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语文]初上海南岛(1987—1988)
作者:佚名
《天涯》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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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岛要建省了!
海南岛要建成全国最大的经济特区!!
1987年的九月份,我在学校阅览室的《参考消息》上看到了这条消息。和全国的许多热血青年一样,我的心开始骚动了……
到海南岛去!到改革的
最前线去!
当时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到海南岛去,但是,刚开学不久,没钱也没时间,只好强忍着焦急,搜集海南岛的信息,让我惊讶的是:查遍了图书馆的所有资料,竟然没有海南岛的信息。最后,在一本《中国地图册》上,才发现了海南岛的蛛丝马迹:海南岛是广东省的一个行政区,首府在海口,海口市地处海南岛北部,是南渡江的入海口。广东省的年平均气温是19—26摄氏度,一月8—21摄氏度,七月27—29摄氏度,大致南高北低。南海诸岛的二月平均气温是22.9摄氏度,但八月平均气温不超过29.5摄氏度。南海诸岛中的西沙群岛就在海南岛东南300多公里的海面上,所以,我估计海南岛的冬天不会太冷。
有一天,午餐时间,几个青年教师嘴上发泄着对学校现实的不满,嚷着要到海南岛去,副校长白玉田微笑着静静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突然,他问我道:“王老师,他们都要到海南岛去,你去不去?”我吓了一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吭声。
不久就有不良消息传来:化学老师张翔说吴中市一中的两个老师到了海南岛呆不下去,又回来了,说那里太穷,根本没有工作可以安排。但我去海南岛的决心已下,根本不理会那些消息。
终于等到了1987年年底的寒假,我请假提前离校。旅行包里塞满了夏天穿的衣服,冒着冰天雪地的寒风,从崇兴到青铜峡,离开了我恋恋不舍的灵武县回民中学,离开了宁夏回族自治区。
离开美丽富饶的宁夏平原,穿过腾格里沙漠,到兰州。从兰州到成都,从成都到贵阳,从贵阳到湛江,终于到了广东省的地盘。耐不住长途跋涉的辛苦,在湛江的一个招待所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早起,换上单衣,寄存好羊毛大衣,穿着狗皮靴子赶到了海安——广东省徐闻县和海南岛隔海相望的一个小码头。
挤过嘈杂拥挤的人群,我买到了去海南岛的船票。竟然是下午的票!区区十多海里的琼州海峡光船票就花了三块钱!心里不平,却也无奈,看到还有船没开,问能否上船,被告知需要5毛钱加快,待到去加快,又说没有位置,好郁闷。只好等到下午了。
百无聊赖地呼吸着海风的咸腥味,突然,看到一个船员带着三个人去走后门了,我急忙跟在他们的后面,看门的看到我犹豫了一下,我友好地对他说了声,再见,竟轻而易举地混上了粤民427号。乘风破浪,豪情万丈,直本(奔)海南岛。
粤民427号在琼州海峡里颠簸着前进,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第一次乘坐过海的客轮,兴奋、激动、刺激,还有些许的恐惧。八千里路云和月,从宁夏平原来到南国风光的广东省,似乎就是做了一个梦。粤民427号在前进,站在甲板上,朝前望去,海天相连,看不到海南岛的一点影子,我的心也开始有点忐忑不安,孤身一人下海南岛,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海南岛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海口市——大上海1937
将近两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在海口新港上岸。一出码头,迎面而来的是位当地姑娘,手托一个竹箩,柔声道:“阿叔,吃糖,椰子糖很甜的!”
我愣了一下:什么?管我叫叔叔,好像我们都差不多大啊,怎么管我叫叔叔。后面的人推着我往前走,来不及多想,反正要准备在海南岛呆下去,有的是吃糖的机会,我尴尬地笑笑,说声谢谢,直出码头。
海口的天气更热,人们都穿夏天的衣服,比我想象中要热得多。从来没在冬天经历过这么高的温度。码头附近已经见到高大挺拔的椰子树,想起以前在越南电影中见到的椰子树,立刻就想到了新疆的哈蜜瓜,那椰子水应该和哈蜜瓜一样甜吧,这次一定要喝个够!
