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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文坛]《太阳为证》:阳光照亮的人性空间
作者:廖全京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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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北报告文学作家傅炯业为一个普通人的人格深深打动,写下了这本《太阳为证——记武汉第二聋哑学校教师雪湘明》。这是一本真诚质朴得令人心颤的书。它再现了一个灵魂。一个追求完美性的人渐渐在书中变得清晰起来,一个用人道精神追求人的完美性的灵魂在书中显得如此鲜活而丰盈。人的完美性,是人类良知追求的永恒目标。雪湘明在校园里追求完美性,傅炯业通过在作品中传达雪湘明的这种追求而实现自己对完美性的追求。目标的一致性使两个灵魂的对话意味深长,娓娓动听。完美性是一种幸福的境界。应当承认,这两位生活中的完美性的追求者,都在追求中获得了幸福。
       一、穿越历史直抵灵魂
       傅炯业决定为雪湘明立传,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他者的安排,但是,当他毫不犹豫地在书稿前落下“太阳为证”四个字时,他的心确确实实被一股热流撞击、打动。
       数十次地走进武汉第二聋校之后,数十次的与传主雪湘明以及他周围的人对话之后,他不能不想起某位哲人的一句话:“有一种谦恭的、默默无闻的英雄,他们既无拿破仑的英名,也没有他那些丰功伟业,可是把这些人的品德解析一番,连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也将显得黯然失色。”
       他把对雪湘明的描述,视为一次自我心灵的跋涉,他将全神贯注地经历一次珍贵的精神长途。因此,他的笔并没有在雪湘明在特殊教育领域里的诸多活动和种种事迹的表面上停步,他要介绍、宣传雪湘明的业绩,更要解析雪湘明的品德,以及这种品德形成的诸多内部和外部的原因。
       他决定穿越历史直抵灵魂。
       在他的笔下,二聋校是历史的二聋校,雪湘明是历史的雪湘明。在许多作家艺术家都主动被动、有意无意地回避中国当代史上那些动荡的岁月时,《太阳为证》正视了雪湘明成长的那关键的几年。就世界范围而言,1968年前后都是一个反叛的年代,质疑权威的年代,同时又是一个惶惑的年代,一个迷信盛行的年代。从20世纪50年代后期古巴的切·格瓦拉和他的“格拉玛”号开始,世界就揭开了它特殊的政治日历。中国的“红卫兵”运动,法国的“五月风暴”,日本的“反美反帝”学生运动,等等,表现出政治激进主义的全球化迹象。那个时代的青年,与其他任何时代的青年一样,也处于青春期的骚动与浮躁之中,充满激情,又充满幻想,缺乏经验却又十分自信。他们怀着对偶像崇拜的饥渴,对任何邪恶的憎恶,对创造美好世界的憧憬,纷纷成为中国、法国、日本的大规模学潮的骨干。当时还是武汉师院中文系学生的雪湘明,就是其中的一员。对于整个民族和雪湘明个人来说,那都是一场劫难。一样的劫难,却有不一样的轨迹。《太阳为证》以简洁的笔墨描述了雪湘明这一段劫难中的人生轨迹:他怎样从武汉“长征”到北京,怎样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投身“文化大革命”,怎样被推选为“三司革联”副总指挥,怎样成为武汉市革委会常委,参加全市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和《毛泽东选集》的印制工作,怎样在毕业后到8199部队农场接受再教育,怎样分配到湖北省谷城县石花高中担任语文教师,怎样在粉碎“四人帮”之后作为重要清理对象而失去人身自由……作家深知,没有这一段历史,就没有今天的雪湘明。仅仅卷入文革漩涡,犯了路线错误,没有干过坏事的雪湘明,肉体穿越炼狱,灵魂得以提升。当作家的笔触穿越历史直抵雪湘明的灵魂时,这个普通人变得更加透明:你知道了他的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你知道了他的心灵承载了多少不该承载也几乎是不能承载的残酷的重量,那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落到灵魂上,又是那么实实在在。所有的打击、压制,在一个沉默的思考者、冷静的探索者那里,却变成了重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的动力。劫难推动了他,激励了他,成全了他,雪湘明的决心和毅力,也许正源自他当年的挫折和失败。与时下许多流行的著作中那些简直就是倏忽之间从天而降、不沾染一丝一毫俗世尘埃的人物比较起来,《太阳为证》中的雪湘明是从“文革”中走出来的,是从“毛主席的红卫兵”的队伍中走出来的。历史就是历史,不应遮蔽,也不能遮蔽。
       他很普通,但是他很真实。面对《太阳为证》中这个从历史走过来的雪湘明,我想起美国诗人托马斯·麦克格拉斯的几句话:“狂妄的言论,易被人笑为痴呆/不解其中味,你从来就不明白!/真实的/是那份慷慨与期待/坦荡而真诚地/梦想创造美好世界。”(《致假想的朋友的一封信》)上个世纪50年代的人这样回答人们对30年代的嘲笑,本世纪初的人是否也可以借此回答那些对60年代的年轻人并不真正了解的人们?
