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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研究]王维山水诗的心灵境界
作者:卢光军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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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维的山水田园诗,葱茏氤氲、天机流荡,多融文学、绘画、音乐及禅趣于一体。这些诗的诗境与禅境极其相似,既素雅清淡,又有“味外之味”,令人品尝不尽,展现了诗人卓异的才情和宁静深邃的心灵世界,在唐诗璀璨的星空中显得格外瞩目。本文藉其典型山水诗探究其诗歌意境特点,以及禅宗思想对此种诗境形成所起的重要作用。
       “禅者,净虑也。禅常和‘定’相结合,即禅定:通过潜心凝想获得悟解的一种思维活动。参禅者所欲悟解到的大概是‘无念’之境,从而得以‘涅槃’脱离一切‘烦恼’”。禅宗认为人具有的净心就是佛性,因而成佛不假外求,只需“净心顿悟”即可。在中国诗史上,王维与禅宗结下不解之缘,以禅入诗,也以王维为代表。他交游僧侣居士,其母奉佛已久,加之理想破灭,落寞之中便日趋亲近自然、参禅悟道,长久修养,必“诚于中而形于外”,将其所得禅悟寓诸诗歌,将宗教情怀化为诗情。其山水诗之“清逸”、“淡远”、“空寂”,正反映了诗人“自性清净”的追求和所达到的“静虚”之境,又“虚则能纳,静则能照”,故其心能与自然凝合。无论一山一石,一花一木,一虫一鸟,都与其心境契合,因而淡泊的山水文字便透出了一种恬然自适与清远空灵的风彩,达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处处有禅机的境界。
       以禅入诗不仅是王维心灵的自然选择,而且也是“诗”“禅”相通的内在要求。古人说“说禅作诗,本无差别”、“诗禅一味”,表明二者有相通之处。一是皆重直观:作诗是感性审美活动,这与佛性直悟式禅观相通,二者故能“因景生情”、“由情及理”,甚至“超然物外”。二是皆好摹写自然:诗人常在观照自然时得到的心灵启悟往往靠意象本身“曲达”而不直言,正如禅宗眼中的自然景物是“青青翠竹,总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波若”(慧海禅师),大自然的美同时启发了诗心与禅心。 三是皆主妙语:“诗”“禅”皆具“非言语所能言传”之妙:“禅道唯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严羽《沧浪诗话》),故禅语诗语多隐喻、暗示和象征。四是皆尚传神:禅宗讲究“不立文字”,而司空图《二十四诗品》有“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之语,谓言语有尽而意蕴无穷,寻求“味外之味”乃二者共性。
       王维凭着自己的天才妙悟,将“诗”与“禅”弥合无间。那么王维山水诗的诗境与禅心,又何以表现呢?笔者以为集中表现在营造寂静清幽的诗歌意境与寄寓恬然自适、“随缘任性”的禅思上。
       禅定之说可使诗人在欣赏大自然时排除烦扰,在虚静中聆听天籁之音,在清空里参悟到象外之形,觉察到大自然最细微的生命律动,感受到生命的“真意”和世界神妙。这种由虚静和清空所构成的“静美”便成了王维山水诗禅意氤氲的诗境外观。如《鸟鸣涧》云:“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人闲心定,夜静山空,几声鸟叫更显春山沉寂宁静,诗人此时此境竟能感应到桂花悄然飘落的幽微之音。此诗意象动中见静、静中显动,动静相成,而终归于静。在这种寂然微妙的观照中,我们可窥见诗人精神的离世绝俗。又《鹿柴》云:“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反景如深林,复照青苔上。”空山无人,空中传音,一抹斜晖,返照青苔。空旷沉寂的山中传来几声亲切人语,幽暗阴冷中一丝光亮与温暖,后二句表现“瞬间见永恒,永恒见瞬间,终归于永恒”,诗人在深幽的参禅过程中觉悟到“微妙”与“真意”后的豁然开朗不正像这寂然幽暗中那倏忽的声响与光亮吗?在这些对自然片刻的直观中,诗人似乎发现了自然的大美,“它们看似与人世无干,鸟鸣春涧、夕照反景、花开花落——就在这时空景象的运动之中呈现的是自然的永恒与不朽”[4]。难怪前人评价这些诗“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此话颇有见地。诗人表现山水禅境,亦不止于渲染境地的清静幽僻,而更注重凸现禅心与禅境的融合。如《过香积寺》尾联:“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参入禅悟:这静谧幽深的山中,正是潜心静虑,安禅入定,制服世俗妄念的佳境,洗尽心中尘世烦扰,方使心境澄明似与空潭相映。诗人缘何钟情于此也就不言而喻了。
       禅宗作为佛教哲学可帮助诗人体悟到心性的深处,使“心源”与“造化”达到合一之境。因而,王维凭一个诗人画家兼佛徒的特殊敏感,使笔下的山水呈现出一种无言的自然之美和情趣之美。境由心生,诗境的和谐宁静无不是诗人祥和安宁心境的自然流露,山水自然的逍遥自在乃在于诗人有一颗“随缘任性”的“禅心”。诗人在这山水之中,任性逍遥、闲适自在,摆脱诸多烦扰,他感到了快乐与自由。如《终南别业》:“中岁颇好道,晚来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此诗以“好道”为警策,而“禅悟”之迹正在颈联:“白云”正是舒卷自如、无所窒碍的禅趣的象征,一切纯任自然,如云飞水流,无忧无虑,无牵无挂。他兴来则独往游赏,但求适意;“行到水穷处”,就坐下看云雾漫卷;偶遇林叟,便与笑谈;何况回家呢?连他自己也无从知晓。此诗几乎充满了偶然、神遇,空灵诗境传达给读者的是一种恬淡无为、自然和谐、永恒无限的静谧之美。同样,《辛夷坞》中“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此诗意象即色中见空,空中见色,终归於空:辛夷花初发红萼,宛如芙蓉,却寂然生于人迹了无的山涧中,任其自开自落,既无生之愉悦,亦无死之悲哀,既不执著于生,也不失意于死,此生彼死,亦死亦生,生生不息。在王维的心灵世界,“生命”、“存在”不正像那辛夷花一样“随缘任性”,在刹那的生灭中因果相续,无始无终,自然而然的演化着吗?
