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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评劳伦斯《虹》中厄秀拉的形象
作者:贾 莉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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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虹》是劳伦斯的主要代表作之一,于1915年完稿,第一版于当年9月30日由麦修恩公司出版,但在不到两个月该书因为“淫秽”,“有伤风化”被英国当局查封。1915年12月,美国版的《虹》问世,但多处被删节。1926年,英国再版《虹》也只能以删节版出现。完整的《虹》直到1949年才由企鹅出版社出版。究竟是一本什么样的作品使得英国政府如此大动干戈?真的是到了“淫秽”得不堪入目或是败坏国风的地步?如果多读几遍,细心的读者肯定会发现其中的原因并非如此简单。英国当局查禁《虹》的真正原因恐怕并不是怕它“毒害”了国民,而是怕它会“唤醒”民众,因为题为《虹》的小说让人们看到的不是憧憬和希望,而是绝望与不安。本文拟就《虹》中厄秀拉孜孜不倦地追求却又屡屡受挫的经历着手,透过迷雾,发现彩虹下的阴影。
       《虹》主要介绍了布兰温家族其中三代人的经历,第一代人汤姆·布兰温和莉迪亚生活在马什农场,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当时是1840年前后,英国的工业化已经开始,但是运河、铁路、煤矿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很大的波折。第二代人是汤姆·布兰温的侄子威尔·布兰温和莉迪亚的女儿安娜的结合,这时候他们的生活已不再平静,张扬的个性使他们的婚姻生活远非和谐,无休止的“扩张”和征服使得各自的激情在争夺中消耗殆尽。所幸的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使得两人在性爱中得到了满足,找到了自我。生活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安娜在生儿育女中享受着幸福,威尔也在公众事业中得到了升华。
       厄秀拉是威尔和安娜的大女儿,也是布兰温家族第三代的代言人,作者用将近一半的笔墨描写她的成长历程。孩提时代的厄秀拉可谓生活幸福,在父亲的溺爱下无忧无虑。8岁那年突如其来的一场洪水卷走了外祖父老汤姆的生命,让厄秀拉开始思索人生。她常常在放学之后去陪伴孤独的外祖母,听外祖母讲过去的故事,“外祖母的房间既静谧又安全,不过房门总是敞开着,向过去敞开着”。可是未来在哪里?未来会是什么样呢?她想不清楚,只是知道家里乱糟糟的,母亲没完没了地生孩子,孩子们的吵闹声不断,这一切使她感到非常得厌烦。长成大姑娘的厄秀拉已不再向往安徒生和格林的童话世界,而《国王歌集》和爱情小说成了她的乐园。她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编织着少女的梦。但是梦境总是被那些讨厌的小鬼们打断。一天她设法弄来教堂一个房间的钥匙,在那里静谧得游走在梦幻之中。有一天她忘了锁门,小家伙们进去把教堂搞得一塌糊涂。怒气冲冲的威尔不分青红皂白照厄秀拉脸上抽了过去,从此她与父亲之间的种种亲密成了遥远的过去。这件事使她终生难忘,“她仿佛在心底里燃起一堆篝火,忿恨异常”,而且“随着岁月的推移,她的不信任和反抗的火焰越烧越旺,烧毁了她与父亲之间感情的纽带”。她明白在这个家里再也没有什么可依靠的了,她要学会自己长大。
       母亲的庸俗与冷漠、孩子们的吵闹与喧哗使厄秀拉厌烦到了极点,只有星期天除外。在这天,一家人严肃地上教堂,“她仿佛到了一个奇妙的、虚幻的地方,在那里她可以展开想象的翅膀,自由自在地飞翔”。她喜欢领着孩子们唱圣歌,尽管都不懂歌词的意思。在星期日的夜里,她经常会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塞缪尔,塞缪尔”。听过传教士宣讲《福音书》,她就会幻想耶稣究竟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创世纪里上帝的声音也不断在她耳边回荡:“上帝的儿子发现人的女儿长得异常美丽,故此娶她为妻”。