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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雷今年五十九。
       老雷出生在二月，实际上下半年就要退休，他已经填了表，只等时间一到便走人。
       现在，他要趁退休前把有些事情处理掉，他觉得最重要的当数老甘的事。老甘虽然是老同学，不会计较，可自己应该有所表示，有来无往非礼也。
       老雷去年终于评上高级职称，全靠老甘帮的忙，如果不是老甘帮忙，老雷只能永远定格在中级。偌大的一个学校，能跻身高级行列的仅五人，老雷虽然年纪最大，可也只是个老五，但想到能赶上这趟末班车，老雷觉得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他决定在退休前请老甘一次客，意思意思。
       老雷十五年前就评上中级职称，过了五年，条件符合了，他就申报高级，可评了九年都流产了。原因很简单，缺少两篇地级以上评选的论文。
       其实老雷不是不会写论文。他是个天生读书的料，不仅能写论文，而且能写很好的论文，就是有点硬头硬脑，只相信自己，只相信自己的文章。
       老雷爱书，爱读书。他的房里全是书。书架上是书，书架下也是书，桌子上堆满书，柜子里放满书，床头是书，底下也是书，地上到处是书。
       老雷手不离卷，都在读书，没有闲暇。就是在接受再教育的日子里，一般中学生都承认残酷的现实，放下架子，到田里和贫下中农“结合”，可年轻的老雷却躲在“闺房”里读书。夏收夏种的时候，台风频频袭来，父亲耽心自留田里的稻子收不成，叫他一起抢在台风之前把稻子割掉，可他不干，光着膀子，系一条短裤，仍在他的“闺房”里读他的书。父亲大骂，读书都读糊涂了！还在读书！我看你读书可以当饭吃！台风来了，洪水来了，谷子淹了，看你吃什么！年轻的老雷并不作声，仍是读书。这是他年轻时的事情。
       当了教师后，老雷更醉心于读书。功夫不负有心人，老雷开始写文章，屡屡发表。特别是他的《语文还应该是语文》在国家级刊物发表以后，在全国引起很大的轰动。他承担的课题《教师教学行为的研究》在全地区一炮打响，获一等奖。
       但是，他递交职评的论文却都通不过。开始，他并不知道问题出在论文上，只知道被刷下来。后来，有人告诉他，目前教育部门出现了五花八门的腐败现象，其中职评中不少论文是通过各种渠道“买”的，只要你寄上几百元甚至上千元的“版面费”或“评审费”，就能顺利发表，付梓刊端。鉴于此种现象，教育行政部门就亲自组织论文评选，并出台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职评的论文一定要通过教育行政部门评选获奖的才可以，发表在报刊上的论文都不作数，视为无效论文。
       开始，老雷认为此说是谬论，不加理睬。他说，全国的大专院校评教授都用报刊上发表的论文，我们县里怎么就不认账了？真是天高皇帝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县里的评委是教研员指定，由各校教研组长担任，而有些教研组长从未写过文章，更未发表过文章他们能评论文吗？这样的评选怎么能有效呢？
       老雷又申报了几年，照样流产。他终于想到自己错了，鸡蛋终究碰不过石头，于是就投降了。
       要想在地区论文评选中获奖，他首先想到的是老甘，老甘是地区教科所人员，具体负责论文的评审和课题的立项和结题。这个教科所实际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所长，其实是个摆设，不管闲事。另一个是老甘，抓具体工作，是权力很大的“兵”。
       老雷给老甘挂去电话说，老甘啊，我是老雷，想请您帮个忙，不知能帮么？老甘说，老雷啊！只要能帮上忙的，我都会帮，说说看，要我帮什么忙？老雷说，老甘啊，我评上中级已经十几年了，申报高级也好几年了，可都没评上，原因是缺少论文。准确地说，是缺少地区评选的获奖论文。刊物上发表的文章，我已经很多很多了，可都没有用，我们县里认账的是教育行政部门评选的论文，想请您帮个忙，搞个获奖论文，需两篇二等奖以上的……老甘说，我还以为是帮什么忙，这个忙，帮得了！没问题，小菜一碟！如果想当县委书记，我可帮不了。老雷说，那，先谢谢您了。老甘说，都是老同学了，还谢什么！帮不上，那没办法，能帮上，是应该的，不用谢！
       老雷决定了请老甘吃一顿。他挂去电话说，老甘同志，去年职评全靠您的帮助，我顺利地评上高级，虽然赶上的是末班车，也不容易，我很高兴，想请您吃一顿，请老同学赏个脸，安排一下，到时赴宴。没问题。老甘说，老同学的事也是我的事，我一定准时赴约，前来助兴！请放心，一定赴约！一定赴约！