       王维山水诗歌寓有某种禅意,但并不一片死寂、了无生趣,它们不仅“描绘了山水自然之美,而且还融进了诗人高于自然的理想美”,因而诗境中往往流露出盎然生趣,传达出愉悦闲适的情绪。如《木兰柴》:“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秋山敛起夕阳的余晖,晚归的飞鸟连翩相逐而来,满山秋叶在霞光中闪现出斑斓色彩,渐与云气融成无边暮岚。在这绚烂明丽的秋山夕照中,山岚流动,彩翠明灭,美不胜收;大自然“随缘任性”,而又洋溢着无穷生命活力,一扫悲秋伤晚的感伤情绪。与《木兰柴》一样,《山居秋暝》也是一首意境幽美空灵而又极富生趣的名作。“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新雨涤去山中尘埃而愈益清明,尘俗烦扰洗尽心境方显澄净广阔。如此空山,皓月当空,青松如盖,山泉流泻,浣女归来,莲影摇曳,渔舟轻盈。这里的秋山明月自照,清泉自流,花自荣,草自枯,人也自来自去,这里的一切显得自然而然、生气蓬勃,无疑是诗人的理想栖所。因而,“‘空山’又何尝不是右丞心中的‘桃源’?”。
       王维的山水诗宁静,自然,固然是吸收了禅家涤清烦扰、自悟清空的理念,但也是因他理想破灭、知音难逢,对俗世声色犬马的唾弃、冷落与摒弃,最终转向空境的自然流露。因而诗人的精神性格大多如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般静穆,不求赏识而恬然自适。他发现了幽静之境与他所共有的精神,在这种幽静与空旷中他的灵魂得以安顿,心智得以舒展。王维的“辋川”世界,常有这样的诗境。如“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竹里馆》)主人独坐,抚琴啸歌,只有明月相亲。这“明月”正象征一种“清”、“净”的精神。我们读到“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似乎看到诗人正与情意绵绵的落日、孤烟融为一体了;有时,他索性变成一丛野花,一只幽鸟,一枚落果,一丝虫鸣,如“野花丛发好,谷鸟一声幽”(《过感化寺悬兴上人山院》)、“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秋夜独坐》)。
       由上可知,王维的山水诗正是诗歌美感经验与禅宗诗歌美感经验的天然融合。其实那些诗歌中所展示的大自然最细微的生命律动,又何尝不映现着诗人那慧眼禅心呢?大自然以其每一缕阳光,每一片飞花,每一声鸟鸣,每一丝虫吟,感应着、涵容着诗人广阔而深邃的灵魂。当诗人将自己全身心融于山水本性之中时,物我之间便同跳着一个脉搏、共振着一个节奏,两种生命,在刹那间,互相点头、默契和微笑。这便是王维山水诗能以有限文字表现无限情趣,以空灵诗境表现奥妙禅心的生命哲学底蕴所在。难怪古人称赞盛唐诗“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严羽《沧浪诗话》)。总之,王维创造出这种不重迹象而重传神的、主客观浑融的静美空灵意境,是与他以禅入诗有关的。
       中国的山水诗到了唐代王维笔下臻于完美,诗人以清静之心观照自然,以禅入诗,使他的山水诗洋溢着安然自适的情绪,充满“空灵”、“闲淡”、“幽静”、“脱俗”的意境,达到了澄澈之境,造成了盛唐诗风自然的特色。毋庸置疑,这种空灵诗境和自然禅心,成就了王维山水诗在中国诗史上极高的美学地位。
       卢光军,重庆市永川何埂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