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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者]漫谈《诗经》中的爱情
作者:王宏玮

《文学教育》 2005年 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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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诗经》而不为其中的爱情所打动,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要谈论《诗经》,关于爱情的话题绝对是最热烈、最浓艳、最吸引人和鼓动人的。作为一本爱情教科书,一部爱情辞典,《诗经》应该当之无愧----当然,这主要指的是《风》诗部分。
       朱熹老先生在《诗集传》序中说:“吾闻之,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既然“男女相与咏歌”,又“各言其情”,肯定是“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爱者歌其情,情者歌其痴”,没有爱情才怪了呢。况且,孔夫子也说了:“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焉。”说白了,人的本性使然耳。
       那么,《诗经》中的爱情又多到什么程度,又分别是一些什么样的爱情呢?这是一个长长的话题,仔细琢磨,很有些意思。
       众所周知,《诗经》总共有诗305篇,《风》诗共有160首。要谈《诗经》中的爱情,我们必须撇开汉儒等众多卫道迂腐的说诗家的陈词滥调,还诗的本来面目,用实事求是的目光来看才行。以这个标准,《诗经》中的爱情诗或曰写“男女情事”的诗,以及虽然主题不是写爱情,但其中又有“爱情名句”的诗,加起来大概有90首左右。这里面还包括《小雅》中的6、7首(郑樵说“朝廷之音曰雅”,就是说大小雅都是朝廷之音,看来并不尽然)。就《风》诗而言,爱情诗或曰有关“男女情事”的诗已过其总数的一半。当然,这些数字是不会得到毛序朱传等承认的,尤其说《小雅》中还有情诗,他们一定会誓死反对的。而我们则不能不为我们的总结和发现而敛容正襟,肃然相对,因为这毕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对于15国《风》中爱情诗的密度,量化分析起来也是很能说明一些问题的。爱情诗占其诗的总数在半数左右的,有《周南》、《召南》、《邶风》《风》、《王风》、《陈风》,占总数比例最大的不用说就是《郑风》,约占80%左右。爱情最贫乏、亟待扶贫的是《魏风》,总共7首诗中,除了《葛屦》一篇用“纠纠葛屦,可以履霜?掺掺素手,可以缝裳”,写了一个妾对大夫人的怨忿,和对自身地位命运的不满怨诉,稍稍还沾一点“情”的边外,就再没有其它了。但说来也怪,正是这个没有爱情的《魏风》,却给我们贡献了像《伐檀》、《硕鼠》这样刚烈反抗的名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看来是行行出状元了。
       在孔子、汉儒和很多主“教化”的人眼中,《关雎》是“男女情事”的正篇。孔子把它冠于三百篇之首,并说它“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可见是多么看重它了。后世之人又“皆折中于夫子”,并愈加升级地予以生发阐述。司马迁在《史记》中说:“《》始《关雎》……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汉朝的匡衡也说:“匹配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论《》,以《关雎》为始……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显然,他们除了主“纲纪”、“王教”之外,所要求的“情”是直指和唯指婚姻的。当然,如果仅指婚姻,是无可厚非的,但关键在于,就爱情和诗的生动感人而言,《关雎》绝不是最好的。因此,我们有必要把《诗经》中的爱情诗按其情性分类进行研究品评。
       《诗经》中的情诗,就抒情者的性别而言,女性悦美喜爱男性者,要比男性赞美追求女性者多得多,可见有史以来,在情感方面,女性是要远远强烈和勇敢于男性的。按其情感的性质内容,大致类举起来,有写婚嫁的,有写夫妇情深的,有写少女怀春思嫁的,有写男子单相思的,有写女子大胆挑逗追求意中人的,有写男女相悦的,有写幽会的过程和对幽会甜蜜回忆的;有一般性怀人的,有思念征夫的,有悼亡的,有写弃妇哀怨的,有写情人间误会的,有刺淫乱的,如此等等。几乎人间有多少情爱情事,《诗经》就有多少状写。而其中又以写女性大胆追求爱悦男子,男女相悦幽会,女子思怀征夫和弃妇幽怨的诗为最多,各类均达10首以上。
       女子思怀征夫的诗之所以多,是和当时战事频繁密切相关的,这方面的情感最为深切真实,和时代的脉膊怦然同跳。自从战争开始,这种情感就油然而生了。《邶风·雄雉》写道:“雄雉于飞,上下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是啊,一方面,“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另一方面,“不见长城下,白骨相撑拄”,“古来征战几人回”?又如何不“实劳我心”呢?此诗含思于怨,含思于愁,含思于盼,写得回肠九曲,忧心百结,令人肝胆欲碎。《王风·君子于役》叹问:“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shí泥砌的鸡窝),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此诗将农家傍晚禽畜争归的环境描写,与念远怀人、感时伤别的抒情相杂糅,后人有诗赞它:“已启唐人闺怨句,最难消遣是昏黄。”思怀征夫诗写得最好的要算《卫风·伯兮》了。“伯(女子对爱人的昵称)兮 (英武壮大)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一种竹兵器),为王前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那种自豪,那种忠贞,那种只为悦己者容的痴情,真是空前绝后,叹为观止!
