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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文坛]《江岳文艺美学论集》对美的探索
作者:陈应松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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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北评论家江岳是—个美的冥想者和探索者。这是我读过他洋洋26万言的《江岳文艺美学论集》后的一种强烈印象。珞珈山上的樱花秋雨给了他在孤寂中冥想的灵感。在他进入大学之前,他就喜爱艰深寂静的哲学,进了武汉大学中文系,于是他将哲学和艺术两者结合起来,成为了美学的信徒。2O余年来,他孜孜不倦地追求、思考和探险了美学的诸多问题,在文艺美学领域自成一家,得到了较高评价。
       江岳的文艺美学文论同样也是一种美文。这美不仅仅在于他的美的语言和美的深度与广度;更主要在于他发掘了文艺美学中蕴含着的独特奇妙的美丽。黑格尔说:“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我以为这里说的就是对美的思辩性的挖掘与探寻。我猜想,江岳肯定是在浩如烟海、源远流长的人类生存史与精神史中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运动形式,像艺术体操上彩带操所展示的螺旋痕迹产生的玄妙的美感和晕旋感,还有漩涡的运动、龙卷风的造型等等,这大自然和艺术赐予的启迪,给了江岳以神示。于是,他石破天惊地创造了他的“艺术螺旋式发展”理论,并写出了有关的“论纲”。
       《艺术螺旋式发展论纲》在他的这本美学论集中是脊骨,也是他的里程碑式的一篇重要文章。当年这篇文章发表在《外国文学研究》上,曾引起了广泛关注,现在来评它,也为时不晚。而且使我们越来越看到了它的卓尔不群之处。
       首先,它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哲学、艺术理论的历史上,敢于提出惊世骇俗观点的人,只要他们自圆其说,他们的理论就成功了,就会影响到其他人特别是后来者。当然,全新的理论不是痴人说梦,不能太玄乎,如果他离人类生活的规律太远,那只能是一种哗众取宠的呓语。但江岳显然是有做出一种真正的学问来的雄心,他在此篇中是因为通过总结古今中外的艺术发展脉络,得出了艺术的确是螺旋式发展的这么一种结论。他站稳了,令人信服;并且十分新颖,让人有豁然开朗之感,我头一次读罢,就被这种螺旋观所吸引了。
       正像许多理论都有其源头一样,江岳的这种理论来源于黑格尔。但黑格尔仅仅认为哲学是如此,而且黑氏并没有明显提出“哲学螺旋式发展”以及如何发展的理论,江岳却大胆地将其引申进艺术,从而创立了他这一绝对专利性的理论。
       江岳写道:在艺术的历程上,某一个阶段可以倾向于肯定艺术的社会价值,另一个阶段又倾向于肯定艺术的自身价值。他从微观、中观、宏观三个圆圈运动来证明。微观圆圈,如中国诗歌从历史上重人伦,美教化,注重社会价值的传统,至魏晋南北朝,重心则逐步向内移,开始从声律、语言、风格、手法技巧等方面进行探索,而唐诗则在以上两方面以统一,造成了空前的繁荣;中观圆圈从先秦两汉艺术的社会思潮到魏晋的艺术思潮,再到隋唐的二者合流;宏观圆圈是从古希腊神话艺术(人类童年时期的最高艺术)到共产主义社会艺术(人类成年时期的最高艺术)。由正、反、合三环节圆圈,构成了艺术自身发展的连绵不绝的序列。
       江岳设计的这一为艺术把脉的圆圈,在意义上简直像埃舍尔画的那个瀑布怪圈和僧侣们所行走的那个怪圈,充满着神秘的思辩性。为此他认为这个圆圈是呼应的。螺旋式发展是以时代中心为中轴的上下波动的曲线。这又是一个公式,这个公式确立了圆圈的中轴线与呼应关系,因此,江岳大段地、细致地论述了人自身的圆圈,他的动物属性与社会属性的互相否定,然后向上旋转,达到完美。
       这样的旋转有了空间的定位(中轴线说),它是否有时间定位呢?有。我在文章中看到江岳将个体主体与客体主体的圆圈组成三段:必然主体阶段——残缺主体阶段——自由主体阶段。
       那么,这三段是不是完全分离的呢?江岳的答案是否定的,他又创立了一种圆圈一体化的运动理论,即:人——社会历史——艺术这三位一体。