       挂了电话，老雷想到点什么菜的问题。如果点一般的菜，那不行，没面子，也不能表示那种喜悦。况且，老甘处在那个位置，虽然无职无衔，可权力却很大，当今时兴课题研究，一般人摸不着头脑，立项和结题全是老甘一句话，评选论文那么重要，也不是老甘一句话？只要老甘会吃，肯吃，有胃口，就会天天有人供他吃，并且吃的全是名酒、名烟、名菜。一般的菜太没品位，应该加几个特色菜才行。他首先想到的是野生黄鱼，虽然价格昂贵，每斤500元，可品位和风度就不一样了。然后，他又想到野生果子狸，那味道可鲜美！闹非典时，人们把罪名强加给它，谈狸色变，可如今，果子狸平反了，人们也就放心地享用它的美味了。本来，人们不知道果子狸的名声，经过这一抑一扬，果子狸声誉大震，一盘香喷喷的果子狸上桌，将给宴会增添无限的光辉！
       接着，老雷又安排作陪的人员。根据不成文的规定，本校的校级领导和中层领导都属请吃的范围，人家都这么做，那是思想和生活的惯性。另一部分邀请作陪的是本教研组的教师和同事，相处时间长了，有一定的感情。再一部分就是原来任教学校的朋友们，也是邀请作陪的对象。这三拨人加在一起，大约是四桌。老雷就这么把人员定下来。
       老雷给校长挂去电话，说，校长啊，我就要退休了，去年又评了高级，想办桌酒席，请大家喝一杯，请您和班子成员都能来，菜不好，请您赏光……
       什么时候？校长问。
       下星期一晚上。老雷说。
       老雷啊，下星期一实在是抽不出身，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非常抱歉！班子的其他成员和中层领导，我可以通知他们都来，这，你放心！老雷啊，实在对不起！校长说。
       老雷的酒宴安排在三楼。
       五点半，作陪的客人陆续到来，坐满四大桌，服务小姐殷勤倒茶，老雷则不停地握手，递烟。客人们掷着色子，猜拳行令，只等老甘光临，便可开席。
       突然，手机响了。老雷一看，是老甘的电话。
       老甘说，老雷，非常抱歉！本来，其他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准备参加您的宴会，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要出席一个非常重要的宴请，您那边……我就来不了啦，请原谅！千万！千万！
       老雷说，老甘，我知道您很忙，所以上星期一就通知您，希望您能安排好其他事情，到我这里热闹热闹，菜不好，可意思意思，请请您这位老同学，想不到……是不是……那边的推掉……到这里凑凑热闹？
       老甘说，老雷，实在推不掉……您是老同学，好说话，只能请您多多原谅……实在抱歉……
       老雷傻了眼。
       客人们依旧猜拳，依旧行令，好不热闹！
       突然，老雷发现门外过来一个人，像是老甘！仔细一看，是老甘！他揉了揉眼睛再一看，还是老甘！老雷的眼睛亮起来了，心乐了，到底是老同学，就是不一样，到底来了！
       可是，人一晃，就不见了。老雷冲出门外，见并没有人，心想，刚才看得清清楚楚，是老甘，怎么不见了？噢！大概是走错了门，上四楼了。
       老雷一边喊，老甘，在三楼，老甘，在三楼……一边猛地冲上四楼。
       他终于明白。
       宴会即将开始，高朋满座，有局长，镇长，书记……老甘步入宴会，有的点头示意，有的热情招呼，有的簇拥他入座，如众星捧月……接着，校长致词：各位，今天，敝人备了几桌薄酒，宴请大家，聊表心意。凡事得有个名目，今天请大家喝一杯，是因为我很高兴，我的夫人更高兴，她研究的课题《教师教学行为的研究》经过一年的调查和研究，获得省科技成果奖，这里要感谢帮助和指导研究的各位，特别是地区教科所专家甘先生，为表示对甘先生和各位的感谢，干杯！……
       老雷呆立门口：“怎么会这样！《教师教学行为的研究》怎么会是校长夫人的课题？怎么会这样？老甘……”
       老甘发现门口傻呆呆的老雷，点了点头，脸色尴尬，欲言又止。校长转身一看：“老雷，快进来！快进来！喝一杯！喝一杯。”校长夫人脸色尴尬：“是雷先生您？请坐，请坐……”她眼珠一转，一把拉住老雷，把他摁在座位上：“你来得正好。”随手递过一杯酒：“敬您一杯，一切都在不言中……”
       老雷更尴尬……
       老黑，文学爱好者，现居浙江温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