       弃妇怨诗之所以多,是直接源发于男尊女卑和一夫多妻制的。但那时的广大妇女,绝对是没有鲁迅先生那种能看出“吃人”二字的眼力和觉悟的,她们只是一个劲地凄苦哀怨,恨男人没良心。“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邶风·终风》)那个人性情暴躁,对她放荡地调笑嬉戏,非常轻漫。“习习谷风,维风及颓。将恐将惧,置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小雅·谷风》)当初你遇困遭难的时候,只有我和你相好,你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现在日子好过了,你却变心把我抛弃。对此,这些悲惨的女性们也只能“啜其泣矣,何嗟及矣”,“慨其叹矣,遇人之艰难矣”(《王风·中谷有》,益母草);或者相互告诫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卫风·氓》);再顶多,也只能骂一骂负心的男人说:“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邶风·日月》),或者警告他说:“不我以,其后也悔!”(《召南·江有汜》)。这类诗的代表作,当推《卫风·氓》。
       写男女相悦幽会的诗,是相当轻松活泼可爱的,除了男女相爱,没有任何的任务与负担,是轻装上阵的。先是相约等待:“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邶风·静女》)。“居而相离则思,期而不至则忧”,顾盼焦灼之态毕现,状千古如在目前。有时等待也是够苦的,本来约的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可等到天快亮了,人还没来:“昏以为期,明星煌煌”“昏以为期,明星皙皙”(《陈风·东门之杨》)。可即使等不到,也是绝不改初衷的:“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郑风·出其东门》)。当然,更多的时候,经过了苦苦的等待,还是等到了,那种情感的大落大起也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的:“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病愈),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郑风·风雨》)这“云胡不喜”是可以消弥一切痛苦的。“谁谓荼苦?其甘如荠!”(《邶风.谷风》)等到了以后,就“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郑风·溱洧》)。当然,有时也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野有蔓草,零露襄襄(露盛貌)。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郑风·野有蔓草》)。交往了之后,感情往纵深发展:“野有死麇(獐子),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然后就是约会,但要轻手轻脚:“舒而脱脱兮,,无感我(佩巾)兮,无使龙(多毛的)狗也吠”(《召南· 野有死麇》)。幽会之后的回忆余香满口,是多么甜蜜呀:“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鄘风·桑中》)。真是历历在目啊。约会一次显然是不够的,肯定还需要更多的:“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内室)兮”(《齐风·东方之日》),以今人之见,真是够幸福的了,白天晚上都泡在一起,连班都不上了。有时因为什么事,两人很久没有见面了,那时光简直太难熬了:“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王风·采葛》)。仅仅这样仍然是不够的,不仅要爱一时,还要爱一世:“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卫风·木瓜》)。甚至立下誓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邶风·击鼓》)。更有刚烈者,如果爱情无果,则要“谷者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同皎,明亮)日”(《王风·大车》),真是要生死以之了。这类诗可以说篇篇绝佳,难分高下伯仲,首首都让人爱不释手。
       《诗经》中写婚嫁和夫妻家居生活的诗,也很出色,很有情趣。祝新婚的诗有著名的《周南·桃夭》:“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迎亲的诗有《郑风·有女同车》:“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写夫妻家居生活的,有《郑风·女曰鸡鸣》和《齐风·鸡鸣》。写的是深情而勤劳的一对夫妇,非宴尔新婚,亦非经年伴侣,没有了“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相思,没有了“爱而不见,搔首踟蹰”的焦灼,没有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惆怅,没有了“静言思之,不能奋飞”的愤懑,却有了家。过的是亲昵而生机盎然的恩爱生活,眼前是静谧而充满情趣的画面,夫妻床笫对话,枕边絮语,家常细微事,呢喃耳根语,温馨枕头风,潺潺夫妻情,这种平和而真实的小日子,真叫人愿作鸳鸯不羡仙。即使是耕田的农夫,也在田间歇犁午餐的时候,“有(众食声)其(送到田边的饮食),思媚其妇”(《周颂·载芟》)。而写新婚之夜的有《唐风·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那种幸福,那种陶醉,那种喜不自胜,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了,不知道把新娘子怎样才好了!
