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文学]从《红字》看霍桑矛盾的宗教观
作者:张 悦 刘 锐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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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撒尼尔·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1804-1864)出生于新英格兰一个破落的清教家庭。他的两代先祖曾是马萨诸塞殖民地政教合一的权力机构中的要员,参与过1692年萨莱姆驱巫案及其后的迫害教友派的活动,霍桑深受家庭和社会环境中浓重的加尔文教气氛的影响,而祖先迫害异端的狂热使他产生了负罪感,并陷入种种矛盾之中。作为清教世家的一份子,霍桑无疑成为清教传统的继承者,并且一生也无法跳出宗教对自身的影响;然而霍桑本人并不是清教信徒,作为美国浪漫主义文学的代表,他的思想逐渐地偏离清教,并开始向清教发起强烈的攻击。马丁评论说,霍桑经典之作的特殊之点正存在于“这种内在的双重性和模糊性。”而《红字》就是霍桑这种思想矛盾的产物。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形象都充满了矛盾,从而体现了作者矛盾的宗教观。
一、矛盾的海丝特·白兰
海丝特步入舞台的开场形象就是矛盾的:罪人与圣人。露天刑台上她身穿绣有猩红“A”字的衣裙,怀抱小珠儿示众。周围的一切都是阴冷的:
狱门——“狰狞和阴森”,“晦暗凄楚”,布满“沉重的铁活的斑斑锈痕”[1]
狱吏——“那副阴森可怖的模样像个阴影似的出现在日光中。这个角色的尊容便是清教徒法典全部冷酷无情的象征和代表”(P.36)
围观者——“这些蓄着胡须的好心肠的居民们板着的冷冰冰的面孔”(P.34);“一个满脸横肉的五十岁的老婆子说‘……能够处置海丝特·白兰那种坏女人,倒是给大伙办了件好事……’”;“第三个人老珠黄的婆娘补充说,‘最起码,他们应该在海丝特·白兰的脑门上烙个记号。……可她——那个破烂货——她才不在乎他们在她前襟上贴个什么呢!……’”(P.35)
同情——“能够从这样一些旁观者身上谋得的同情是少而又少,冷而又冷的。”(P.34-P.35)
霍桑是这一故事的先知,虽然没有直接抨击清教,而从那些围观的教众嘴里喷发出来的恶毒的言语无疑正是清教严厉﹑苛刻的影射。作者极力丑化这些清教的代言人,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第一人,他是这样形容的“一个满脸横肉的五十多岁的老婆子”;对第二个女人,他描述道,“第三个人老珠黄的婆娘”;狱吏,则“像个暗影似的出现在日光之中”。这些言辞明显带有讥讽蔑视的意味。
霍桑眼里的海丝特不是什么败坏风俗的通奸犯,“她自有一种端庄的风韵”,“即使以当年的概念而言,海丝特·白兰也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更像贵妇”(P.37)。作者甚至把她比作受难的圣母,“是她焕发的美丽,竟把笼罩着她的不幸和耻辱凝成一轮光环”(P.37)。本该对海丝特大加赞美之时,霍桑却笔峰陡转,把海丝特和圣母的形象做了本质的对比,“……因为圣像中那圣洁清白的母性怀中的婴儿是献给世人来赎罪的。然而在她身上,世俗生活中最神圣的品德,却被最深重的罪孽所玷污了……只能使世界由于这妇人的美丽而更加晦暗,由于她生下的婴儿而益发沉沦。”(P.40)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霍桑内心矛盾挣扎的轨迹,罪人——圣人——罪人……海丝特是众人眼里的罪人,必须佩带猩红的“A”,并且在刑台之上示众受辱,但她勇敢地抗击清教对人性的束缚,为追求美好的爱情和生活受难。她与牧师丁梅斯代尔的所作所为“是一种神圣的贡献”(P.152)。渐渐地,人们为海丝特那隐忍且乐于助人不求回报的善行所感动,这时,红“A”几乎成了能干的象征。故事发展到这里,看来作者似乎跳出清教影响,而悲剧性的结局安排却使海丝特追求的希望全部落空,并接受清教的惩罚,带着红字躺进坟墓,而霍桑终也不能摆脱其矛盾的宗教观影响。
二、矛盾的阿瑟·丁梅斯代尔
作者倾注在丁梅斯代尔身上的矛盾的宗教观影响也比较明显。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分裂的丁梅斯代尔:“公开真实的自我”,“继续神圣的牧师职业”,这二者本身就是对立的,他无法平衡这对矛盾,不能成为诚实的忏悔者,也不能成为忠实的信徒。于是,他便陷入了红字的煎熬中,对自己从内体到精神进行残忍的,甚至变态的折磨。
在刑台上规劝海丝特,说出珠儿父亲那一幕中的丁梅斯代尔,就是矛盾的例证。牧师以神圣的方式规劝海斯特说出规劝人的罪恶,而规劝人却对自己的罪恶保持沉默。“……如果你感到这样做了可以使你的灵魂得以平静,使你现世所受的惩罚可以更有效地拯救你的灵魂……虽然那样以来,他就要从高处走下来……和你同受示众之辱,但总比终生藏着一颗罪恶的心灵要好受得多……现在呈现到你唇边的那杯辛辣而有益的苦酒,那人或许缺乏勇气去接过来端给自己,可我要请你注意,不要阻止他去接受吧!”(P.48)牧师的这一番话既是说给海丝特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他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和海丝特站在一起,你就是珠儿的父亲(P.48)”。诚如他自己所说,“那人或是缺乏勇气”……,他正是想通过海斯特得到救赎.