急忙搭公交车到市内,在教师之家旅社住下(就是今天海秀路的桃园酒店),好像是4.5元吧,四人一间。洗把脸立刻出来逛海口市。
教师之家旅社附近就是海口长途汽车站(就是今天的明珠广场),沿着海秀到三角池,再走到东湖,那里都是求职的人,东北话、北京话、四川话……可以说是人声鼎沸,有的人胳膊上托着大衣,手里拿着皮帽子,上身的白衬衣敞着怀,喜笑颜开地只说热!相互问及起来,自觉惭愧:原来这些人大多数是30岁左右的人,都是本科以上学历,工作了好几年的人!那可是真正的人才!!我一个高中毕业的人和他们比起来简直和个小学生差不多!有人建议我去人才交流中心先报个到,也有的人说去了也没用,有学历有成果的人在那里都排队,你去干什么?现在海南还没正式建省,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等海南正式建省了,就好了,那需要很多人的,坚持下去,只要坚持下去,你就成功了。是啊,海南岛要建成全国最大的经济特区,要建省,比那些特区都大得多,坚持下去,坚持就是胜利!!说的人慷慨激昂,听的人心潮澎湃。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最后他们建议我住到军区二所去,那里住的都是求职的内地人,信息交流方便,也便于相互照顾。
在这样的竞争环境里我还有什么优势可言,最好避开海口,到最偏远的地方去可能会好点,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要把狗皮靴子换成凉鞋!
海口的个人交通工具主要是摩托车,就像《大上海1937》里面的黑色摩托车一样,就是那种没有档(挡)位,靠油门来控制速度的摩托车,“嘭嘭……”跑起来屁股后面冒黑烟的那种。仔细一看:原来是我们老家济南生产的,这在内地已经见不到了,想不到在这里被保存了下来。更奇怪的是:他们把挎斗都安装在了车的左边!而在内地是都安装在右边的!转完了解放路和得胜沙路,才知道海口原来就巴掌大,那些带有东南亚风格的建筑加上黑色的轻骑,给人一种倒退50年光阴的兴奋和刺激。对我这个从冰天雪地来的人说,还有种异国风光的味道(后来才知道,海南岛的自然风光和东南亚差不多),如果在海口拍30年代的电影,根本就不用任何修饰!
第一次吃椰子
晚上,在海口公园附近,看到一位大娘在卖椰子,很高兴地凑上去买椰子。可以喝到和哈蜜瓜一样甜的椰子了,心里有点激动。
“大娘,这椰子多少钱一斤?”
“阿叔,五毛钱一个。”
什么什么,大娘管我叫叔叔,“大娘,我是小伙子,你怎么管我叫阿叔?”
“是啊,你是年轻人我才管你叫阿叔,你大年纪我就叫你阿公了,你要是姑娘我就叫你阿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有点晕,这是和北方截然不同的称呼习惯。细问下来,才知道,在海南岛,不知道对方年龄的情况下,管男的叫阿叔,管女的叫阿姨就行了。
阿婆给我砍了个椰子,我很小心地把吸管插进去,平心静气地慢慢吸入口中,怎么,不对劲,怎么不甜,麻、辣、涩还带着点刷锅泔水的味道。
“阿婆,这个椰子坏了,一点也不甜,都臭了。”
“不会的阿叔,这是我今天刚进来的啊,肯定不会像甘蔗那么甜的。”
“肯定坏了,怎么这么难喝啊?”
