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作家研究]老舍作品幽默语言的审美特征
作者:翁 燕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2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从《老张的哲学》问世起,老舍就被人称为“幽默小说家”。他“不仅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个把幽默引入长篇小说体制,而且学贯中西,汇融百家,最终形成了属于他自己,也同时属于整个民族的温婉睿智的‘含泪的笑’”。老舍认为“文字要生动有趣,必须利用幽默……假若干燥、晦涩、无趣,是文艺的致命伤;幽默便有了很大的重要;这就是它之所以成为文艺的因素之一的缘故吧。”在老舍的小说、戏剧、散文、杂文和新旧体诗歌中都充满了幽默和机趣。这是老舍独有的才能和特色,也表明了一种胸怀和境界。这个特点贯穿了老舍的一生。
       “柏格森说,幽默是不能离人的范围而存在的,我们不笑山水树木,而笑人的动作。由这一点上看,要在音乐上与图画上表现幽默是极难的事,而在文艺上是极合宜的,因为言语的运用可以充分的把幽默表现出来的。”本文试对老舍作品中的幽默语言的审美特征作些探讨。
       一、谐趣盎然,寓庄于谐
       幽默语言的轻松、情趣和引人发笑构成谐趣性的三个要素。谐趣性既是构思幽默语言与幽默艺术的出发点,又是衡量幽默意境高低浓淡的根本指标。幽默给人以谐趣,但谐趣不见得都是幽默。谐趣有高低、文野、雅俗之分。低级的谐趣通过滑稽、戏弄、调笑等来刺激人们的快感,往往带有俗气,散发野味;高级的谐趣通过理趣和情趣的相互作用使人们获得审美享受和审美满足,给人以赏心悦目的雅兴。凡是上品的幽默,无不引起感官的愉悦,唤起情感的共鸣,诱发理智的升华。
       老舍在《什么是幽默?》一文中对幽默的含义作过清楚地说明:“幽默是一个外国字的译音,……为什么只译音,不译意呢?因为不好译——我们不易找到一个非常合适的字,完全能够表现原意。假若我们一定要去找,大概只有‘滑稽’还相当接近原字。……‘滑稽’可以只是开玩笑,而‘幽默’有更高的企图。凡是只为逗人哈哈一笑,没有更深的意义的,都可以算作‘滑稽’,而‘幽默’则需要有思想性与艺术性”。老舍在其作品中大量运用轻快幽默生动的北京方言写作,使得他的文字在中国现代文学中被誉为最活泼的、最俏皮的、最有音乐性的、最流利的和最上口的。因此老舍作品中的幽默语言赋有高雅的谐趣性的审美享受。
       在《茶馆》上演的剧场里,他的无与伦比的妙语,几乎一句一个“碰头好”,哄堂大笑,从头到尾,此起彼伏。特别像“别把这点意思弄成不好意思”、“我就是忘了姓什么,也忘不了您这档子事”等台词是剧作中最机智、最风趣地点缀。老舍先生说“……我的确认识《茶馆》里的这些人,好像我都给她们批过‘八字儿’与婚书,还知道他们的家谱。因此,他们在茶馆里那几十分钟里所说的那几句话都是从生命与生活的根源流出来的。”
       老舍在《离婚》这篇作品中清楚地认识到:“幽默的作家必是极会掌握语言文学的作家,他必须写的俏皮、泼辣、警辟。幽默的作家也必须有极强的观察力与想象力。因为观察力极强,所以他能把生活中一切可笑的事,互相矛盾的事,都看出来,具体地加以描画和批评。因为想象力极强,所以他能把观察到的加以夸张,使人一看就笑起来,而且永远不忘。”《离婚》中写人的段落尤为人称道:“李先生觉得太太在自己的身边躺着”,犹如“身边躺着块顽石,又糊涂又凉,石块边上有一对小辫,像用残的两把小干刷子”。这样的幽默文字,逼真地勾勒出旧婚姻制度下冰冷的夫妻感情。
       老舍先生的作品中不乏大量的幽默语言,但是老舍的代表作大多是震撼人心的悲剧:《离婚》、《骆驼祥子》、《茶馆》、《四世同堂》、《正红旗下》等社会悲剧、家庭悲剧、人性悲剧。他善于以喜剧的方式写悲剧,这些惊心动魄的悲剧都是在一种滑稽、可笑、可乐的轻松的喜剧气氛中展示的。这是一种高度艺术化了的幽默风格,是老舍文学的魅力所在。
       老舍先生的幽默是“含笑的幽默”,他擅长用笑讲哭的故事。如洋车夫祥子的挣扎和幻灭,老马、小马的悲苦和希望,二强子的卑贱堕落,小福子的悲惨人生,刘四的凶残,杨宅的虚伪等,老舍都能用他寓庄于谐的特色显著的语言,描绘得生动形象,使人从戏谑谐趣中悟出严肃庄重的内容,笑后再想,想后再笑,越想越觉能品出幽默的可笑意味。
       二、隐秀含蓄,内凝智慧
