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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美狄亚与阿古屋比较分析
作者:邱 燕 徐 强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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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自从进入父权社会以后,男性成为社会的主宰者,享有更多的特权,女性则成为男人的附属品,处于弱势地位。然而,妇女们并不甘于被奴役被贬低的地位,她们在争取自身人格独立与维护自身尊严的同时进行了大胆的反抗和复仇。这一社会现象引起文学艺术家们的广泛关注,并在其作品中进行了深刻的反映。希腊悲剧艺术家欧里庇得斯的代表作《美狄亚》与日本17世纪剧作家近松门左卫门的杰作《景清》都反映了这一社会现象。其中的女主人公美狄亚与阿古屋正是这种以男权为中心的家庭婚姻生活中渴求真挚爱情,追求个性解放,具有悲剧抗争精神的复仇女性的形象。
       《美狄亚》取材于伊阿宋夺取金羊毛的神话,科尔喀斯公主美狄亚不顾一切爱上伊阿宋,帮助他获取金羊毛并和他一起逃到希腊结了婚。伊阿宋图谋科林斯国的王位,决意遗弃美狄亚,娶国王克瑞翁的女儿格劳刻为妻。美狄亚为了惩罚伊阿宋,就把染了毒药的新衣和王冠作为礼物送给新娘,害死了新娘和新娘的父亲,又在痛苦中杀死自己的两个儿子,以使伊阿宋断绝子嗣。后带着儿子的尸体乘龙车逃走。[1]《景清》取材于历史和相关的小说如《平家物语》等,景清原是仕于平家的武士,平家被源氏消灭后,他便隐姓埋名,伺机狙杀源氏首脑源赖朝,不料他的情妇阿古屋受其兄十藏挑唆,暗将此事告发,以致景清身陷囹圄。阿古屋后来深感负疚,到狱中向景清谢罪,未获景清宽恕,于是先杀死与景清所生的两个儿子,然后自己饮刃身亡……[2]
       母爱一直被视为最高尚、最纯洁、最神圣的情感,神圣的母亲形象在世界文学史上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然而美狄亚和阿古屋却颠覆了圣洁的“母爱”,成为“另类”母亲形象。是什么力量操纵着她们,使她们如此残忍?下面,我们在比较中来欣赏这两个人物形象。
       美狄亚是科尔喀斯的公主,也是一个爱情至上者,她对前来盗取金羊毛的伊阿宋一见倾心,为了爱情,她不惜背叛祖国,杀死亲兄弟,随着伊阿宋来到科林斯,她把自己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伊阿宋,然而最终被弃。科尔喀斯相对于希腊而言,是蛮夷之地,文明尚未开发。在那里,男权并没有统辖一切,女子仍有一定的地位与权利。美狄亚不但是公主,还是月神庙的祭司,精通法术的女巫,被人们公认为是富有智慧、敢作敢为的女子。而科林斯,则是一个文明的国度,在那里,城邦出现并得以稳固,氏族社会的残余被逐步肃清,以父亲为主的血缘继承关系确立。按照当时人们的观点,真正的生育者被认为是父亲,母亲则被认为只是父亲种子的培养者和保护者。在愈是制度进步的城邦,妇女的处境就越糟。地位低微,没有公民权。根据希腊各邦的法律,与异邦女子结婚,没有法律效力,可以解除。因此才有了伊阿宋的弃旧择新,也才有了美狄亚的杀子复仇。而她的这一行为正表现了她对这个不公平的社会的一种极端的抗争。美狄亚的反抗是被动的,同时也是积极主动的。当她被弃,并且意识到当时的社会制度根本不可能对她这样一个异邦女子给予任何庇护时,她的反抗是积极的、彻底的,这是从根本上对男权社会所谓的文明的挑战,虽然代价惨重,但是值得。
       与美狄亚不一样,阿古屋是身份卑贱的“游女”,即家居的妓女。阿古屋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非常自得自足,她一心抚育两个儿子,希望他们将来继承景清家学,好光宗耀祖,这其中也寄寓了她“子贵母荣”的理想。就世界文学作品中大多数妓女形象而言,特殊的成长环境的烙印使她们尤其渴望真诚的爱情和正常的家庭生活,一旦得到会倍加珍惜。她们陷入真挚的情爱后,其爱恨表达都较普通女性强烈、直率,在恋爱受挫或受阻时也更敢作敢为。景清刺杀源赖朝失败后,回到阿古屋身边。阿古屋悲喜交加,看似拈酸吃醋的话语里包含了对丈夫的无限爱意和深深隐忧。在当时的日本,男人把属于妻子的范围和属于情人的范围划得泾渭分明,两个范围都公开坦率,一个是属于男人的主要义务的世界,另一个则属于微不足道的消遣世界。男子有钱可以另找情妇,但他不会把情妇带到家里来而作为家族的一员。那样就会把两种本应分开的世界混而为一。他都要与那女子签订契约,以保证给女方金钱报酬和不被遗弃,他将为她另筑新居。只有当女方有了小孩,男人希望抚养这孩子时,可以例外地把女人接到自己家里来。但进门以后,这个女人不是妾,而是佣人。孩子称正式夫人为“母亲”,不承认与生母的关系。[3]而阿古屋就处于这个尴尬的情人地位,当景清的正式夫人小野姬君来信催促景清回家时,阿古屋平静的小天地被打破了,她的尊严受到践踏,爱受到威胁,不待看完就把信撕得粉碎,在这种激愤的情况下受其兄十藏的挑唆将景清行踪告发导致其入狱。后阿古屋带二子来狱中谢罪,景清不仅没有原谅她而且拒绝承认两个孩子,绝望的阿古屋杀死儿子后也自杀谢罪。阿古屋的反抗是无奈的,更是悲壮的。按当时的伦理制度,她和两个儿子都没有合法地位,如果没有丈夫的承认。她不仅不能保护自己,反而累及自己的儿子,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使一个母亲绝望心碎,她的反抗是消极的、被动的、无奈的。