“阿叔,肯定不会坏,这个椰子这么老,放十天也不会坏的,不信你吃肉,肉好香地啦。”
什么,椰子还有肉?那就吃肉吧,阿婆把椰子劈开,乳白色的肉就露了出来,挖出来,咬一口,好硬,真是够老了。慢慢嚼,竟然有股花生米的味道,后来才知道,老椰子的水有的人不大习惯,嫩椰子的水大多数人都比较适应,老椰子的肉硬,香,嫩椰子的肉软,嫩滑,很嫩的椰子肉是胶体状的透明的,最嫩的和豆腐脑差不多。
长途车上的赌局
昨天晚上在教师之家旅社研究了下广东省地图,发现西沙群岛的永兴岛有2平方公里大。以前也看过浩然的《西沙儿女》,被西沙儿女的精神感动了很多年,这次终于有机会亲临其境了,我准备先到三亚,再到西沙去。
在海口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室里,竟然遇到了刘易君一家,他们从甘肃来,夫妻带了一个几岁的儿子。非常巧的是,我们在兰州到成都的火车上遇到过,都说去成都;后来在成都去贵阳的火车上又遇到了,我们都说去贵阳;再后来在贵阳去湛江的火车上又遇到了,我们都说去湛江;这次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干脆我们海南岛见吧!想不到真的在海口又见面了。
重逢的喜悦让人激动,但一问目的地,却又不乐观,原来他们一家选择的是万宁,我选择的是西沙。刘易君说我喜欢热闹,你去西沙干什么,2平方公里的地方,几天就把人都认过来了,没意思。我说我只是高中毕业,没有学历,去偏远的地方可能生存的机会大些。非常巧的是我们乘坐的是同一辆车,该班次车要在万宁进站的,正好大家一路同行。
车开后不久,刘易君考虑了一下,说我们也去三亚,大家有伴同行更好。于是全家补票和我一起去三亚。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突然有人拿了副扑克牌出来,任意拿出三张牌,开始赌了起来,于是,前后感到寂寞的人都参与了进来,我当时也是无聊,拿出10元要押,刘易君一把抓住我的手:不许押!
我的本意也是不管输赢,就此一次,并不想赌下去,既然人家是为了我好,也就罢手了,过了一会儿,他爱人拿出一百元要押,刘易君坚决不许,爱人和他吵起来:我就押一次,输了就不押了,赢了我也不再押。刘易君坚决不许押,全车的人都看着他们。
十几个人赌得火热,但很快就静了下来,一个人捅了下我的胳膊问我:“他是你哥吗?”“对,我哥和我嫂子。”我回答道。等到再没人拿钱出来赌的时候,赢钱的和几个输钱的一起下了车,北京的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小伙子合起来输了4500,其他人也输了1200。
刘易君突然问他爱人:“你还记得去年春节前我去天水,突然回家拿钱吗?”
“你不是说借给朋友了吗?”
“就是借给他们了,”他指着刚下车的那伙人说,“在火车上,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就输了三千多,这是我来海南上的第一课,从此以后,一分钱我都不会赌。”
三亚——中国最南端的
滨海小城
长途车在前进,老牛负重似的爬过牛岭,进入陵水县,气温明显地比海口热多了。后来才知道,牛岭就是电影《红色娘子军》里面出现的那个镜头:分界碑。洪常青和他的警卫员冒充归国华侨把吴琼花从南霸天家里买出来后,在此告诉她:你要想报仇,就到红石乡去吧,那里正在招女兵!电影是艺术,历史上洪常青、南霸天、红石乡和吴琼花都是不存在的,只是为了纪念陵水县是海南岛的第一个红色苏维埃政权,才把万泉河的女兵和陵水的大地主张鸿优揉和在了一起的。
牛岭是个分界线,它所面对的小岛叫分界洲,现在分界洲也已经对外开放。从牛岭再往前走,就是当地人所说的热带地区,少数民族占了很大一部分。苏东坡所说的“四季皆是夏,一雨便成秋”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体现,民间俗语所说的“牛头下雨牛尾晒”更是这里的奇景。
长途车颠簸了8个小时,终于到了三亚——中国最南端的热带滨海小城。我们赶快找旅店住,终于找到了东方红旅馆住下。洗个澡,就激动地到街上去。