       二、一个人和一个世界
       对人的完美性的追求,就是对人的生命价值的追求。
       在《阳光为证》里,留下了传主雪湘明的若干人生足迹,尤其是他在人生转折处的若干足迹。我把它视为雪湘明为使人的生命价值得到实现而长期艰苦承受外在和内在的磨难所留下的擦痕。
       在雪湘明眼里,所谓价值这个概念,并不仅仅是从人们对满足他们需要的外界的物质关系中产生的。雪湘明乃至以他为代表的那一代人对价值的思考,更多的是以内心的精神需求为根本出发点。具体到雪湘明身上,他对人生价值的理解是以善良为基调的,他的自我人格修养以善良为特征,他那由情感和理智构成的心灵的力量来源于善良,善良是促使他向人的完美性自我发展的内在动力,善良是他生命固有的本性。正是凭着这样一种本性,雪湘明从石花高中开始走进教育界,从武汉二聋校美术教师的岗位上起步,一步步贴近残疾人的心灵。
       在《太阳为证》里,我清晰地看到雪湘明这棵生命价值之树在风风雨雨中萌芽、抽枝、结果的全过程。他从学习手语开始,从以一名师范学院中文系本科毕业生和普通高中语言教师的身份担任聋人学校美术教师开始,将聋哑学校的美术教育拓展为包括美术专业班在内的各类专业班,将二聋校由小学升格为中学,创办了湖北省第一个聋人美术初中职业班、高中职业班,并将自己的优秀弟子送进长春大学,将二聋校打造成一艘聋人职业教育理论之舟……
       在雪湘明和他的伙伴们的努力下,武汉二聋校成为全国五所实验聋校之一,在中国乃至国际特教界声名远播。你可以把这一切看作理性的自觉追求,你也可以把这一切视为一种直觉和生命冲动。无论怎么看,它都是生命价值的实现,或者说,是雪湘明身上的善良的本性的扩展。他把自己内心深处对于人的全面发展的向往扩展到了每一个他所教的聋哑儿童身上。而生命价值的最辉煌的境界,正是把个体的善良和心灵的自由扩展到人类的群体之中。
       《太阳为证》不仅写了雪湘明这一个人,而且写了一个并不为人所熟知的世界。
       面前是一枚又一枚小小的邮票。
       它是雪湘明与这个世界之间的一种联系,一种沟通。即使是集邮,雪湘明也把自己一部分邮品的目标锁定在为之献身的特教事业上。他那本屡屡获奖的由数百枚邮票汇成的邮集,就题名为《我们同在蓝天下——走进残疾人的世界》。这里面的邮品分为九大类:“走进困难的群体——残疾人”、“科学文明的进步——残疾人的调查与分类”、“托起受伤的花朵——特殊教育”……等等。这本邮集把你带进一个关爱残疾人的世界。
       傅炯业敏锐地抓住了这本邮集,不,准确地说,是抓住了这本邮集生动展示出来的传主雪湘明与他热爱的那个世界之间的联系。整本《太阳为证》的思路和写法,都接近于对这种联系的把握。可以把这种思路和写法看作是受到这本特别的邮集的启示,是这本邮集的意义的放大和延伸。作家的目光紧紧盯着传主又不仅仅盯着传主,他有更广阔的视野:他从雪湘明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中看到了武汉第二聋哑学校,看到了雪湘明与他的同事们,看到了第二聋校70年里走过的路,看到了中国的乃至世界的特殊教育事业。
       《太阳为证》不是武汉第二聋校的编年史,却有二聋校70年的足迹隐现其间;《太阳为证》不是整个特殊教育事业的剖面图,却将整个特殊教育事业的概貌尤其是精神概貌融于其里。这是傅炯业的写法,一个相当妙的巧法子。
       这法子的妙处,在于并不在表面的结构章法上显出巧来。随着时空推移,作者从容走笔,精心谋篇,平实炼句,全书思理朗然,征引翔实,境界阔大,实为不易!巧显于拙,亦源于拙。作为报告文学作家,傅炯业动笔之前,做了详尽的采访,收集了大量的资料,对特殊教育领域有长期的、深入的关注和了解。总之,下了很多“笨功夫”。没有对残疾人的爱,没有对人类的爱,不会有傅炯业此前的《月牙为证》和这本《太阳为证》。巧源于拙,拙源于爱。
