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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重读]论《儒林外史》中的严监生形象
作者:胡群星 肖应勇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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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过文学名著的人一般都知道,文学名著中有“四大吝啬鬼”形象,但人们对“四大吝啬鬼”的所指却说法不一。有人认为他们是夏洛克、阿巴贡、葛朗台、泼留希金;也有人认为是阿巴贡、葛朗台、泼留希金和严监生。前一种说法我比较认可,后一种说法我认为有些不妥,我觉得《儒林外史》中的严监生被列入“四大吝啬鬼”形象是一个莫大的错误,因为他对周围人慷慨大方,只是对自己有点自虐的倾向,充其量只能算是有点小气而已,还够不上大吝啬鬼的级别。又因被错误列入“四大吝啬鬼”形象而使他恶名远扬,使他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恶名远远超过他的兄长严贡生,这更让人觉得莫大的悲哀,要知道严贡生是个恶霸无赖,为人极端吝啬,他更应该被钉到耻辱柱上遭人嘲笑,遭人谴责,遭人唾弃。
       阿巴贡、葛朗台、泼留希金被列入“四大吝啬鬼”形象可以说是十分恰当的,但严监生何以被有些人列入“四大吝啬鬼”形象之中呢?我想这主要在于他临终前的一个经典表现,由于作者的精彩描写,让读者印象很深,以至于让很多人认为他是个大吝啬鬼。我们可以看原文:
       话说严监生临死之时,伸着两个指头,总不肯断气,几个侄儿和些家人,都来讧乱着问,有说为两个人的,有说为两件事的,有说为两处田地的,纷纷不一,只管摇头不是。赵氏分开众人走上前道:“爷,只有我能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说罢,忙走去挑掉一茎。众人看严监生时,点一点头,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
       这一细节刻画出了严监生小气的一面,但这并不是严监生为人的全部,如果仅就这一点就把他说成是大吝啬鬼,我认为这一论断未免有些以偏概全。因为仔细看原著,我们会发现,严监生和前面三个大吝啬鬼相比有很大的不同,他对别人慷慨大方,对自己小气,有点自虐倾向,仅此而已,怎么能算得上是大吝啬鬼呢?我们可以通过小说原文情节来证明这一点。
       从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严监生在对待兄长、舅兄、妻子、儿子等方面的态度和做法,我认为他为人处世的态度和做法不但无可指责,反而值得称道。
       首先我们来看看他对待兄长的态度。在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严贡生无理霸道、惹是生非,惹出官司,当官差到他家里抓人时,严贡生已经开溜了,官差找到严监生,小说中这样写道“这严致和是个监生,家有十多万银子。严致和见差人来说了此事,他是个胆小有钱的人,见哥子又不在家,不敢轻慢,随即留差人吃了酒饭,拿两千钱打发去了。”要知道这事跟他不相干,他完全可以不理这件事,但他为了避免官差的纠缠,为了替哥哥消灾灭祸,为了息事宁人,又是请官差吃饭又是给他们钱,他并没有丝毫吝啬。
       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他还请来自己的两位舅兄王德、王仁一起商议对策。原文写道:
       王仁道:“各家门户,这事究竟也不与你相干。”王德道:“你有所不知。衙门里的差人,因妹丈有碗饭吃,他们做事只拣有头发的抓。若说不管,他就更要的人紧了。如今有个道理,是‘釜底抽薪’之法:只消央个人去把告状的安抚住了,众人递个拦词便歇了。谅这也没有多大的事。”王仁道:“不必又去央人,就是我们愚兄弟两个,去寻了王小二、黄梦统,到家替他分说开。把猪也还与王家,再折些须银子给他,养那打坏了的腿;黄家那借约,查了还他。一天的事都没有了。”严致和道:“老舅怕不说的是。只是我家嫂,也是个糊涂人,几个舍侄,就像生狼一般,一总也不听教训。他怎肯把这猪和借约拿出来?”王德道:“妹丈,这话也说不得了。假如你令嫂,令侄拗着,你认晦气,再拿出几两银子折个猪价,给了王姓的;黄家的借约,我们中间人立个纸笔与他,说寻出作废纸无用,这事才得落台,才得个耳根清静。”当下商议已定,一切办的停妥。严二老官连在衙门使费,共用去了十几两银子。官司已了。