这是我第一次在寒冬腊月里洗凉水澡,心里很兴奋:海南岛就是好,冬天都不冷,太好了,早点来这里就好了。
当时的解放路是绝对的海南特色,两旁是高高的椰子树,虽然我已经不想喝椰子(水),但我还是很喜欢那高大挺拔的椰子树。我们漫无目的的走在解放路上,后来又转进了红旗街,突然,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每个小商店的门口都摆着一台小发电机。问及店主,才知道三亚停电的时间比来电的时间长,他们是用来自己发电的。再看商店里面的东西,都比宁夏、甘肃那里贵多了。
刘易君的爱人不无担心地说:“这里好像很穷啊,比我们那里穷多了,哪辈子才能发展起来啊,那房子得多贵啊,我们的钱买完房子还能剩下什么啊?”原来他们是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来海南的,准备在海南买房子定居的。
饭后我们又转到了三亚湾,当年的三亚湾可没有今天的三亚湾漂亮,乌黑的沙滩,散落着很多的垃圾,渔民在沙滩附近用椰子叶编织的篱笆围成一圈,妇女和孩子就住在里面。整个三亚湾里都是腥臭味儿。
我说:“太臭了,咱们走吧。”
刘易君的儿子高兴的说:“好香啊,我喜欢这里。”
“看,这才是我的儿子,海边的儿子,你不行。”刘易君对我说,“我们老家就是海边的,辽宁庄河县,黄海边上的。”
我是非常喜欢吃海里的鱼虾的,但海边的空气明明白白就是腥臭味儿,我不知道是我的感觉出了问题,还是他们一家不对劲儿。
回旅馆的路上,刘易君的爱人说这里的物价太贵了,我也感觉到除了深圳,还没见过这么高的物价。
回到旅馆各自住下,我的房间里四张床,只住了我自己,到三亚来的人就是少,我暗自庆幸:这里的竞争力肯定比海口小。睡梦中,忽然好像听到有人敲门,仔细听,确实有人敲门。
“谁——呀?”我蒙蒙(朦朦)胧胧地问道。一拉灯,不亮,停电了。
“服务员,把门开开啊。”她喊道。
我开了门,看不清是不是给我们登记的服务员。服务员一进来就问我:
“打炮吗?”
“没打过,我又不是当兵的。”
“真是个笨蛋,算我倒霉。”服务员说着把门带上就出去了,我愣在那里。
罪恶的甜甘草
晚上,房间里又住满了人,大家一起聊天,其中一个人穿牛仔裤、旅游鞋,说话带点广东口音,说是要回什么农场去,从广州来。我还奇怪他为什么穿这么厚,他说穿得厚太阳晒不透,更凉快。这可真是和北方不同,难怪我看到在田里劳动的海南人都头戴斗笠,脸上围条毛巾,穿着长袖衣服,有的手上还戴着手套。
在海南岛,基本没什么人穿短裤,就是晚上也没什么人穿,因为这里号称“三个蚊子一盘菜,四只老鼠一麻袋”。你穿的越少,暴露的就越多,蚊子就越高兴。总的来说,蚊子晚上上班,苍蝇白天上班,蚂蚁二十四小时不停地上班,老鼠和蟑螂偶尔客串一下,还有那专吃蚊子的壁虎,晚上吱吱地像鸟那样叫着搜寻蚊子,真是个奇妙的海南岛。
聊来聊去,那位从广州回来的小伙子拿出甘草给我吃。我从宁夏来,宁夏的红黄蓝白黑五宝里面黄的就是甘草。我的旅行袋里还有没加工过的甘草,不想吃,但他推来推去,执意要我吃,我心里说,都说广东人不怎么样,这位很热情啊。推辞不过,就接过来吃了,没什么特别味道。
第二天早上,九点钟我才醒来,房间已经只剩下了我自己,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要出什么事了: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突然,我发觉我的手提包不见了,再找,确实没有,昨晚我是把包放在枕头下面的!嗡的一声,我的头大了,那里面没几十块钱,但我所有的证件都在里面啊,边境通行证,教材教法过关证书,学校的介绍信,都没了。急忙找服务员,服务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查登记表,也只是说(某某)农场,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人。我急得一拳砸在桌子上,泪水喷涌而出!没有那些东西,我就成了黑人,我该怎么办?!