厄秀拉听着想着:上帝的儿子会不会选上我呢?她认真思考在教堂里听到的任何东西,于是问题出现了。“富人升天国,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变卖你所有的财产,分给穷人”。在现实生活中能这么做吗?可是圣经上分明就是这么说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天妹妹特里莎给她一记耳光,厄秀拉怀着基督教徒的谦卑默默地转过另一边脸,特里莎认为这是一种挑衅,想都没想使足劲儿又给了她一记耳光。厄秀拉清醒了,“原来基督教谦卑的说教并不光明正大,却教人堕落,甘受屈辱”,她瞅准机会,狠狠地揍了特里莎一顿才算是解了气。朦胧中,她明白了,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耶稣、耶路撒冷、天堂根本就不存在,只有平日的生活才是实际的,她必须对她的日常生活负责任,而不是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世界。
       上帝的儿子与人的女儿的邂逅一直是厄秀拉梦寐以求的期待。在等待中,她遇见了美少年安东·斯克里本斯基。安东是个军人,父母去世早,一直呆在部队里,所以他“真正的家,在部队”。现实的生活对他来说太无聊,像游戏一样,而打仗却是最正经最庄严的事情,只要是国家的指示,不管对错,都应该无条件的服从,如果没仗可打,那就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厄秀拉爱上了这样的一个人,在思想上他们之间无疑差别很大,但肉体之欢却让彼此分不开。战争带走了安东,这给热恋中的厄秀拉带来的不仅仅是精神上的痛苦,她总觉得生活中像是少了些什么,很不完满。不经意之中厄秀拉发现她和女老师英格之间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感情,一种难以言传的亲密感。这种情绪支配着厄秀拉,她爱上了英格小姐。英格小姐有知识、又漂亮,有思想又有个性;在厄秀拉眼中,皮肤雪白,身材丰满的她就像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但是经过几次肌肤之亲之后,厄秀拉逐渐厌恶了英格小姐,因为她发现英格小姐所提倡的,所痛恨的,只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人看。她喋喋不休地嘲笑社会上那些丑陋、畸形的东西,但心理却明白最终还是舍不得丢掉它们,她也只不过像个机器一样的无情,同样没有人性。厄秀拉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感到羞耻。她把英格小姐介绍给了她的舅舅汤姆,他们无疑才是天生的一对儿。汤姆需要一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英格小姐也乐意扮演这么一个角色,因为她也只是台机器。战争、工业化剥夺了人们作为普通人应该拥有的东西,和恋人厮守成了一种奢侈;两个冷漠无情的人却“情投意合”!
       生活的变迁、社会的发展使得厄秀拉的知识、视野早已超过了先前的布兰温人,她不可能再满足于男耕女织的农场生活,也厌恶母亲甘心做个家庭妇女的角色,她要独立,要有自己的生活。当威尔还在窃喜自己有能力让自己的儿女不为吃穿发愁的时候,高中毕业的厄秀拉却要求出去工作,这实在让威尔接受不了,不过最后还是屈服了。厄秀拉有了自己的工作——到一所小学作老师,她又一次充分发挥她的想象力。她幻想那些孩子虽然脏兮兮但都招人喜爱,而且也都会喜欢她;她会将自己的一切都无私地奉献给孩子们,圣诞节会为孩子们挑选最精美的卡片,然后在教室里欢聚一堂;校长和蔼可亲,同事们和睦相处。到了学校,厄秀拉才明白那只不过都是幻想,现实又一次给她开了个玩笑。她对学生的仁慈只能招来学生的欺负,校长的憎恨,同事的歧视。她想象中的世界和现实生活相差实在太远了。幸亏她“醒悟”得早,她明白她该怎么做了,作为一个老师,她的职责就是让学生服从,方法可以是任意的,只要能达到目的。她开始体罚学生,尽管她的做法遭到学生家长的不满,但是其它的学生从此听话了,她终于征服了学生。两年的教学生活使厄秀拉明白目的才是人的价值,她明白了她只不过是和舅舅以及英格小姐一样的机器,她不乐意,但是不做“机器”就不能融入这个社会。在厄秀拉离开学校的时候,孩子们满脸笑容地说:“(我们)不会忘记你,小姐”。这难道不是个莫大的讽刺吗?