       哥哥惹祸,弟弟消灾,而且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不留后患。主意虽是二位舅兄出的,钱却是严监生出的,在这件事情上我看不出严监生有丝毫吝啬之处,相反看到的是他主动拿出钱把一切安排妥当。
       虽然严监生终日受大房里的气,但对自己的亲哥哥还是有兄弟情谊的,在他去世时还不忘给自己的哥哥留点东西,严贡生在省里科举回来后,“正和浑家坐着,打点拿水来洗脸,早见二房里一个奶妈领着一个小厮,手里捧着端盒和一个毡包走进来,道:‘二奶奶顶上大老爹。知道大老爹来家了,热孝在身,不好过来拜见。这两套衣服和这银子,是二爷临终时说下的,送与大老爹做个遗念。就请大老爹过去。’严贡生打开看了,簇新的两套缎子衣服,齐臻臻的二百两银子,满心欢喜。”从这段话我们可以看出严监生为人还是很舍得的,包括对经常给自己气受的大哥。
       再来看看严监生对待两个舅兄的态度。在为哥哥消灾灭祸时,两个舅兄帮了自己的忙,严监生也没有忘记他们的好处,“过了几日,整治一席酒,请二位舅爷来致谢”,很有人情味,不像前面提到的三个完全泯灭人性的大吝啬鬼,只知道对别人吝啬。在赵氏扶正这一事上,为了取得两个舅兄的支持,更是对他们不薄。原文这样写道:
       严致和说起王氏病重,吊下泪来,道:“你令妹自到舍下二十年,真是弟的内助!如今丢了我,怎生是好?前日还向我说,岳父、岳母的坟也要修理。他自己积的一点东西,留与二位老舅,做个遗念。”因把小厮都叫出去,开了一张橱,拿出两封银子来,每位一百两,递与二位:“老舅休嫌轻意!”二位双手来接。严致和又道:“却是不可多心。将来要备祭桌,破费钱财,都是我这里备齐,请老舅来行礼。明日还拿轿子接两位舅奶奶来,令妹还有些首饰,留为遗念。”交毕,仍旧出来坐着。
       严监生考虑问题很周到,为了能让赵氏扶正,他不惜大把的花钱来收买两个舅兄,没有为钱皱过眉头。当两个舅兄答应让赵氏扶止,严监生“恐怕寒族多话”时,我们来看原文:
       两位(舅兄)道:“有我两人做主。但这事须要大做。妹丈,你再出几两银子,明日只做我两人出的,备十几席,将三党亲都请到了,趁舍妹眼见,你两口子同拜天地祖宗,立为正室,谁人再敢放屁!”严致和又拿出五十两银子来交与,二位义形于色去了。
       严监生花钱一直到两位舅兄满意,在事成之前舍得花钱,事成之后也不忘他们的好处。“赵氏感激两位舅爷入于骨髓,田上收了新米,每家两石;腌冬菜每家也是两石;火腿每家四只;鸡、鸭、小菜不算。”这表面上是写赵氏出于感激对两位舅兄表示心意,可也要当家人严监生同意才行。所以说这段话实际上也写出了严监生的大方。
       还有在除夕典铺内送来三百两利钱时,赵氏提议“依我的意思,这银子也不费用掉了,到开年,替奶奶大大的做几回好事。剩下来的银子料想也不多,明年是科举年,就是送与两位舅爷做盘程,也是该的。”后来当两个舅兄要到省城里乡试去,临行前来看望病重的严监生时,原文写道:
       严监生请他坐下,说了些恭喜的话,留在房里吃点心,就讲到除夕晚里这一番话。叫赵氏拿出几封银子来,指着赵氏说道:“这倒是他的意思,说姐姐留下来的一点穿西,送与二位老舅,添着做恭喜的盘费。我这病势沉重,将来二位回府,不知可会的着了。我死之后,二位老舅照顾你外甥长大,教他读读书,挣着进个学,免得像我一生,终已受大房里的气!”二位接了银子,每位怀里带着两封,谢了又谢,又说了许多的安慰的话,作别去了。
       严监生在两个舅兄头上太舍得花钱了,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重金收买人心,甚至于在有些时候故意装糊涂。当王氏断气时,“管家都在厅上,堂客都在堂屋候硷,只有两个舅奶奶在房里,乘着人乱,将些衣服、金珠首饰一掳精空,连赵氏方才戴的赤金冠子滚在地下,也拾起来藏在怀里”,要知道两个舅奶奶趁火打劫,本身就太没有人味,掳走的财物价值不菲,严监生当然知道那些东西的去向,可事后他并没有去索要这些。试想一下,一个大吝啬鬼会这样去做吗?
