学的神圣殿堂,那么,金庸的艺术实践又使近代武侠小说第一次进入文学的宫殿。”[15]
       参考文献:
       [1][2]见《笑傲江湖》第7章、第25章
       [3]见《中国文化报》2001年11月15日第3版《我喜欢金庸的小说》。
       [4]见王力行的《新辟文学一户片》,收入《诸子百家看金庸》(伍)
       [5][6]见《中国文艺》中的《20世纪中华文化的一个奇迹--就〈金庸小说论稿〉与作者严家炎对话》。
       [7][9]见孔庆东的《金庸小说的爱情模式》
       [8][10]见孔庆东的《金庸小说中的悲剧爱情》
       [11][12]见《雪山飞狐》第1章
       [13]见《笑傲江湖》第29章
       [14]见王一川主编的《20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
       [15]见严家炎的《一场静悄悄的文学革命》的贺辞。
       张玉柱,男,福建德化陶瓷职业技术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