       至此,江岳的螺旋理论还没有完结。他以一位美学家的眼光不无担心地看到:这个美妙的螺旋运动方式,弄得不好,会产生一种封闭性的圆圈——恶性循环,即自己走入自己设置的迷魂阵里,在那个圆圈中再也走不出来了。这个封闭的圆圈就是中华传统文化中崇尚的中庸、调和。
       但是,正像黑格尔的哲学深深地影响了马克思主义一样,作为社会主义时代美学的继承人和研究者,江岳对他设置的这个艺术螺旋理论是相当乐观的,他相信,这样的螺旋运动最终会冲破时代的罗网。他认为社会发展到高级阶段,它不仅是自由的王国,也是人性的王国,同时是审美的王国。他的观点是基于:1、社会历史的艺术化。艺术内容中所包含的认识和教化功能本身将越来越带有纯粹的审美目的;2、艺术的社会历史化。艺术所包含的审美功能将越来越带有社会目的。在这里,江岳的螺旋运动理论达到了他所希望的顶点,超越了种种东西方传统的艺术美学观念,成为一种学术事实。
       大家都应记得,1979年数学家哥德尔因用一本书阐明了他的怪圈理论《GEB——一条永恒的金带》而轰动世界,并且此书还获得了普利策大奖。此金带(怪圈)对我们的社会生活、哲学、经济生活都有相当的启示。而江岳的艺术螺旋论也应该受到足够的重视。但可能因为这只是一个“论纲”,一篇文章缺乏更多细节(实例),因而造成了一些遗憾。如果江岳再行补充,弄成一本《艺术螺旋论——艺术的圆圈与漩涡》,我在想,这将是一本引人入胜的书,很可能会引起轰动。但不知为什么,他未能实施这一计划,他真的没准备实施吗?或者在暗中默默地操作?我们只好以余兴未尽的心情期待着。至少我是觉得他什么学问都可以做出来,因为在字里行间,看得出他功底深厚,且有着大胆开阔的笔力和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
       《美的本质与共同的美》是江岳的大学毕业论文。一般说,毕业论文几千字即可解决问题,可江岳将其弄成了一万多字的长篇大论,且能在《文学评论》这样的国家级学术刊物上全文发表,当年也是一大奇观。此文论述了共同美在自然美、社会生活美和艺术美中不同的表现和特点,并预言“共同美将取代阶级美的趋势不可逆转”。我认为,在当时思想刚刚解冻,理论多有禁区的形势下,探讨这样超越阶级的人类共性的东西,确有初生牛犊的生气和勇气。而另一篇《“不美”论纲》也是勇气、生气加锐气之作。只要经历过新时期文艺思潮的几个历史阶段的人们都会记忆犹新。“不美”这个介乎于美与丑中间地带的命题,一个危险的美学领域,弄得不好,会被人误解,很容易被歪曲为提倡中间人物论?他认为,因为“不美”是对美的顺衬(而丑是对美的反衬),因而“不美”的人物以其不确定性、偶然性、变异性、多样性构成了人物的血肉丰满和生气贯注。这表明江岳深谙创作之道,蹬平了“不美”之美的雷区。
       在《论艺术创造中的“割爱”》一文中,江岳也提出了新颖独到的观点,这就是反朔造,以创作个性中的新爱而割舍旧爱,从而达到艺术追求的新高度。作家对某一部分的偏爱(自恋)会损伤作品的完美,它必须服从于整体。这牵涉到许多问题,艺术的创新问题,受众的欣赏趣味问题,历史的默许与选择问题,等等。因此,江岳总能以小见大,进入到美学的纵深地带,进行玄想和苦究,并且总有心得。
       当然,江岳并不老那么深沉,他也有—些很轻松,很有趣味性的说美的文章,如《咏春诗篇与自然美德》,如《童心说与真善美》、《雅俗对话录》和一些评论文章,皆有生花妙笔。特别是《咏春诗篇与自然美德》一文,我尤其喜欢,江岳在这里旁征博引我国古代关于春天的诗歌,品诗、赏诗之后,作者把我们带进了桃红柳绿、莺歌燕语的三月,趣味盎然的诗品不知不觉地引向了复杂的美学命题;这就是诗人心灵的剪刀可以剪裁出千千万万种春天。但春天又是永恒的,无论你怎么伤春、怨春、愁春,春色依然碧绿,虽然人们的审美受到了生活遭遇、心境、人格、阶级地位的影响,但审美标准却是不变的,美是不会毁灭的。
       可以看到,江岳的所有理论,不管论古诗,论小说,论美术,论电影,论电视,都始终笼罩着美学的光环和幽趣,作为始终不渝的美学研究者,江岳的执着、勤勉,使他遇到了许多豁然开朗的美学新洞天。劳伦斯说:“美,是一种奥秘。”因此,我们读江岳的文艺理论,同样有一种探秘的感觉,与他一同感受着美,游历着美,对美的奥秘怀着崇敬和虔诚。车尔尼雪夫斯基有一个著名的美学观点:“美就是生活。”人类的发展没有尽头,生活没有尽头,所以对美学的研究也是没有尽头的。我们寄希望于他引领我们进入新的美学世界,发现更多美的事物。他完全能够做到。
       陈应松,著名作家,曾获鲁迅文学奖,湖北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