       女子大胆追求爱悦男子的诗,大都产生于《郑风》,这是个很有趣的现象,也因此引起了一段公案。我们先来看诗。
       其实郑国的女子也还是有忧柔踌躇、温文敦厚之时候的,有诗为证。《将仲子》:“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丰》:“子之丰矣,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但更多的时候,郑国的女子的确是像豫剧唱腔一样的粗犷豪放、直率泼辣的。《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爱我的人多着呢,底气真足!《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真有些强词夺理了!不过,这种强词夺理要比唯唯诺诺、小鸟依人、或一切“我都听你的”,要有味撩人多了。郑振铎说:“《郑风》里的情歌,都写得很倩巧,很婉秀,别饶一种媚态,一种美趣”,说出了一半的道理,但他又说:“这种心理,没有一个诗人敢于将她写出来”,针对当时而言,却又是千真万确的。《郑风》里是绝对没有“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皇甫松),和“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白居易),这种小家碧玉、水莲花似的娇羞的。
       说到这里,我们该回头来说说那段公案,评评朱熹老先生说的话了。他老先生说:“郑卫之乐,皆为淫声。然以诗考之,卫诗三十有九,而淫奔之诗才四之一。郑诗二十有一,而淫奔之诗已不翘七之五。卫犹为男悦女之词,而郑皆为女惑男之语。卫人犹多刺讥惩创之意,而郑人几于荡然无复羞愧悔悟之萌,是则郑声之淫,有甚于卫矣。故夫子论为邦,独以郑声为戒而不及卫,盖举重而言,固自有次第也。”老先生还说到了卫,并且还有另一位张老先生专门说卫,为他帮腔。这位张老先生说:“卫国地滨大河,其地土薄,故其人气轻浮;其地平下,故其人质柔弱;其地肥饶,不费耕耨,故其人心怠惰。其人情生而如此,则其声音亦淫靡。故闻其乐,使人懈慢而有邪僻之心也。”
       对于张老先生的话,我们只用禅宗六祖慧能的一段著名偈语相对就可以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染尘埃?”对于朱子的说法,我们也不必要费神组织语言和道理来反驳他,我们还是用他曾引用过的他的朋友吕祖谦的话,和他相隔七、八百年地简单交涉一下吧。吕老先生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男女者,三纲之本,万事之先也。”我们只需要把这里的“男女”扩大一下所指就可以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何如?如尚嫌不够,我们还可以再引用一下听古乐唯欲睡,听郑卫之音而不知倦的魏文候的一段名言,就可以了结这场官司了。文候说:“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上承宗庙,下启子孙,如之何可以苟,如之何其可不慎重以求之也!”我相信这是他作为王侯这一身份说的话,如果他只作为男人,他一定有其他的话可说的,我们完全可以问一句:他听郑卫之音而不知倦,难道只有这一点感受?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总结出这一点感受吗?太冠冕堂皇了吧!心实爱之,而言尤否之,这尤其是中国男人们骨子里的虚伪。
       郑国的男女,尤其郑国的女人们敢爱敢恨,这是郑国的骄傲。而且,这种敢爱敢恨,也是符合当时社会大背景和道德规范的。我国古代先民原是有大地回春,万物复生而会合男女的所谓“春社”之俗的。《管子》:“春以令男女融。”当时人口稀少,加之战火连绵,男女失时,政府鼓励男女交往和繁育人口,还专门设有“掌万民之判(配合)”的媒官,“仲春二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不禁止私奔);若无故无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政府不仅不禁,还强行“拉郎配”呢!
       至于地处黄河中游的郑国,则更为发达活跃:“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辰,两水(溱水、洧水)之上,招魂续魄,拂除不祥。”(《后汉书》)这三月上巳节(三月三)便渐渐演变成为民间游春日,是情人们相会的好时光。“仲春三月,二水流盛,则士与女执芳草于其间,以相赠遗,信大乐也,惟以戏谑也。”(颜师古)所以“男女相遇于野田草露之间”可也,“男女聚会,讴歌相感”可也,惠风和畅,花香草绿,莺歌燕舞,春心浮荡,男男女女可以尽情地踏青、游戏、相约、言情、幽会。这些本是很正常的事,到了汉儒和理学家那里,就成了大逆不道的了。尤为可恨的是,朱熹老先生在他的《诗集传》里,将所有的爱情或“男女情事”诗统称为“淫奔之诗也”。在这一点上,他们甚至都还不如孔子,孔子删诗,虽肯定删去了很多更为火烫热烈的的情诗,但毕竟还留下了如许之多脍炙人口的好诗。并且,对于历史上以美色倾城、妖艳惑人而出名的南子,老先生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地应邀亲往一见,以“子见南子”而使后世想入非非。