       再来看看严监生对待妻子的态度。在妻子王氏头上他舍得花钱,我们可以看到王氏生病以后他请医生用的药有人参,“自此以后,王氏的病渐渐重将起来。每日四五个医生,用药都是人参、附子,并不见效。”而他自己生病时却舍不得用这样高档的药,“过了灯节后,(严监生)就叫心口疼痛。初时撑着,每晚算帐直算到三更鼓。后来就渐渐饮食不进,骨瘦如柴,又舍不得银子吃人参。”生了病他也不休息,还坚持操劳,而且舍不得吃高档药,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的小气主要是为了节约,是为了勤俭持家。他对别人舍得,对自己苛刻,有点自虐倾向。
       他对待自己的妻子王氏也并不是像葛朗台那样想办法盘剥,而是主动把每年典铺送来的三百两利钱都交给王氏,“昨日典铺内送来三百两利钱,是你王氏姐姐的私房。每年腊月二十七八日送来,我就交与他。我也不管他在那里用。今年又送这银子来,可怜就没人接了!”当他看到亡妻生前积攒留下的五百两银子时,对亡妻的节约行为很是感动,原文写道:
       严监生叹道:“我说他的银子,那里就肯用完了!像这,都是历年聚积的,恐怕我有急事好拿出来用的。而他往那里去了!”一同哭着,叫人扫了地,把那个干枣子装了一盘,同赵氏放在灵前桌上,伏着灵床子又哭了一场。因此,新年不出去拜节,在家哽哽咽咽不时哭泣,精神颠倒,恍惚不宁。
       他为王氏的节约行为感动,为王氏的去世伤心、痛哭,可以说是情真意切,因为他们夫妻之间在节约方面,在勤俭持家方面是有共同认识的。严监生的这种节约习惯不仅影响了前妻王氏,也深深影响了他的后妻赵氏,在他死后,“赵氏在家掌管家务,真个是:钱过北斗,米烂陈仓,僮仆成群,牛马成行,享福度日。”如果不是严监生生前勤俭持家,积累大量财富,二房会如此兴旺吗?如果不是严监生的这种节约习惯影响了后妻赵氏,在严监生死后,一个赵氏掌管家务又怎么能够掌得如此好呢?
       严监生是识大体,顾大局的,平时节约,在要用钱的时候丝毫不含糊,用钱如泼,我们可以看到他的妻子王氏死后,“议礼已定,报出丧去。自此,修斋、理七、开丧、出殡,用了四五千两银子,闹了半年,不必细说。”为办丧事,他花了不少钱,没有含糊过,这又哪里看得出他是个人吝啬鬼呢?
       最后我们来看看严监生对待儿子的态度。严监生中年得子,对儿子应该是很疼爱的,但他从不娇惯自己的儿子,在他和自己的两个舅兄谈话中我们可以看到:
       严致和道:“便是我也不好说。不瞒二位老舅,像我家还有几亩薄田,日逐夫妻四口在家里度日,猪肉也舍不得买一斤。每常小儿子要吃时,在熟切店内买四个钱的,哄他就是了。”
       从这段话里我们可以看到严监生持家的节约,可以看到他对待儿子的态度,有点小气,但有谁会说他这样做得不对呢?试想该有多少富家子弟被娇养惯了,最后成为败家子?在小孩头上节约点能更好的让他成人,这应该说是一种很好的家风。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认定,严监生是一个好弟弟、好妹夫、好丈夫、好父亲,他重视亲情,对周围人慷慨大方,只是对自己有些小气,有些自虐倾向而已,根本算不上大吝啬鬼。把他列入“四大吝啬鬼”实在太冤枉。尤其冤枉的是由于他被错误列入“四大吝啬鬼”致使他恶名远扬,恶名远远超过他的兄长严贡生,以至于一般人只知道有个严监生,而不知道有个严贡生。真正的恶霸无赖、真正的大吝啬鬼逃避了人们的谴责,而不该背骂名的好人却被人嘲笑,这更让人感到悲哀和不平。
       严监生被列入“四大吝啬鬼”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国人的一种特殊心态使然,什么东西外国人有的,中国也不例外要有一份,一定要凑个数,凑个四呀八呀十呀什么的,不这样就觉得有些不甘心,在世界“三大短篇小说之王”之中非要再加上一个蒲松龄凑成“四大短篇小说之王”就是一个例证。但就算是要凑数也应该找一个真正够级别的,而不应该把严监生拉上去。看来严监生实在是太冤了。
       胡群星,湖北沙洋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人文系教师;肖应勇,湖北孝感实验高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