       离开了小学的厄秀拉又进了另一个校门,这次她要读大学了。大学校园的庄严使她想起了中世纪的修道院,她心目中这里的学生都会有“崇高的境界,纯净的心灵,待人真诚,说话诚实”。但是慢慢地发现老师只不过是个像传声筒一样的牧师,大学从来都是个“骗人的杂货铺、批发商店,目的是为了赚钱”,它已经完全变成了物质利益的仆人。她彻底地失望了,读书也成了一种习惯,成了机械的重复。这个时候,安东的又一次出现给厄秀拉的生活带来了光明。6年的离别使得曾经热恋的情人又一度坠入爱河,可是这都只是暂时的。此时的安东已经完全成了中产阶级的附庸,他所热衷的民主、殖民、国家都是厄秀拉所深恶痛绝的。除了肉体之欢,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可言,这样的爱情不可能长久的。劳伦斯所提倡的是“灵与肉的结合”,这在他们之间是根本不存在的,厄秀拉拒绝和安东结婚然后去印度。安东走后,厄秀拉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给安东写信请求他的谅解,表示愿意和他结婚。安东的电报很短:“我已经结婚”。
       劳伦斯在《哈代研究》一书中关于悲剧有这样的解释:真正的伟大的悲剧是像莎士比亚剧中或希腊神话中的那种,是与自己的搏斗,哈代作品中那些被社会的黑暗压迫所击败的人,不够悲惨。厄秀拉却承受着双重的压力,在一次次的失败之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路在何方,该何去何从。
       “我想走”她喊道。
       “去哪儿?”安东问。
       “不知道。”
       痛苦中的厄秀拉无力的喃喃道:“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情人,这世上没有我的位置,我不属于贝尔多佛,不属于诺丁汉,不属于英格兰,不属于这个世界。”当她从病中醒来的时候,似乎觉得迎来了新的一天。当她面对现实朝前看的时候,发现的是一片未开垦的荒地,土地上长着“神秘莫测的树”,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处女地”。再看看周围的人们——矿工、女人、孩子,矿工那沉默、呆板的脸庞上有一种焦虑不安的神情,好像是在盼望新的解放,可是脸上分明写着痛苦。女人们强装自信,可是很明显这种自信不会长久。矿工僵直的躯体像棺材里的死尸,新房子坚硬、杂乱无章的线条表明了堕落无孔不入。在小说的结尾劳伦斯描绘了一道彩虹,可是彩虹能代表什么呢?作者采用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该书曾被命名为《姐妹们》《结婚戒指》,只是在小说即将脱稿之时,劳伦斯的妻子弗丽达建议用虹这个名字,至于原因是什么,至今没有哪本书中提起过。劳伦斯曾经说过:“永不停留的生命只可能蕴含在瞬息万变的现在这一瞬间之中,过去只是僵死的记忆,未来只是虚幻的遐想,均无生命可言”[1]。厄秀拉追求不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吗?每一次都以为会开始一种新生活,可是结果呢?只是一次次地失败,一次次地遭受挫折,而且一次比一次惨。劳伦斯在他的中篇小说《狐》的结尾这样写道:“幸福就像只‘危险的花朵’,它‘开放在岩石缝里,那么湛蓝,那么可爱,迎风招展,似乎伸手可得’,然而不管你怎么努力,摘了一朵又一朵的花,却都不是你想要的那朵。那朵幸福之花,‘它的花托是一道可怕的深渊,那就是地狱’。”[2]
       劳伦斯1916年2月7日在给辛西娅·阿斯奎思夫人的信中谈到过《虹》一书的寓意说:“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我知道旧世界已经完了,它正土崩瓦解地倒塌在我们身上……这场战争、这整个世界使我的幻想破灭了”。[3]1917年7月给沃尔多·弗兰克的信中,他说到“我在欧洲看不到有什么彩虹”。[4]《虹》告诉人民大众不要把希望寄托于那虚无的彩虹,在那个被战争、工业化污染的英国,是看不到什么希望的,“必须有一个新的‘道’”[5]。小说道出了现代人的心声和作为现代人的无奈与凄凉,所以书中对于性爱的描写并不足以使英国当局恐慌害怕到这种程度,而劳伦斯在书中揭露的社会现实确确实实让英国政府无地自容,因为他们没有信心给英国人民带来幸福和希望,他们害怕会有更多的人意识到掩盖在所谓的文明之下的丑陋与肮脏。著名的劳伦斯评论家弗·雷·利维斯也评论说:“这部小说展示了20世纪的英国——现代文明——它的全面性是第一手的,深刻的,超过了其它任何一位小说家。”[6]还有的评论家认为,“没有一本英国小说能在如此复杂的环境里将社会主题与个人主题这样完美地结合起来”。[7]
       彩虹并不是经历风雨之后的必然结果,悟出了《虹》的这层含义,也算是没有辜负了劳伦斯的用心良苦。
       注释:
       [1]《劳伦斯读书随笔》译序,陈庆勋译,上海三联出版社,2000,第9页
       [2]《劳伦斯小说——狐》,文美惠等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第191页
       [3]《劳伦斯书信选》,刘宪之译,北方文艺出版社,1999,第264页
       [4]同上,第343页
       [5]同上,第264页
       [6]《劳伦斯书信选》译序,刘宪之译,北方文艺出版社,1999,第16页
       [7]转引《英国现代小说史》,侯维瑞,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5,第208页
       参考文献:
       1、D.H.Lawrence:The Rainbow[M].Penguin Classics, 1981。
       2、劳伦斯:《虹》[M].锡泉、温烈光译,广州:花城出版社,1992。
       3、劳伦斯:《劳伦斯读书随笔》[M]. 陈庆勋译,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00。
       4、侯维瑞:《英国现代小说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5。
       5、劳伦斯:《劳伦斯书信选》[M].刘宪之译,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99。
       贾莉,女,河南教育学院外语系讲师。研究方向:英语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