       当然,话说回来,郑国的爱情与其它几国相比,委实是浓艳了些,但也没有什么坏处,凡是开放的,终究也是公开的、健康的、有益的。而越是紧捂着的,闷在心里阴霉着的,则越是病态的,和容易出大问题的。《诗经》里就有现成的例子——在不甚开放的卫国、陈国、齐国,都发生了真正淫乱的事。卫国的国母宣姜和公子顽私通;陈国的国君灵公和他的臣下孔宁、仪行父一起,与陈国大夫夏御叔的妻子夏姬群居淫乱于株林(这事被后人写成了一本禁书);齐国的齐襄公和他的同父异母妹妹文姜长期乱伦。这些丑事都引得朝野古今一片冷齿。《齐风》统共只有11首诗,而讥刺齐姜之事的诗竟至于4首, 足见齐人之耿介耻恨。所谓“男有室,女有家,无相渎也”,直指此事。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被朱子定性为“皆为淫声”的郑国,却没有这样的事发生。
       就论诗来看,孔子是矛盾的,他一方面“远郑卫之音”,一方面又删诗留下它们,并且在见了卫灵公夫人南子之后,脸色红润,和弟子越解释越说不清。而且,他还不无感慨地说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这恰是他的真实和可爱之处,显得他是一个有血肉有弱点的人,而不一味只是什么“至圣先师”。读《论语》常常能发现他老先生的许多可爱之处。但朱熹就不同了,这老先生是一贯反动,从他阐述的理由看,似乎郑之为“淫声”,只在于其诗是女求男,且“荡然无羞愧悔悟之萌”,这实在是太倒我们现在人的胃口了。无怪乎有人说:《诗经》中的爱情已被他们弄得蓬头垢面、面目全非了,古是而今非的史观有了,治家而劝夫的妇德有了,然而却没有了诗,没有了爱情。
       如果说朱子反对的是女子大胆追求她所喜爱的男子的话,那么,男子追求女性的诗的情况又如何呢?除了前面提到的男女相悦幽会一类的诗之外,还有一般性的男子对女子的悦慕,再有就是男子对女子的深刻的单相思。这些单相思的诗恰恰是《诗经》中所有男子主动的诗中最精彩迷人的诗。也许正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男权的社会,男子的物欲和权力都过强过大了,所以,对男人来说,真正的、最纯情、最真挚的爱情也只能存在于单恋中----但愿这不是谬论。
       那么,哪些诗是男人的单恋诗呢?
       《周南·汉广》:“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这个男子虽然愿意为这个高洁的女子喂马,哪怕只要她随便说一声,可是,这个女子终究是太高远了,男子也只有咏叹了。与此诗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只不过此诗辞气要清寒冽凉得多,心境也更为凄深,难以超拔。所谓“夫悦之必求之,然可见而不可求,则慕悦益至”(清·陈启源),正指的是这种情况吧。《陈风·月出》心情虽也凄苦得很,但却要抽象缥缈、隐涵蕴藉得多。“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这个“悄”字虽然当“忧”讲,却又的确有悄然于心,不声于色的隐痛暗伤。诗的意境虽与杜甫在战乱离分中惦念妻子的诗“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颇堪伯仲,但此中诗人却绝没有杜工部的那份已经拥有的幸福,是迥异于老杜那种怅然的。至于《陈风·宛丘》中的男子,他自己要爱上一个漂泊流浪、四海为家的吉卜赛似的舞女,“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也只该他苦海难渡了。但郁积久了,总要释放一下,否则会出问题的,《陈风·泽陂》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之如何?寤寐无为,涕泪滂沱。”诗中的美人性子温柔如蒲,体香芬芳如兰,容颜华丽如芙蓉菡萏,的确是太让人爱恋难舍了,可这位男子却没有拥有的福分。但这个男人是个活生生的男人,他敢哭,敢涕泪滂沱地哭,他是一个脆弱的人,更是一个勇敢的人,因而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即使他得不到这一个,相信他在将来的日子里,也会“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的。这样的人,是可爱的人。
       其实,男追女也好,女求男也好,都是很正常的。郑玄早就说了:“春,女感阳气而思男;秋,男感阴气而思女。”用现在的话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男子不钟情?”正是有了爱情,人类才有今天,人生才无限美好。也正是在爱情中,人才是最敏感的,“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啸歌伤怀,念彼硕人”,在爱情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诗人。试再回忆一下《诗经》中的很多名句?熏如“其室则迩,其人甚远”?熏“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这些诗都是“写”出来的吗?这些都是痴醉在爱情中的人的自然心声哪!
       《诗经》中的爱情,都是很可爱的爱情,活泼、健康和充满朝气的爱情。“诗情如夜鹊,三绕而未安”,“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诗经》中的爱情诗,是最自然醇朴的爱情诗,是千年的老酒,虽旷百世而相感,千古而同醉。
       参考书目:
       于夯,《诗经》译注,山西古籍出版社,2001-6
       游国恩主编,《中国古代文学史》,《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
       《诗经》研究汇编,山西古籍出版社,2001-6
       王宏伟,高校教师,现居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