       大爱无涯。全书内容的拓展,其实是真挚的爱心的延伸。这里有作者对残疾人和特教事业的爱,也有传主对残疾人和特教事业的爱,所有的爱汇到一起,融成满地阳光。阳光下,你欣喜地见到了除雪湘明之外的老师们:汪一楚、李才金、余敦清、罗跃萍、王伟忠、祝秀芝、宋大敏、魏慧琴、刘弼……见到了雪湘明的那些出色的学生们:刘黎、张莹、胡炳昌、程红艳、黄巍、刘跃华……还见到了雪湘明的许多朋友,鲍瑞华、鲍耀明、雷森、摩尔、陈秋杏……他们汇成了一个世界,一个温暖的、光明的世界。
       这时,我发现,这些人组成的世界里有一个东西始终在熠熠闪光,那就是善良。善良,这种对人生价值的理解的基调,把雪湘明和他的伙伴们联系了起来,把雪湘明和这个世界联系了起来。
       三、人道主义感情的证词
       我以为,有两个女人在书中的出现,确立了《太阳为证》的基调。她们是美籍瑞典人艾瑞英和美国人安妮·莎莉文。前者在上个世纪初来到中国,创办了武汉有史以来的第一所盲校;后者是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二十世纪美国十大英雄偶像之一的残疾人海伦·凯特的恩师。
       1932年,艾瑞英在武汉创办了瑞英聋童学校——今日的武汉第二聋校的前身;1980年,在这所学校担任美术教师的雪湘明将自己的使命与安妮·莎莉文的精神与品德联系起来,视她为自己和所有承担残疾人教育任务的教师的楷模。傅炯业把艾瑞英放在全书的《序曲》位置,让莎莉文默默地站在雪湘明重新起步的地方,大有深义存焉。
       两位信奉上帝的女人,体现着基督教的博爱精神,她们身上浸润着、漫溢着一种浓郁的、温馨而真挚的感情。毫无疑问,这是一种人道主义感情。
       时至今日,仍然需要为人道主义正名。作为表征近代历史上一种高级社会文化形态的总体性概念,人道主义从人的共性即人性出发,从全人类的利益出发,以人类公认的社会平等、个人自由、消灭剥削和压迫为目标,以追求人的完美性、追求真、善、美和幸福为目标。在人道主义看来,人是宇宙中具有最高价值的实体,实现并发展人的幸福是支配世间一切事物的根本目的。历史证明,人道主义对人类文明的进步起着积极的作用。完全否定人性、人道主义,显然是不明智的。认定“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因而追求人的完美性的马克思主义,应当包容人道主义。事实上,人对于真、善、美有一种基本的直觉能力,人的是非之心、善恶之心、恻隐之心,几乎与整个人类发展史同在。那种认为人道主义仅仅属于资产阶级的看法,显得多么幼稚可笑。
       也许正是基于这样一种理解,傅炯业走近了雪湘明,恰如雪湘明当年自觉不自觉地以朦胧的人道主义感情走进了第二聋校。人道主义感情——一把开启雪湘明心灵的钥匙,一把开启特教领域中许许多多纯净透明的心灵的钥匙。
       我把《太阳为证》读作一份人道主义感情的证词。
       这种感情泛漾在雪湘明以及二聋校的许多老师与聋童们朝夕相处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这种感情涌动在雪湘明以及二聋校的许多老师围绕特教改革、聋教育理论研究开展的无数次富于创造性的活动里;这种感情滚沸在雪湘明与他的同事、同学、亲人、朋友心心相映的交流里。
       这里,应当特别提到书中引用的雪湘明的一些随笔和书信。这些文字,是人道主义感情的真实流露,是可爱的人性诉求,是柔曼的心灵和弦。它仿佛在读者面前敞开了一扇扇流通着、鼓荡着暖风的心灵之窗。读着这些文字,你会怦然心动,你会百感交集,你甚至会潸然泪下。
       雪湘明是从技艺层面上的美术起步的,当他接近人生的目标时,达到的是哲学层面上的审美的境界。感谢《太阳为证》给我们勾勒了这个自己拯救自己的过程,并且告诉我们:爱的力量是无穷的,拯救自己的过程,其实就是用人道主义感情去爱生活、爱他人的过程。
       廖全京,文艺评论家,现居四川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