       从美学悲剧性来看,人的本质就是自我保存和自我超越的欲望。“所谓超越,就是主体对自身现状的不满足,就是希冀突破现实生活现状的进取欲望,也就是那种冲破自身现实条件去追求更高生活目的的行为和思想。超越是立足于现实物质条件去抗争去突破,是实实在在去打破周围的平静,使自我欲望得以实现,人格价值得以提升。”[4]
       《美狄亚》一剧从一开始她杀兄弃尸、抛家别园,就已经预示了她所走的是一条不归的路。当她的最爱伊阿宋为了利益打算弃旧迎新,并将她驱逐出境的时候,她必然走向爱的极端——极至的恨。而当时特定的社会环境则是男性占主导地位,后代又成为一种名誉、财产乃至生命的延续。所以美狄亚在毒死科林斯公主及国王后,虽然完全有可能带着两个孩子乘龙车逃走,但是这对她来说是不够的,为了要报复负心的男人,最狠毒的手段就是要他绝嗣断代,永远痛苦。其实,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让人没有希望地活着。美狄亚最终选择了亲手杀死自己的两个儿子。
       阿古屋从一开始就处于“两难”的选择中,当其兄挑唆她告发景清时,她也曾犹豫也曾抗阻,但是受伤的自尊使她迷失是非原则。儒家文化在近松门左卫门生活的江户时代成为主流意识形态进入全盛时期。儒家文化对日本的影响体现在温良恭俭让,所有的个人意志,尤其是女子的个人意志被这个庞大的社会制度与思想专制融化、扼杀,一生当中她们是女儿,妻子,母亲,她们没有自己,只属于家庭。“女子为其夫、家庭以及家族而舍弃自身,犹如男子为主君和国家舍弃自身一样,是欢欣而且堂堂正正地去死。”“站在逐级奉献的阶梯上,女子为了男子而舍弃自己”。[5]阿古屋告发亲夫是大逆不道的,不被世所容的,这无异于自伐其身。当她带着孩子来狱中谢罪而得不到谅解时,一方面是对孩子深深的母爱,一方面是对孩子未来生活的绝望。因为在当时的社会伦理制度下,孩子如果得不到父亲的承认,就丧失了经济来源,失去了生活的最基本保障,更何况是出卖父亲的母亲所生的儿子,与其活着受罪受屈辱倒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去。
       黑格尔说:“由于忘我,爱情的主体不是为自己而生存和生活,不是为自己而操心,而是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自己存在的根源,同时也只有在另一个人身上才能完全享受自己。”[6]美狄亚和阿古屋正是在炽烈的爱中失去了自身存在的根源,才主持了这两场血的祭礼。这是走向极端的复仇,它较之其他悲剧更具有血腥味,也更具震撼力,它表现的是弱女子对一种社会制度的挑战,也是对自身极限的超越。
       但是美狄亚与阿古屋最根本的区别是杀子的动机是不同的,美狄亚的复仇计划是经过经心策划的,杀子是对丈夫疯狂的不可遏制的恨,以断绝他的子嗣让他痛苦终生为最大的快感。阿古屋的复仇是犹豫不决下的一时激愤,杀子时尽管也有对丈夫绝情的怨恨,但她更多考虑的是由于“为娘的无状”使孩子们“活来没得风光”,是对自己告发亲夫行为的自责,只有以血来洗清耻辱。这就使两剧最终的结果不同,美狄亚杀子后以胜利者的身份带着儿子的尸体驾着龙车全身而退,阿古屋杀子后却饮刃身亡与子“同度死山冈”。美狄亚疯狂的杀子时所表现的超常能量让人恐惧、震惊、叹服、崇敬,阿古屋在令人震惊、叹服的同时却更多得到人们无限的唏嘘。由此可见希腊悲剧和日本悲剧带给人们的美感也是不同的:希腊悲剧给人以崇高型的美感,日本悲剧给人的却是一种崇高中融有悲苦缠绵的哀伤的美感。
       参考文献:
       [1]《美狄亚》选自《欧里庇得斯悲剧二种》 罗念生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9年版.
       [2]近松门左卫门 井原西鹤[日]《近松门左卫门 井原西鹤选集》 钱稻孙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7年版.
       [3]鲁思.本尼迪克特[美] 《菊花与刀》 孙志民 马小鹤 朱理胜译 九州出版社 2005年版.
       [4]邱紫华 《悲剧精神与民族意识》 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0年版.
       [5]新渡户稻造[日] 《武士道》 张俊彦译 商务印书馆 2003年版.
       [6]黑格尔[德] 《美学》(第二卷)商务印书馆 1995年版.
       邱燕,徐强,河南平顶山工业职业技术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