       刘勰《文心雕龙·隐秀》云:“隐也者,文外之意旨也”。这个传统对幽默艺术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形成了含蓄美的独特风格。幽默家往往把意旨深藏起来,不让你一眼看透,你必须通过揣摩、联想、玩味等思维活动来领会幽默家的用意。
       幽默往往从平淡中揭示崇高,从荒诞中揭示真理,从貌似随意性的描写中揭示事物内在的规律性。老舍也说:“我们要避免为招笑而招笑,而以幽默的哲人与艺术家自欺,在谈笑之中道出深刻的道理,叫幽默的语言发出智慧与真理的火花来。”“幽默文字不是老老实实的文字,它运用智慧、聪明,与种种招笑的技巧,使人读了发笑,惊异,或啼笑皆非,受到教育。”智慧既是幽默语言的美感特征,又是幽默语言的生命之泉,没有智慧,就无从观照生活中的荒谬,没有智慧,就不能实现对现实的审美性超越。幽默不仅能给人以情感的愉悦,而且能给人以智慧的启迪。
       老舍的幽默,经由早期的插科打诨,油滑饶舌,单纯的喜剧形象的塑造(《老张的哲学》、《赵子曰》),至具有很高的幽默艺术(《骆驼祥子》)。其中《离婚》是老舍抛弃幽默又返归幽默的重要作品,它展示的是市民生活中灰色的家庭悲剧。
       老舍在《我怎样写<离婚>》中说:“我这回把幽默看住了,不准它把我带了走。”老舍“看住幽默”的结果是,《离婚》中的幽默是一种十分诙谐精到并带有哲理意味的幽默。小说里几乎每一个家庭都想过离婚,但最终都没有闹成离婚。老实巴脚的老李,“男性媒婆”张大哥,“苦闷的象征”孙先生,还有吴太极等,只会搅在酸牛乳似的北平,堆在“吃钱吐公文”的公务所叹气、喝茶、说离婚,而结果都是“好歹的混去吧”。科员太太们,唯一的事情就是组织什么“国际联盟会员国”,联合起来防范丈夫纳妾、离婚,在她们的反抗中,也有着无可奈何的“好歹的混去吧”的悲哀。这是家庭生活的真正悲剧,是最为深刻的精神世界的悲剧。联系张大哥在撮合婚事上“显微镜兼天平”的才能,品味他“介绍婚姻是创造,消灭离婚是艺术批评”的“哲理”,我们确实能感觉到老舍在含蓄、悲凉的幽默背后,对于灰色人生悲剧明敏的观察和锐利的思辨。
       三、奇巧生动,不拘一格
       歌德认为幽默“既是自然的,又是超自然的”。所谓“自然”,就是幽默所反映的往往是现实生活中平常得出奇的问题,“人人心中皆有,人人笔下皆无”,一经点出,就显得格外奇妙。同时幽默又是幽默主体幽默感的自然流露和抒发,而不是刻意猎奇、强装笑脸所能奏效的。所谓“超自然”,就是善于从一般人认为自然的地方发现超自然,从一般人认为平常的地方发现超常,从一般人认为不可笑的地方发现喜剧性。细细品味这平常中的超常,一般中的特殊,审美的愉悦也就在这一过程中得到了深化。老舍先生说:“一个幽默家的世界不是个坏鬼的世界,也不是个圣人的世界,而是个个人有个人的幽默的世界。幽默指出那使人可爱的古怪之点,小典故,与无害的弱点。他是好奇的观察,如入异国,凡是有趣。”老舍先生就善于捕捉必然中的偶然,独具匠心、巧夺天工的在生活中提取幽默的源泉,善于运用语言的变异,常不拘一格地运用各种修辞手段来创造幽默。
       老舍先生常用一些违背逻辑的语言体现幽默。如“有人说妇女好说话,所以嘴上不长胡子。证之赵姑母,我想这句话有几分可信。”(《老张的哲学》)这种有违逻辑的推理,体现了人物的滑稽。各种修辞手法的运用也增强了幽默的效果。如《茶馆》第二幕李三的台词中,老舍恰到好处地运用谐音双关的修辞方式,既寓深意,又造成强烈的幽默效果:“改良改良!越改越凉,冰凉!什么都改良,为什么工钱不跟着改良呢?不改我的良,我干不下去啦!”
       奇巧的比喻和夸张也是老舍作品中重要的幽默技巧。如“鼻子不十分高,可是眼睛特别的深,两个小眼珠深深埋伏着,好像专等着帮助脸上发笑。”(《二马》)“夫妇是树,儿女是花,有了花的树才能显出根儿深。”(《我这一辈子》)“在洋人家里剪草皮的时候,洋人要是跟他说过一句半句的话,他能把尾巴摆动三天三夜。”(《柳家大院》)这些奇特的比喻,精巧的联想,诡诞的夸张,体现了老舍先生深厚的生活基础和非富奇特的艺术想象。老舍先生正是利用他深厚的生活积累和娴熟浑厚的语言功底,以及对幽默这一人类共有的审美机制的深刻把握,来创造幽默这一审美艺术。
       本文浅见所及,老舍先生作品中幽默语言的审美特征绝不仅限于以上几点,正如曹禺所说:“他的作品中的‘幽默’是今天中国任何作家所没有的。美国的马克·吐温以其‘幽默’在美国和国际上享有那么崇高的地位,那么我们的老舍先生也是可以与之媲美的。”
       翁燕,湖北鄂州大学传媒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