工人是属于资本家的,我终于明白了马大胡子的话
罪恶的甜甘草,麻醉了我的神经,让我多睡了几个小时,失去了我所有的证件,我原来还准备春节后好好去找个学校教书的,现在看来已经没什么希望了。
要在海南岛呆下去,我喜欢这里的天气。急忙给回民中学的副校长马廷贤发电报,请他电汇一百元来救急。然后,就去大东海那里找工作,那是比较繁华的地方。
当时,大东海有家文昌人开的酒家,人家很客气的说不需要工人。再去刚开业的四方酒家,求那北京来的马老板给份工干,不要工资!马老板和朱老板考虑了下说:先干着看吧。
我要谢天谢地,终于有点事干了,不至于流落街头了,那时候没有液化气,烧的都是木材。朱老板要我烧火,灶塘里都是烟,点不着火。我仔细看原来是灶塘盘的不对,应该是炉口这头高才对,炉火才旺,朱老板很高兴地说:“这哥们儿还懂得盘灶,我们找对人了。”
于是,我在四方酒家干了起来,烧火、洗碗、端盘子、扫地,什么都干,从早上的六点半干到凌晨的一点到两点,只有中午才可以休息两个小时左右,没有工资!
这时候,我才明白了马大胡子的话:工人是属于资本家的,你不给这个资本家干工,就要给那个资本家干工,否则,你就要饿死!!
“小王,我这二十年的失眠症这次一下子就治好了!”
我起早摸黑地在四方酒家干杂工,晚上住在马老板在海军司令部第一招待所包的床上,一间房四张床。来海南岛求职的人越来越多,有一天,四方酒家来了位上海人,赵鑫源,当年上海到东北的知青,在辽宁朝阳区的一所学校任教师,不习惯东北的气候,想调回上海也不可能,所以,这次想趁海南岛建省的机会来海南岛发展。
赵老师来到酒家,对马老板说:先干着工,工资随便给,不给也行。都是廉价劳动力,马老板高兴得合不拢嘴。于是,赵老师就在这里干了起来。和我的工作时间一样,他几十岁的人怎么吃得消。更廉价的是:赵老师连住的地方也没有,就住在海军大院的朋友那里,后来才知道,是赵老师来海南岛的路上在车上认识的朋友,看他没地方去,就安排他住家里了。等于赵老师是只管吃,连住也不管。
每天凌晨,我和赵老师一起结伴回海军大院,有一天晚上,赵老师说顺路看看我住的房间,结果发现房间里只住了我一个人,我就对赵老师说:“反正没人住,这么晚了,也不会有人来了,你就住这里算了。”
赵老师说:“咱没出钱,不好意思啊,我在这里躺三分钟就走,太累了,就躺一下。”说完,鞋都没脱就往床上一躺,已经精疲力尽了。
“好,我也躺一下再去冲澡。”我说完就往床上躺。
就这么一躺,等我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钟了。急忙洗把脸,就往四方酒家跑。赵老师还直埋怨我:“你怎么睡这么死,害得我住人家招待所了,这多不好意思。”
回四方酒家的路上,赵老师高兴地说:“小王啊,我这个失眠都二十年了,一直治不好,想不到在海南岛一下子就治好了。”
2 月4 号文件通知
1988年2月4日,国务院办公厅发出通知:要求各地做好到海南岛求职人员的劝阻工作,通知说,目前海南岛正处于建省筹备阶段,可安排的人员有限,如确有建设海南之志,可用书信联系。海南将根据建设需要,有计划、有组织地引进所需人才。
好像是2月3日晚上,三亚市委在市委大院召开了来琼求职大会,明确指出:已经在海南投资3000元以上的就属于投资者了,政府会给予优惠待遇,可以在海南岛呆下去。同时,海南岛要封岛的传言日渐传开。但是,三亚市委的一位秘书在私底下却说:“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我们想调走都不放啊,我们早就想调到大陆上去了。”岛内的想调走,岛外的想进来。真是个生态大平衡!
岛外的人并不了解海南岛,国务院办公厅的通知无异于给来海南的求职者火上加油,越不让来,就越来,就越想早点来,想早点占有一席之地!于是,琼州海峡的客轮一天比一天满,各个旅馆和招待所都住满了大陆来的求职者。个别的三亚人发出了三亚大还是北京大的疑问,因为在当时,还有很多的三亚人没去过海口市。个别人的论据是:如果北京比三亚大,那他们还来三亚干什么。
越来越多的大陆求职者蜂拥海南岛,大街小巷都是从大陆来的人,餐饮交通业和旅馆酒店天天爆满!