在牧师温情脉脉地与海丝特在林中相会并相约出逃的一幕中,丁梅斯代尔的矛盾也清晰可见。相会前,牧师的面容苍白,身体羸弱,总用手捂着心口,而且“周身无力,气喘吁吁,走不上两步就要停下来喘上一口气”(P.169),与相会后“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以他自己都不解的不知疲倦的活力,克服了路上的一切障碍”(P.169)及归途中的反射出活力之光的种种变化形成鲜明的对比。弱与强本是一组对立的矛盾,而在这一过程中,他的生命经历了由弱到强的矛盾的变化。
过去的七年中,牧师的精神和肉体都饱受折磨。当海丝特反问他的灵魂是否得到平静时,牧师回答,“没有!———除了绝望再无其他!”(P.149)人们的尊重以及对牧师教诲的谢意都只能使他“益发痛苦……只能是益发痛苦!”(P.149)他对自己的评价是“一个亵渎的灵魂能够净化他人吗?至于别人对我的尊重,我宁愿统统变成轻蔑与愤懑……可是我再向自己的内心一看,却辨出了他们所崇拜的东西中的丑陋的真相……我曾在内心极度辛酸悲苦之中,放声嘲笑我的表里不一!撒旦也是这样嘲笑的!”(P.149-150)牧师的这些话正说明了他内心重重的矛盾,灵魂的平静——绝望,尊重——轻蔑、愤懑,崇拜的东西——丑陋的真相,上帝———丁梅斯代尔——撒旦,这些都是布满矛盾的意象。
牧师对自己肉体折磨的方式也体现了作者精心策划的矛盾。牧师在密室中“时常一边对自己苦笑,一边鞭打自己的肩膀,而随着那苦笑,就鞭打得更加无情。”(P.111)圣徒们向上帝祈福的斋戒,祝祷也变成他自我惩罚的手段。圣徒的祈福是为了获得永生,而牧师的自我惩罚是为了通过死亡来解脱。他是神的代言人,却又没能逃过俗世的诱惑;他憧憬美好爱情的同时,却又挣脱不了清教的束缚。
作者为什么要创造一个充满矛盾的丁梅斯代尔?这时我们所看到的分裂和矛盾的丁梅斯代尔其实也就是矛盾和分裂的霍桑。他正是受矛盾的宗教观的影响创造了矛盾的牧师丁梅斯代尔形象。
三、矛盾的罗杰·齐灵渥斯
齐灵渥斯是这部作品中比较突出的一个矛盾体。他的矛盾主要通过文中另三个主要人物来体现,全篇从而周密有序地联系在一起,这也是作者的精心安排之处。
爱情与婚姻本是和谐的一体,但身体畸形的齐灵渥斯娶美丽高贵的海丝特并非出于爱情。绝望与希望是矛盾遥不可及的两端,而他正是从海丝特那里得到点燃生命的希望。齐灵渥斯在与海丝特重逢后的一段自白中说道,“……整个世界都是那么郁郁寡欢!我的心宽敞得可以容下很多客人,但孤寂而凄凉,没有一处家居的壁炉。我多盼望能点燃一炉火啊!……于是,海丝特,我就把你装进了心窝,放进最深的地方,想用你给我的温暖来温暖你!”(P.55)然而,他的希望完全落空了。当齐灵渥斯在市场看见示众的海丝特时,“他的面孔上掠过一阵痛苦的恐怖,像是一条蛇在上面迅速蜿蜒……他的脸色由于某种强有力的内心冲动而变得阴暗,不过他立刻用一种意志力控制住,使这种脸色稍纵即逝。仅仅过了瞬间,那种痉挛就几乎消逝得无影无踪,终于沉积在他天性的深渊。”(P.43-44)此时,我们看到一个外表的平静与内心的波涛汹涌形成极强烈矛盾冲突的齐灵渥斯。死亡似乎应是复仇的终点,对海丝特的报复,他选择了比死亡更残忍的方式。“比起让你活着——比起给你药吃,让你解除身体危害——以便让这灼热的耻辱可以继续烧烫你的胸膛,难道我还有什么更高明的做法吗?”(P.54)
罗杰·齐灵渥斯是阳光下的一道黑影。正如作者的描述,他是撒旦的使者,“这个恶魔的代理人获得神圣的特许,在一段时间里钻入牧师的内心,阴谋破坏他的灵魂。”(P.97)报复与救助本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体,而在作者的笔下,齐灵渥斯以“情敌”和“救助者”的双重身份展开对牧师的报复。“如今他像一个矿工搜寻黄金似的掘进这可怜的牧师的内心,或者更确切地说,像一个掘墓人挖进一座坟墓,可能原指望找到陪葬在死者胸部的珠宝,结果却除去死尸及腐烂之外一无所获”。