“鲨鱼”来了
来海南岛的求职者越来越多,大东海旅游中心的门口一天比一天热闹。这个时间,正是寒假期间,所以,老师来海南考察求职的占了很大的一部分,我曾经问过一对从贵州省过来的中年夫妇,他们说:“我们是偷着来的,和同事说去探亲访友,实际上是暗度(渡)陈仓来了海南。”由于对海南岛不了解,他们带的衣服都是冬天穿的,又不想花钱在这里买,因为家里还有很多的夏季衣服!临走的时候,他们说:“兄弟,坚持吧,我们拖家带口的不方便,不得不回去了。”带着遗憾和恋恋不舍,他们回家了。来的走了,但更多的人又进来了,四方酒家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火,我一天不知道要洗多少盘子,洗的手一碰到水就钻心的疼!
有一天,四方酒家来了位开朗活泼的湖北姑娘,是英语老师,叫余莎。来跟马老板求份工作,干什么都行,其实这也是当时大部分求职者不得已的说词。那时候,什么都贵,就是大学生便宜,只要你说给他们口饭吃,振臂一呼,肯定会应者云集!当然,现在大学生也不值钱了,但也不会贬值到1988年初的海南岛那样,因为那是八十年代,在其他地方,大学生可是时代的宠儿:
五十年代工农兵
六十年代红卫兵
七十年代老中青
八十年代大学生
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是时代的骄子,但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方,却造就了大学生的急剧贬值。好像余莎是早上来的,下午晚饭前马老板就把我叫到他的床前说:“小王,现在海南岛的形势不大好,有很多人需要帮助,特别是女同志,你看看,是不是到别的地方去发展……”
从北京出来的马老板政治思想觉悟就是高!“没问题,我现在就走!”说完,我拿起我简单的旅行包,饭也不吃,直接就去司令部第二招待所,既然被解雇,那就不停留,不再沾你马老板的一点光。在四方酒家干了一个多星期,没有一分钱的报酬,想不到就连没有报酬的工作,都被解雇了!
后来,赵鑫源老师告诉我,余莎的男朋友也来了,要留余莎就必须留她男朋友张道雄,所以你就被解雇了。哈哈哈,我就这样被“鲨鱼”吃掉了,余莎倒过来就是“鲨鱼”么?
“祝你好运!”
第二天下午,我从军港坐船去安由,那里有我在四方酒家时认识的一位山东老乡,已经不记得名字了。原来他说想法给我找份工作的,那时山东人的乡土气息很浓,只要是山东人,都愿意帮助你。等到了安由,他在开会,一直等到快要到最后一班船了,我就往回赶,路上遇到一个从榆林港过来的人,他推着自行车很吃力地上坡,看他那么吃力,我急忙帮他推上坡,他很感激地说声“谢谢”。我问他驮的什么,他说三亚的烟花都卖完了,他就把所有能买的烟花全买了回来。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一动:三亚的烟花都没货了,那大东海可能也会需要的,毕竟到了春节了。想道(到)这里,我急忙往回跑,跑到安由买了四大包烟花,回来正好赶上最后一班船!
回到一所,住在808房间的老阿姨给了我张纸条,她是北京儿童出版社的,来三亚度假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说:“那两个女大学生要回武汉市了,今晚她们请客,大家聚一下。”在当时,从岛外来求职的人虽然互不相识,但都有种兄弟姐妹般的感觉,没有陌生感,只有兄弟姐妹般的亲情。
在餐厅里,她们五六个人在一起道别,就我一个是小伙子,有点放不开的感觉,我就自己单独坐了,一会儿,一个女大学生端着两杯啤酒走过来说:“这些是那位阿姨送给你的,她祝你好运。”我接过酒杯,低下头,两行热泪无声无息地流下……
三十晚上,我在大东海沙滩上跑来跑去的卖烟花,运气还真的不错,不到两个小时就卖完了,竟然赚了二十四块钱。
这是我在海南岛的第一个春节!
资料写作者:王骥骏,导游,现居海口。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