(P.98)罗杰·齐灵渥斯的矛盾似乎就纠结与此,“照他自己的想象,他是以一个法官的同等的严峻与公正来开始一次调查的,他只向往真理……但在他着手进行这一调查的过程中,一种可怕的迷惑力,一种尽管依然平静,却是猛烈的必然性,却紧紧地将这老人攫在自己的掌握之中……”(P.98)老罗杰·齐灵渥斯俨然掉进了自己所设的陷阱。而且,内心的矛盾明显地表现在他外表的变化上,“起初他外表安详而沉思,一派学者模样;而如今,他的脸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丑陋与邪恶……”(P.97)当他窥得牧师内心的秘密后,他以“将两臂伸向天花板,一只脚使劲跺着地面,以这种非同寻常的姿态来益发放纵地表现他的狂喜!”(P.106)这个“表面上平静、温和、不动感情”,(P.107)内心却深深埋藏着恶毒的老人,他的下场是悲惨的。牧师带着对神的忏悔辞世后,齐灵渥斯的生命仿佛也就失去了交点,“他的全部体力和精力——他的全部活力和智力,像是立即抛弃了他;以致他明显地凋谢了,枯萎了,几乎如同拔出地面给太阳晒蔫的野草一般从人们眼界中消失了。”(P.203)
如果说罗杰·齐灵渥斯是黑暗中的魔鬼,那小珠儿就是阳光下的天使。在他眼中,珠儿是海丝特与丁梅斯代尔牧师罪恶的产物,全身都沾染了邪恶。依常理而论,齐灵渥斯即使不对小珠儿恨之入骨,也应是对她充满敌意。然而,让读者感觉矛盾的是他对珠儿一向都很冷漠,仿佛这个小东西不存在于他的生活中。剧情发展到后来,作者安排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魔鬼对天使的赠予,“他把一笔数目可观的遗产,包括在此地和在英国的,都留给了海丝特·白兰的女儿,小珠儿。”(P.204)
四、矛盾的珠儿
作者精心创造珠儿这个“小”形象,用意却是很深的。珠儿是矛盾的结晶,是罪恶耻辱与神圣爱情的结合体,她被赋予天使的外表和使命,带给人们冲破清教束缚的希望。林中散步时,她抓住了身佩红字的海丝特无法抓住的阳光,她洗去了犯了罪的丁梅斯代尔印在她前额的吻。时而,珠儿又变成了那个“眼中闪着妖气”,(P.118)“表情时常都是鬼精灵似的”(P.118)女孩。她的脉搏里流淌着不安分的血液,狂野的因素。她既是海丝特罪恶的印证,如果没有小珠儿的出生,海丝特便不会被发现犯有通奸罪;同时,她也是海丝特活下去的希望和力量。
最后,小珠儿得到了可观的财富,带着众人的希望快乐地生活着……
《红字》中的人物形象体现出霍桑本人的宗教矛盾和道德困惑。一方面,他批判了清教的极端、偏执和不近人情;另一方面,他又肯定并赞扬了宗教的精神净化作用。白兰和丁梅斯代尔背负沉重的十字架,受尽人间的苦难,最终以诚实善良换来了内心的安宁和灵魂的拯救,是宗教的力量使他们在天堂又获得重生。
备注:
[1](美)霍桑(Hawthorra,N.)红字;胡允恒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1 P.32 以后有关这部小说的引文页码将在括号中标出。
参考文献:
1.(美)霍桑( Hawthorne,N.)红字;胡允恒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1
2.(美)霍桑(Nawthorra,N.)红字;余士雄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5.1
3.柴惠庭 英国清教[M] 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4.10
4.彭石玉 霍桑小说与《圣经》原型 外国文学 2005年7月第4期 p64-67
5.蒙雪琴 论《红字》的矛盾艺术手法 《青年探索》2003年第6期 p57-59
本文系襄樊学院大学生科研项目——霍桑小说创作中的宗教观研究(项目编号:2006DXS36)的阶段性成果。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到了襄樊学院外语系王桂琴教授的指导和帮助,在此予以感谢。
张悦,刘锐,湖北襄樊学院外国语言文学系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